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失燕翼作法于贪 堕箕裘不肖惟后
贪淫作法已先凉,燕翼何堪鲜义方。
狗狗贪名惟好径,蝇蝇学谄只循墙。
从来悖入终须出,自古荒淫必惹亡。
道是像贤还得笑,羡他五桂日芬芳。
《左传》云:“爱子教以义方,弗纳于邪。”教子是第一件事,盖子孙之贤否,不惟关自一生之休戚,还关祖宗之荣辱。这所系甚重,可以不用心教诲么?俗语道:“爱在心里,狠在面皮。”除了虎狼,那得无父子之情。但一味爱惜,与他吃,与他穿,养得肥头胖脸,著锦穿绫,且是好看,却是一个行尸坐肉。愚蠢受人轻玩,软弱受人欺凌,已是为祖宗之玷。还有强暴的刚狠惹祸,狂荡的放纵破家。只是为父母没见识,没教养。愚蠢的,不能开发他,使他明白;软弱的,不能振作他,使他决断;强暴的,不能裁抑他,使他宽和;狂荡的,不能节制他,使他谨饬。这叫随材器使,因病与药,纵不能化庸碌为贤哲,还可进驽下为中材。但这教法,在古人有胎教。这理极是,却难行,独是父严母慈,还责在父亲身上。
家有严君,斯多贤子。肯构肯堂,流誉奕世。
父之教子,有身教。身教是把身子作个榜样,与儿子看。自己事父母孝,承颜养志,没个不尽心竭力;待弟兄友,同心急难,没个不笃爱致敬。夫妻和,相敬如宾,绝无反目;朋友信,切磋砥砺,久要不忘。至于一做臣子,便忘身殉国,不顾身家。至做人正直,却不是傲狠;做人谦厚,却不是卑谄;处家节俭,不是鄙啬;处家备整,不是奢侈。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也不为世所轻,也不为世所忌。子孙肯像贤者,做去自没有过差。还有言教。言教是把言语去化诲他,指引他。道理不明白的,为他剖发;世故不通晓的,为他指点。有好事好人,教他学样;有不好事不好人,叫他鉴戒。不惮再三,勤勤勉励。
以身作典型,训诲复不惜。贤愚转移间,木借绳而直。
若是自己既不肯作好人,说好话。那子弟中,能不假教诲,盖愆干蛊的,有几个来?这也只落得家破名灭,为人所笑。明时,中州有个缙绅,姓吕。自己是个孝廉,做人待胜我的极是小心,待以下的极其倨傲。要人钱不顾体面,到钻营也肯用几分,因两句书,得一个举人。做举人便把书撇脑后,只是吃酒好色。人有好田地,百计图谋他的来。人有好妇女,用心要令他到手。百姓怕他如蛇,连上官怕他如蝎。到四十余岁,料道登不第来,就去谋选。还用了千金,讨得一个仪真知县。一到任,乡绅举监生员来见,满面春风。送礼只回盘盒;征钱粮,兑头火耗,准准只加一五。问词讼,原被干证,个个一两三。买食用,一两也给三四钱,还要领他一载。给钱粮,十两定除一二两,何妨预借一年。拿著强盗,是他生意到了。今日扳一个,明日扳一个,得钱就松。遇访土豪,是他诈钱桩儿,这边拿一个,那边拿一个,有物便歇。奉承乡绅,听他说人情,替他追债负,不顾百姓遭殃。搪抹生儒,要他颂德政,要他留朝觐,总只黎民出血。待衙官,非重礼不与差委,非重赎不与批词,个个都为挣子。待吏胥,曾打合便多承行,善缉访即多差使,人人尽是用神。上司贪的与钱,不贪的便寻分上。考语上常是以瑕作瑜,考察混得便朦胧,难混便极钻营,每次捉生替死。
共叹天无眼,群惊地少皮。狼贪兼虎暴,全邑受灾危。
至于考较生儒,是件正务。一等头,乡绅子弟;一等尾,自己钱神。这些吃荤饭送节礼的,布在又一等,把些孤寒有才的都剩下。到童生案首决进的,又得个名,决要三百。三十名内,可望府取,定要三十两。禀进学,禀科举,都是得钱。真是乡绅口是心非,士民积怨深怒。八差地方,似这样做官,是一日安不得身的。但奈他钻刺不过,凭著这说不省道不省毒心,更有那打不怕骂下怕皮脸,三七分钱,三分结识人,七分收入己,上台礼仪不缺,京中书帕不少。混了五年,也在科道中,寻个送他千两作靠山。又去吏部中用他几百两,寻头分上,也得个部属。
