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钗们刚往下放,梅白忙止道:“且慢!黑暗之中身在云雾,已至地下,尚不能自知。须持细竹一枝往下探,到与不到,可自知也。”宝钗答应,命周惠将那一枝细竹竿递来,系在绳上。祝母们看着下去后,吩咐梦玉带着周惠同十几个得力家人就在屋里歇息。不分昼夜,听见铃响立刻用力齐拉。老太太同各位太太都在上房听信不提。
且说宝钗姐妹比不得梅白来时满腹疑心,他们细知其中光景,心无疑惧,听着地中之声反以为乐。宝钗见下去有二三丈深,对众人说道:“前日姑夫一人无人可说,又不知下面是何光景,是以闻声而惊。咱们心既无惧,姐妹闭口而坐,甚属可笑,不妨彼此问答,庶不气闷。”芳芸笑道:“宝姐姐一人说话,倒像有好些宝姐姐的声音。咱们都说笑起来,真是应接不暇。只可惜地下无人赏识,负此好音。”秋瑞道:“这地下不知埋掉了古今来无尽藏的好事,岂但负此好音。就像咱们刚才嫌冷多穿几件衣服,这会儿大汗如雨。众人身上香味儿全透出来,熏的满洞皆香,将来千百年后,真是地道不假的美人香土。”
众姐妹一齐大笑,满洞中胜过燕语莺啼。
修云道:“我实在热的受不得,气都喘不过来,可是要脱衣服。”汝湘、九如都是热的难忍。海珠们道:“这衣服怎么脱呢?”紫箫道:“且各人解开,褪在坐身下,等着到底下再穿。怨不得大姑夫说越深越热,就像蒸笼一样,真一点儿不错。我可要光脊梁,实在受不得。”众人各将衣服慢慢褪下,热闷更觉利害。掌珠道:“怪不得惜姑娘情愿还俗,实在受不惯做神仙的这样闷气。再闷一会,我也要去还俗。”
众人正在大笑,宝钗嚷道:“到了!快别言语!”众人听见竹竿搠在地下空空声响,又摸四面粗绳业已松软,知已到地。
紫箫们先用脚往下试探结实,还不放心,姐妹们都站在竹床上,每人只穿一件薄絮袄,十人的衣服都堆在床上。又将腰带各人联住,黑暗中摸着查点一遍。宝钗领头;第二是修云;因宝月年长,胆量又好,命他末了儿做第十。先将绳上飞鸽尽行解放,一齐拍手,尽行飞鸣而起。
宝钗定睛细看,向着微亮之处慢走过来,渐觉光大。随光转过一弯,顿然开朗,见别有天地,众人心中大喜。彼此整理衣裙,互相照看头面。修云道:“上面万木皆枯,此处百花俱放,高下十余丈,气候就如此不同。”九如道:“此处非地下之地,乃天上之地,并不是井底下皆是如此。咱们将这些鲜花香草戴点出去,也好作个凭据。”诸姐妹都说:“甚是。”各择香色精美者,插满两鬓。跟着宝钗,看不尽奇花异草、水秀山清。走了一会,来到石壁面前。
众人站在门边正看诗句,石门忽开,里边站着十个美人,笑道:“既到本境,何必又要迟疑。”宝钗们细看,门内十人就是门外同来的姐妹十个。不过少的是腰带相联。宝钗们走进石门,跟着那十人进去,历过几层琼楼玉宇、金阁瑶台,来到一座水晶台上,四面光彩若有若无。众姐妹觉自身形体与这彩光不甚相合。
由光中上台至顶,见一位绝色仙姬领着几个美人,与原先十个会在一处,俱迎着宝钗们说道:“七日来复,虽是定数,恰是奇缘,十二钗尚缺其五,可见数难相强。”宝钗等上前见礼,问道:“此间是何仙府?何以诸位仙子又皆与我姐妹们形容相似?”美人答曰:“此即离恨天幻虚宫。我即幻虚仙子,诸妹俱是会中人,所见者皆本来面目。”宝钗道:“红尘俗骨,难解仙机。望仙子慈悲,指其愚昧。”幻虚仙笑道:“已往再来,如是如是。离由聚起,聚即离生。悲固非悲,乐亦非乐。我犹是我,他还是他。此即诸妹本来面目,有何难知。”宝钗道:“实在仙机难测,求仙师明以示我。”说毕,同秋瑞们一齐跪下。幻虚仙连忙扶起道:“且与诸妹遍观幻境,再识本来。”
