却说黎都督宣布檄文之后,一面又向清军下了战书,订于九月初三日继续开战。这天从早晨八点钟起,两军开始攻击,硝烟弹雨,彼此互有损伤。清军倚仗着弹药充足,越攻越猛,民军阵亡队官一人,什长一人,兵士约八九人。清军得利,乘势掩杀过来,竟被夺去机关炮一尊,民军这边一标三营看见,奋勇追赶,拼命上前夺回。两军损伤不少,暂为休息。到了九点钟,清军用暗渡陈仓法,雇用民船二艘,满载兵士,由西河偷渡,打算抄出民军之后,两面夹攻。才过二道桥,早被民军在堤上望见。清军赶紧停橹,欲想躲避,堤上已是一炮轰下,正中二船,连人沉下。岸上清军瞭见,愤不能平,连开几炮,向堤上轰击。民军猝不及防,死伤无算,其余均逃向壕中躲避。
清军得胜,停炮欲回,壕内伏兵争起还炮轰击,清军死伤亦不少。总算起来,没有什么大胜负,各自收队。初四日在七里河开战,仍是相持不下。初五日清军又加添援兵,进攻江岸停车场附近,前哨直抵一道桥,被民军千余尽力挡住,未能取胜,彼此各守疆界不题。
且说黎都督这天忽然接到黄兴自广东来信探问军情,并言将军凤山已被民党炸毙,不日可以到鄂,面谈一切。军中听说,个个眉飞色舞,准备欢迎。又有胡汉民、孙君武、胡侠魂几个老同志相聚一室,胡瑛也新从武昌府监狱出来,共道狱中苦况,诸人相见,未免有今昔之感。果然不到几天,黄兴已经到了武昌,元洪接见,畅谈竟日,彼此相逢恨晚。黄兴详细查问军务,慨然以前敌自任。
原来初五之后,数日工夫,两军又战过数十仗。初六日午前六点钟,滠口驻屯清兵,向前进发,到三道桥,与民军守兵相遇,小战片刻,民军败退,清军追至一道桥,民军转身拒战。
只见清军先将车站轰去,民军炮队欲还击,无奈清军炮术极精,弹无虚发,民军虽则开炮抵敌,终不及清军炮火之猛。战不多时,民军死伤无数,急忙退转,清军且战且追,炮弹飞来,如扫落叶。不及一刻,只见江岸及戴家山一带、五陵地方,龙旗竖满,大炮排列,都是清军人马。清军对准车站,枪炮齐开,正战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忽听得江面上訇然一声,又有炮弹射来,疑是飞将军从天而下,原来是萨镇冰电调楚有、海容、海型三兵舰,从阳逻赶到,与岸上清军内外夹攻,将车站打成一片瓦砾场。
江边民军此时被困垓心,见楚有、海容、海型三舰驶过,想要开炮,奈力量不足,弹子都向江中坠落,各兵舰来去自由,毫无损坏,只得腹背受敌。再加清军所用的机关炮,民军无有,因此受损不浅,顷刻已无战斗能力,急忙遁往日本租界之后,以避炮火。一面到武昌请救兵,明知缓不济急,清军已逼近面前,只得拼命再战,又死去大半,所余残兵无几,偃旗弃械,沿铁路败走,一直退到大智门。回头望时,清军还是排山倒海似的,追赶过来,遂把城门紧闭,清军便占据江岸东站,又夺获快枪大炮弹药无数。这一恶战,清军才丧百余人,可谓大获全胜。当日午后一点钟,民军由武昌调到救兵六百人,携带机关炮、野炮数门,欲向江岸东站进攻。清军得信,早已预备迎击,由江岸车站,用野炮轰轰向大智门开发。民军下紧急命令,冒弹猛进,分两路前进,一军出跑马场,一军沿铁路线,出日本租界后。哪知清军正在铁路线上排列机关炮,专等民军来攻,立时轰击。民军走近路线,已见炮弹好像风驰雨骤,劈面打来,万难进攻,只得分伏跑马场左右,等待清军追近齐起开枪。清军也分两路还击,势极猛烈,死伤相当。