金多誉重,财旺升官。排门入闼,只是能钻。
在部冷坐了几时,用了个分上,谋得个九江抽分。关门上,已养了许多包揽的光棍。又有这些白役巡拦,已是够了。他又差出家人缉访长江大船,重载报税,他都要起货盘验,刁难他,掯他倍税,若到搜出夹带,好歹十倍,还要问罪。把货白送与他,还不够。弄得大商个个称冤,小贾人人叫屈。
牟利及锥刀,搜求不惜劳。谁怜负贩者,辛苦涉惊涛。
长江风水大,他要留难诈钱。把这大船千百炼住,阻在关口。每遇风狂,彼此相撞。曾一日淹住客船,忽然大风锚缆都管不住,至于相撞碎船,死者数百余,只为他贪利诈钱。至于客商,不惟不能图利,抑且身命不保,他也全不在心。但人部道他不祸于身,必祸于子孙。一年任满,也得银十余万。自倚著肯奉承人,有钱舍得钱,再捱两年,可以捱个知府,是黄盖了。不期公道难昧。离任时,也毕竟寻几个游花百姓,脱靴挽留。那无辜受害的,自嫉之如仇。离任时,也毕竟寻几个歪老秀才,立碑建祠。那高才受仰的,自恨之刺骨。乡绅说分上,与他八刀,一时也像相厚。到后来事过人去,也就不肯奉承,以非作是。
弥缝有时露,秽迹无不彰。名实每相副,贪人誉怎长。
所以士绅把他秽状,做笑柄,以资笑谈;小民把他恶迹,编歌谣,彼此传唱,不免传入人耳朵里。下次大计,他到八九日,也差人送礼与守巡抚按、本府刑厅,要他盖护。只本县下首知县,恨他工食得头除,预放两年;钱粮要火耗,预征几限。远年已征未解,尽行抓去;各项预备无碍,尽行拿回。还又将库中要解钱粮拿了,把些纸赎抵补,还补不来。竟是与他白做半年,还揩不够,所以恼了。他送礼,也收他的,有书求照管,也应他。却将他用事书吏,时时送访,也揭出他平日赃私。临大计也从公出个事实。升任的人,不在面前,终久情面少。他平日夹人、打人、监人,诈钱贪酷,是并行的。如今只用一个贪字,也是上台人情了。大察照例,也得个为民。
家资共山高,民怨似山积。一黜谢苍生,犹恨不诛殛。
闻报时,恰又谋得个好差。也说没我前任,不没我见任。但这话是说得行不得的,只得收拾回家。可恨是带不得这顶乌纱,穿不得这领圆领,称京官、见上司、吃乡饮,只好家中纳闷。后房妾多,生下五个儿子,道是五凤,大的叫做凤咮,二的叫做凤翼,三的叫做凤趾,四的叫做凤翎,五的叫做凤毛。他又自己解嘲道:“我有这五个儿子,做乌龟忘八的也有,做官做吏的也有。我如今一人分与他二三万两,使他各人造所大房子,前园后池。我老人家带了些歌童清客,五日一转,轮流供给,尽可以乐余生,做个陆贾了。”有那相爱的亲友道:“你是该快乐的了。但这五个贤郎,该请名师良友,叫他潜心读书,以取上第。”群妾们也有劝的。
堂上虽朱紫,膝前犹布衣。好因焚刺力,万里试鹏飞。
他仰天大笑道:“读甚么书,读甚么书!只要有银子,凭着我的银子,三百两就买个秀才,四百是个监生,三千是个举人,一万是个进士。如今那个考官,不卖秀才,不听分上?监生是直头输钱的了,乡试大主考要卖,房考用作内帘是巡按,这分上也要五百。定入内外帘是方伯,无耻的也索千金。明把卖举人做公道事。到后边外面流言得凶,御史将房官更调,他两下又自行打换,再没个不卖的,只要有钱。起初用了三千,又是一万得了出身。拼得个软膝盖谄人跪人,装了硬脸皮打人骂人,便就抓得钱来。上边手松些,分些与上司,自然不管我。下边手松些,留些与下役,自然寻来与我。
打开幸路,跳入名场。当今之时,只有孔方。
