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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青埂峰故知倾肺腑 绛珠宫慧婢话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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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宝玉和贾兰同在至公堂交了试卷,一路出来。贾兰因首场二三篇做得不甚惬意,还在那里谈话。宝玉笑道:“放心罢,你是必中的,将来还要早达。”贾兰道:“二叔呢?”宝玉笑道:“中了就完了!有什么说的。”又见贾兰身体尚小,背着考具,有不胜之态。笑着对他说道:“你这担子太重,可惜我不能帮你了!”贾兰只当戏言,并不在意。二人说笑着走到了龙门,正赶着放二牌,那些考生都缴了照出签抢着出去。

只见万头攒动,如人山人海一般。

宝玉故向人多处挤去,一岔就离开了贾兰。刚出了“天开文运”的牌坊,远远的瞧见李贵等站在那里,连忙把头低下,混在人群里。你拥我挤,好容易才闯出来,幸喜他们没有看见。

走到僻静处将考具放下,又到冷铺子里买了一件估衣,一顶草帽,连忙换上。还怕被人看出,一路总把袖子笼着嘴,装做怕风沙的样子。眼看外城门的望楼就在前头,心想这一出城可就躲过去了。偏偏迎面来了一辆朱轮后挡的官车,跟着好几匹从骑,坐在车里的正是他舅舅王子胜。心里捏了一把汗。刚巧身旁有几只驮煤的骆驼,宝玉将身隐在骆驼背后。一晃儿,王子胜的车马就过去了。

这才赶出城门,一溜烟向空旷处跑去。猛听空中说道:“等你多时,还不走么?”正在惊愕,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已现在眼前。宝玉忙即倒身下拜,口称师父道:“弟子也知是该走的时候了!但未得拜别老父,如何能了此心愿?”茫茫大士道:“来去了了!这也是当然的,且随我来。”当下就引宝玉至前面柳树林中,抖擞广袖,落下一领袈裟,还有僧衣、僧帽。眼瞧着宝玉道:“你就改了装罢!”宝玉大喜,即在林中更衣,拜谢,随从茫渺二人飘然而去!一路走得甚速,也不知过了多少城镇,只像腾云驾雾似的。果然,在毗陵驿遇见贾政,到船头上拜别一番。前书已表,不必细叙。

且说宝玉别了父亲,心中悲喜两念循环起落。喜得是超登觉岸,异日度引可期;悲得是目下长离,顾复之恩一时难舍。

只听茫茫大士喝道:“尘缘已了,还胡想些什么?”宝玉听着,立即警悟。忙即收摄心神,扫空凡想。渺渺真人又从囊中掏出仙丹一丸给他吞下,满口生津,顿忘饥渴。

途中所见,都是苍崖翠壁,有许多奇树长林,风景多幽,心怀转旷。其间也有仙人窟宅,或是两涧中架起的飞阁;或是绝壁上盖起的崇楼。遇着的人或是羽衣霞佩;或是卉服草冠。

都与世间妆束不同,彼此也不相闻问。又不知走了若干里,忽然翻过了一层高山。那山石形势更觉奇崛,有的像孤鹘盘空;有的像奇鬼森立;有的攒岩架虚,欲落不落;有的奇峰缥缈,乍近乍远。宝玉天机灵妙,便知是到了大荒山了。

那山里最奇的是一座悬崖,远看着耸青千丈,高入云中,及至走近来看,却只有四五丈高。那上头长的各色树木,红黄青翠,无色不备,就像天然的一段锦屏风。宝玉见了非常欣赏。

向茫渺二人细问,方知是无稽崖,也算大荒山一个名迹。

过了悬崖,从山径曲折进去,迎面陡起一峰,青翠欲滴。

峰前都是古松,高高下下,疏疏密密,飞腾的好像舞虬,磐礴的又如潜豹,奇态不一,并无杂树。茫渺二人引他穿过松林,度过一道曲涧,迤逦行去。忽见山坳里有一洞门,进至洞内,苔花深锁,石乳周垂,十分幽静。

渺渺真人唤了一声,便有一道童迎了出来,相貌宛似柳湘莲。宝玉怕认错了人,不敢招呼。近前一看,果然是他,不禁狂喜。忙叫道:“柳二哥,你倒先来了。”湘莲见是宝玉,心中不免诧异。因师父在前,未便细细盘问,只说道:“宝兄弟,你如何也来这里呢?”宝玉笑道:“你来得我就来得,这有什么可问的呢?”

