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老太太由宝书堂进去,下了后厅卷棚,刚上甬道走不多路,抬头瞧见柏夫人,几个丫头扶着,站在安和堂卷棚下迎接。祝母心中大喜,忙差江苹去说”棚下有风,快些到安和堂等候”。江苹答应,急忙上去,请柏夫人进中堂伺候。不多一会,祝母们都进了安和堂,柏夫人忙跪下请安拜谢。老太太亲自扶住道:“新病才好,劳动不起,娘儿们拜个什么。你好了,就算我拾了条命就是。众姐妹们问个好儿罢,等着再谢。”
桂夫人们彼此问好,海珠姐妹跪下请安。柏夫人欢喜之至,请老太太坐在中间炕上。王夫人们挨次而坐。众姑娘送茶,王夫人道:“咱们正是劳乏之时,接着陪客,又兼是春雨绵连,那里支持得住?几乎病的躺下。宝钗们着急,赶忙吃药调理,这两天才好。倒是神佛保佑,咱们老太太没有躺下,这真是众人的福气。就是二妹妹们一个个都乏的使不得。”柏夫人点头道:“全仗着老太太的福气,神佛爷的保佑。这场病过于凶险,正是春暖人倦的时候,一连十几天,日夜劳乏,那儿当得起呢?这几个孩子们闹的都像病过一场,黄瘦了一半。自从我回过来,第二天就叫他们各去调养,不准请安,这几天都才养了过来。”
祝母笑道:“我活了七十一岁,头一磨儿瞧见这场大玻不知你病中见的事,可还记得些影儿?”柏夫人道:“阴阳一理,人间说的因果,有同有不同的。过去的人,有见有不见。亲戚里面只见了一个戚大奶奶。”桂夫人道:“正是你病沉的时候,戚家来报信,就差了芳芸、九如前去送殓。丢下几个小男碎女的柏真是可怜。这会儿老太太吩咐,月间总是三斗米两吊钱给那几个孩子度日。”祝母忙问道:“你遇着他说些什么?可怜想是总丢不下儿女。”柏夫人将东岳衙门前黑房里相遇,说到望乡台下见他吃迷魂汤,不复相认的话。秋琴笑道:“可见尚书门第生足以荣亲,死足以夸鬼。像我这尚书胞妹,不知鬼见了是个怎么的奉承?”祝母们一齐好笑。柏夫人又将遇着铁槛寺老和尚致意的说话,并看见馒头庵净虚受罪的光景,及在节孝司殿前见王熙凤转世之话,详说一遍。王夫人们不胜感叹。平儿道:“琏二爷做了神仙,比在家时倒忙,东也救难,西又度人,既度了铁槛寺老和尚,怎么不救救馒头庵的净虚?”
王夫人道:“自然老和尚不比净虚孽重,像凤姐儿自解脱之后,又能守身死书,固又转生安乐。因果报应原是不错。”
柏夫人笑道:“别的话一时也说不了这些,且将两件怪事说给老太太听。有个判官,叫我是亲家太太,你们猜是谁?”
