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夫人要到祝府去,坐上车刚到大门,见两个人走到车边跪下请安。王夫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贾环同贾兰叔侄两个回来了,心中大喜,问道:“你们路上不辛苦吗?学堂里东西都带回来没有?可曾谢过先生?”贾环道:“已辞谢了先生并同窗朋友,学堂里一切物件全交李贵收拾妥当,俱带回来。”
王夫人道:“交给林之孝,先发下船去,只留随身行李。咱们二十起身,你同着兰哥儿进去,大嫂子在家。四姐姐同六妹妹都是我的女儿,你们应该见个礼。我这会儿要到祝二姨妈家去。你两个在家歇一会儿,叫董升跟着到祝府里来拜见二姨夫同二姨妈。”贾环连声答应。王夫人吩咐已毕,家人们扶着车出门去了。
贾环叔侄两个进来,大奶奶瞧见十分欢喜,叔嫂见礼之后,兰哥儿给母亲磕头请安。见过友姑娘、薛宝月姑娘、巧姑娘、蓉大奶奶。珠大奶奶拉着兰哥儿,娘儿两个说了一会家中事务。
荣府内外大小男女,都知道环三爷同兰大爷回来,赶着上来请安问好,热闹了半日,方才完结。珠大奶奶叫环兄弟带着兰哥儿到宁府拜祖先,给大老爷、大太太众人请安,再到祝府里去。
贾环命李贵跟着,同贾兰到宁府去拜祖不提。
且说王夫人到了祝府,问过亲家的病,同柏夫人叙些闲话。
柏夫人命芙蓉将家书取来给大姨妈瞧。王夫人笑道:“你竟念给我听吧。”芙蓉站在王夫人旁沿儿,从头至尾念了一遍。王夫人心中大喜,说道:“梦玉好运气,承继给我薛家二妹妹,给他娶了个媳妇。王三舅母又娶郑姑娘与他。一同都在镇江,蒙老太太相待亲热,留住不放。梦玉将我金陵屋子收拾的过于体面,这孩子傻气,仔吗的修掉一万多银子?等我回去慢慢谢他。”柏夫人道:“自家的孩子,说什么谢呢?给丈母出个力,也是本分。”王夫人道:“真个是至亲关切,令人心感。”老姐妹彼此说笑了一会,伺候的摆上早饭。两位太太用过,正在吃茶,媳妇们进来回道:“大姨太太的三爷同小大爷来了。”
王夫人对柏夫人道:“你三外外同外孙儿今儿才到,过来请安。”柏夫人听说,赶忙叫请进来。嫂子们答应,去不多会,同着贾环叔侄进来。柏夫人瞧他叔侄两个差不多的年纪,都生得十分清秀,心中早已喜欢。贾环先给姨妈磕头请安,接着兰哥儿过来磕头。祝太太很乐,扶他起来,拉着叔侄两个看了又看,赞不绝口,说着:“真是大家子弟,将来都是翰林清贵。”
王夫人道:“托姨妈的鸿福。”命贾环见过芙蓉妹妹,兰儿拜见姑姑。柏夫人笑道:“芙蓉真造化,有这样好哥哥、侄儿,真便宜他。”王夫人笑道:“做姑姑的不便宜,还要折本!”
