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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回 遭火灾贾氏鸟兽散 扶正室平儿恩宠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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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薛姨妈得知宝玉、贾琏出狱,心中自是十分高兴,也忙过来看视。见宝玉又黄又瘦,禁不住攥住他的手儿,从头到是,仔细端详,末了,叹息着道:“不过才二十多天,就把你折腾成这般模样。多亏老天爷有眼,到底回来了。一家子团聚一处,再也不分开。”王夫人叹息道:“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谁知连宝玉也牵连了进去。”姐儿两个叹息一会,薛姨妈方去看望贾琏。

夜晚,薛姨妈回来,便想到薛蟠如今尚在狱中,不知几时方能出狱,眼泪扑簌簌掉子下来。便唤薛蝌来问,也没能有个结果,白花去许多银子也出不来。况如今媳妇告了官,已与薛蟠断了关系,自己老来无靠,竟是如何!心中越想,越是伤悲。

这日,又携了宝琴过来看宝钗和王夫人。姐儿两个见了,各自述说心中之事。王夫人宽慰她道;“你如今也要想开些。蟠儿虽在狱中,如今已无性命之忧,迟早是要出来的。你们家虽则花去许多银子,到底吃穿不愁,自比咱们这边日子,好过多了。这里一家数十口子,每日单说吃饭这一项,就够咱们操心的。幸好北王还肯看顾,借得一千银子,也从你们那边拉扯一些。不然,这日子才真没法儿过呢!只是靠借钱过生计,也不是长法儿。如今琏儿出来了,南京还有些祖茔产业,等过些时候,凤丫头出来,叫他回南边去,摆弄些钱来才好。”薛姨妈叹息着道:“如今咱们家也一天天尽了上来。自从蟠儿入狱,蝌儿日日跑蟠儿的事,银子花得水淌一般。生意也没了料理的人。伙计们哪一个是安分的?如今还嚷亏空呢!有几处已经关门倒闭,剩下的三四处,我叫蝌儿去算算,通共不过万多两银子。如今蟠儿的事不知还会花去多少?还有琴儿的婚事,蝌儿娶亲之事,只怕再一两年,咱们都一样,到头来还都忍饥挨饿呢!”说完,自与王夫人叹息不止。

宝钗一旁插嘴说道:“其实,妈妈也不用过分焦心。如今大嫂子与哥哥断了,正是好事儿。依我说,蝌儿与邢姑娘之事,也该择个日子办了才是。一则家中也好有个操持的人,妈妈自可少操些心,蝌儿内面也好有个人相帮,有人商议;二则邢姑娘又是最能耐劳吃苦的,又会算计着过日子,也可省下些来。”薛姨妈叹息着道:“邢姑娘的婚事我何尝不想办呢?只是蝌儿总是不肯。说:家里接二连三的事,哪里顾得上自己的婚事。待明年过了琴儿的事再说。”

宝钗因命人请了薛蝌来,劝他从俭办了喜事,薛蝌只是摇头。宝钗道:“娶过邢姑娘,妈妈和你都有十依靠。如今家中没个人手,琴儿的事将来谁人料理?何况邢姑娘在那边,生计更苦,你就不替她想想么?”薛蝌叹了口气,方说道:“姐姐说的,自然有理。只是作兄弟的无能,偌大一份家业,都从兄弟手上败了。哥哥尚在狱中,妹子尚未出嫁,我倒先娶起亲来。将来哥哥出来,只怕作兄弟的再无脸面见哥哥了!”宝钗笑道:“你自太多心了!凭他怎么糊涂,便出来时,也怪不到你头上。如今妈妈又常闹病,明年琴儿去了,身边越发汉个亲人儿。邢姑娘过来,也替哥哥尽了一份孝道,他能出来,只怕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有闲适儿。”好说歹说,劝转了薛蝌。

薛姨妈便托王夫人去与邢夫人商计。邢夫人心中自是喜欢,想:薛家虽已败落,自比邢家强多少倍,况薛蝌为人又是极好的,便过娘家与邢忠商量。邢家自然应允。

这段婚事,原是贾母保的媒。如今贾母已逝,还由王夫人一理担当起来。见邢家愿意,命人去合了二人的生庚八字。宝钗回娘家,帮助薛姨妈张罗料理。薛家便择了黄遭吉日,待过礼后三四日,便吹吹打打,娶过了邢岫烟。