祝母们一齐笑道:“别说是猜,就请了严君平来,也难断出是谁。”柏夫人笑道:“就说出来,咱们也并不认得这一门子的亲家。那判官是谁呢?他说是秋瑞前世的父亲,叫做什么甄士隐。”王夫人惊道:“若是甄士隐,我知是个古道君子。这个做个判官倒还不错。”宝钗笑道:“原来秋妹妹是我前世的嫂子!怨不得见我妈妈这样亲热。”王夫人笑道:“前世是我亲家的外甥媳妇,今世又做我的干媳妇。有前世那番磨折,就有今生这番安乐。”宝钗应道:“真是一点不错!”祝母问道:“前生怎样磨折?”王夫人答道:“其情可怜,令人难受。有前生之苦,就有今世之乐。且慢慢再对老太太说。”
柏夫人道:“柳太太的老爷做了地狱总管,瞧见我赶忙起身施礼,是甄判官说了我才知道。这还不奇,谁知我同探姑娘大有点儿道理。”王夫人忙问道:“有点什么道理?”柏夫人问探春道:“你可知太公、太婆生平作何事业?是多大年纪不在的?”探春答道:“我听说祖老太爷名周达,是个有名孝廉,不肯做官,居乡教读,中年病故。祖老太太吴氏,只生我公公一个,纺绩课子,听说居家严肃。因打死了一个丫头,自家不久吐血病死。后来我公公奋志念书,得以成名。”柏夫人点头道:“谁知子孙亦不明白这件公案,我为这件事死了几日。我前身就是吴氏太太,那丫头名叫桂香。因与小子有私被我看破,举手要打,他转身躲避,将头误撞门环,铁钉插入太阳穴,受伤身死。他在阴司告我打死,历数十年屡告不休。阎王爷拘我对审,我因照过勾留镜,得知前身事业,据实说明。桂香俯首无词,磕头认罪。阎王说他诬告主人,其罪甚大。先受冥刑,罚入畜生道中。将他用大锯子解开,身体分为两半。我瞧着可怜,再三说情,免入畜道。可怜转生又不知是个什么。谁知今世你又到我身边来,可见一饮一啄俱有前定。不过世人没有照过勾留镜,不能知道前世因果。”祝母们不胜惊叹。
王夫人道:“这样说起来,凡人相聚,前世必定有个因缘,其间好歹不一。像咱们不知是结了几世的好因果,亲爱的这分儿。大妹妹倒不顺便给咱们问个信儿。”柏夫人笑道:“咱们这样相聚,甄判官大概给我说了几句,横竖不是些泛常因果。倒是咱们老太太的来历我倒知道。”祝母笑问道:“我前世是干什么的?”柏夫人道:“老太太是几世的苦节,坚贞自守。因此归入如意佛座下,以一身两享荣华,老来福寿正长。”宝钗点头对王夫人道:“咱们那年梦中所见一点不错。”王夫人笑道:“我还说你们造谣言,谁知真有其事,细想起来,有些道理。”
柏夫人道:“阴司最重节孝,神鬼皆敬。凡横祸飞灾,从不入节孝之门。今探春青年失偶,为人生最苦之事。既与我相遇,正好同三婶子做个冰心良友。我断不放你回去,明摆着是你姑爷送来交给我的。等我去请了周序光大兄弟来,说其缘故,请他写书子给你老爷,说我留你在这儿作伴,守志教子念书。你公公也再没有不依的。”顾四太太道:“这事很好。等着我明日对周六姐姐说明这段困果,叫六姐夫赶着就写书子寄去。省了探姑娘三心二意的,拿不定主意。”
郑太太道:“很好,这件事交给顾四姐姐去办。我听见大姐姐择了十五日,请太空和尚在甘露寺做道场,放焰口。我常听人说,那太空和尚闲常也不念经,又不拜佛。拿着把破笤帚,只爱扫地。没有事就坐着打盹儿,是个懒和尚。这会儿倒请他做道场,有个什么缘故?”柏夫人道:“我并不知道太空是个何等样的和尚。因枉死城中有万千怨鬼,指名要他超度,我已应允,不可另请他人。”就将那些怨鬼围着求超度的话说了一遍。梅秋琴道:“那张姑娘虽被石崇所杀,但罪在王敦,大可向其索命。比等人何以归之枉死城中?阎王老子有些愦愦。”