遂邀着众人畅游软香窝、种情窟、连理岩、温柔乡。宝钗等心情畅适,乐而忘返。
走至一处,见有一块圆石,其黑如墨,毫光闪闪。幻虚仙指道:“此名太元石,在天地未分之前先有此石。由太元而生太极,然后生两仪,分四象,而有天地。阴阳五行之道皆由此石而生,又名太元镜。不拘神仙、佛祖一切世界天人,对石一照,尽见本来面目,丝毫无隐。诸妹请自照之。”宝钗们大喜,十人同至石前,各人对镜细看,不多一会,尽识本来,不觉相对大笑。向幻虚仙拜谢道:“一念情迷,又转尘世,多承指示,得悟再生。自此以后,不敢再种情根也。”
幻虚仙点头道:“诸妹言之甚是。宝钗情缘虽浅,情障尚深。前在瑶池与诸仙会议,现有岭南(以下删节个字)人作乱,大为边境之害。所谓稂莠不除,有害嘉禾。且此种孽贯已盈,上干天弃,势必尽剪根株,以清乐土。我将此事商之众仙,付与宝妹,借杀伐以消情;而十二钗亦可大半藉消情劫。因此命白云侍者,藉仙井之名指引至此,正欲托以重任。”宝钗道:“杀伐之事,非闺门女子所能为,此事断难从命。”幻虚仙道:“我亦知宝妹难当此任,前与诸仙斟酌,向王母处乞得乾坤再造丹一粒,服之自能胆智俱生,无往不利。另有宝书三册奉赠,须熟记之,因事而用,尽皆如意。”命女童取过宝书,交宝钗藏于衣底,又看着服了再造丹。
修云们道:“宝姐姐得了灵丹、宝书。我们姐妹九个,既来本境,得见本面,又遇本人,怎么倒不叫咱们学点儿本事?”
幻虚仙不觉大笑道:“诸妹在幻虚境中原有本事。因历两世人间,自迷本性。今幸宿根未断,尚可归复。”袖中取出白玉子九枚,分与九人吞下,道:“助宝姐成功!姐妹弟兄俱是会中人,立功岭外,真是闺中美事。珍珠枪剑得孙夫人传授,且臂有鹏筋,人间无敌,惟胆智未足,兹将玉子一枚与珍珠服之,以助其胆智。”宝钗代谢收下。芳芸道:“刚下咱们的前身怎么一个不见?”幻虚仙道:“神清则合,神迷则分。初到时你们神气昏迷,自身尚不相认,何况身外之物。此时神清气足,精神已合而为一。”
海珠道:“既知前世因缘,则青埂峰前灵石亦须观看。”
汝湘、九如等亦再三相恳,幻虚仙道:“不但灵石可观,尚有许多佳境,不可不知。”同宝钗们信步而去,所历山水树木、花草楼台,俱非人世所有,并不知是什么名色,总是好看爱人而已。
来到一处,见一座玉山高有数丈,温和香软,莹洁可爱。
山脚下细草如发,翠绿鲜香,一片缠绵,不见根节。幻虚仙指道:“此石名为情根石,混沌初分,以此石分天、地、人三才之情。凡物之有情者,无不由此石而生。此草名为情丝草,不拘天地间无情之物,沾着此草,未有能不动情。草下有穴,名情穴,深不见底。有时风动草香,泉自内出,涓滴成河,流入情海。”秋瑞道:“此穴并不宽深,就是有泉流出,未必能成河入海。”幻虚仙摇头道:“此泉幸我在此收束,不许放浪;若听其兴致流入人间,不但成海,且恐淹遍大千世界。你们不信来看,就知这情穴的利害。”秋瑞们跟着幻虚仙走至情穴面前,彼此拉住往下细看。见四边丹碧辉煌,深不见底,只觉一股异香氲氤沁骨。