如今哪里比得从前,亲事从俭办理,亲友中不过贾、王府中的人,另请一桌伙计。那王子腾家亦系籍没了的,亲友们见面,不过唉声叹气而已,只碍着喜庆事儿,大家不好流泪。

这里岫烟回门回来,便摘下头上凤钗,脱下大红撤花刻丝貂鼠皮袄,葱绿盘金彩绣大褂,只穿日常水红绫小袄,外面罩着半新旧的雪褂子,学操持些杂务事儿。对薛姨妈极尽孝道,对宝琴友爱和好,比金桂做奶奶时,竟有天壤之别。

那薛蝌原是见过岫烟的,自敬她品貌端庄,行止娴雅,如今见她过门之后,越发谦恭有礼,安贫守贱,对自己更是体贴入微,心中好生敬她爰她。一面又叹息不已:不幸家运倒败,致让岫烟过门,竟未能过上一天好日子。便攥住她的手儿,怜惜地说道:“苦么了咱们家,实在大不如从前了,你来得不是时候儿。”岫烟笑道:“哪里有什么苦,这日子比我们家不知好多少倍呢!便是再苦,我也能过的。只要人情好,再苦也觉甜。”薛蝌笑道:“你是说咱们两个人情是好的了?”岫烟红着脸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笑说道:“难道你说不好么?”薛蝌凑在地耳朵跟前悄悄说道:“好,好,再没比你更好的人儿了。我如今得了你,竟比得了和氏宝璧还要高兴。”

岫烟羞得满脸通红,心里却觉甜滋滋的,一面拿手绢捂住脸儿,笑着说道:“我可比不上你们家的大嫂子,听说大嫂子长得如花似玉,胜似天上的嫦娥,且又精通文墨,能诗会词。我原想过来时向她学学的,可惜如今她竟去了。这也怪我命不好,不能有千蚰娌一起嬉戏,共为女红,咏诗作赋,拈针做线,孝敬公婆,操持家务。”薛蝌道,“你可快别再提她了!她要赶得上你一个足跟儿,咱们这个家也不至弄得如此不堪!如今她已与大哥断了,东西都搬了家去,再不会回来的了。只怕咱们家反倒从此清静起来。”岫烟并不知情,反倒为金桂叹息不已。

夫妻二人,相爱相亲,和美度日。薛姨妈心中自是高兴。惟家运衰败,薛蟠之事又花费许多银子,加上生意不景气,外地的铺子又倒了两处。岫烟劝薛蝌辞去家中闲散人口,自己竟要亲自操持井臼。薛蝌哪里肯听,道:“等过了妹妹的婚事再说吧!再说也轮不到你亲自做起来。

岫烟知宝钗一家,生计日拙,一日。宝钗过来,便拿出二百两银子,悄悄给她,道:“姐姐家中的景况我是知道的。再说太太生病、宝玉也得养养身子,这银子原是给了家用的,姐姐且拿些回去家里使吧!”宝钗道:“我冷眼看去,你们这里也不好过呀!听说又倒了两处生意。再者还有明年琴儿的亲事!大妹妹且留着它将来用吧!”岫烟哪里肯依,道:“咱们这边,到底有些进益,比不得姐姐一大家人。姐姐且收下对付着使吧!”宝钗只得收下,心中自是感激岫烟不已。薛姨妈自蚰烟过来,心里宽松了好些,宝琴也常常与岫烟一起做针线、下棋,日子过得倒也和睦。

却说宝钗从岫烟处回来,便来看望王夫人,王夫人自抄家搬入家庙后,日日操劳,加上心绪愁闷,早巳病了几次。如今虽已开春,却是乍暖还寒时候,一不小心,又气喘吁吁起来,只嚷心口疼,头晕目眩不止。宝钗劝慰说道;“太太自应保重些才好,如今还请个大夫瞧瞧。没的弄成大病,越发没个操持的人了。”王夫人忙摇摇头儿说道:“请大夫做什么,左不过感了些风寒,引发旧病罢了。如今一家子,吃饭还愁不过来,哪里有闲钱请医吃药。”宝钗道;“人病了,还是要医治的,焉有不吃药的道理。”因命焙茗去请大夫。

