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仆人走进房去,但见阎相文仰卧地上,身旁放着一枝勃郎林手枪,晓得事有不妙,不觉狂喊起来。众人闻声奔进,上前搀扶,原来手足僵硬,气息全无,早已死去多时了。解开衣钮,详细观看,胸旁有枪伤一处,血迹模糊,弹子从右胁而出。拾起手枪与弹子比对相符,显系因伤身死。又从衣带检出遗嘱一纸,上写着此次人陕,眼见时局多艰,生民涂炭,自愧无能挽救,不如一死以谢天下的话。阎督眷属尚未前来,当由师旅长等替他备棺盛殖,一面电告中央。因陕省正当军事吃紧,即命师长冯玉祥代理督军事务。但对于阎相文乏死,一时纷纷议论。因他新授督军,甫经到任,正当得意的时候,环境又没有为难不得已的事,何至于遽然自尽?因此有人疑惑是被刺而死的,又有人说署中素有鬼狐,常常出来作怪,这回或者是受了邪魔,不由自主的。究竟真相如何,一时虽然不能明白,但就表面看起来,在现在督军中也总算难得的了。
且说湖北督军王占元到任已是七年,非但对于本地人民感情素恶,就连部下军队也弄得怨声载道。鄂省绅商屡次电达政府,请将占元撤换。政府因他手握兵权,迟迟未敢动手。王督得信,深恐自己地位不保,趁曹锟、张作霖在天津大开国事会议,便也远来加入。曹张两使许与携手,令他担任长江一方面职务。占元自以为势力巩固,即跟随曹张进京,向部里逼索欠饷六百万元。部里没法,只好勉筹了一半给他。他拿着这笔巨款回到武昌,只晓得盘剥生利,安享荣华。全省军队来索饷的,只用东搪西塞的法子对付。
不上一个月,宜昌、武昌两处军队先后哗变,到处焚掠,商民叫苦连天,损失不下千万。王督自觉面子上下不去,派出心腹将士带兵剿灭,击毙变兵不少,并当场擒获几名营长连长,解回督署枪决了事。至于商民无辜遭殃,却未见分文赔偿,只得纷纷请商会及各团体电致政府,陈述王占元罪状。政府见人言啧喷,乃派蒋作宾来鄂。一来向王占元责问,二来慰问受害各区商民。等到蒋氏南下,占元置诸不理。作宾这一气非同小可,遂亲往湖南面见赵恒惕,请他出兵援鄂。恒惕道:“湘鄂两省,境地毗连,倘若干戈一动,难保不兵连祸结,地方糜烂,岂不是要相救百姓的反害了百姓么?”作宾道:“将军的话,固然不错,但鄂人受了王督之害,如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辈安忍坐视不救?况且此次用兵,只以驱逐王氏为止,连北政府也久有此意,不过不好卤莽从事。将军如果出师,非但南北政府,全国人民均必赞成,即吾辈为民除害之心,也可以无愧了。”
恒惕听了,虽然被他激动,终有些游移莫决。岂知在这时候,王占元又因省长问题,与鄂人大起冲突,于是在北方的鄂人,齐向政府请愿。一面到保定去,运动曹锟、吴佩孚;在南方的鄂人,也向粤政府及湘省请愿。且湖北人在湘省当兵士军官的,为数不少,都动了爱护乡里之心,在赵恒惕面前竭力怂恿,个个磨拳擦掌,非逐去王氏不可。但赵氏不能不瞻前顾后,却另有一种缘故。
这时候粤桂两省正在开战,胜负未分,倘若广西得胜,势必出兵来攻湖南。到了那时,前后受敌,试问怎样收拾?所以不得不迟疑观望。现在陆荣廷向北方要来的子弹饷银,尽被南军四面拦截,不能到手。内部又发生变故,沈鸿英、贲克昭等纷纷倒戈相向,陆荣廷只得弃桂而逃,谭浩明、陈炳焜等自然不能再战,赵氏这才放心。又有鄂中诸大老及各公团均派代表前来欢迎,赵氏司令见时机已至,当派出两师,以宋鹤庚、鲁涤平分任援鄂正副司令,并饬财政厅长杨丙回任,兼统兵站总监。杨丙受任,先在岳阳设立分站,并密令岳阳鲁知事采办粮秣草鞋等件备用。