柏夫人笑着道:“那自然,这么好做的姑姑,也得要破费破费。”
命芙蓉:“领着三哥同你侄儿去见老爷。”芙蓉答应,三个人来到上房。叔侄请过安,站在炕前。祝大人瞧见很为赞美,将他两个拉在身旁坐下,讲了一会诗书学问。晚间就陪着亲家老爷在屋里吃饭。这天是给王夫人饯行,送了一席去请大奶奶们,差芙蓉去作陪。两边府里直热闹到半夜方散。贾环们回家,又见了宝二奶奶同四姑娘。
次日,祝府里差人送礼来,是祝大人、祝夫人给环三爷同兰大爷的,还有芙蓉姑娘给兰哥儿的东西,王夫人都叫收入。
饭后命宝钗、珍珠、友梅三姐妹到祝府去谢酒,将随身箱里存下祝府的二千两别敬,芙蓉二百两,四位姨娘每人一百两,另有三百两赏祝府内外大小男女众人,交给祝太太,按着他们职事等第分派。宝钗叫李贵进来交给他,先着人挑到祝府去等着。
李贵道:“二奶奶同两位姑娘共三辆车,可以分着带去,又还省事。”珍珠说:“倒也不错,再叫两个人来帮着搬去罢。”
李贵答应,出去同着几个跟班的进来,将银子都搬到三辆车上。
宝钗姐妹三个辞了太太们,各带一个丫头出去上车。王夫人命贾环两叔侄,到王公侯伯文武各官宅里辞行。
林之孝夫妻们连日辛苦,将宅里的事务料理明白。这几天是大老爷那边派人到船上照应。荣府的零碎东西,尽给人拿了个干净。大奶奶发明日大厨房里办酒席费用、海菜,吩咐柳嫂子先上船去照应,管理路上伙食;同平儿斟酌,将用不着的丫头、媳妇们先派些去船上照应。这些人一个个搬的搬,运的运,一会儿工夫去了一大阵。
到上灯时候,宝钗们回来说:“干妈们都再三致谢,说今儿心里不自在,也想不出什么说话,等着见面再谢罢。”王夫人道:“你妈妈昨日好好的,怎么今日又不自在?”珍珠道:“昨晚上太太回来之后,干爹瞧见几个人来请上任,打半夜后就有些发迷,到这会总还是半醒半睡的。干妈很着急,今儿愁的什么似的。芙蓉妹妹说:‘自从接着三叔叔的信儿,这两晚上很有响动。昨晚上杜姨娘、许姨娘正是老爷发迷的时候,他两个刚到上房台阶,瞧着像是老爷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三个人。两个姨娘赶忙让开,看见走了出去。他们今儿也不敢对太太说。’看起来,只怕干爹的病竟有些费事!”王夫人听了,十分叹息,狠狠的替祝太太忧虑,说道:“你们忘了那年咱们老爷去世的那几天,也不是见神见鬼的?这个也说看见老爷,那个也说看见老爷,嚷不多几天,真个老爷不在了。你瞧着祝亲家,只怕总在早晚要去。倒不知他的寿器办了没有?”宝钗道:“今儿听见门上的在那儿说,还了八百银他还不卖,想来说的是这件东西。”珠大奶奶道:“我听见那天林大奶奶说是谁家要等着银子使,情愿将一副阴沉板贱卖。我还笑道,谁要这样东西?这会儿既是二姨夫要备这件东西,不如叫林之孝来问明白了。太太写封书子,通知二姨妈买下他的,这倒是一举两得。”王夫人点头道:“这倒使得。”忙着人去叫林之孝。
只见贾环同兰哥儿来到上房,王夫人问道:“你们两个今日走了几家?”贾环道:“上半天,我同大侄儿各人分路,到下半晚儿在道儿上遇着,一同又走了二十几家,在刘公爷宅里吃晚饭回来。两个人也走了有一百多家,都是要紧的。明日一早再到各处走几家,晌午回来陪客。”王夫人道:“你们到家也没有歇歇,又骑了一天的牲口,各人去睡罢。明日还有多少事呢!”叔侄两个答应,各人到屋里去了。
嫂子们带林之孝进来,王夫人就将珠大奶奶方才说阴沉板的话问他。林之孝说道:“前几天有位宋少爷,因输了几百银的赌帐,叫人逼住要的很紧。他的父亲也是老爷同衙门相好,在外做了几年外官,很有点子宦囊。这位大老爷不在了,只生一位少爷,爱嫖爱赌,不多几年将一分家私闹的精光,房子也卖掉了。这副阴沉板原是他老太太的寿器,那年他老太太不在了,他们随便买了一口材装殓,就留下这副板来。起初要卖三千二千,后来减到一千五百,这会儿输的不像样儿,有几百银也就卖了。那天他特意到奴才家里来托这件事,务必要给他找个主顾,我应他只好留心。既是亲家大人要备办这件东西,这倒很好,替他卖掉了倒是两全其美。”王夫人叹息道:“人家积下金银田产,原要留与子孙去受享。这样看起来,子孙可以不必要,家私也可以不必有。你只想他的父亲,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千方百计弄下这些家私,白遭了多少人的怨骂!都叫这位少爷替他还了一个干净,真是可怜的。既如此,你就去问一问,同他说明价银,赶着去见二姨太太,就说我叫你过去说的,请二姨太太赶着就办了罢。”林之孝答应,赶忙去办。
