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碧霄笑嘻嘻走进来,说道:“出差的都回来了,廖大奶奶带着东走西走,倒像化斋的和尚。”梦玉笑道:“咱们去瞧瞧热闹。”碧霄道:“不用去瞧,也快到这里来了。”海珠道:“金凤们不知不觉也是半个来月,宝姐姐们不知怎样惦着咱们呢!”汝湘道:“下一磨儿宝姐姐再来,咱们回了老太太,不叫他回去,横竖有的房子随他拣,爱住在那儿就是那儿。”
众人正在说着,见廖大奶奶领着姑娘、嫂子们一大阵来请安,说道:“各位奶奶屋里去请安,听说都在瓶花阁。”廖大奶奶道:“见过奶奶同二姑娘,你们各归职事。我回垂花门办事。”众人答应。梦玉拉着金凤问道:“宝姐姐怎么不来?”
金凤笑道:“他才到家,连屋子还没有认熟,怎么就来?贾太太在道儿上原说到家三两天要去上坟,这会儿倒过了半个来月还没有提到上坟的那一条儿。你想,多年没有回家,这些亲儿眷儿来还少吗?一天到晚来来去去,只见是人。宝姑奶奶们直到半夜里,偷着空儿同咱们说两句话,那里还有工夫睡觉。倒是前日来的时候,贾太太们再三说,叫大爷不要惦记,叫致意诸位奶奶、修姑娘帮着劝劝,别要想出病来。说等着大太太到家,赶着去通信儿。贾太太们要来给大老爷送葬。又是桂老爷、桂太太、堂大爷、蟾姑娘也都叫宽心,不用惦记。”雁书道:“横竖各家太太、奶奶将咱们这些人都嘱咐了有几百磨儿,说了有几车子的话,拢共拢儿一句总话是叫大爷保重身子,不要惦记。余下的话也不是一会儿说得完的。”秋瑞道:“你们才到,也要各人去收拾,等着慢慢再说罢。”
金凤同赵嫂子们都去应酬一切同事。刚出了瓶花阁,又有芳芷堂朱姨娘处听事的嫂子来知会各堂职事姑娘们:“明日是十月初一,应更换棉帘子、棉铺垫。各堂开具颜色、件数清单,至芳芷堂去领。”双梅答应。听差的又往别处知会。文来赶着进来请姑娘示下。修云道:“现俱有服,除我内室这几处房门上用松花、水绿、月白湖绉棉帘外,余下尽用青绸的罢。这两处炕上用程乡茧绣三蓝花同月白章绒的炕垫。”文来等俱答应着出来开单。海珠、汝湘都道:“二姑娘拣的很是,咱们也照着你的一个样儿倒也罢了。”于是,都咐各人职事姑娘,俱照瓶花阁的铺垫,各人答应。
正要出去,见有垂花门一个听差的老妈儿,手中拿着一张字纸,来找瓶花阁的姑娘,说道:“垂花门传下来的,叫姑娘、嫂子们瞧瞧。”这院里闲散丫头,赶忙接着递与双梅。看上面写着道:垂花门为知会事:本日枣桂堂荆姨娘面奉老太太吩咐:今年事务较繁,内外大小家人、丫头、仆妇均能伺侯无误,驱使勤谨。现在已交冬令,天气寒冷。伊等月钱工食不敷添补。其有职事之人,不分男女,各赏银十两;闲散无事各人,赏银四两;丫头、小子赏银三两;各家人子女,每人赏银四两,周婉贞不给;各处老妈们,赏银二两,棉花三斤。为此,知会各堂职事、闲散人等,都于初一日辰刻至介寿堂院子里磕头谢赏。
无误此知。
双梅看毕,送与修云同大爷、奶奶们瞧了一遍。海珠道:“这真是老太太的恩典。你们明日都要多磕几个头。”
梦玉道:“怎么婉妹妹又不给他几两,这是个什么道理?”