少顷,清军奋勇直进,步队与炮队相辅而行,炮队得步队之防护,颇为得手,可以专事开炮。民军不支,节节退走。清军追战两小时,待民军力尽,乘胜向大智门冲击,左驰右突,锐不可挡。民军不肯再退,两下逼近奋斗,短兵相接,各自为战,杀伤无算。民军败残之余,自知势不能敌,遂败退大智门,清军一拥而进,四面兜围。及到大智门,已不见民军迹影,便将大智门守住。时已夕阳西下,兵士血战终日,都有饥疲之意,各各埋锅造饭,民军亦四散露宿。但见战场尸体堆积,血染黄沙,两军死亡之数,总在千余人以上。
老远的望过去,但见清军旗帜飘扬,才晓得这天临阵的乃是第四镇与第三混成协的军队,共有六千余人,沿路有机关炮数十尊,战术甚精,与初次的河南兵大不相同了。民军临阵的只有二千六百余人,携有野炮十二门,机关炮两架。当日败信报到武昌,元洪急电湖南都督,调兵速来助战,一面仍令各军在汉口备战。
次日天才破晓,又听得大智门外炮声络绎不绝,知是清军进攻,方在准备出战,已有探马来报,清军早进了大智门。民军只有据住歆生街附近为根据地,所有各要路口均排列着大炮,对准来路开放,拦敌军进路。清军避开火线,先用野炮攻击歆生街,霎时间如天崩地裂,将歆生街至后华楼一带民房店铺焚毁无遗。幸民军竭力死守,清军始不敢越过一步。两下战至正午,仍是相持不下。午后民军一步队欲攻清军于大智门,奈清军兵力甚厚,多发开花弹机关炮,民军又被攻退,仍死守歆生街为根据地。直至五点钟,民军有敢死队一队,从别路再攻大智门,两军交锋许久,到底为着寡不敌众,民军仍大败而回,计阵亡一千数百人,被夺去大炮三十六尊,枪支弹药无数,这且慢表。
却说湖南接到鄂省告急电报,都督焦达峰道:“湘省有兵四镇,当分兵往援。”立刻下令,选精兵三千即日开拔,限一日到武昌。原来湘省兵力本来不过混成一协,自从光复后,焦达峰以会匪头目资格,冒称革命党孙总理派为,遂被举为都督。
呼朋引类,顿成四镇,又举陈作新为副都督,彼此引用私党,欲推翻新军,利用防营,彼此遂成水火。
九月初三这天,两军因口角起衅,登时暴动,几至开战。
两都督大惧,陈作新首先向参议院交卸副都督之职,焦都督亦请交卸正督之职,潜谋逃走。初四日大开选举,绅商各界均托故不到,只有焦党仍举达峰为都督,将副都督名义取销,达峰遂不辞职。自此以后,终日将都督印一颗带在身旁,人皆笑他,他也不管。
初十这天,新军到署报告道:“城外和丰公司因钞票过多,银根日紧,一时兑现不及,谣言甚盛,拥挤至数万人,恐有意外之虞,请都督交自出城弹压。”达峰道:“此等些须小事,何劳我去!”作新在旁道:“某愿代都督一行。”达峰道:“甚好,你就督队去走一趟,我也放心。”作新闻言,兴高采烈,行至辕门,扳鞍上马,身上穿了一件黄缎盘金短袄,底下束了两片红色战裙,卫队十六人前呼后拥,到得公司门前,果见兑标的人山人海,叫骂喧哗,便在马上大喊道:“你们休得扰乱,快快解散,否则我便要拿办了。”众人回顾,见是作新,更加火上添油,有向他谩骂的,有抛掷瓦砾的。作新大怒,命卫队拿住两个,当场杀死,众人才钳住了嘴。作新拨回马来,刚走到城门口,忽见大队新军拦住去路。作新见来势不善,喝问何事,为首的道:“来取你的脑袋!”