姐妹十个正在闻香,不防幻虚仙往后一推道:“仍往情中去罢。”十个人拉着一堆,满眼漆黑,只听”拍拉”一响,都跌在地下。宝钗道:“幸而底下没有发水,咱们都跌在草上,就是怎么上去呢?”听见宝月、秋瑞、汝湘、修云笑道:“不要着急,倒像是咱们来的竹床,身底下坐的不是衣服吗?”姐妹们暗里一摸,果然不错,彼此大喜。海珠、九如道:“咱们数一数,可是十个人。横竖棉袄也穿不住,拢共拢儿垫在坐身底下。坐妥当,不错了,再拉铃。别丢掉一个,不是玩的。”
闹了半日,都坐妥当。彼此叫唤一遍,然后摸着系铃的绳子不住乱遥宝钗道:“咱们逛了这好大半天出去,不拘是谁,总不可说这缘故。只说是白云和尚说了些救人的故事。石门里面是一片大海,就说白云和尚要将我渡过海去,你们拉着不放。他说错了这仙缘,要隔六十年才来渡你。仍旧将我们送到井下。总是这样说法,咱们本来面目一字休提。横竖咱们是两世姐妹,比人格外亲爱。自此以后,患难相关,疾病相扶持,各人心照而已。将来彩姑娘过门,你们是知道的,自然还是脱不了林姑娘的脾气,也只好听其自便,休要惹他。”秋瑞道:“此时梦玉爱博而情不专,究与前生有别。”宝钗叹道:“此言甚是。情海无边,各宜自爱。若再转生,就难救药了。”九如道:“我与秋姐两人俱得遂前生之愿,此心已足,再不作痴情之念。”
修云道:“你们都是因情而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海珠道:“你是为老太太尽义,应得这番好处。”宝月道:“谁知我与柳郎还是前世姻缘,必须了结。”
汝湘道:“刚才来的那样闷热还了得?这会儿倒很舒服。”
紫箫道:“你忘了,咱们都穿着单褂子,敢自舒服。我瞧着上来比下去快,瞧见井口的光亮。”芳芸道:“今儿早上飞着雪片儿,这会不知下的有多厚。咱们穿着单褂子,井口儿准备着那一冷罢。”修云道:“站在地上赶着就穿,一点乱儿没有。”
姐妹们说笑未了,已到井口。众家人齐声用力,拉出井外。
祝母们就像得了活宝,赶忙扶下。宝钗们瞧见墙边杨柳垂金,篱上蔷薇似锦,蜂衙蝶闹,不是早间天气。姐妹们十分惊怪,忙过来问老太太,这是那里,怎么一会儿工夫柳树就长了叶。
祝母们笑道:“你知道今儿是几时?你们去了几天?”秋瑞道:“咱们下去不多一会,就遇着琏二哥,光着脑袋赤着脚,领着到石门下,将门一推就开,进去不多远,见一片汪洋大海。
琏二哥将一只破鞋丢下海去,变成一只小船,叫宝姐渡过去。
又说:诸位妹妹既到此间,都有仙缘,俱同我渡过去罢。宝姐说:我并不愿成仙,亦不要得道。若是丢下太太,叫我做了神仙也是不乐。我生平最恨’出家’二字,众位妹妹有愿成仙的,只管同去。海妹妹们一齐说道:‘我们伺候着老太太,比做神仙还乐。像你丢下琏二嫂子,叫他可怜的什么似的;依咱们的主意,你竟还了俗回家去,同琏二嫂子夫妻完聚,就是世上的神仙。不比你一个人跳来跳去的有趣吗?’琏二哥笑道:‘我要渡你们成仙,你们倒叫我还俗,可见做神仙原是不容易的。且过六十年后,再来度你们罢。’就将咱们仍送到这井下,并没有往别处去逛,真是不多的工夫。”柏夫人们不胜惊叹。梅秋琴道:“怪不得刘、阮回家已经几世。今不过半日之间,已就七十余日。你们是冬去春回,今日是花朝日矣。”姐妹十人不胜惊叹。宝钗道:“怎么不见咱们太太?”柏夫人笑道:“你们穿上衣服,咱们一路走着一路再说。”