九如道:“婉妹妹是老主太另眼待他,不在众人之列。若依你的意见,连芳丫头、紫丫头也领一分才是呢。”梦玉着急道:“我不过白问问,你好端端的又拉上他们两个,他们那里敌得上你这千金小姐呢!”九如自如失言,又被梦玉抢白了几句,当着众人脸上大下不来,不觉放声大哭起来,说道:“你既瞧不起我,就不该娶我回来。我这穷知县的女儿,那里配得上你这尚书的公子呢!我妈妈才吃了几天的饭,你就瞧他不起,还想你什么养老送终吗?我去对妈妈说,早些离这门子,免得将来看脸看嘴的受气。”九如数落着哭了一场,站起身来往外就走。修云、海珠们笑作一堆,赶忙拉祝梦玉闹的没有法儿,只嚷道:“拉住他,别叫他跑掉。”自家也过来拉着九如的一只手,笑道:“我说句玩话,你也值得这样的动气,别嚷的叫老太太知道,又要发烦。快别动气,好姐姐,你拣着我的身上不拘那儿你咬下一块肉来,消消气。”汝湘笑道:“九丫头,你千急看着咱们姐妹面上,若是要咬,总拣着他上半截身子咬。”
汝湘未曾说完,海珠们不觉哄然大笑。九如听了也觉好笑,将哭止祝梦玉赶忙将块白绸帕子替他揩抹眼泪,笑道:“尚书的儿子给知县的女儿抹眼泪也就罢了,你再要动气,真个算不懂交情。”九如总不理他。海珠们你一言我一语劝不住口。
只听有人问道:“又是谁闹了乱儿?咱们来作个和事。”
众人抬头,见是芳芸、紫箫同着婉贞一路进来。汝湘笑道:“来的凑巧,错了你们,这件事准下不来。”芳芸道:“什么事九姑娘动气?”九如忙说道:“叫海姐姐们对你说,看是谁的不是。”紫箫笑道:“夫妻姐妹们说闲话,谁也没有不是,咱们也不用问是为什么事,大家一笑拉倒。有谁不依的,众人罚他个大东道。”众人都道:“紫丫头说的甚是。”梦玉笑道:“这场故事,都是老太太惹出来的。”芳芸道:“罢呀!你们斗气,又拉在老太太身上。像咱们这样老太太,真个是个佛爷转世。方才吩咐荆姨娘,合宅男女都赏银子过冬。刚说过这话,接着周大奶奶上来回:闰梅姐姐的韩大妈同疏影姐姐的林大妈,都要来回赎女儿家去,自行择配。老太太恩典,准他们去,不要身价,准他们各人所有的东西带去。还吩咐荆姨娘:‘今日赏的十两银子,照着一体赏给他们。’像这样的佛爷老太太,那里去找呢?”梦玉问道:“他们两个姐姐几时出去?”婉贞道:“听着老太太对我妈说,准他们明日出去。又吩咐太太,叫传各堂效力的姐姐们,挑补这两个缺。”修云道:“怨不得方才听见他们唧唧的借褂子,借裙子,原来为的这件事。”
梦玉道:“你们且慢些说话,九姐姐还没有同我讲和呢。”
九如道:“谁有工夫同你怄气,总是咱们不是就完了。”婉贞道:“罢呀,好姐姐,都要同玉哥和和气气的,再别为一点半点的怄气。明日我死了,你们再闹也不管我事。”九如道:“妹妹说到这话,我们再说别的,真不是你的知己。但以后再别这样混说,叫老太太听见了不喜欢。多大点子年纪,什么死啊活的混说。”婉贞道:“自从贾太太同宝姐姐们去后,我这几天掉魂失脑子的,只觉耳热眼跳。昨日夜里梦见琏二奶奶拉着我大笑,又拿一大张红纸儿,粘在我身上。落后宝姐姐又笑又拜,我坐着不动,忽然来了几个人,将我抬到一个大炕里埋着,我使劲的一挣,醒转来出了一身大汗,听咱们院里正打三更。我想这梦做的很不好。”梦玉笑道:“这是你想宝姐姐们过于心切,乱梦颠倒做的梦,连一点儿理也没有,说他干什么。”