王夫人们又谈论一会,上房的钟已交亥正。宝钗道:“夜已不早,请太太安置,明日又要辛苦。”王夫人道:“你们也连日过乏了,都去睡吧。”太太卸妆安寝,奶奶们也归房,一宿晚景休提。
次日早晨,贾环们进来请过安,禀明都去辞行。林之孝进来回太太:“昨晚上到二姨太太那儿去,已将那件事办妥了,说定七百银,今儿一早交代,板已发到西来寺去动手赶办呢。二姨太太叫谢谢太太的关切。”王夫人道:“这叫姻缘板,该是谁的,再也不能勉强,真也是个奇事。”王夫人叹息了一会,问道:“你今儿还有事没有?”林之孝道:“今儿还有好些零碎同连日收下来的礼物,都赶着发下船去。剩了明日一天,省得手忙脚乱的,倒来不及。”王夫人点头道:“倒也罢了,一会儿老爷、太太们到齐了,人不够使,到大老爷那边去叫几个来伺候。”林之孝答应,出去照看料理不提。
这里王夫人们赶着用过早饭,到晌午些儿,贾府合族男女老少以及各家亲戚都陆续到了。此时,外面是珍大爷父子同着环三爷叔侄四处分陪;里面是王夫人、琏二奶奶、宝二奶奶、四姑娘连着邢夫人婆媳三个,作四处分陪;珠大奶奶同月姑娘、友姑娘、巧姑娘在各处照应,来往忙个不祝那些太太、奶奶、姑娘们没有一个不依依不舍,眼泪汪汪的叙谈不了。到晌午以后,内外都已到齐,将些家人、媳妇们忙的手脚不停。不一会,都摆上酒席。王夫人同着奶奶、姑娘们安席送酒,十分热闹。
酒至数巡,王夫人命林家的带领着媳妇们,将封好的别金照着签子,先由本族以及亲戚,按着酒席一位一位送去。此时内外亲族无不欢喜感谢。喜不自己。王夫人道:“不过是代我老爷稍伸未尽之心,兼以志别。从此南北分飞,相逢难必。将来儿孙辈进京,诸望照应,实为深感。”众太太、奶奶们都连连答应,无不感佩流泪。这一天,直吃到半夜方散。
珍珠、宝钗、友梅三姐妹,是王夫人叫他们偷空儿轮着去看祝大人的病势,总说是十分沉重,王夫人们都很惦记。次日十九,是宁府饯行。早上太太领着大奶奶,都到祝府辞行。虽是隔两三月就要见面,这会儿倒像要别几年的样子。老姐妹两个说不了的话,兼着芙蓉这些小姐妹们难舍难分,还有四个姨娘也拉着哭的伤心。王夫人对柏夫人道:“我看妹夫的病势有些难愈,这是各人寿数,难以勉强。倘有不测,你身子要紧,千万不要过于悲苦,赶紧料理起身。我不能在这儿给你分忧帮忙,总望你节哀保重,千急千急!”柏夫人含泪点头,王夫人又嘱咐姨娘同芙蓉们:“倘若老爷有些什么,你们务要解劝太太,别苦坏身子。诸事要你们当心出力。”众人都掩面呜咽,点头答应。柏夫人备了早饭,王夫人们那里吃得下,随便用了点子。又在上房坐了一会,看着祝大人总是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宝钗、珍珠站在炕边,不胜悲楚。王夫人见天已将晚,只得含悲辞别,对着柏夫人道:“我明日一早上船,不但妹妹不用去送,就是蓉姑娘同众人都不用去,横竖至多不过三个月就见面。咱们比不得桂三妹妹有几年离别,有那些别愁离恨。我同你免了这一条儿罢。”柏夫人点头流泪。