“到那时,一本十来倍利。拿到家中,买田置产畜妾,乐他半生,这便是肖子,读甚么书!若要靠这两句书,这枝笔,包你老死头白。你看从来有才的毕竟奇穷,清官定是无后。读甚么书,做甚清官!”家中还沽名,一个经学,一个乡学。经学先生在馆里,学生在嫖场赌场里。乡学先生在馆里,学生在奶娘房里。大的次的年纪大些,趁着自己做京官,一半银子,一半分上,也进了个学。到科举时,正考有优劣的,不敢惹他,遗才出去不取得。直到大收,一人用了八十金,去钻房考,买题目关节。晓得儿子来不得,寻拟题,要先生改,要儿子记,图个撞著。那大儿子知机,晓得记也不曾记得,撞也料撞不著。自用了六七两银子,自向供给所去进场,点进头门,自有人招接。进去高卧一日,两个半夜。也有粥饭粉汤,还有题目纸,馒头果饼。监军相随,三场喜得完名全节。二郎不识嗅,进了三门,落了号。记出文字来等题目,不期不对。他道题目差,文章是,也写了两篇。到后来记的忘了,没得写,只得歇手,弄个墙上先揭晓。害这房考,在里面寻个头昏,还去别房搜不得。鸿飞正冥冥,弋人何所觅。到场后,买主赖他关节不灵。卖主说他误事,没科举哄我。一个查不出朱墨卷,一个明是贴出,难说个不误事。虽赖得些,也费了四五千金。
敲剥聚脂膏,浪把科名觊。原从空中来,自向巧中去。
到底大郎识嗅,道:“父亲原不叫我读书。道三千举人,一万进士。如今做不来,只拣省些的做做,一千七百,弄个中书罢。”吕主事道:“这是没择钱的生意。还是举人,本钱多些,后来弄个知县通判,所得还大。”大郎道:“这使不得。要到下科,还要捱个岁考。你又费钱,我又吃力。若说中书费重,便四百两纳个儒士,弄个简较,就是有司。有钱的只是中书,还有体面。你若不依我,定要买举人,你买成了,到临时只不进去考,你自折银子。”拗不过,只得纳中书。喜得改换头角,在缙绅中走了。第二个仍前干科举。怕他来不得,用了二百两,买编号书吏,联号,七个同号。每篇百金,中出再谢。还又用钱与誊录书手,加意誊,用钱派在关节房官房内。不知遇了个撞太岁,拿个假关节来,竟撮了几十两去。场中不中,早已破费千金。吕主事气得紧,将来把做废物。他也巴不得丢手,且喜书上笨,盘算上清,且自去放债经营去了。
封侯自有骨,田舍人可为。何若事毛锥,尝添沦落悲。
喜得第三个儿子,是他爱妾所生,小时极聪明,生得秀雅。他自不肯把书去苦他。倒是其妾上紧要他读书,厚供先生叫作文字。到十四五岁,也写得两句出,先生盛称是个奇才大物。涂得篇文字、凑了个铜钱,也早早进了学。他就侍才做物,见刻文不直便义,见先辈便道腐物滞物。季考堂考,他拿定魁解之才,自然前列,不须人力。那父亲母亲放下心下,暗里为他请托。取得个前列,就认做自己的,越发夸大。从此不从先生了,只是结社。这社中夙弊,只是互相标榜。有那深心的,明怪他狂,却肥拱景他。他又认真刊了两篇胡说文字作贽,厚礼去求某老先生某老名公作序。每日披巾玉结,大轿高盖,毡包俊仆,跟拥拜客,送礼请酒。结交名士,都是厚往薄来,勉强亲热。
结交须黄金,金尽名乃起。还愁轻薄儿,以我作玩具。
家中见他交游多,又大言不惭,认做有才。有时不来衬副,自然失利。
他却大骂瞎眼主司,全不自愧。家里要替他买廪,他道:“就中了,要廪做甚么!以我之材,决不至打破鼓田地。”父亲不相信,用了百金,弄个科举第二。他道这我分所当得,还暗里埋怨父亲,错使了银子。
一片狂奴态,其中未必有。大言不惧人,颜甲十重厚。
