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人世姻緣亦最奇, 變無為有甚難期;
饒伊防禦千般巧, 早出重垣向別啼。
這首詩,單表人的姻緣有個定數。由今看來,定數雖不可逃,其中變幻,又不可測。明明是我妻子,偶起個風波,卻失去了。明明不是我妻子,偶湊個機關,卻又得了。其間離合,難以髮舉。
看官請聽:話說湖州府清白鎮地頭,有百十戶人家。內有一瞽者,姓何,起課最靈,遠近皆來問卜,無有不驗,因此人稱他個號,叫做「賽康節」。每日間,任你沒生意,除食用外,也有兩多銀子餘剩,時附近有個杜家,見他生意好,把個女兒,叫做羞月,與他為配。不知那羞月極其伶俐,如何肯嫁瞎子?迫於父母的主意,縱沒奈何,心下實是不快。
「賽康節」自得了這老婆,眼雖不見,但聽得人人喝釆,道好個娘子,他便愛惜勝如金玉,只去溫存老婆,把生意都丟冷了。間有人來問卜,也不甚靈驗,十分中只好一二分生意。還有好笑處,正在那裡要起課,想著老婆,竟摸了進去。任人在外邊等候,就喚他亦不肯就出,因此生意更不濟了。這叫做: 祇食恩愛好, 那顧利名高。 始信無鋒刃, 教人骨髓焦。
看官,你道何瞎子只管摸進去做甚?因他耳朵裡常聽人說,瞎子的老婆,從沒個不養漢的。他惟恐妻子做出這樣事來,故此不時摸將進去。適一日,羞月正在灶下燒火。何瞎子走進房去,將手向床邊一摸,不見;向馬桶邊一摸,又不見;復摸到吃飯的桌邊,也不見!便叫道:「娘在哪裡?」羞月對他一啐道:「呸!你只管尋我做甚?」瞎子道:「我聞得像有腳步響呢?」羞月道:「有這等奇?我臥房裡,哪個敢來?」那瞎子道:「像有人說話響呢?」羞月道:「呸!著鬼了,影也沒有,卻說恁般話。你不要痴,你老婆不是那等人,不是我誇口,我若肯養漢,莫說你一個瞎子,再添幾個瞎子,也照管我不來!」何瞎笑道:「我方說得一句,就認起真來。」依舊摸了出去。正是:
只因一點水, 惹起萬波濤。
卻說隔壁有個小夥,叫做烏雲,綽號又叫火裡焰。這烏雲到處出熱,凡有人央他,極冰冷的事,有了他就像火滾起來,故人取他的渾名,叫做「火裡焰」。他與何家,僅一壁之隔。何瞎因沒了眼目,一應家使用的,都相煩他,遂做了通家弟見。羞月叫他叔叔,他叫羞月嫂嫂,穿房入戶,不以為意。這時何瞎夫妻鬥口,他剛在廚下整飯,聞得羞月的話,心下忖道:「怪不得我到那邊去,嫂嫂頻把眼兒描我,我因好弟兄,不曾在意。這樣看起來,我不要痴了,把塊好羊肉,丟在別人口裡去!等我去混一混看。」便悄悄地走入羞月臥房來,恰值羞月正在便桶小解,見烏雲走來,忙把裙兒,將粉白的屁股遮好。烏雲笑嘻嘻的道:「嫂嫂解手啊!」便向袖內摸出一張草紙來,雙手遞過去,道:「嫂嫂,頭一張不要錢!」羞月劈手打落道:「叔叔,這事你做得對麼?還不快走!」烏雲應前道:「是,就走。」及回頭看,羞月並無怒容,卻一眼看著他走。走回家想道:「有趣,口兒雖硬,眼兒卻送我出來。且不要忙,明日少不得要央我,那時隨機應變。」 到了明日,羞月果在隔壁叫道:「烏叔叔,你哥要托你個事。」那烏雲聽得,便麻了三四分,忙應道:「來了。」急跑過來道:「嫂嫂要做甚的?」羞月笑道:「昨日言語唐突,叔叔莫惱。」烏雲道:「怎敢著惱!妓嫂就掌我幾下,亦不惱。」更歪著臉過去道:「嫂嫂,試打一下看。」羞月笑道:「我有手,也不打你這涎面。與你說正經話,哥哥這會忙,有包碎銀子,煩你去煎。」烏雲道:「當得。」接住銀便去了。這羞月見他走了,嘆口氣道:「我前世有甚債,今世遭這個丈夫!多承烏叔叔在此走動,我看了他,愈傷我心,幾時按納不下,把眼去送情,他全然不解。陡的昨日走進房來調戲我,我假意說幾句,甚是懊悔,故今日又喚他來安慰他。天嚇!這淺房窄戶,且那瞎物又毒,半刻不肯放鬆。就是要做,哪裡去做?」嘆了口氣,便靠在桌上假睡。