石夫人笑道:“被王敦所害向其索命者,想不计其数。若此辈都归入王敦名下,则世界上尽是些讨命鬼,那里还有个人呢?若依你所说,浔阳江里商人之妇,不是白司马要偿命吗?何以又归入枉死呢?”郑太太道:“商人妇不抱琵琶,并无可死之道。虽其自取,白司马亦不能无憾。”
桂夫人道:“咱们请老太太喝着酒儿慢慢的再谈。”祝母笑道:“听这些话,比说南词还好。今日是你们公分给大姐姐起病,都在这儿热闹些。留两个坐儿给梦玉同魁儿。”桂夫人答应,吩咐中间设一席,是老太太、贾二太太、郑太太、安和堂大太太;左首一席偏向,是顾四太太、贾府琏二奶奶、梅姑太太、怡安堂二太太、承瑛堂三太太;右首打横,一溜儿三桌,宝钗、探春这些姐妹序齿而坐,留着两个坐位,是梦玉、梅春。
此时芙蓉已奉老太太之命,与珍珠、惜春一样起坐,不在执事姑娘之列。柏夫人自得观自在杨枝甘露后,又静养多日,不但诸病消除,觉精神比往常分外强剑兼之在阴司里见过多少轮回因果,又知尚书得升天界,心中欢喜,毫无挂碍,就连石夫人、探春将悲苦之心都减去了大半。正是:有花有酒春长在,无月无灯夜自明。
祝母饮酒甚乐。柏夫人道:“那天甄家说,择日要来给惜春放定。因我这一病不知又改到几时,定下了就可以放开一条心。”王夫人道:“那两天你病沉,甄宝玉一天几磨儿问信,前几天见你病好,心中大乐,各处烧香还愿。前日听陆四太太说,他家去料理,就赶着上来放定。想来总在这一半天。”桂夫人笑道:“那几天甄宝玉很着急,不住腿儿到垂花门问信儿。老太太知道很过意不去,请他到介寿堂当面应他说,你放心,就是你丈母有点什么,横竖我作主,这件亲事定给你的。他噙着眼泪给老太太磕头,将来是你的一个孝顺女婿。”柏夫人道:“沾老太太的福气,贾大姐姐的厚赐。”祝母点头道:“这倒真话,咱们是沾贾大姐姐的光。”王夫人道:“这是惜春的造化,得继在大妹妹膝下。深荷老太太慈荫,得配甄家。不然他是清凉观道士,那里还肯回到我贾家来。谁知珍珠掉下江去,应该大妹妹多添一女,真是再想不到的一件怪事。”梅秋琴笑道:“咱们大姐姐同珍姑娘,他娘儿两个比谁也傲些。大姐姐是见过阎王,珍姑娘是见过龙王。一个是历遍阴山,一个是曾经沧海。”祝母们一齐大笑。石夫人道:“他们娘儿两个又是鬼话,又是海话,倒是听那一条儿好呢?”祝母笑道:“依我说,海话固不可少,总不如鬼话可以动人。”郑太太道:“我瞧着两件都不可少,近来离掉这两条儿,还管不行。”
太太们正在谈笑,垂花门徐大奶奶来回柏夫人道:“鞠太太差人回来取衣服,给老太太、众太太们请安。说陈大奶奶刚坐月子,必得在家照应几天才得回来。”柏夫人道:“过一半天差人去接罢。”徐大奶奶答应出去。桂夫人道:“竺太太又连日是斋,再三请着不肯过来。”
柏夫人未曾回答,见梦玉、梅春两兄弟进来,心中甚喜。