祝母们起身,刚走至院中,见那仙井内一股白云如烟一样直冲而上。不多会云尽烟消,那仙井长满与地一般平正,连旧时井样毫无痕迹。祝母们十分惊怪,吩咐将架子全行拆去,这三间屋子仍旧赏还安妈们居祝所有出力家人,着周惠开出名单,酌量加赏。
祝母离了六如阁,宝钗问道:“仔吗梦玉同魁兄弟都不见面?”柏夫人人道:“桂三姨儿同柳太太们正月十三就到金陵,太太急的什么似的,只得带着探春星夜回去。谁知你三姨儿两姐妹商量妥当,就是正月十八给巧姑娘同堂儿完了姻。你太太又择了二月初三,将梦玉赘回家去,给珍珠、蟾珠、芙蓉、友梅完结姻事。因你太太要在金陵热闹,老太太也只得顺着他意儿。咱们家诸事现成容易,你二婶儿、梅大姑姑、竺、鞠两位亲家妈、郑大姑姑同江家、汪家、周、顾几家至亲全都去了。二婶子同大姑姑惦着老太太,等着过了五朝赶着回来,昨日才到。三婶儿同怡安堂姨娘都还在你家。正是做亲热闹,谁知朝廷想念功臣,将你爷爷荣国公的公爵,赏给了兰哥儿承袭,就要进京当差供职,金陵文武各官全来道喜。正是喜庆连绵,昼夜开筵请客。老太太将两宅得用的丫头、媳妇们派了一半去金陵办事。你很可放心料理修妹妹三月间的喜事。”
宝钗十分欢喜,说道:“谁知半日之间,就有这许多喜事。真是山中七日,世上千年。修妹妹喜事尚早,我告十天假去了就来,求老太太准这个情儿。”祝母笑道:“既是念家,准你回去十天,多一天我可不依。”柏夫人道:“就派他带着几个妹子们亲去迎接,一箍脑儿都要同来。”宝钗笑道:“不管是谁,拢共拢儿都接了回来。二婶子派定谁,咱们马上就走。”
桂夫人笑道:“派了这个,那个又报怨,随老太太作主罢!”
秋瑞道:“除修妹妹不去外,求老太太赏十天假,准姐妹们同去看个热闹,给大嫂子去道个喜。”祝母道:“你们愿意,就留一两个在家也不舒服。可是别逛开了心,忘了回家。”秋瑞们欢喜,齐声答应。桂夫人吩咐垂花门预备船只。
梅秋琴道:“你们头上戴满的什么?金光闪闪的,有个玩意。”宝钗们道:“这是仙宫的花草。”一面说着,都在鬓边除下,到景福堂齐送至老太太面前细看。祝母同柏夫人们接在手里,反复把玩。只见镂刻精巧,不类人工。非金非玉,晶莹光彩,闻之颇有异香。祝母道:“这就是琪花瑶草,人间难得。咱们各戴一枝,沾些仙气。这几十支给我留着,等贾大姐姐们来,各分一枝。”交与五福以洁净宝盒藏好。
宝钗同众姐妹各人赶着回房收拾,托修云在楚宝堂暂为照应。西宅里是彩凤一人办事。宝钗两宅交代他家常事务,忙领着姐妹八个各堂去禀知起身。祝母同柏夫人们都吩咐些说话,再三叮嘱,不许多耽搁。宝钗们连声答应,离了介寿堂。修云同几个姑娘、嫂子们送出垂花门,看姐妹们上轿而去。宝钗众人来到船上,催着就开。姐妹九人亲如手足,无心看玩江景,将宝书取出,彼此细参行兵之法,秋瑞、紫箫、汝湘三人讲解更为明畅。姐妹共枕联床,昼夜演习,这且不表。
且说金陵贾府自柳、桂两家到后,王夫人带着探春赶忙回家。彼此见面之乐,一言难荆柳太太儿女夫妻到了贾府,就像唐三藏取经得到西天,见了佛面一样。说不尽那样光景,是感激,是亲热,满脸是笑,眼眶里却又掉下泪来。正是知遇之感莫过于此。薛姨太太母女相逢,乐不可解。柳绪、桂堂、梦玉、梅春四人相叙,又像太上老君一气化三清。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三千大千世界,除我四人之外,无可与语,极尽人间知己之乐。