到将进场,他道两个哥哥每次折银数千,我不要你买举人,只拿几千与我供出场嫖资。父亲也与他千金,还自己随他到省。道官办圆领不经穿,自己的他不屑穿,在家寻了一套京屯,一套怀素备用。又带了许多尺头、犀玉、杯、银器玩物,备送座师外,几百银子听用。到省头场出来,对父亲道:“稳稳还你一个解元。”三场喜得苟完,就带了清客陪堂,寻些娈童美妓,自去顽耍去了。揭晓这夜,吕主事与几个陪堂,痛饮彻夜,开门待报。他也在妓家,吃通宵待报。家里有人知他家是历科弄手脚的,都先来报。有恨他家的,故意以报为名,将他窗户什物打碎。及榜挂出,并没大名。
富贵虽有命,功名也仗才。君家固谫劣,岂易上金台。
在妓家,把主试大骂。父亲邀他回去不去。道:“无颜归故国,只有银子可留几千,我暂在外边解闷。”吕主事只得将原带银两尽行与他。他却在外边求名妓,落赌场。银两用尽,便写票转借。九折五分钱都不论,惜来随手用完。吕主事与其妾计议,急与他成亲,要收拢他。不知习与性成,竟收不住了。第四个儿子,是吕主事做官时生的。看见银子容易,看惯骄侈,读书不曾有成,单学得些摇摆。每日饮食,只图个丰盛,也不论钱。穿衣服只要新,也不论价。父亲见前边三个儿子都不能成功,意思要他读书。他道:“三个哥哥都不读书,偏要我读书。”特为他请先生,供给先生,落得读书。他只不去,还要捉先生陪游山吃酒。那先生也是有人心的,觉得虚糜他馆谷,心甚不安。请他来讲书作文,他便发话道:“吃我家饭,收我家束修罢了,苦苦来逼人做甚?”父亲来查功课,先生遮掩不来,也只说令郎是个堂堂乎张也,只习外貌,不甚留心书上。他知道了,竟绝了先生供给,饿了两日。先生也竟就辞了馆去。
醴酒已不设,穆生安可留。所惜不学儿,襟裾而马牛。
他的癖是在房屋衣饰上。他每日兴工动作,起厅造楼,开池筑山。弄了几时,高台小榭,曲径幽蹊,也齐整了。一个不合意,从新又拆又造,没个宁日。况有了厅楼,就要厅楼的妆点;书房,书房的妆点;园亭,园亭的妆点。桌椅屏风,大小高低,各处成样。金漆黑漆,湘竹大理,各自成色。还有字画玩器、花觚鼎炉、盆景花竹,都任人脱骗,要妆个风流文雅公子。起初吕主事也要把园亭池沼,恰悦老景,也来指点帮衬他。到见用银子,也觉心疼。要他收手,已收不住了。原是好嚼的,喜得不自吃,好请客。却也不是正客,是些狎客之流,却也每日烹宰。还又征歌选伎,做起梨园服色来。在席看了,也眼热,思量下场。奈是人儿矬小,面孔 搜。妆旦丑,妆生不风月,妆外不冠冕,妆净不魁伟,只有丑相宜些。况且从来丑没甚大曲子,他这喉咙,还可捱去。他就硬记五七日,也记有一二出。弋阳腔“驻云飞”,极是好唱好听,他就做个招商店酒保,众陪堂帮衬。喜得这副面皮,不扮也就是,拜跪也活脱,这段是他一生长技了。家中每做戏,这一出他定是要做的。一日正在那厢妆这丑态,不期父亲到来,远远见了,甚是大恼,到场上大骂。他不慌不忙,呆看这花面道:“老爷讲的,拚得个软膝盖跪人谄人。今日试演一试演,想你们这些做官的,在堂上面孔还花似我,门背后膝盖软似我。逢场作戏,当甚么真?”吕主事作色要打,他竟是一溜风走了。
顽妻劣子,无法可治。悔是从前,训海欠是。这个光景,已如斯了。
那第五个贤郎,自小生来痴懵,除了觅梨讨枣,也自聪明。只读《百家姓》,一句读了一日。到大来真叫其笨如驴,一毫世故不晓。在人前,一句话说不出。见人行礼,定要家人指拨。与人吃酒行令,只是认罚而已。偏娶得一个极风流标致娘子,会识会算,能写能诗。撞著这拨不动泥块头,甚是懊恼。况且蠢俗逼人,开口惹厌,动口惹恼。枕席之间,也没一毫情趣。所以起初昏昏闷闷,也只是怨。到后面见这呆物可以欺瞒,可以钳制。这呆物好酒,尝耍他吃个酩酊,人事不知。也好色,偷丫头,缠小厮。故意丢两个丫头小厮与他,自己另寻风月。家主既蠢,家事自不能料理,全靠内人。内人既自己有隐病,威令难行。田产租息,付之奴仆,也只有日损了。
