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夏郎棍中遭棍 胡叟刁上加刁
诗曰:
一山还有一山高,棍中各各出英豪。
岂知棍来和棍中,转为他人作老奴。
却说那夏光既骗了此鸡回来,持与人家一斗,果然所向无敌。数月间旧业赎回,床上灯火不绝。早惹来一班北京南京闻伊赢得一注大财,欲再娶一房侧室。无何,即有老翁觅他博戏,以五十两为注。夏光嫌他的少,老翁道:“何妨暂且则剧。过日小女过了聘再来赌,三五百都有了。”夏光闻他所说,—一查究,知他有个女儿十分美貌,再醮盐商为妾,约定礼金五百两。夏光即时起了心,问道:“令爱曾接了定否?”翁道:“盐商今早正欲下定,我嫌礼金尚微些,是以未接。”夏光道:“何不嫁与晚生?倘见过如果中意,我多送你一二百。何如?”老翁道:“更妙。”二人遂不复赌,竟携手同到那老翁家中。见他女儿果甚美貌,夏光遂即交了二百两银子,与老翁作定。
又过了数日,通了名帖婚书,寻一间洁静房子,娶了那女子回来。自言胡姓,表字曼倩,枕上十分欣勤,夫妻十分鱼水。且见那女子衣服装色,甚属华美。且据他说前嫁一大贾,临死,遗下千金与他。
到了数月,夏光见一少年衣衫褴楼.到来门口。自言胡彬,要见姐姐。仆人通报,夏光在旁见那女子意欲着人出去推他,不愿相见。夏光道:“既属令弟到来,亦是一场心事。岂可令他无味回去?”女子道:“我夫有所不知。我的顽弟,不理生业,惟嗜博。到来非赊便借,故不愿见他。”夏光道:“切肉不离皮,须见他为是。”
须臾,命人传入,胡氏且切责一番。胡彬道:“父亲去了广西桂林埠内出官,今有书回来,着我到彼埠中,造个秤手。意欲前去,但爹爹去后,我一向番摊不利,连家中所有,—一干净了。今欲来向姐姐处挪借二三十两银子,赎回各行李,然后可以起程。”曼倩道:“父亲虽系去了,但回来叫你的话,想未必真。总系番摊不利,要前来骗些银子回去,花花散散便是。”胡彬誓神咒愿,以示真情,胡氏又只推道无银。夏光见过意不去,又代浼胡氏一番,且说道:“待我送他三四十两,好么?”胡氏道:“不可。倘你若与他如此甚易,他便时时来寻了。况我的弟,安敢以外戚累君?我与他自有个法。”
外面胡彬又再三求浼,曼倩道:“银我实无的。但桂林之后果若是真的,为着你生意门路,待愚姐着人拈些首饰去当了二十两银子过你罢。你有了银子,即可前去,不宜在家赌博。”胡彬道:“那个自然。”须臾,摆酒相待。胡彬认是个花散中人,夏光又取出一两旧正工,与他联床一番。夏光入内见胡氏,密地先交银二十两,交与那随嫁贴身的使婆,又教他显持了一只金串,去街坊空走一遭,回来藏过了金串,献出二十两银子与胡舅爷,假言当的回来了。胡彬收过,是日尽欢而散。
过了数日,胡彬又来,要见姐姐。夏光见他衣服齐整光鲜,与前来的模样总是不同了。曼倩闻知,出了中堂,与他相见。问他不去广西,到来何事?彬说道:“如今我的姨丈遇了官司,着我与他调停,是以不能即去。且姨丈被官审断罪,他不应,要罚五千银子抵罪。现须措办呈缴,奈一时囊空,今欲将某处田上六顷,要卖六千银子。弟素知姐姐有银八九千,何不与他买了?一来有租收,二来我弟又得些中钱。岂不是一举两就?”胡氏道:“你姐安得如此大财承受?”胡彬道:“勿蒙我。姐未来夏府时,某大娘与你借去三千,某三娘与你借去四千。尚有许多零星,弟不及知的。置了田地,利虽微,较借与人家更稳些。”