问道:“今日文字谁作的得意?”梦玉道:“今日我作不过兄弟,听着丈人说,他作的很好。”柏夫人点头道:“阴司最珍重科名,务须奋志念书,学问德行两样都不可少。不但你父亲死后为神,就是柳绪父亲,亦做冥官。可见德行二字是为人至宝。你们弟兄两个切须谨记。”梦玉们连声答应,梅春道:“刚才听见二舅舅说,岭南海寇作乱,不知可近在柳太太那儿。说有好一程子没有接桂三舅舅书子,心中倒很惦记着。”王夫人道:“他家想来无碍,外面有冯大爷同包勇,里面有宝书、冯佩金。那书子上还说桂堂同他也很学了些武艺,想来可以无碍。”平儿笑道:“看不出他两个翩翩公子倒会武艺,不知是怎么学的。”宝钗道:“有文事者必有武备,不用你丈母费心。像咱们那两天学珍姑娘的弩弓,也就是些儿顺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祝母点头道:“宝姑娘说的很是。你们赞珍姑娘舞的好剑,我也总没有瞧见。横竖这儿没有外人,叫珍姑娘舞一回儿我瞧瞧。”珍珠不敢推却,连忙离席,脱去外面长衣,解去青裙,穿着短袄。抱琴送过宝剑,珍珠接在手内,站在老太太席前,约离三四尺,摆动柳腰,轻舒玉臂,一路大舞。众人只觉满眼冰花,寒风瑟瑟。正看的热闹,珍珠忽然收住说道:“左臂上伤痕未好,十分作痛。”祝母道:“哎呀!真个我怎么忘了他的手呢?连你们也不提一句儿,快些另换上点儿新药。”伺候的姑娘们答应,连忙取药,见那伤口周围又俱红肿。宝钗道:“若有龙宫如意匠,割这点儿打什么紧,早给你补上了一块肉。”
老太太们彼此欢笑。
不言安和堂起病饮酒之事。祝筠也在意园请客道乏,东西两宅内外热闹,一连两日。到初一早上,柏夫人梳洗完毕,用过点心,宝钗、探春领着海珠姐妹、梦玉、梅春两弟兄都赶着先到安和堂请安道喜。两宅的家人、媳妇、职事姑娘、闲散丫头都是一早先来请安道喜。怡安堂四位姨娘带着几个奶子,同贾、周两府的毓哥儿、定哥儿兄妹也都赶来道喜。柏夫人大乐,命惜春、芙蓉各赏荷包、花粉、银锞、手巾等物。
众人欢喜拜谢,跟着柏夫人到东宅里来。刚出如是园,有楚宝堂侍书、入画迎接道喜。瓶花阁前,文来们站班伺候,转过回廊至怡安堂卷棚下,桂夫人迎接道喜。柏夫人笑道:“给老太太磕过头再来拜谢。”桂夫人道:“罢呀!咱们姐妹谢个什么。你二兄弟在介寿堂请安下来,往甘露寺代老太太拈香。他说回来再给你道喜。又派了梦玉往鹤林寺,魁儿往招提寺。其余接引庵、大悲阁、地藏庵、准提庙那几处,都差海珠姐妹们分去拈香。这个月的灯油、月米、香资都是加倍。”
柏夫人们一路说话,不觉过了怡安堂,顺着甬道一直转到介寿堂院门前。见石夫人领着一堆姑娘、媳妇同贾府琏二奶奶站在影背边等候道喜。一同进院,转过隔屏,见贾府王夫人在甬道上等着众人。平儿瞧见,忙与宝钗、珍珠、探春、惜春先上前去请安道喜。柏夫人走至面前说道:“怎么姐姐在这儿等着呢?”王夫人道:“我知道你一准要到我屋里来。今日事多,未免要耽搁工夫。就在这里姐妹们道个喜儿。一同上去见过老太太,同去拈香,这不是省了些事吗?”柏夫人笑道:“真是姐姐疼我,等着拈过香,再给姐姐磕头。”梦玉、海珠们一大阵都给王夫人请安道喜,跟着往介寿堂来,见梅秋琴坐在卷棚下小炕上。王夫人们来到卷棚,彼此道喜。四位太太坐下歇歇腿儿。
众人请安已毕,秋琴道:“老太太刚换老服,还没有吃点心,本情今日过早些儿。刚才妹夫进来请安,得了个差使,到金山去拈香。我听说还要派一个到清凉观去上幡,不知是谁?”