且将赵总司令进兵计划略为一叙:(一)出发之军队,除派定的一二两师全部外,还有第一第八两混成旅,还有驻湘鄂军团不在其内。所有派出各军,在省的即日向岳阳开拔;分驻各处的,奉到军令后,限期齐集岳阳,不得违误。(二)我军共分三路进攻,正面由岳阳临湘以攻蒲圻等处,以鄂军团为先锋队,夏斗寅为先锋司令官。第一二两师继进,右路由平江以攻通城,以第一混成旅叶开鑫为指挥。左路由澧县进攻公安、松滋,以第八混成旅长唐荣阳为指挥。(三)兵站总监部设在长沙,岳阳、临湘各设分站,总监之下置军需监一人,每处更分设数科,以便应付。(四)各路出发后,深恐省内空虚,另拨军队在各要隘填驻。赵恒惕分派已定,还怕实力不能取胜,为王占元所笑,乃假做不晓得,先打了一个电报到武昌道:“敝部受人煽惑,局部发动,未及制止,比日即饬令撤退,并派唐参谋长一斌为代表,前来晋谒,共商继续联防”云云。王督也明晓得语中有诈,也复了一个电报,说是执事如能约束所部,占元决不为已甚的话。一面却调拨军队,也分三路抵御。蒲圻正面原驻有近畿第十八师,步兵第三十五旅全部,现添派该师步兵第三十六旅,同骑炮辎工全部,及鄂军第二旅步兵第四团全部,以羊楼司赵李桥至蒲圻县为第一防线,咸宁县汀泗桥,为第二防线,山坡土地堂,为第三防线。崇通左翼原驻有近畿第二混成旅全部,现添派近畿第二师,骑炮团全部,及鄂军第一旅步兵第一团全部,以通城为第一防线,崇阳为第二防线,通山为第三防线。
嘉监右翼原驻为近畿第二十一混成旅全部,现添派第二师步兵第四旅全部,以新堤螺山为第一防线,嘉鱼县龙口宝塔洲为第二防线,簰洲金口为第三防线。又特派孙传芳为前敌总司令,兼中路司令。刘跃龙为左路司令,王都庆为右路司令,刘王两人已在前敌,孙传芳携带山炮野炮各数尊,机关枪数架,并工程电信救护各队乘车赴羊楼司指挥一切;一面传谕魏财政厅长,及杨兵工厂长赶办饷械,以备应用,大有反守为攻之势。
其余各省援鄂军队,有靳云鹗的第八混成旅第二团程鹏九,直军也派第二十五师萧耀南来援。鲁豫等省军队也陆续赶到,统计有一师四混成旅,吴佩孚并拟亲自前来,王督已在署内西花厅代为预备行辕。其余江西陈光远,奉天张作霖,均有电来,愿出兵协助。照此看来,鄂省兵力充足,一时很不易攻的。但赵总司令并不稍为退缩,即在总部举行誓师典礼。总部内外均悬旗结彩,气象一新。宋鲁两军长因已定各路,即日赶赴前敌,向鄂军开始总攻击。
七月二十九日午前三时,夏斗寅所部由路口铺五里牌进攻鄂境羊楼司,鄂军由第十八师三十六旅七十二团及第二师三旅六团出来迎战,约两小时之久,湘军奋勇前进,鄂军退至羊楼峒,湘军直前追赶。看看已到鄂境,忽听得轰然一声,如山崩地裂烟尘四起,鄂军埋伏地雷两枚,同时猝发,湘军约死百余人。夏斗寅依然挥兵前进,战到午前十一时,鄂军渐不能支,纷纷退后,夏军即占据羊楼司要隘。计鄂军死伤约五六百人,损失枪械甚多,并有驻防羊楼司七十二团团长藩守桢中弹殒命,湘军方面死伤亦不少。第二天斗寅仍向前攻击,与鄂军在赵李桥以南开战。这天因为南风大作,枪炮不易施放,鄂军射来弹子多不能描准,又不能及远。湘军乘此机会,又前进十余里,又将赵李桥占据,但两军尚在互斗,并未中止。
再说王督在署中迭接前敌失利警报,大为愤怒,要把孙传芳调回护理督军,亲自到蒲圻前线去与湘军决一胜负。经参谋等在旁劝住,遂连夜电令孙传芳命前线各军一律改取攻势,实施对湘总攻击,并指点机宜,添助弹药。又听说直奉两处援军大队,指日可到,所以非到了不能再战的时候,决不肯弃职离开武昌。赵恒惕也晓得专靠湘军恐不能得志,非借邻省兵力帮助不可。当派了代表秘密赴川,运动刘湘,由鄂西进兵,攻打宜昌。刘湘答应出兵二万人,自为援湘自治军总司令。声明此次出兵,并非受了广东政府命令,也没有占领湖北土地的意思,只要王占元离鄂,侯鄂民组成自治政府后,与湘军同时撤退。