海珠道:“咱们说别的罢。”掌珠道:“拉了二姑娘同着咱们一堆儿到海棠院吃晚饭,顺带着去瞧姨娘们的热闹。”紫箫道:“我方才到枣桂堂,瞧见他们正在那里封众人的月钱、工食,还有老太太格外赏的银子。我看他们都忙不过来,谁还有工夫说话!”修云道:“本来今年多了几件大事,怨不得四位姨娘要忙。还带着明日是十月初一,各处上坟,各庙拈香,家里又要祭祀上供。横竖明日这一天,比一年的事情还多,咱们竟到海棠院说闲话去,别耽搁他们的工夫。”众人都说:“甚是。”
梦玉同着众姐妹俱到海棠院来。甬道上那些嫂子们领着打杂的老妈儿,都在芳芷堂领了各处铺垫,往来不绝,十分热闹。
梦玉们刚到海棠院门口,瞧见廖大奶奶进来说道:“茗烟请大爷安,他有话面回。”梦玉道:“茗烟是我得用的人,比不得别的,大嫂子去带他进来。”廖大奶奶答应去了。梦玉们来到院里,见蝶板、金凤看着些老妈儿正在那里换铺垫。梦玉道:“你回来也没有歇歇,就赶着办事。”金凤、雁书笑道:“咱们去了半个月,叫翠姑娘们加倍辛苦,今日回来了,怎么还要劳动他们?”秋瑞道:“真个的,这几天翠姑娘们过于劳苦,不但两边照应,还添出许多事务。我那荫玉堂同这海棠院,除了你们姐妹四个,别人也办不过来。”
秋瑞正在说话,廖大奶奶带着茗烟进来,给大爷同奶奶们请过安。对大爷回了贾太太同奶奶们吩咐的说话,又将甄宝玉的话也回明白。梦玉道:“我知道老爷有个得意门生,叫做甄宝玉。我正想着怎么可以见他见个面,谁知他丁忧在家。等着他来吊纸,回了二老爷留他在咱们家里多住几天。不但我同他是世弟兄,他同贾府还是亲戚。”茗烟答应:“大爷说的很是。”
梦玉道:“你以后有话不必叫垂花门传递,拣直叫他们带了进来见我。等我一半天回过老太太,再知会垂花门,就可以随你出入。”茗烟听说,两泪交流,赶忙跪下,说道:“奴才受大爷知遇深恩,竭尽犬马亦难图报,垂花门内除了几个亲信办事的老总管们可以出入外,其余从不准出入。今奴才既蒙大爷格外恩典,赏给抬举,奴才敢不实心报效。”梦玉点头道:“你起来,以后凡有我的事务,总交给你办。”
茗烟连声答应,站起身来对着海珠道:“前日在金陵上船时,奴才掉下江去,正当着急溜。性命呼吸之际,蒙金凤姑娘们赶着丢下汗巾抓住,又承雁书、江苹两位姑娘帮着拉住,众人才将奴才救起。奴才回过各位奶奶,要给三位姑娘磕个头,谢谢救命之恩。”汝湘、九如们说:“江姑娘在怡安堂,不便去谢。你就谢了他们两个罢。”金凤、雁书赶忙说道:“前日船上已经谢过,何必多礼。”茗烟不等说完,对着他们跪了下去。急的金凤、雁书忙着回礼。梦玉、海珠们看着不觉大笑。
翠翘笑道:“咱们院子里,男女对面磕头,自有生以来真是头一磨儿瞧见。”惹的海珠们大笑不止。金凤、雁书被他们笑的满面通红。茗烟谢过,辞了出去。