惜春道:“这件差使,一会儿姑姑保举我去。”珍珠道:“我也要去还愿。”柏夫人点头道:“既是这样,必得一个同去才好。”平儿道:“我同去很可放心。”宝钗道:“我怕你跟着和尚跑掉了,那儿去找呢?”太太们一齐好笑。桂夫人道:“我派个老年媳妇跟着,那就放心了。”
五福出来回道:“老太太用完点心。”王夫人们六位先进介寿堂,让柏夫人给老太太磕头。梅秋琴、桂、石两夫人道喜。
王夫人领着平儿、宝钗、探春、珍珠请安。梦玉、修云、梅春、梦金、宝珠一班,海珠们分作两班,毓哥儿们一班,末了是寄生,拢共拢儿都请安道喜。祝母乐的笑不绝口,对着王夫人道:“我托赖大姐姐的洪福,沾光多添几个继孙女,就有这些外曾孙的儿女。你瞧着站满一堂,谁家像我这样热闹。”王夫人道:“老太太是个子孙娘娘,将来孙曾绕膝,不计其数。你老人家还认不出谁是谁呢。”祝母笑道:“谢大姐姐的金言!咱们不用耽搁,都去拈香罢。”柏夫人答应,跟着老太太走出卷棚,陶、朱、荆、李四个姨娘忙跪下请安道喜。祝母吩咐道:“这几天是大太太谢神请客,交给两个姑奶奶料理一切。你们也必得帮着照应办事,总是我的儿女,分什么彼此。”姨娘们站起来齐声答应。
这会儿,两宅的姑娘、嫂子们都在六如阁同致远堂伺候。
景福堂摆设果茶。祝母走进佛堂,见香烟馥郁,花果缤纷,无不洁净,心中甚喜。亲手上了几瓣檀香,向着观音虔心礼拜。
柏夫人在阴司曾面见观音,今见慈容如在其上,焚香拜谢默祷一会,王夫人们挨次而拜。祝母同柏夫人往致远堂拜祖,刚出六如阁,见竺太太亦来拈香,彼此道喜。九如同着进去拜佛。
桂夫人、石夫人们都赶着往致远堂来。两边正在热闹,有本家几位太太、奶奶、姑娘们来道喜,闹了好一会子,都到景福堂用茶果。
汝湘、紫箫、掌珠、九如、秋瑞五人辞往各庵拈香。桂夫人道:“今日各处都已派人拈香,就是清凉观尚未有人。刚才惜春、珍珠愿出这远差,琏二奶奶又愿同去,这倒很好,请老太太示下。”祝母笑道:“怎么有劳琏二奶奶呢?”平儿道:“进香是件好差使,老太太怎么说有劳呢。二婶子吩咐备船,咱们这会儿就走。”祝母道:“既是这样,也得派一个老成媳妇跟去。”桂夫人答应,吩咐垂花门知会外面备船,选派老成家人、小子,并知会四堂姨娘备办一切应用物件。平儿、珍珠、惜春各去料理。外面派了赵禄、茗烟、金升、杨泰、小子福儿并厨子、茶夫共十人。里面派廖大奶奶、金映媳妇、汪忠媳妇、林芳媳妇、抱琴、入画,还有琏二奶奶的玉兰三个姑娘各带着两个闲散丫头,都去赶忙收拾。不多一会,琏二奶奶领着两位姑娘,辞过老太太并自家太太,以及祝府各位太太、奶奶、姑娘就要下船。王夫人、柏夫人各吩咐些说话。老太太命桂夫人们送琏二奶奶到垂花门。梦玉、梅春都去拈香未还,汝湘等五人亦没有在家,就是海珠几个相送。平儿吩咐彩凤、长春小心服侍太太,诸事务须谨慎。彩凤们答应,送二奶奶同两位姑娘上轿而去。祝府柏夫人在家谢神还愿,酬劳请客,每天轿马盈门,内外宾客。正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这且慢表。且说琏二奶奶们上了大船,伺候人等俱已到齐,吩咐开船。查本、徐忠俱各差人送出江口,照料着帮上红船,各皆转去。那座船开不多远,见茗烟站在舱口对廖大奶奶道:“金山寺住持僧差人迎接,请二奶奶示下。”平儿道:“谢谢罢。等太太回金陵时,再到寺里拈香。”茗烟答应,去回覆金山和尚。此时正在春水发生之际,四面波浪滔滔,烟云开阖。
远望海口,焦山倒像一柄荷叶浮在浪中。真看不尽江山风景!