二人随着师父先到一间石室,便是茫渺二人的居所,室中只有木鱼、蝇拂及佛经、道之类。渺渺真人常坐的一张木榻,茫茫大士却只一个蒲团,二人坐定。问湘莲道:“我们去后可有何事?”湘莲道:“并无别事。只空空道人来此,看了一回石头,问知两位师父都不在家,便自去了。”茫茫大士道:“他领他到你那里瞧瞧去。你们本是旧交,若合适就同在一处住着,省得另外安顿。”

宝玉随湘莲走至洞后,也是一间石室,室中铺着草荐,却还干净。宝玉道:“这里就好,咱们在一块儿住,省得闷的慌。”

湘莲瞧着宝玉笑道:“你是从富贵场中来的,不比我是浪荡惯了,既来到这里,也只好屈尊罢!”宝玉道:“柳二哥又说笑话了,既出了家,还能跟在家里一样么?那些话都说不着啦。”

湘莲道:“不是说笑话,我是替你担忧。你在家里,丫头、小厮们伺候惯了的,如今要自己收拾屋子,连砍柴打水都要自己奔去,如何受得了呢?”宝玉道:“俗语说的‘随乡入乡’,你别以为我只能享现成,不能受磨折的。古来成仙、成佛的人,那一个不是从刻苦中来?那释迦牟尼佛还是一位王子呢!”湘莲笑道:“说得到得要做得到,你若做到了,我才佩服你呢!”

从此,宝玉便在青埂峰与湘莲同居。日间听他师父讲些元机净理,夜间各自打坐。过了一两个月,湘莲冷眼看他,倒真能服劳耐苦,心中暗自叹服。

那茫茫大士虽然教他许多功课,却不曾替他剃度。宝玉向来性急,那天在师父前侍立,趁便说道:“弟子来此尚未落发,还求师你依法剃度,永表皈依!”茫茫大士道:“持佛在心,一心奉佛,便与佛日近。所谓六根清净,也不在头发上说,何必定要落发呢?”宝玉又求至再三。茫茫大士道:“佛门广大,岂有不容,但是成就与否,也在各人缘法。你终究不是佛道中人,此时落了发,将来还要留起来,岂非多此一举!”

宝玉以为师父疑他戒律不坚,忙跪下垂涕自誓道:“弟子来此,斩钉截铁,一无回顾,若将来有隳戒律,愿甘泥犁之罚。难道师父还不能见信么?”茫茫大士道:“你志向甚坚,将来一定另有成就。此中也有缘法,也有因果,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彻底了悟不是我不成全你了!”宝玉不敢再说,却更添了疑惑,背地里又私问湘莲,湘莲道:“这是未来的事,我那里有未卜先知的分儿。古语说得好,‘不问收获,只问耕耘’,你只修你的便了!”

那天晚上,湘莲睡下。宝玉尚自静坐,想起日间师父的话,虽然藏头露尾,照那大旨看来,我修佛是无望的,将来不知如何归结,心中忐忑不宁。因此,又想到家里,头一个是袭人,那个人不像守得住的。况且太虚幻境又副册上,分明说的是“优怜有福,公子无缘”,不定嫁给那个唱戏的。这也是个定数,算来与我无干的了。只是苦了宝钗,幸亏她素性豁达,目下又已怀妊,果然能生个好儿子,也算有了倚靠。又想起贾政、王夫人俱年过半百,太太一生心血,只注在我一人身上,我走后不知要如何伤痛。古来高行僧佛,固然有超度父母借此报恩的,我若修佛不成,可还有什么余望呢?又想到林妹妹临终恨我到那般地步,我曾许他去做和尚,现在我真做了和尚,不知他知道与否?果然知道我做了和尚,他又作如何感想?还恨我不恨呢?那年,我听见林妹妹凶耗,一时痛极昏厥,遇见那人,他说林黛玉已到了太虚幻境,如果有志寻访,潜心修养,尚有相见之期。若这话果真,将来或许见得着。今儿师父说的什么缘法、因果,也仿佛是指的这件事。这们想起来,师父不许我落发,其中颇有深意。倘若到太虚幻境去,光秃秃的样子,如何见得林妹妹呢?

湘莲一觉醒来,听他似乎自言自语,只听不出说的什么,不禁暗笑。说道:“你这人始终是拖泥带水,倒还要落发受戒去当苦行和尚,不要叫我羞你啦!”宝玉无言可答,只有敛容收心,腼然内愧。

又过了几日,茫渺二人忽唤湘莲、宝玉至他石室,说道:“我二人要云游去了。你等道力甚浅,切要谨慎,不可远出。倘或遇着虎豹,或为魑魅所乘,都不是当玩的。”又再三叮嘱方去。湘莲、宝玉自送师父去后,头两天恪守师训,照常在石室静修。宝玉素性好动,渐渐的心猿难制。

一日,天气晴暄,忽动游兴。因对湘莲道:“这一向圈在这个土窟窿里头,真把我闷坏了,亏你早来了许多日子,倒还憋得祝师你不叫我们往远处去,我想到洞门外松林子里看看山景,也是好的。柳二哥,咱们去溜达溜达罢!”湘莲连忙拦他道:“宝兄弟,师父不在家,我劝你还是少出去的好。你在这儿就嫌憋闷了,人家和尚还有立志坐关的,那又当如何呢?”