贪婪得长享,世无此天理。不教有贤子,世无此人理。
不到五七年,这做中书的,在京中遵父亲的教,只是奉承人,拿钱去结识人。在本府做个敛分子的头,在里边忙忙的出知单、管置酒、管做轴、送下程、送贺礼赆礼。自己分子,那里躲得一分?只落得日日在绪绅中吃酒作揖,还又去营钻史馆办事,实录纂修,都是银子做来。家私也费去一半。因要借钦差阔一阔,讨一江西差,行至九江,风狂舟坏,死于水中。
风急长江白昼昏,波狂无复布帆存。
骑鲸一往悲难返,下报当年久滞魂。
第二个儿子,听了父亲这句话,只要有钱,不舍吃,不舍穿,不舍用。
把家人逼去做田庄,凡是少租欠债,一忽不饶。又用了几个不好家人,在庄子上收留些无籍之徒,做些没本钱生意。二公子也贪小便宜,收他些月钱管他。到事发,这家人怕搜出来,都寄顿在主家。那二公子还只道这为民的主事,还有声势,可以遮盖得事来,竟收了。想道,这干脱不命出,这孔藏归我。不期到官一打一招,供在他家。知县就是仪真科举不取的秀才,他只按法。做了窝囤,二公子已不得出监门了。
为盗托冠裳,满橐可无患。为盗恃攫夺,罪戾何可免。
吕主事虽说是个乡绅,为民的不便见官。拿钱央人,当不得县尊作主,这个儿子虽生犹死了。第三个著了迷,在嫖赌中走不出。嫖还犹可,一日不过去两数,就打差也还有限。到那赌,刘毅一掷百万,是顷刻间可以破家的。他赌到高兴,没钱他把田产来出注。一注几亩,一注几间,可也输个尽绝。还又因在这里用?了功夫,书不曾读,到岁考竟奉还了。吕主事不好读书,所以连读书子弟,也不读书。
朱弦久不操,手涩若在棘。为学不日新,何以免一黜。
第四公子,园池亭树,已整齐了,只是箱笼日空了。古玩器物日增了,手底极干了。学成这副奴颜婢膝,不做官也没处用。喜得门前这些清客,没光景也不上门,拆拽的人少。却也有个看房子吃不得,有古玩看不得光景。
谁云灾土木,还作一身灾。容膝亦已足,高巍何为哉。
到第五个公子,痴蠢不晓读书,不晓营家。又不晓谈琴著棋,游山玩水,以消白昼。娘子自要活动,放他一路。酒不离口,色不离身。人是金石形骸,也要消坏,竟成弱症身亡,年少无子。
持螯暗藏身,倚翠乐年光。血肉能几何,日经双斧戕。
当日吕主事,倚着挖得这许多百姓商贾的脑髓。家下有五个儿子,真叫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只为自己贪财克剥,寡廉鲜耻,做个好样子,又不肯教他读书习上。黄山谷道:“士人三日不读书,则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盖人家子弟,读得两句书,便明道理知应对,在人前也不俗。就是少年,把书拘束他收拾他身心,不至胡思妄作,入非礼之场。所以人家教子第一件,教子令他读书是第一件。不叫他读书,只替他钻营,增他怠惰之心,惹出身家之祸,尤是不可。吕主事自己既无好样子,儿子又不叫读书,所以当日倚著有钱有子,要似陆贾邀游五子之间。不料这五子,或是身亡,或是家破。到处只见凄凉,那得快活。未尝不怨天下肯佑他光景,不知都是自己不是。
既鲜积德,又无远谋。人之不臧,天乎何尤。
所以古人道:“黄金满籝,不如教子一经。”贫穷无以自立,只有读书守分,可以立身,富厚子弟,习于骄奢,易至愚荡。只有读书循理,可以保家。得来钱财有道,能教子孙,是个顺取顺守,可以久长。得来钱财无道,能教子孙,是个逆取顺守,还可不失。若只逞一己贪婪暴戾,又有不肖子孙相继,未有不败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