不一時,烏雲煎了銀子,竟奔羞月房裡來。見她瞑几而臥,便輕輕用手去摸她的奶,摸了這個,又摸那個。羞月只道是瞎子摸慣的,不以為意。烏雲見她不問,又把嘴靠在羞月的嘴邊,把舌頭撈一撈。羞月把頭一扭,方見是烏雲,忙起身道:「叔叔難為你。」只見布簾外,瞎子摸進來,道:「難為叔叔,快燒鍾茶與他吃。」烏雲答道:「自家弟兄,怎說這話。」辭別回家,不勝喜道:「妙!舌頭還是香的。這事有七八分了。」暗笑道:「這賊瞎,看你守得住否?」有詩為證:
為著佳人死也甘, 只圖錦帳戰情酣;
致教踏破巫山路, 肯使朝雲躅倚欄。
卻說羞月,見烏雲去了,心下亦著忙道:「虧我不曾喊出甚的來,只說『難為你』三個字;幸瞎子纏到別處去,還好遮掩。若再開口,可不斷送了他!」若道:「冤家,你也膽大,摸了奶,又要親嘴,我若睡在床上,連那個東西也幹了去了。冤家,你空使了心,那瞎子好不厲害,一會也不容你空閒。我就肯了,那個所在是戲場,你也怎得下手?」一頭想,一頭把隻卿兒來搖。適烏雲又走來,見她地下一隻紅繡鞋兒,忙拾起來笑道:「嫂嫂好小腳兒!」宛似那:
紅荷初出水, 三寸小金蓮。
羞月道:「羞人答答的,拿來還我。」烏雲就雙膝跪下,將鞋頂在頭上道:「嫂嫂,鞋兒奉上。」羞月一笑來搶,烏雲就乘勢攔腰一抱,正要伸手去扯她褲子,只聽得門響,那瞎子又進來了。烏雲忙放了手,把身往地下一倒,如狗爬了數步,閃到後窗,輕輕跳出窗外,向羞月搖手討饒。只見那瞎問道:「娘和誰笑?」羞月道:「我自家笑。」何瞎道:「為什麼笑!」羞月道:「我又不著鬼迷,你只管走進走出,豈不好笑?」何瞎亦笑道:「今日沒生意,我丟你不下,故來陪你。」一屁股就羞月身邊坐下。烏雲見支吾過了,始放心走回家去,恨道:「賊瞎再遲一會進來,便被我上釣了。吃這賊瞎撞破,叫我滿肚子火,哪裡發洩?我看嫂嫂,十分有情於我,怎得個空,等我兩人了了心願,死也甘心!」想了一會道:「妙!妙!我看她洗香牝的坐盆,傍著我家的壁,待我挖個孔兒,先遮好了,等她來洗時,把手去摸她一把,看她怎生答應?」 忙去安排停當,側耳聽聲。聞得傾湯水響,烏雲便走去,拿開壁孔,瞧將入去。只見羞月把褲兒卸下,坐去盆中去洗。烏雲看得親切,便輕輕將手向屁股跟前,香噴噴的牝兒內一摸。那羞月只道是甚麼蟲之類,猛的叫了一前,道:「呀!不好了!」何瞎忙忙摸來問道:「娘怎麼了?」羞月轉一念,曉得是烏雲做作,便遮掩道:「好古怪,像有個蟲在我腳上爬過。」何瞎聽罷,也丟開去了。卻說烏雲,把這隻摸牝的手,聞了又聞,道:「種種香氣俱好,只有這種香氣不同,真是天香!怎不叫人消魂?明日不到手,我須索死也!」想了一夜。
次日早晨,曉得何瞎子生意是忙的,他便鑽入羞月的房中去。羞月見了笑道:「叔叔,你心腸好狠,怎下得那毒手?」烏雲跪下道:「嫂嫂,可憐救我一救!」羞月道:「冤家,不是我無心,那瞎就進來了,如之奈何?」烏雲道:「此時生意正忙,有一會空,把我略貼貼兒,就死也甘心!」羞月見說得動情,便不做聲,烏雲便去解她褲兒,摟抱上床,忙把那物插了進去,正要抽動,只聽得腳步響,羞月道:「不好了,來了。」忙推開,立起身來,一頭繫褲子,一頭走到房門邊立著,推烏雲快去。烏雲回到家中,那個物事,直突突不肯軟,流延不了,又聽了一會,瞎子出去了,烏雲又走到窗子邊道:「嫂嫂,我再來完了事去!」羞月道:「莫性急,弄得不爽利。我想一計,倒須在他面前弄得更好。」烏雲驚道:「怎的反要在他中可弄得?」羞月道:「你莫驚。我已想定了,你下午來,包你飽餐一頓。」有詩道:
慾痴熬煎不畏天, 色膽覿面恣淫姦;
不怕人羞並人憎, 又抱琵琶過別船。