宝玉再三央求及道:“好二哥,咱们出去玩玩就回来,师父那里会知道。就是师父知道了,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决不叫你受连累,这还不行么?”湘莲受他央及不过,又念他是一个公子哥儿,如今在这里受罪,也怪可怜的,只得同他携手出洞。

此时,夕阳初下,照到东西翠壁上,成一种渗金的颜色。

那松树林里一片浓翠,夕阳从树缝里漏入,仿佛翡翠屏风上挂着一条条的金线,真是天然丽景,不由得便向那松林走去。原来大荒山上这些古松,都是从太古洪荒时代留下来的,至近的也在千年以上,所以盘郁夭矫,各具奇态。就中有一棵分为两扇,一扇横铺到深涧里,那一扇斜撑向上,直遮了半个山坡。

松下横卧几块山石,湘宝二人就在山石间坐定,一面玩赏,一面随意闲谈。

宝玉戏对湘莲道:“柳二哥,我要审你:你到了这里这些时,到底私动过凡心没有?”湘莲皱眉道:“咳!我的事你还不知道么?我起先也想得一个绝色佳偶,不料遇着那冤孽,又错听人言,害得他枉送了性命。因此,我想尘世上的因缘,与我柳老二无分的了!所以,才跟着师父来到此间。宝兄弟,你想花儿落了,珠子也碎了,还能再整得起来么?”宝玉道:“原来你出家为此!当时,我也听人说过,只不甚相信。若果真为三姐儿,他如今也在太虚幻境。我还见着他呢!”湘莲听了大为惊诧,忙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着他的?”宝玉故意沉吟不语。湘莲着急道:“正经问你,你又说不出,可见是信口胡编的。”

宝玉笑道:“实告你罢,那年师父领我到太虚幻境,遇见了许多家里人,都不大理我。倒是三姐儿拿着鸳鸯剑赶我,说了好几句话。”湘莲听得呆了,又问:“他说的什么?”宝玉笑道:“他对我还有什么好话!无非怪我破坏他的婚姻,还说我们姓贾的都没有好人。此事罪由我起,也难怪他这们恨我。那回,你一再追问,我耳朵里实在装了许多闲话;咱们这样的交情,又不便朦你,所以才那么说的。想不到他倒是一个烈性女子,坑了他不要紧,倒害了你了!幸而他尚在太虚幻境,将来若有容我补过的机会,我万死不辞。”湘莲道:“言重言重。知道我们还有缘份没有呢?”宝玉笑道:“如此说,二哥是凡心动了?”湘莲道:“休要胡说。我一向没得空问你,我听说你娶了亲,中了举人。如何又出家呢?”问得宝玉心中十分难过!歇了半晌,才答道:“你以为娶亲是我愿意的么?都是家里他们闹的,也坑死了一个人呢!”湘莲恍然有悟道:“我这才明白了。从前师父说过什么金玉姻缘,又是什么木石因缘,大概就指的这件事。究竟金玉姻缘是指谁?木石因缘又指的是谁呢?”宝玉听了,眼泪绕着眼圈就要流下来!勉强忍住道:“柳二哥,你问那些做什么?咱们还是看看山景罢!”

正说着,前山一棵高松上撺下来一只白猿,向前直扑湘莲,要抢他的鸳鸯剑!湘莲喝道:“这畜生找死来了!”忙掣剑在手,向白猿迎敌,来回斗了几转。那白猿身子轻巧,几次掠到湘莲身边,险些将剑夺去。无奈湘莲剑法如神,舞开了,变成了一道白虹,将白猿围在中心。眼看那剑光越收越紧,白猿被他摄住,无法逃脱。正在危急之际,宝玉忙叫道:“柳二哥,放他去罢!一破了杀戒,不但师父不依,咱们的道功也全毁了!”湘莲闻言手下一松,那白猿便撺山越涧逃命去了!