金凤道:“这个人是个傻子,他也不想想,当着大爷、奶奶们在院子里磕头,像个什么样儿?”蝶板笑道:“你的意思要叫他到屋里去磕头不成?”金凤登时变下脸来,说道:“为什么我叫他到屋里去?我有些什么长儿短儿落在你眼里?你拿这话来支我。还亏着大爷同奶奶们都站在这儿瞧着,若是没有人瞧见,你又不知要造出些什么谣言?”蝶板不过顺口戏言,被金凤抢白了这一顿,因变羞成怒,满面通红,说道:“我造过什么谣言?你说出一两宗儿我听听。我又没有拿汗巾儿拉人,还怕谁说我个什么?”金凤、雁书听见,急的哭起来,一把拉住蝶板,说道:“我同你去回老太太,你瞧见我们拉过几个人?”说着拉住就跑。海珠、梦玉这一班人都赶过来,拉着说道:“快些放手,别叫老太太知道。咱们这院子从来没有人闹过事,别叫人笑话。好姐妹们说玩话,也犯不上翻脸。”翠翘过来说道:“三位妈千急赏我个脸儿,别闹了。你们也不想想,有几位奶奶们身子不便,在这里拉拉扯扯,设或闹出点儿别的原故,倒比你们汗巾儿拉人的饥荒还大呢。”蝶板听见,说道:“翠姐姐说的很是。咱们那一天不说几句玩话,谁知金姑奶奶们今日就这样动气。”修云笑道:“今日是劝闹的日子,走到那里就是劝闹。”九如笑道:“让我作个和事,快些姐妹们赔个不是拉倒,谁有不依的,咱们罚他。”海珠道:“咱们站着腿酸脚疼的,到屋里慢慢再说罢。”金凤们也不敢多说,只得照旧办事。
海珠们来到屋里,吃了一会茶。雁书进来说道:“凝秀堂来知会明日上坟。老太太吩咐海棠院两位奶奶不用去。”海珠道:“就是咱们不去,还有谁不去的?”雁书道:“只瞧咱们这里,别处不留心瞧,不知写着去不去。”婉贞道:“不管别的,我明日在这里陪你们一天,后日同我妈告假,要到姥姥家去做生日。初四生日,初六七才得回来。”梦玉道:“很好。明日在这里作个伴儿,等咱们晚上回来,畅谈一夜。”婉贞笑道:“又不远别,那里要说一夜的话。”众人都觉好笑。
话休烦絮。到了次日初一,是祝府的年例上坟祭祀,又兼着内外家人男女领工钱,并齐至介寿堂谢老太太的恩赏,直闹了一早上。接着伺候老太太,合宅出城拈香上坟,整整忙了一日。赶晚进城,到了宅里,祝母领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媳妇、孙女到致远堂祀祖上供。祀过祖,就在景福堂吃晚饭,直到二更才散。
祝筠夫妻儿女跟着老太太至介寿堂就请了晚安。祝母瞧着婉贞,说道:“你今日倒不跟我去看看野景儿,那些树叶儿,叫霜染的通红,比春天的花儿还要热闹。怨不得古人说的’霜叶红于二月花’,真是一点儿不错。”婉贞道:“那些树木都沾着老太太的恩典,知道老太太今日出城,在那枝儿叶儿上又添了多少光彩。明日人瞧见那树,都知道老太太出过城,树枝上还沾着老太太的光呢!”祝母听了不觉大笑,说道:“婉丫头这张小油嘴儿真是会说话,怨不得贾太太喜欢,要他作女儿。明日等贾太太来了,我作主给了贾太太,谁敢不依?你肯不肯?”
