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批:夫金莲之妒瓶儿,以其有子也。今抠打如意,亦是恐其有子,又为瓶儿之续。是作者特为瓶儿馀波,亦如山洞内蕙莲之鞋也。
上文写如许谄媚之奸臣,此回接写金莲吃溺,真是骂尽世人。
王三官嫖桂姐,与西门争衡之人也。乃一旦拜为干父,犹贴其母,则西门之畅意为何如?夫天道畅发于夏,即有秋来,况人事哉!此西门将死之兆也。
西门拜太师干子,王三官又拜西门于子,势力之于人宁有尽止?写千古英雄同声一哭,不为此一班市井小人骂也,其意可想。
百忙里即收转李铭者,为后娇儿拐财作地。
此回写月娘严紧门户,反衬西门死后疏略,真是不堪,无礼之至。
处处以玉楼衬金莲之妒, 固矣。然处处必描玉楼“慢慢地走来”,“花枝般摇战的定来”,或“低了头不言语”,“低了头弄裙带”,真是写尽玉楼矣。
写西门告月娘露机,为翟管家埋怨,却用月娘几语,一衬西门疏略,一衬月娘有心也。
写伯爵, 必用十二分笔,描其生动,处处皆然,又不特此回之鹊叫也。
写安忱来拜,处处在西门饮酒赴约之时。盖屡屡点醒其花酒丛中,安枕无忧,不知死之将至,正是作者所以用安忱一人入此书之本意也。故安郎中乃念经时《木鱼,必随时敲之,方是用他得着也。
上回月娘扫雪时,诸人已全合拢,却用玉楼上寿一总,观其酒令便知。此回安忱送梅花来,春梅将吐气,诸人将散,又用玉楼生日一总。信乎玉楼为作者寓意之人。盖高踞百尺楼头,以骂世人,然而玉楼生日,特接下一回畅写之,盖为清明之杏,特特出落而作嫁李公子地也。
四盆花:红白梅花,为弄一得双之春梅作照;茉莉者,不利也;辛夷也,新姨也,盖不利金莲也。
写王三官丑绝,总是为假子骂尽也。】
词曰:掉臂叠肩情态,炎凉冷暖纷纭。【张夹批:叹尽。】兴来阉竖长儿
孙,石女须教有孕。
莫使一朝势谢,亲生不若他生。【张夹批:声泪俱血。】爹爹妈妈
向何亲?掇转窟臀不认。【张夹批:放声一哭。】
——右调《胜长天》
(一)按:前评写于光绪五年(1879)五月十八日,
【文禹门云:不知观者以西门庆为何人也,以为可羡乎?以为可恨乎?想必羡之者少,恨之者多也。恨或生于妒欤?恨或由于恶欤?想必妒恨者少,恶恨者多也。观其所行所为,已是无恶不作,迨至偷奸招宜府,正是恶贯满盈。
下文即接赴东京许多得意之事,作者其有爱于西门庆乎?《水浒传》已死之西门庆,而《金瓶梅》活之,不但活之,而且富之贵之,有财以肆其淫,有势以助其淫,有色以供其淫,虽非令终,却是乐死,虽生前丧子,却死后有儿,作者岂真有爱于西门庆乎?是殆嫉世病俗之心,意有所激、有所触而为此书也。
圣人云: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焉。又云,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若西门庆者,固不贤不善者也。其或思齐焉,其或自省焉,其或从之也,其或改之也,是在观之者矣。】
(二)按:后评写于光绪八年(1882)九月十六日。
【文禹门又云:西门庆赴东京,家中断不能无事,其尤不能安心者,潘金莲也。若再写其偷人,不但嫌重,亦觉乏味。就金莲身上心中设想,其一腔郁
(欲)火,满腹奇毒,将从何处发泄乎?念前此之冷落难堪,虑后此之宠爱莫定,李瓶儿虽死,现又有承其乏者。则如意儿之仇,有不可同夜者,况又共居园中,安能无事?借棒槌起衅,象形也,又为妇女所必需之物,
欲使人知争之大有故也。抠打如意时,将平日之积念,尽情一吐,亦如巴豆性发,使腹中之垒块,一齐泄出也。
孟玉楼将结不能解之时,飘然而来。金莲益将未尽之词,如桶底脱,滑滴不留,全行流出矣。千言万语,玉楼只付之一笑。试思此刻之玉楼,其待金莲,果仍以前乎?而玉楼之有定见,居心深细,吾岜妄哉!“大姐姐不管”一语,金莲拾人之唾余,一则日:“大姐也有些不是”,再则曰:“大姐姐只推聋装”。凡与之有嫌隙者,一网打尽。玉楼听如未听;”答如未答,二人之心思意见,不俱大可怒哉!
西门庆归家,月娘为正,夫妻絮语,人之常情,此理也,非情也。金莲方新粉以待,西门庆果顺步而来。咽尿一层,不必有此事,不过极言之。盖咽者须一口一口咽之,而尿者不能一白一口尿之也。金莲此刻,直欲将昔日之所受于己者,今日尽施于人,恕道也,反而行之,此金莲之所以为金莲,而乃有后文,玉楼抑郁之深而伏床大吐也。吁嗟乎!我所用之之人,其不为我用也,不用之而巳矣。知其能害人,我方防其害,未几乃害及于我矣,能不心寒齿冷哉!何今世金莲之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