湘莲将剑收在鞘里,瞧着宝玉道:“我说不要出去,都是你闹的,险些闯了大祸。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快回去罢!”二人回至石室,已近黄昏。湘莲又埋怨了宝玉一番。

次日,宝玉要去看他的前身那块灵石,却被湘莲极力拦祝宝玉再央及,他也不肯听,只可作罢。这且按下。

却说“情”之一字,自古至今最难打破。所以太虚幻境有那“痴情司”,将“情”字上又加一个“痴”字,正是为一般痴男怨女而设。诸君但看那柳湘莲:初意何等斩钉截铁,一闻宝玉说到尤三姐之事,便如霜后草根,逢春复活!何况宝玉出家本来为的是林妹妹呢?就是黛玉临死如何怨恨宝玉,恨之愈深,其情愈切!又何曾能忘了宝玉?

那日,黛玉在潇湘馆病至弥留,嘱托了紫鹃几句话,还拉着手未放。陡然想起宝玉那回禅语,说得如何扎实,一旦竟自负心,不免咬牙切齿!刚说道“宝玉!宝玉!你好..”一阵昏迷,魂已出窍。看那天色都是昏沉沉的,身子倒轻松了许多。

正不知向何处投奔?忽见前面隐隐绰绰的似有一个人,身段和柳五儿相仿,忙向前赶上。恰好那人回过头来,仔细一看,却是晴雯。便唤道:“晴雯姐姐!你慢着点走,等等我!”晴雯道:“林姑娘,我就是来接你的。刚才警幻仙姑找我去,说是绛珠仙子尘债已满,应归太虚幻境,叫我赶来接引。咱们一块儿走罢!”黛玉惊讶道:“这绛珠仙子说的是我么?我几时有这个名号?”晴雯道:“我也不大明白,他们说林姑娘的前世是什么绛珠仙草,这里预备姑娘住的地方,还叫做绛珠宫呢!”

黛玉又问道:“这太虚幻境在那里?难道就是冥间么?”晴雯道:“此处上非天宫,下非地府;说远便远,说近便近。”

说话之间,已经瞧见太虚幻境的石牌坊。两边石柱上刻着对联,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石坊下站着两个丽人:一个是云堆翠髻,雪舞素腰,洁若春梅,静如秋蕙;真有凤翥鸾翔之态,冰清玉润之姿。那一个艳似宝钗,丰姿稍减;慧如熙凤,秀目更清,仿佛在那里见过似的!细想起来,乃是贾蓉的前妻秦氏。二人瞧见黛玉到来,忙即上前见礼。秦氏又指那丽人道:“这位就是警幻仙姑。”

彼此周旋了一阵。黛玉说道:“刚才晴雯说起多承携带。此间初到,正不知往那里去呢?”警幻道:“贤妹既有来处,便有去处,容我引导。”

一路走着,经过多少殿座,都有匾额、对联,不及细看。

蓦地见前头一座宫门,门内殿宇玲珑,林木葱蔚。警幻邀黛玉由宫门走进,所见瑶花琪卉,都不知名;又有白玉石栏,围护着一丛仙草,带叶微红,飘飘似舞。转过花丛,别有深院,中建华厦,苍松遮户,翠竹当阶,结构甚为精致。正房廊下遍垂珠帘,侍女们见他们走进,便将帘揭起。黛玉进内一看,原来是正房五间:前钩后搭,几陈麝鼎,架庋湘签,布置幽雅,大致与潇湘馆相仿。警幻道:“贤妹尘寰小谪,几阅星霜,还记得在此间吟花弄月的旧事么?”黛玉总不记得,只此处仿佛似曾到过!警幻又指众侍女道:“他们都是伺候贤妹的旧人。”

众侍女一同拜见,黛玉也都不认识。

大家坐定,秦氏问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的安,又问起宁府近状。黛玉本来和宁府不大往来,只含糊说道:“都好。”

一时又说到凤姐儿,黛玉道:“琏二嫂子倚仗身子强,什么事也不肯落在后头。如今也累得一身的病,三天好、两天不好的,只不肯说罢了!”秦氏道:“二婶子一向最疼我的,不是我批评他老人家的错,我临走的时候,嘱咐他两件事,都是咱们府里的百年大计,他都给搁在脖子后头,背地里倒干了许多损德的事。不但寿不看长,只怕将来还要堕落呢!”黛玉道:“这个我们都不知道。只听说他背地里放债,盘点小利。”秦氏道:“那还是小事。我们既好了一场,过几天闲了,我还要家去劝劝他。趁着一口气儿还在,自己虔心忏悔,把冤孽解了,好得多呢!”