婉贞眼圈一红,答道:“恐丫头没有这样福气,空负老太太的恩典。”祝筠道:“老太太今日辛苦了一日。这会儿夜已不早了,请安歇罢。”老太太点头,命祝筠先散。桂夫人们伺候着安寝。祝母吩咐荆姨娘给婉贞做一套棉裙袄,再做一套皮的,花样颜色令其自眩荆姨娘答应,婉贞赶着磕头谢赏。众人候着长生、五福放下炕幔,这才纷纷散出,各人回房安歇。婉贞被秋瑞拉去作伴。一宿晚景不提。
到了初二早晨,垂花门来传各堂听使的姑娘们:十五岁以上的都到介寿堂伺候。这些姑娘们听见这信儿,人人妆扮,匀调脂粉,换上新鞋,借些新鲜裙袄,各就着脸嘴身材极意的装束,都到介寿堂伺候。不一会,又传各堂职事姑娘伺候。海珠们赶着到怡安堂请过安,齐到介寿堂来。只见院子里站着有八九十个姑娘们,远望去竟像一堆碎锦。老太太正在用早点心。
海珠们上去请安,接着就是石夫人领着芳芸、紫箫上来请安。
祝母道:“昨日我领着二媳妇同这三房的众媳妇们在老太爷坟前磕头,比上清明坟更加闹热。老太爷阴灵瞧见,也不知是怎样欢喜,保佑着祝氏子孙兴旺。”石夫人道:“子孙俱赖祖宗荫庇。又是老太太这样慈祥仁厚,培植后人,我祝氏子孙自当繁衍昌盛。”祝母点点头对着海珠、掌珠、秋瑞、汝湘、九如、芳芸、紫箫这些孙媳妇道:“你们做人,都要学我才好。”海珠们齐声答道:“敬遵老太太慈训。”只见丫头们打起帘子,桂夫人同着秋琴、梅春进来请安,石夫人彼此见礼,祝母吩咐坐下。婉贞过来请安,就站在旁边。陶姨娘们也趁空儿上来请安,同婉贞站在一排。对面是吉祥、五福、宾来、长生四个姑娘,都是一色的打扮。
祝母对桂夫人道:“疏影、闰梅两处比较起来,自然是朱姐儿这边事务繁于集瑞堂。咱们这两边丫头一半是新补的,都还能办事。余下的几个,又是用熟的,难以更换。”桂夫人道:“效力丫头里面很有才能出众的,且挑出两三个,老太太再酌量着调补。”老太太道:“我也想着,且将效力的挑两个斟酌斟酌。”桂夫人吩咐:“将丫头们分班带着进来。”伺侯的嫂子们赶着传话出去。见宜春带着十个丫头进来给老太太请过安,一溜儿站在左边。老太太细瞧一瞧,问道:“那第八个叫什么?”那个丫头赶着走上来,跪下说道:“丫头叫杏贵,今年十七岁,在绣花处当过五年差使。”桂夫人道:“杏贵在绣花处当差年久,又最安静。”老太太道:“我常听见有个最穷的丫头,每天静做针线,从不多管闲事,就是他吗?”桂夫人道:“正是杏贵。他平日从不同人一处玩笑,各堂的丫头也不同他往来。”老太太点头笑道:“曲高和寡,自古皆然。你知道而不早言,几令真才屈抑,其过在你。”桂夫人忙站起来,说道:“媳妇不早言,实在不是。”海珠们都赶着站起。老太太道:“就将杏贵补了疏影的缺。”桂夫人连忙答应。杏贵磕头,站在一边。老太太道:“不用挑了,你们知道谁好的,再说一个,叫来我瞧瞧就是了。”桂夫人道:“媳妇身边闲散丫头采菱往金陵出差回来,人很去得,办事也不辞劳苦。”祝母道:“这就是很有出息,叫他上来我瞧瞧。”桂夫人忙吩咐:“带采菱来。”不一会,芍药带着采菱上来给老太太请安,同杏贵站在一处。老太太看了说道:“两个都差不多的年纪,倒有些儿福气,就叫他顶了闰梅的缺罢。”采菱赶着磕头,谢老太太恩典。桂夫人命众丫头们都各归职事。杏贵、采菱各去上档子办事,芍药们带着下来。