当派总司令胡济舟、颜德庆分道向宜昌进发,因此湘鄂战事,愈推愈广了。
却说前敌方面,湘军连得要隘,仍猛力向鄂军攻击,双方血战两昼夜,湘军奋不顾身,有进无退,虽死伤枕藉面前仆后继,气不稍衰。结果鄂军死伤千余人,湘军则加一倍,但鄂军阵地被湘军冲动,抢去机关枪六架,大炮两尊;所以仍算湘军得胜。不过一连几昼夜,两军均已疲惫,不能再战,只有暂时停止。王督见此情形,要想恢复失地,非求助于外来的生力军不可,先向靳云鹗商量。靳面子上很为冷淡,只得亲到刘家庙去回拜萧耀南,请他援助。萧本来不肯,禁不起王督再三乞怜,又允许他两种条件:一由鄂省支给该师军饷十七万五千元,一由汉厂补助该师快枪三千支,萧耀南才勉强答应,将所部分批开拔,由商轮运赴前敌。靳云鹗与河南援军司令赵杰,见萧军发动,均有随后赶来的话。不料萧军第一批动身的四十九旅九十七八两团,到了鲇的鱼套车站,稽留了三天,并未启行,才晓得萧耀南别有宗旨,前日虽满口答应,仍靠不住,因此靳云鹗、赵杰的军队,也都不肯前进。
王督至此才晓得倚赖他人,终归画饼。而且连日得前敌消息,湘军节节进攻,蒲坼失守,咸宁危在旦夕。蒲圻乃是武岳线最后险要,蒲圻既失,武昌已无险可守,自己所处境地非常危险,不得不早为离鄂之预备。即派亲信人伴送家眷,并将所有现款行李运至上海,有人看见计银钱箱一百六十口,衣物箱八十口,行李百余件,还有由票号汇往山东馆陶原籍的银洋数百万不在内。一面即用急电向政府辞职,次日又发出一电自行剖辩道:“萧总司令按兵不动,靳旅不受调遣,业经电陈在案。
前线鄂军因援军不肯前进,纷纷向后撤退,大局已不堪收拾。
孙传芳、刘跃龙、宋太霈所部,困守十昼夜,无法再行维持。
占元保境有责,回天乏术,请查照前电,任命萧耀南为湖北督军,或可挽回危局。萧总司令桑梓关怀,当有转移办法”云云。
政府也不去管他,但王既然说无力维持,只有听其去职。
惟因接任人物,关系紧要,靳云鹏电询张作霖,复电说是可就近与曹使商量。靳即开出名单,命蔡成勋到保定,取得曹锟同意,次日方才发出三道命令:一准王占元免去本兼各职;一任萧耀南为湖北督军;一特任吴佩孚为两湖巡阅使。当日王占元接到国务院专电,即赶急预备交代,并用督军命令任孙传芳为第二师长;又交出名条数张,令财政厅一概委充各处货捐局长;又将留守省城自己军队发饷一月,作为临别纪念;然后才把印信交给参谋长。方日中,十一日一早携了他的第三宠妾,至文昌门乘楚振兵轮,下驶而去。
再说吴佩孚受了中央委托,以全权主持湘鄂战事。到武昌后,连日与湘首磋商条件,以期和平解决。湘省援鄂之原意,声明扶助鄂人自治,吴氏亦力劝省议会通电,实行制宪,并予以种种有利于湘军之条件。蒋作宾、夏斗寅、孔庚等均甚赞成,本有即时和解之意。惟湘军援鄂总司令宋鹤庚,对于各项条件,均不容纳,蒋夏孔诸人兵力薄弱,又因与湘省有密切关系,不能不受其牵制。盖宋鹤庚主张所部军队,无论如何,均不肯退出鄂境。吴氏对此不肯承认,两方决裂之机已现。
吴氏主张非将湘军攻击逐出鄂境,将鄂省失地完全恢复,决难议和。于是双方遂于十七日齐下总攻击令,吴佩孚通令所部军队,限一星期克服岳州,自己亲赴战线指挥一切。汉口方面,由杜锡珪军队及萧耀南之一部担任防务,武昌汉阳由萧氏调遣主客军队扼守,负维持治安之全责。此外所有第三师,第二十四师,第二十五师军队,一律开赴前线,一部在金口方面,一部在官埠桥。陆路布置既定,吴佩孚正恨无水师辅助以为缺点,这天忽有第二舰队司令杜锡珪前来拜会,说是愿带所部军舰,由水路相助进取岳州,亲往城陵矾布置一切。正是:已夸陆路剸犀兕,更教水底截蛟龙。
要知湘军如何抵敌,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