两位太太在堂屋里彼此哭拜。大奶奶们也过来拜辞,宝钗、珍珠抱着柏夫人,伤心的不能仰视。柏夫人那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赶忙扶起大奶奶、薛宝月,拉着宝钗、珍珠、友梅哭个不止。琏二奶奶拜辞完结,巧姑娘同两个奶子抱着慧哥儿、毓哥过来磕头。可怜柏夫人这会伤心难解,也不知对那个说话才好。王夫人道:“天已晚了,咱们就此一别。”正要出去,有祝府的老管家婆领着嫂子、姑娘、丫头们上来给大姨太太磕头谢赏,王夫人吩咐他们些说话,众人都连声答应。接着门上老家人张本、陆宾率领众家人、小子叩谢姨太太同各位亲家太太、姑娘的赏。王夫人又俱一一吩咐,说道:“若是老爷有些什么,你们都要求太太别过于悲苦,也就赶着起身,诸事全仗你们料理。”张本们都一齐答应道:“姨太太只管请放心,奴才们世受祝府的恩典,自当竭力图报。设或老爷有点什么,也自然赶着起身,再耽搁下去,恐其冻河难走。”王夫人点头道:“是极。你们看光景去办就是了。”说毕,辞别出去上车。柏夫人拉着道:“姐姐到镇江且住几时,等我到家再回金陵。”王夫人含泪点头道:“我自然也耽搁几天,等妹妹来家,我再来同你多住几时。我多年没有回家,也要去上上坟。将家务料理料理,交给大奶奶们,我就一点儿事也没有,带着宝钗、珍珠、友梅、巧姑娘都到妹妹家来住一年半载,横竖我同你相离不过三四百里,朝夕可以见面的。”太太们说着,已来到大厅。王夫人再三说道:“妹妹明儿千急别叫人来,我一早就起身,到家再见吧。”柏夫人点头,不胜悲感。大奶奶们拉住芙蓉哭个不了,琏二奶奶也是依依不舍,彼此千叮万嘱,不得已挨次上车。
柏夫人同芙蓉瞧着王夫人们车出大门,这才进去。说不尽那一番的离情别恨。来到上房,派陆宾夫妻两个明日一早到船上送大姨太太,下去一站回来。陆宾夫妻答应,自去收拾不提。
且说王夫人带着奶奶、姑娘们坐在车中,都是悲悲切切,十分难舍。走了一会,来到宁府。此时邢夫人们正等的着急,天色已晚,媳妇们进来回说:“二太太来了。”珍大奶奶领着蓉大奶奶赶忙去接,刚走出垂花门,正遇着王夫人们进来。珍大奶奶笑道:“怎么二婶子这会儿才来?叫咱们太太等的着急。”王夫人笑道:“你亲家姨儿再也说不完的话,又兼着你亲家那样儿,只怕就在早晚,越叫人瞧着心里难忍,只得同二姨儿多坐一会子。”说着,来到上房。见邢夫人在大院子里站着,笑问道:“怎么这会儿才来?”老姐妹儿拉着手来到上屋,彼此见礼,让王夫人坐下。珠大奶奶、宝二奶奶、薛姑娘、四姑娘、六姑娘先给邢夫人请安,让琏二奶奶同巧姑娘过来请安。两个奶子抱着慧哥儿、敏哥儿过来给奶奶请安。邢夫人见他弟兄两个装扮的一个样儿,十分可爱。将两个都抱在怀里,亲香一会。珍大奶奶婆媳两个也给王夫人请安,同珠大奶奶一班姐妹见礼。热闹了好一会,这才完结。丫头、媳妇们送上茶来,两个奶子将哥儿们抱去。
邢夫人问道:“环儿同兰哥儿不同你们在一堆儿吗?”
王夫人道:“还有两处去辞辞行,只怕是刘大人留住他们两个吃饭罢。本来要交代房子,叫他们今儿就着人来收管一切东西,不然明日一早咱们只顾起身,谁还有人去给他照应呢?”邢夫人点头说道:“这是要紧的。你明日起身也不用过早,在我这儿吃了早饭,慢慢上车,不过四十里就到了船上,横竖后日才开船呢。咱们这一别要隔几年见面,多坐会子也好。昨晚上大老爷在这里提起,过一半年也要回去。说起剪子巷的房子,也难以收拾。他的意思也要在你们清溪里的左近找一所房子,不过几十间的就够了,要那大房子干什么?”邢夫人正在说着,媳妇们回道:“老爷上来见二太太。”王夫人听见赶忙站起,贾赦进来见过礼。众人又俱请安,依次坐下,丫头们送过茶。
王夫人道:“一家手足,何必拘礼?又要费事,叫咱们过来吃饭。”贾赦道:“不过是一杯水酒,给弟太太润润行色,请过来坐坐,也还有事相托。我自从戍上回来,老而多病,精力日见衰颓。像二兄弟那样的强壮,尚然去世,何况我老年衰朽,更难自料。倘若有个长短,又要费珍儿们的大事。所以我近来亦很念家乡,打谅着过年秋间我老夫妻两个也回南去,这里留珍儿夫妻儿女在此供职。我到家,横竖有琏儿媳妇同孙子孙女儿,我老夫妻很不寂寞。况祖宗坟墓也有多少年未曾祭扫,心中甚是不安。不趁我这会儿还支持得住,赶着回家,将来回去就费事了。只是那年二兄弟送老太太灵柩回来,说起我剪子巷的房子已坍塌不堪,听说大半皆成空地。我想想造起来也很费事,况我也要不了多少房屋,只要够住,就是再有一个小园圃儿,可以栽花种竹,足以娱老,也就是老年的福气,还想什么少年的热闹吗?我奉托弟太太,到家之后,叫他们就在你们清溪里左近,给我找一处房子。请弟太太去瞧,如果合式,只管买下,不必写信问我,往返倒耽搁日子。至多只要三十来间房子,多了也是白闲着。”王夫人连连答应。邢夫人道:“天晚了,咱们吃了饭再说罢。”贾赦道:“我外面还请着客,也要去陪他坐席。”说着,辞了王夫人出去不提。