周大奶奶带着疏影、闰梅上来辞谢。老太太见他两个是用熟的人,心中倒觉不忍,不觉眼圈发红,说道:“你们在宅里多年,也很勤谨出力。今你们父母都因无子,要招个养老女婿。我听了也很喜欢。你们都要各尽孝养,做堂客们的总以勤俭端正为要,断不可爱穿件新衣服,爱吃个嘴头儿。我最嫌这样的人。”疏影、闰梅跪在膝前,感激涕淋,依恋悲切,磕头答应。
周家的回道:“疏影、闰梅两家母亲,面见磕头谢赏。”祝母道:“不用谢了,就叫他们各人领了家去罢。”疏影们涕泪纵横,给太太、奶奶、二姑娘磕头叩辞,一齐退了出去。
周家的回老太太道:“后日是奴才的母亲六十岁生日,要带着婉贞回去作生日,求老太太恩典赏三天假。”祝母点头道:“你母亲小我十岁,看他光景,觉着比我还像老些。”婉贞笑道:“蒲柳之资,怎么敢比松柏?”祝母答道:“小油嘴儿很会说话,就差你给我带分礼儿去送送,得的赏钱买东西带回来请我。”婉贞道:“得了赏钱买股高香,在佛爷面前祝赞,愿老太太康宁寿考,福泽绵长。”祝母点头笑道:“我有这些福气,自然要分些儿给你。”对着朱姨娘道:“备分礼交他带去,婉丫头是要体面的,多配几样,别鬼鬼祟祟的一点儿。”
朱姨娘连声答应。婉贞娘儿两个赶着磕头谢老太太赏。外面众人都在院子里等周大奶奶娘儿们下来后,这才散去。
疏影、闰梅到各堂叩谢,并拜辞同事的姐妹,彼此十分难舍,有好些都送到垂花门口。内中最难分手的是梦玉大爷。一手拉着一个站在门口,尽着流泪。疏影、闰梅也最舍不得是这个多情的祖师。六只眼睛相对而泣,被两家的母亲拉着出了门去。梦玉只得硬了心肠,刚转到景福堂,见婉贞跟着几个嫂子们出来,手中都抱着东西。看见梦玉,说道:“老太太、两位太太、梅大姑姑都赏了我姥姥的东西。怎么玉哥你同众位姐妹们又给上这些?虽是给我做脸,未免过费,倒叫我心里过不去。”
梦玉道:“这又算什么,你还值得说这些客话。你们今日去,明日去?”婉贞道:“这会儿就去,明日是我妈妈在甘露寺给姥姥做斋拜忏,就请这些男亲女眷在寺里吃素面。后日在家里做生日。”梦玉道:“我不是有服,也去拜生日,瞧热闹。”
婉贞笑道:“那也不敢当,我回来再谢罢。”说着,一直去了。
梦玉甚觉闷闷不乐,走到海棠院来。海珠知道他不乐缘故,同着他到汝湘院里吃过早饭,讲文写字以消烦闷。
不提梦玉之事。且说婉贞同着母亲到了钟姥姥家已是上灯时候。钟姥姥瞧见大姑娘同着外孙女儿回来,又是祝府里自老太太起至奶奶们赏的礼物,堆满一炕,心中十分欢喜,口中不住念拂,感谢不荆叫孙子钟晴同他妈赖氏将礼物收起,就在炕桌上摆了几个碟子,娘儿们坐着饮酒闲话。钟姥姥道:“你哥哥今日到甘露寺替你张罗妥当,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倒是家里叫谁照应呢?”周大奶奶道:“婉贞这几天很不舒服,留他在家照应倒很放心。外面也得留下一个才好。”钟晴道:“明日我在家收人家的分子礼物。还有家伙铺里也是明日送来。只要留下赵妈同他儿子赵旺在家帮我照应,余下的都跟着到甘露寺去。那里客人多,去的少了不够张罗。家里交给我同婉妹妹,横竖错不了。”钟姥姥笑道:“你同婉妹妹在家倒也罢了。”
正说着话,只见婉贞舅舅钟大才走进来,见妹子问了好,婉贞也给舅舅问好。大才道:“怎么妹夫又不同来?”周大奶奶道:“他宅里还有事,那儿丢得下。后日来给妈磕头。”大才道:“磕头不磕头倒没有什么要紧,来了咱们一堆儿热闹热闹。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他说说。”周大奶奶道:“什么事?”