桂府金夫人姐妹商酌,择于正月十八日先给巧姑娘赘婿完姻。巧姑娘深感继母恩庇,今日得配才郎。做亲之日,抱住母亲哭之悲切,倒比亲生女出嫁时哭的真切。平儿大可慰凤姐之灵,见得丈夫之面。想起当年住在刘姥姥庄上,好容易守住,母女相依几年,从此要永远分开了。母女两个大放悲声,尽量恸哭一常诸位太太们劝之不已。
探春道:“你娘儿两个且住个声儿,我有两句说话完了,你们再哭不迟。二嫂子是想起当年母女凄凉光景,如今又要分开,自然要哭;巧姑娘是舍不得母亲抚育之恩,固然也该哭。
但是新姑爷站了好大的工夫,等着拜堂,你娘儿两个尽着哭。
我过来请嫂子示下,还是叫姑爷且回去,让你们哭完了再来呢,还是请姑爷进来,陪你们哭会子再去拜堂?”各家太太们一齐大笑道:“二亲家快让姑娘去拜堂罢!”
平儿点头,请王宅的舅太太两位过来,给新人戴上挑巾。
这两位舅太太是王夫人嫡亲内侄媳妇,内部大学士王子腾的胞侄媳,丈夫都现在为官,又有儿女。一个是平儿的嫂子,一个是兄弟媳妇,都是富贵双全人。平儿今日请王家舅母给外甥女戴挑巾的缘故,一则是慰凤姐之灵;二则是解王仁卖巧姐之恨。
此时巧姑娘心中感慰非凡。拜堂之后,新人双入洞房。这新房是巧姑娘的香阁,收拾得十分华丽。内外男女亲眷闹房欢乐,一连几日。
桂府金夫人、柳太太同王夫人、薛姨太太们不分彼此,胜如手足。薛宝书、冯佩金亦同儿女一样,料理照应诸事。李宫裁、平儿两人得此好帮后,亲热之至。祝府里除老太太、柏夫人两位不来外,其余都在金陵。
这天是巧姑娘三朝喜日,内外演戏,大开筵宴。梅姑太太对王夫人道:“我倒有个主意,真是一举两便,依不依随你。”
王夫人笑道:“你的主意自然新鲜,说出来咱们商量。”秋琴道:“现在巧姑娘出嫁,咱们两家亲友大远的都在金陵。何不趁这热闹劲儿,就给珍姑娘、桂姑娘、友姑娘、蓉姑娘完结了这一件喜事。两家省了无万的张罗;况且梦玉做亲是向来常事,就照着那年瑞姑娘出嫁一样办,再没有这些简绝。就将姑娘们各自各儿的屋子做新房,做过亲等满月后,一箍脑儿回去,你想这该省下多少事?错了这主意,就难说了。”王夫人点头道:“主意虽是,不知三妹妹如何,还要请老太太示下。”秋琴笑道:“咱们老太太只要有人将女儿给梦玉做老婆,连拜堂都是咱们多事,这样办法再没不依。去请二姐姐同桂三姐姐来商量,倒不要错了主意。”
王夫人吩咐去请祝二太太、桂三太太,丫头答应。去不多会,见平儿陪着桂夫人姑嫂同顾四太太、郑大太太一路说笑进来。郑太太道:“你们不陪亲家太太,倒在这里舒服。”秋琴道:“不相干,咱们都是亲家,谁不管谁。”王夫人让众人坐下,说道:“有个主意,同妹妹商量。”就将刚才秋琴的话说了一遍。桂夫人道:“秋丫头的话原说的有理。我这两天也想到这层,因为未曾回过老太太,过礼东西又不带来,一时难办。若是大姐愿意,这事倒很容易。”平儿道:“固然办的容易,咱们家的嫁妆一样儿赶不起来,这倒费事。”