警幻见他们正说得起劲,便先自告辞,说道:“贤妹初到,你们好久不见,多说说话儿。这里就是贤妹的家,一切只和家里一样,不要拘套。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去!我此刻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说罢,又吩咐侍女们好生伺候,便自去了。

黛玉送至庭外,看他去远方回。见晴雯正陪秦氏谈话,便问晴雯道:“你也住在这里么?”晴雯笑道:“我也配!我另住前头‘秋悲司’里。”黛玉道:“那里住的还有什么人呢?”

晴雯道:“人倒不少,我只和金钏儿姐姐在一块儿。他也要来瞧瞧姑娘呢!”黛玉又问秦氏住处,秦氏道:“我管着‘痴情司’的事,就住在司里。那里人又多,地方又窄,姑娘可千万不要劳驾!”晴雯又问他:“这两天见着二姨儿、三姨儿没有?”秦氏道:“正经事我倒忘了,亏你提起来。那尤家二姨儿、三姨儿听见林姑娘要来了,都欢喜的了不得!托我见了面先给说到,等消停了,还要我带他来见见呢!”黛玉道:“二姨儿从前在大观园里我们见过,那模样儿比凤姐姐还俏呢!三姨儿还没见过。人家都说他们的闲话,到底怎么样?”秦氏是有心病的,不由得脸就红了,说道:“咱们府里人太多了,吃了饭没事,瞎造些谣言,那里做得准呢?我看二姨儿是个善静人。三姨儿说话硬点,也还直爽;他就因为姓柳的听了闲话要退婚,气得自己抹了脖子。这就看出他的性情了!”黛玉道:“蓉大奶奶!我还有一件事不大明白,怎么他们都说你是警幻仙姑的妹子呢?”秦氏道:“这也有因。从先管‘痴情司’的是警幻仙姑的妹子,名叫兼美。他升到情天上去,我才来接他的事。偏生我们两个人同一个小名,所以就说混了!”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人说道:“林姑娘什么时候到的?我可来晚了!”晴雯出去一看,原来便是金钏儿。他同晴雯走进来,见着黛玉先请了安,又问起王夫人及府中近事,眼圈儿早已红了!黛玉见他也动了薄命相怜之意,只不便说得。晴雯暗中看出,便说道:“罢哟!好不好的,谁能守着一辈子呢?姑娘才来,你不要婆婆***惹他伤心!”金钏儿忍住眼泪,又和秦氏相见。大家说了一回话。秦氏见瑞珠来接,便先自回去。

黛玉留晴钏二人在此同住,金钏儿道:“林姑娘跟仙姑说好了,我们再搬来罢?”晴雯道:“管他呢!你只管住下,姑娘得便再和仙姑说去,那有不答应的?”

一会子,侍女们回道:“晚饭摆在西屋里了。”黛玉同晴雯、金钏儿走过那屋,见紫檀镶玉小圆桌只安放一副杯箸。黛玉道:“你二人也一同吃了罢!”晴钏二人都道:“那可不敢!”黛玉道:“琏二奶奶那么讲究规矩,平儿还陪他一桌吃饭呢!这里又不是府里,碍什么的?”晴钏等黛玉坐下,然后斜签着半脆半坐的陪同吃罢,仍回至东屋。

此时,侍女们已掌上银灯,放下护窗锦帘。黛玉斜靠在斑竹湘妃榻上,和晴钏二人随意闲谈。晴雯急着要问宝玉,又不敢造次,只得绕着弯子说道:“我到了这里,别的倒也不想了,只舍不得怡红院那棵海棠。偏偏我被撵的那一年,好好的花会萎了!好像是为我似的?”黛玉道:“你不知道那棵海棠又活了,还在冬月里开着满树的花呢!”晴雯道:“花树枯了重荣,也是有的。只是冬月里开花是反常的事情,恐怕不是好兆罢?”

黛玉道:“可不是么!宝二爷那玉..”说至此,似万箭攒心!便咽住了。晴雯忙问:“那玉怎么样呢?”连问了几遍,黛玉才说道:“丢了!”金钏儿慌忙道:“那玉是宝二爷的命根子,丢了可怎么好?”晴雯忍不住只是哭!黛玉触起前情,拿着碧绡巾遮面,也无声暗泣。金钏儿要劝也不好劝,又想起他的委曲来,自向一旁落泪。一时满屋凄惨。窗外竹子被风吹得刷刷的响,似助他们悲咽!还是晴雯先住,强装笑容道:“好好的哭什么,我真傻了!”金钏儿道:“都是你闹的,还有脸说呢!”侍女拿巾奉与黛玉,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对晴雯说道:“你们真是..”说了半句,又复咽祝晴雯要解黛玉的悲感,便说道:“我捡了一件东西,那上头花花绿绿的写了许多的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等我拿了来,林姑娘替我看看罢。”说着,便掀开帘子一径去了。要知所取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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