大才道:“刚才打甘露寺回来,因道儿上滑,碰翻了一担砂锅。
他不说他不让道儿,倒拉着我不依。我那儿受得,将他没有碎的砂锅砸了个稀糊脑子烂,还狠打了他一顿。因遇着宅里几个朋友,将我劝了回来。我正要去找妹夫,叫他拿个帖子,将那杂种送到县里去,打顿板子才出我的气。”周大奶奶未曾回答,婉贞笑道:“舅舅碰翻他的担子,砸碎他的砂锅,又打了他一顿,还要送去打板子。想来打过板子,必得还问他个剐罪。若说我父亲在宅里当了多少年的差使,蒙老爷恩典派在门上管事,别说是打,连骂也不敢混骂人一句。若是舅舅的这番话叫我父亲听见,也不用说,一辈子再别想见面。”周大奶奶恐他哥哥脸上磨不开,笑道:“你妹夫近来越发胆小,因老爷管的严,不许家人们在外闹事。我听见说,若是家人们的亲儿眷儿在外倚势欺人,还要加倍治罪呢。以后哥哥再别倚势欺人,闹出事来,你妹夫是靠不住的。”钟大才一肚子的得意,被妹子同外甥女儿说了一个冰冷,也不言语,竟往屋里睡觉去了。这里娘儿四个又吃了一会子酒,各人安歇。次日早起来,赶着梳洗收拾完结,一家都往甘露寺去做寿日。单留下婉贞、钟晴、赵妈、赵旺在家照应。
不言钟姥姥们往甘露寺款待亲戚十分热闹。且说这钟晴早已看上婉贞,因碍着眼目,难以下手。今日有此机会,心中无限欢喜。吃了饭后,将赵妈娘儿两个指使开去,一直来找婉贞。
刚走到钟姥姥房门口,只觉着一阵冷风,有些血腥味儿扑面吹过,钟晴全不理论。走进房门,瞧见婉贞睡在他奶奶炕上,脸儿向外。原来婉贞一人坐在屋里,只觉得心惊胆战,神思困倦,不知不觉歪下身子躺在炕上。这是冤家狭路相逢,难以躲避。
钟晴见婉贞睡着,越显的标致,正是色胆如天,欲心似火,转身将房门轻轻关上,赶着自家脱去小衣,又脱去外面长袄,悄悄走到炕前,将婉贞的绣裙掀开,正要去解裤带,婉贞惊醒。
钟晴恐他动身,急忙倒身下去,将他紧紧抱祝婉贞嚷道:“你要仔吗?”急待挣持,无如两手被他压住,动弹不得。钟晴笑道:“好妹妹,我想你这几年,总不能到手,好容易今日有这空儿,你做个好人,了了我的心愿。”钟晴一面说话,一面将右手给婉贞解开裤带,将小衣褪去半截。婉贞又羞又急,将两只小脚乱蹬。那小衣不用脚蹬压在身下,一时难以去掉。
此时婉贞心乱情急,使轻乱蹬,意欲挣起身来,谁知自家倒将小衣蹬掉。钟晴满心得意,不由分说,使劲的分开两腿。婉贞到此地位,身不由己,泪下如雨,说道:“晴哥,你既爱我,压的我气也喘不过来,两手垫在身底下疼的要死,你将身子松一松,我再没有不依你的,只要你别误了我的终身。”钟晴看他的模样儿,又听他这番说话,心中不忍,将左边身子一松,婉贞忙将右手褪出。想起早间给他姥姥上带子使的那把大剪子还在炕沿几毡子下,赶着摸在手内。他口里说道:“晴哥,你再松松身子,让我睡平些儿,实在埂的。”钟晴满心欢喜,刚将上身一动,婉贞就势的一剪子,照脸搠去。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