夏光闻舅爷说出有理,从旁劝道:“无银便说不得。倘若有的,贤弟所说,未尝不是。”曼倩闻将军说,始改口对胡彬道:“银虽有,但恐一时立取不回。你须禀复姨丈姨母,求再等十余日始能交易。他若肯时,你回来说知,待我好及早措办。”胡彬去了,往反数次。夏光遂问胡氏道:“现今措办足未?”胡氏道:“只取回得一千,妾念已事良人,夫妇青春,料无再变。即买业亦要写良人的名字,孰不若你今暂计办了六千的数买了,救他燃眉。日后爷爷倘要银用,妾收回各欠尽交爷爷便是。”夏光道:“那个使得。”数日,取了五千两银子交胡氏收贮,以便同弟郎前去交易。胡氏又道:“虽姨丈的事,妾已打听明白,原是真的。但顽弟为人十分诡橘,若是造然携了银子前去,妾倒难以信心。不若爷爷明日与舍弟前去姨丈处丈量实了田亩,与他回来立数领银。成不成,银固在家,方为稳当。”夏光道:“爱娇造事,倒是个十分主固。胞弟尚且不信,况信得别人?”胡氏道:“如今世界不同,须防备更妙。”夏光又赞他谨慎,竟安心与胡彬前去。
过了一河,又行数里,到一村舍,道是姨丈家中。须臾,见一老叟,甚是诚朴,出来导他入到中堂坐下。彼此领教一番,那老叟声言进去取茶奉献。少定,胡彬道:“胰丈进去太久,待我催他,好去量田交易。”又去了一会,夏光疑他两人何久不出,叫他数声,全无应声,只得探首入内。一见不是内眷,原系一个芜宇。大步进去,全无一个人影。后便有短墙,可跳出的。夏光可不狐疑,只得转步回家,心内犹赞道:“胡氏虽属女流,倒是仔细。可幸听他说,未曾携银来。由此观之,胡彬果糊涂的。一头行,一头说,回到家中。一手推开大门,正欲进去对胡氏说个原因。谁知寻到房中,全不见曼倩。大声唤来,总无人应。连那跟来的使婆,并那五千银子,及家中一切抵钱的东西全不见了,单剩各移不去的物件。夏光惊定,始知中了奸人的计。自家去骗人,又被人家骗去。真个一山还有一山高!说出来反被人耻笑,只得哑忍,密动访查便了。
知那班光棍知他还有余赀,心犹未了。那胡氏原系妓妇,认父认弟,总是假的。夏光无可奈何,过了数月。一日,忽见胡翁裘马甚都,到来要见女儿,夏光明知是个跳害,但有口难言,只得直斥骗了,又来骂了一番。胡翁到底占他的上风,枉道:“你将我儿害命埋尸,要持了名帖到官司处理论。”唬得那夏光一身大汗,只得改脸,好言相奉。送银子三百两与他作偿,后添到六百两,翁始首肯,即刻索了银子而去。夏光好忿不过,被他暗骗了,又强骗。止求无事,只得如此。
奈夏光一时忙里,又上了他当,交银时记不得着他写明个字据。被那老翁回去,欲仍未厌,竟在本处衙门,以生死不明等故,告他一状。官又批个准拘讯严究五字,早有个行走衙门的好朋友一见了状榜,即回说知。夏光着他打点,后请人用些银子去县里抄了那个状词回来。果然所说十分利害,人命重大,非同小可。数日,即有差役前去,声言下次即要搜屋。夏光终恐不免,完了家身,须防性命。左思右想,见自家曾习武艺,又有此宝鸡,何不前去暂投了响马?过了数年,事寝时然后回家。但得此鸡长在,何忧不再有个富贵的日子?正是:报应若教大限近;旧物终须反故人。
正知夏光所去如何,下回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