其時烏雲半信半疑,到下午走過來,見何瞎和羞月共凳兒坐著。羞月見烏雲來,即對何瞎道:「你去那邊凳上坐坐,我要管隻鞋兒,你坐在這裡礙手礙腳。」何瞎應一聲,便起身去,睡在春凳上,羞月向烏雲點點頭,烏雲輕輕挨過來,就在那凳上,各褪下小衣,緊緊地摟了抽送,抽到百十來抽外,裡面有些水來,便不免隱隱有些響聲。那瞎子目雖不見,耳朵是伶俐的,問道:「娘,什麼響?」羞月道:「沒什麼響。」何瞎道:「你聽,響呢!」羞月道:「是老鼠數銅錢響。」瞎子道:「不是,青天白日,如何得有?」烏雲見瞎子問,略略輕緩,那響亦輕,何瞎子便閉了嘴。烏雲又動蕩起來,此番比前更響。何瞎道:「娘,又響了。你聽得麼?」羞月道:「不聽得。」何瞎道:「你再聽。」羞月道:「有甚人在屋裡入牝響,偏你聽得這許多響!」烏雲此時不動,又不響了。何瞎道:「好古怪!」烏雲忍耐不住,那響聲又發作起來。何瞎道:「又響哩!」羞月道:「我只道是什麼響?原來是狗舐冷泔水響。」何瞎道:「不像。」烏雲又住手,歇了一會,漸漸又響起來。何瞎道:「明明響得古怪。」羞月道:「啊!是貓嚼老鼠響。」何瞎道:「不是。」不想烏雲弄在緊溜頭上,哪裡住得手,哪裡顧得響?越抽得狠,越響得兇!何瞎道:「古怪!古怪!這響,響得近了。娘你再聽聽。」羞月也正在酥麻的田地,含糊答道:「是響,是響,是隔壁磨豆腐響。」何瞎道:「不是,不是,等我來摸看。」便立起身來。烏雲早已了事閃開,羞月忙去坐在坐桶上,卻是響聲已歇了。羞月道:「哪有甚響?偏你耳朵聽得!」何瞎站住腳,側耳一聽道:「如今不響了。」卻亦疑個不了。
你道這大膽的事,也敢做出來?正所謂「聰明的婦人,賽過伶俐漢」。以後二人情興難遏,又礙著瞎子,婦人便心生一計。把些衣服浸在腳盆內,以屁股向上突起,叫烏雲從後面插入,假裝在搓洗衣服,憑他抽送,入弄其前。雖後面人與前面入,響前不異,而瞎子聞知,卻更不疑。方明好了。不想兩個淫心愈熾,日日要如此,便日日洗衣服;時時要如此,便時時洗衣服。晴也洗,雨也洗,朝也洗,夕也洗。那瞎子不知聽了多少響前,心下疑道:「就有這許多衣服洗?」心中便猜著了九分九。
一日,又聽得響,何瞎故意自己要出去,走從衣盆側邊過。約近,便裝一個虎勢,突然撲將過去,果摸著兩個人,便一把扯住衣服喊道:「是哪個姦我的老婆?」死也不放。烏雲曉得瞎子的利害,忙把衣服撒下,跑了。瞎子拿了這件衣服,跳出大門,喊道:「列位高鄰!有人行姦,奪得他的衣服在此,替我認認,好去告他!」只見走出幾個鄰舍來,把衣服一認道:「這是火裡焰的。」瞎子聽了愈怒道:「這狗骨頭!我待他勝若嫡親兄弟,如何也幹那個勾當?」內中有一個人道:「阿哥待得他好,阿嫂難道不要待他好的?」眾人都笑起來。有一個老成的人勸道:「何先生,我勸你,你是個眼目不便的人,出入公門,一不便;打官司又要費錢,二不便;像這不端正的婦人,留在身邊,她日後沒有大禍,必有逃奔,三不便;依我眾人勸你,叫烏雲完了地方上的事,陪了你的理。把這個婦人,送回娘家去,別嫁了人,這是長便。若留在身邊,你喜她不喜,恐你的身子不保,請自三思。」何瞎子聽了這一段話,點點頭道:「這話有理!這話有理!」於是進內去,四周一摸,卻摸不著婦人,那婦人反嘮嘮叨叨,說她的有理,被瞎子一把扯住那婦人的耳朵,都咬開了。正值她的娘家有了人來,便領回家去。那烏雲浼出一個相知弟兄,安排幾桌酒,請了地方鄰里,又湊了幾兩銀子,托了好弟兄,與何瞎子討了羞月,搬去他方居住去了。
古來說得好:「盛糞箕對著支苕掃。」再無話說,況何瞎是個瞽目之人,只該也尋個殘疾的做對,討這如花似玉的妻子,怎不做出事來?如何管得到厎?看官,你道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