一语未了,已将作新砍于马上,割取首级,回至都督府,向达峰道:“陈作新办事不公正,各军士已代都督正法,请都督出去安慰一番。”达峰还想支吾,早被众人拥出辕门斩首。
军士晓得焦党手下人还不少,随放排枪示威,使他们不敢暴动。
全城商民听得枪声,知有乱事,纷纷携老扶幼,向城外逃命,当日出城的不下万人,异常哗噪。新军又在达峰尸身上搜出都督印信一颗,晓得省城不可一日无主,都说湖南大都督,非举谭延闿不可。当下一倡百和,欢呼雷动,派出目兵八名,向路旁夺了一乘破轿,一人捧印,跑到谭府,齐声向延闿道:“请大都督进署办公!”一人已将印献上。延闿还要谦让,早被军士七手八脚,不由分说,拥进轿内,抬起便跑。家中老小见此情形,不知为着何事,都以为是凶多吉少,放声大哭,后来打听得延闿已经正式就都督任,始得放心。延闿首先出示安民,一面消弛乱党,方才安静下来。
内中有援噪声的一支军队,本是焦达峰派出来的,起初闻得焦陈被杀,故乡扰乱,很不自安,后来看见黎都督赏罚严明,办事公正,个个感激涕零,情愿效力。元洪也见湘军锐气方新,正是民军劲旅。又想起连日致败之由,新招之兵与老兵相间,新兵不知枪法,每伤同队之人,遂令调回训练。湘军既到,全军精神大振。九月初八日午前六点钟,拨湘军三千人,命老将李克果统带;又拨武昌精兵二千人,命健将金长统带,向大智门一带进攻。湘军军容甚壮,冲打头阵,武昌兵追随在后。
只见清军棚账棋布星罗,一望无际,约有一万五千余人。
中军帐内有一面冯字帅旗,迎风飘飐。原来清廷自从闻得各省独立,到处都是民军万岁的声浪,摄政王急得一筹莫展,除却揩眼抹泪,没有第二件本领。内阁总理庆亲王奕劻与协理徐世昌见这样子,只有仍保袁世凯,说得他有旋乾转坤的手段,安邦定国的能为。摄政王别无他法,又降旨加袁世凯钦差大臣头衔,所有赴援海陆各军统归调遣。又派了冯国璋总统第一军,段琪瑞总统第二军,同赴前敌,归袁世凯节制。袁世凯仍推病不起,清廷越发惶急,便由内阁总协理,公同写了一封信,竭力劝驾,派专员阮忠枢专程赉送。一面又命荫昌驰往项城,当面见袁,动以公义私情,殷勤劝驾,才得袁世凯慨然应允,择日起行。荫昌大喜,称谢而出,当即电达清廷。阁中得信,如获至宝,以为有了泰山之靠,可以指日荡平,复电令荫昌俟袁到军前,即行交替北返。
再说冯、段两人所统的军队都是袁世凯在小站训练的旧部,冯国璋段琪瑞也是他麾下的将弁,几经保荐,方至今职。
现在听说袁公出来督师,个个摩拳擦掌,振刷精神,都想立些功劳,在主帅前急个体面。因此冯国璋所统的军队奋勇当先,直入刘家庙战地,民军见了,都说道:“满大臣中知兵的只有凤山和荫昌两人,凤山已被炸死,荫昌又调回去,今换了袁、冯等人来,明明是用汉人杀汉人的诡计。”登时众人愤气百倍,乃向大智门进攻,势极猛烈。清军见这首先冲锋的,都用黑布包头缠脚,晓得是湘军打扮,很为诧异,因此格外留意,不敢轻敌。正在相持的时候,清军后面又添了生力军赶到,各各精神抖擞,奋力上前。民军知难力取,放了一排枪,即诈败退下,伏在民房中及要路口,待清兵走过,从窗洞及墙后开枪,弹多命中,清军死伤不少,仍退守原地。见大智门刘家庙一带连同铁路全线车站,尽被民军夺回,当下令急速前进,冯国璋亦亲到刘家庙附近驻扎。民国枪炮子弹粮食均不甚充足,只有仍伏在民房中开枪,或从屋面射击。清军开野炮将民房轰毁,顷刻化为平地,民军无处躲避。正在危急,清军步队随后赶到,民军只得败走,因此跑马场附近一带至市街前面,尽被清军占据,民军退至市街中紧守旧地,一步不敢放松。
清军既连战得利,便想进攻汉阳。只见华界方面已有民军驻守,次日清军用火攻之法,先放火将华界民房烧毁。汉阳民军见火势燎原,一面尽力救灭,一面出兵抵御。到底因为兵力单弱,拦挡不住,清军攻入华界的已有四五千人,民军且战且走,只剩三千余人。初十日火势仍不熄,只见铁路两旁及玉带门车站附近,都是清军布满,机关枪排列得密密层层,对准华界,严阵以待。这天冯国璋正因连战得胜,杀得高兴,想要进攻武昌,忽然接到袁钦差的电报,限即日停战,禁止他非法胡行。国璋不知是何缘故,大为扫兴,但因军令难违,只得收队等候。正是:十万貔貅方奏凯,一封羽檄忽停兵。
要知袁世凯因何下令停战,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