珍大奶奶吩咐媳妇们点灯摆席,宁荣两府的丫头、媳妇们都是伺候惯的,一声答应,立刻红烛高烧,珠灯烂熳,就在外间碧纱缦里设下两席。今日是给王夫人们饯行,大开筵宴,水陆并陈,十分富丽。两府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彼此开怀畅饮,十分亲热,直热闹到五更方回荣府。
谁知贾环叔侄也叫几位公侯的小爷们拉去一夜未回。王夫人们都因身子困乏,又兼过醉,到家后赶忙睡觉,不暇细问。
直到红日三竿,方才起来梳洗,吩咐媳妇们收拾行李等物,一箍脑儿先上船去,只留下跟班服侍的男女家人。众人的行李都早已上车,就等的是太太、奶奶、姑娘、爷们行李。家人们进来一齐动手,一会儿就捆好搬了出去。珠大奶奶、琏二奶奶带着丫头、媳妇四下里搜寻细看,并无遗下物件。
王夫人问道:“宝钗、珍珠仔吗半天不见?”抱琴回道:“到大观园去了好一会子。”平儿笑道;”他两个想来又到怡红院去做梦呢!”珠大奶奶道:“咱们也去瞧瞧。”说着,同平儿、友姑娘、月姑娘四人走进大观园来,到怡红院门口,听见他两人大放悲声,哭的凄惨,大奶奶们心中也有些悲感。
到了屋里,见宝钗、珍珠坐在宝玉炕上,手中拿着一幅画,在那里哭个不祝平儿们一齐流泪,说道:“太太等着上车,你们再哭一会,我也要大哭起来。”宝钗、珍珠慢慢止住哭声,对他们说道:“你看这是宝玉的手笔,上面有我和林妹妹题的诗,是四姑娘贴在壁上。如今我们同这间房子要长别了,想起宝玉当年光景,我们在这间屋里一番相聚,而今物在人亡,真叫人肝肠俱碎矣!不能不对此一哭。”平儿道:“我也想起心事,让我畅哭两声,消消胸中的悲感。”李纨道:“罢呀,你也哭,我也哭,就哭他一年也是无益,白耽搁工夫。”正在说着,见抱琴急忙忙跑来,请道:“太太已到垂花门等着上车,请奶奶、姑娘们快些去罢!”大奶奶们听见,赶忙一齐出了园门。来到上房,又到各处屋里看了一遍,十分难舍。宝钗、珍珠瞅着自家的房屋,一阵伤心,又纵声大哭,珠大奶奶同着友姑娘、巧姑娘再三劝祝接着平儿也到自家屋里哭个不住,好容易劝了出来。太太已出去上车,丫头、媳妇们不住来催,只得一同出去上车。到了大门外,有两边街坊的男女老少都到车边道谢送行。王夫人叫家人同媳妇们两边致意,谢谢这几十年的街坊照应。众人都依依不舍,彼此说了些话,再三辞了他们,这才到宁府一齐下车进去。
王夫人领着众人,先到祠堂里拜辞了宗祖家庙,然后来到上房,给大老爷、大太太们都辞了行。珍大爷父子、婆媳一早已先上船去,等着候送。王夫人们在宁府赶着吃过早饭,又叮咛了多少别话,这才同大老爷、大太太洒泪哭别,一齐上车离了宁府。沿途俱有男女送行,一直四十里来往不绝。
到了码头上,有刘大人差人搭棚预备酒席,又亲自到船相送。贾府的亲戚朋友、公侯六部大小各官以及一切各项男女老少,并铁槛寺的和尚、馒头庵妙空师徒等众,还有东庄上工部石匠头刘长者,无一不到。此时码头上河下数千人,都是刘大人、珍大爷两处备饭。王夫人吩咐林之孝,带领各家人将今日送行各车夫、马夫一并俱给饭钱。直到晌午大错,王夫人恐误众人进城,只得吩咐赶着开船。
此刻,贾环同贾兰在祝府辞行,又在荣府交代完结,辞过大老爷、大太太,飞撵出城,随便吃了些东西,在棚底下磕头拜谢众人。王夫人们都在船头上拜谢了众位太太、奶奶、姑娘及一切来送的女眷、姑子并有几个面生的美人们。只听见锣声大振,鞭炮喧天,十七号船一齐拉篷起橛,齐声打起号子,登时将船撑开码头。那来送的女眷们,无不齐声大哭,望着水光帆影渺渺而去。不知众人怎样进城,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