珍珠指着金山说道:“世上人谁知道这样一座大山下面细如铁线。”平儿道:“这是你转世家乡,除掉你谁也不敢混说。”
惜春叹道:“数年前,我同老师父驾着一叶小舟,往来江上,与世浮沉,原不想有今日。谁知同你们这些梦中人又相聚一堆,可见古今来能有几人跳出梦境的!”珍珠指道:“那一带柳树后身,倒像就是清凉观。怎么走的这样快呢?”惜春细看道:“第二堆的柳树那边才是。今日风顺,走的快,咱们吃完饭再收拾上去。”珍珠点头,吩咐摆饭,入画们伺候用完早饭。不多一会,前船早已帮岸。清凉观主李行云领着徒弟们都在港口迎接。
座船撑入港中。廖大奶奶道:“茗烟说只带了一乘轿来,请二奶奶同两位姑娘轮着上去。”珍珠笑道:“罢呀!上一磨儿太太们都是走着上去,又不到一箭来路,怪?`碜的,坐什么轿呢!”平儿道:“一片沙堤,何曾有个人影儿,还怕谁瞧见,咱们走罢。”廖大奶奶吩咐搭稳跳板伺候,赵禄命船家将两船跳板搭的十分稳固。平儿姐妹三人领着姑娘、嫂子们拣直走上岸去。李行云师徒忙稽首问安,说道:“前日在宅里领米,没有听说奶奶、姑娘要来。刚才知道,连屋子也收拾不及。”惜春道:“老太太本来没有提起,今日是马上派人。因为太太病好,各庙烧香,我同珍姑娘顺便来瞧你们,请了琏二奶奶同来。
不过吃杯茶儿,也就上船。”李行云道:“再没有不逛一半天去。琏二奶奶同两位姑娘也很难到这儿来,就住一晚两晚也没有什么使不得。”惜春摇头道:“不能耽搁,将来有空再来。”
行云笑道:“去年姑娘赖着不肯去,今年留着住一晚也不能。”
平儿道:“你们做道士的,白日飞升去了,有谁回来住一晚的没有?”珍珠们都不觉大笑。
众人来到山门,惜春见灵官殿里摆着几乘轿子,忙问:“谁在这儿?”张流水答道:“这些旧轿子是前任县太爷家眷在这里上船回去,寄在这儿,很不便当。”惜春们来到大殿,见香烛花果俱已齐备。连忙洗手焚香,先将老太太差来进香之意拜祝一遍,又将柏夫人病愈,花果敬神之事祷告一番。这才姐妹两个拜谢三清护佑,又各自许下点私心切己愿心。平儿笑道:“你两个啯啯唧唧祝赞这一会子,三清爷那儿记得了这些。请起来,让我磕个头儿罢!”惜春、珍珠拜完道:“论理你不该拜,琏二哥得了道,你是仙爷的奶奶,总是一家。”平儿笑道:“上面这三位是我的年伯,岂可不拜。”说着,也焚香礼拜一会。惜春吩咐合庙都点香烛。李行云请入云房献茶,惜春见那些修竹、梅根十分荒蔓,不胜叹息。珍珠道:“曾几何时,不是元都风景矣!”三人走进云房,平儿瞧见那长桌上一样东西,惊问道:“怎么?这是那里来的?”不知是件什么东西,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