郑太太笑道:“我瞧着’嫁妆’二字尽可豁免,他们妆新衣服尽够穿戴。若说铜、锡、磁器,铺垫、桌椅、屏台等项,他家实在找不出一点空儿堆放。连我补给汝湘的妆奁,拢共拢儿都搬了回家。依我说,竟依着梅大妹妹主意,趁着诸亲在此,给他姐妹们完结这件喜事,两下放心。只要差人回去禀知老太太,将妆新衣服取来。咱们这里只消将姑娘们各人屋子收拾做了新房,一点也不费事。”
桂夫人道:“既是这样,主意已定,就差陶姨娘、荆姨娘带周惠媳妇家去回老太太,取依饰,赶着就来。”秋琴道:“必得探姑娘同去才得料理妥当。”王夫人道:“不知宝钗们上来了没有?我很惦记。须得探春去走一遭,才得放心。”平儿着人去请探姑奶奶来,说知此事,赶忙知会陶、荆两姨娘,对祝筠说知缘故,同探春们连夜起身回去。
这贾府里每天请客,笙歌盈耳。珍珠们正帮着料理宾客,忽听见有出嫁的信儿,赶着同蟾珠、友梅、芙蓉四人躲在后院楼上,闭门静坐。将各人的绣帏香阁让琏二奶奶去陈设洞房。
薛宝书对平儿道:“当年四姐姐同琏二哥给我料理出嫁。谁想到今日我同二嫂子又料理四姐姐的喜事,真是天之巧报,令人难料!”平儿叹道:“那天在金山寺遇见你二哥,我说不出的那样难受,他毫无一点情义。凡世上出家人,都是断情绝意,死心烂肝之人。你看宝兄弟同琏二哥丢下父母妻子去做和尚,就是成了仙得了道,我瞧着一点儿不乐。”
两人正在谈心,见金凤同祝府朱、李两姨娘来对平儿道:“刚才咱们的太太说,里边做了四新房,好些太太、奶奶们短了几间屋子。听说二奶奶又在宅子外预备公馆,太太们说很可不必,分了两处又难照应,就在上房太太们各房大炕上很可安歇。已对各家太太说过,请二奶奶就去料理。”平儿听说,忙托宝书们各去照料。贾府内外处处是人,并无一间空屋。王夫人知道祝筠一切饮食起居早晚须人尽心服侍,因将垂花门东院里几间小书房给祝二老爷同桂夫人住宿。就将同来姨娘、得用姑娘都住在那院。桂夫人嫌书房窄小,每晚总与王夫人同祝秋琴、石夫人俱与平儿同炕。
做完喜朝,刚安静四五日,探春们已取物转来,说:“老太太、大太太听了很乐,赶着请人合周堂嫁娶吉日,择了二月初三完姻。说是随太太怎么办,怎么好。不等满月,连巧姑娘们拢共拢儿都搬了家去。”秋琴笑道:“我说老太太再没有不依。今日二十八,又是小建,只有四五天又要热闹。梦玉同绪哥儿们这一程子倒像绳子叮住,一步儿也走不开,连几个媳妇儿都丢开也不要了。”王夫人忙问道:“真个的,宝钗们回来没有?”探春道:“还没有影儿。老太太说太太们只管放心,再没有姐妹十个拢共拢儿成仙的道理。等着一上来,立刻就差人寄信来。刚才遇见林之孝,说是节度衙门来叫他,不知是说什么?”王夫人道:“节度田大人很关切照应,想是探听梦玉做亲的日子。”
探春说了一会话,同着姨娘们各处请安,给老太太同大太太致意问好。各处走遍,来到后楼,这后院静悄悄并无一人。
探春同两姨娘、周大奶奶四人走进屋子,转入??板走上楼梯,四面漆黑。探春在前说道:“梦玉这孩子花了钱修造这房屋,楼梯上连天窗也不开一个,这算办什么事?”陶姨娘道:“他那儿管这些,白叫人弄了钱去。”周大奶奶道:“这件工程,赵禄很发了财。”探春在前走上了楼梯,刚跨进??扇门里,黑影内有个人抢过来,拦腰一抱。探春大叫:“哎呀!”不知是人是鬼,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