焙茗还找到太医院去请王太医,王太医因;盒往日交情,自来看视。诊过咏,开了一剂方子,说道:“老嫂子这病已积了好些时日子。夜晚定多恶梦,白日里头晕目眩,皆伤心劳神,,凸血亏损,心气虚弱所致。须得用上等人参。掺入药中,用文火细熬,吃了方能奏效。”

此时贾琏已经进来,正要陪王太医出去。只见赵姨娘找了来,道:“近些日子,我也头昏目眩,请王爷爷也给开个方子。”王太医忙又坐下诊脉,诊了一会,道:“依这脉象看来,倒无甚要紧病症,只是肝气稍旺了些。其实,不吃药也使得的,”赵姨娘道;“我实是有些不好,哪能不吃药呢?王爷爷好歹也开一些人参!”王太医摇头笑道:“这可不敢了,药也是混开的么?”便也留下个药方,方才去了。这里贾琏命人捡药去不提。且说赵姨娘,固常听人说人参性补,想自己出来后,缺吃少穿,定然身体虚了。见王夫人药用人参,便也想起此补上一补,谁知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好生不平,独个儿叽哝了半天。因想到,王太医说了,太太的药,用人参,即能奏效,何不趁这会子瞧瞧熬药的去?便来到熬药房里。

见一个婆子正在吹药吊子下面的火。见了地来,笑说道:“姨奶奶的药还没熬呢。这炭太湿,火总燃不起来,连太太的药还撂在这儿,我正说找柳婶子要一筐子炭去。”赵姨娘一听,便道:“既如此,你便去吧!我替你吹火儿。柳婶子那里才进了好些炭,你可别错过了这桩巧宗儿广婆子道;“好姨奶奶,你好歹替我照管一会,太太等着药喝呢!这炭好不容易吹燃了,我去去就回来的,”赵姨娘道:“你快去吧!太太的药,我替你熬上。你来了,好熬我的药,别耽误我喝药的时间。“婆子答应道:“误不了你老人家的,待会子熬了,亲自给你老人家送去。”说完,眉开眼笑地去了。

赵姨娘见此时无人,趁,此打开王夫人的药,见几支人参混在药中,忙一支支挑出来,放进自己的药里。将王夫人的药倒进药吊子,和着水熬了起来。

那婆子半顿饭工夫,搬回来半筐炭,见赵姨娘已将王夫人的药熬上,心中甚是喜欢。一面洗手,一面对赵姨娘道:“姨奶奶歇着去吧!这会子家运不好,倒劳烦姨奶奶亲自宋熬。若是从前,熬药的人一大堆,炭也自有人送,哪里还用得着亲自去取。如今说不得,只好将就些儿。”赵姨娘也嘘出一口长气。见天色已晚,自回到房中不提。

约一顿饭工夫,玉钏儿便来取王夫人的药。李纨、宝钗等药凉了,扶起王夫人,喂了下去。王夫人又喘息一会,方叫李纨、宝钗各自回房安歇。李纨、宝钗见王夫人喝下药后,平顺了一些,估量贾政已快回来,便嘱咐玉钏儿几句,各自回房安寝。

且说熬药的婆子,熬好药后,果然亲自给赵姨娘送去。赵姨娘便拉住说闲话儿。两个东家长、西家短,说得好不投机。已是二更天了,听见贾政在工夫人房中说话,婆子急了,方辞了出来。便不去熬药房,自回房中安歇。

酉政回来,见王夫人已睡下。向玉钏儿问了王夫人的病况,方打发去了。正说要睡,王夫人一头惊醒。听见有声音,便喘着气问遭:“是你回来了么?凤丫头的事有些着落没有?”贾政嘘了一口气,叹息道,“琏儿出来了,如今事情都落到她头上。我且过些日子,还去求求王爷。可叹琏儿,如今出来,竟没事人似的,也不大问凤丫头的事。不知他成日家到底做些什么?”因见王夫人只是气喘,便端来冰糖煨的雪梨汤,扶王夫人喝下,夫妇二人方才安寝。

谁知睡至半夜,忽听一阵惊呼呐喊之声,贾政惊得一头翻了起来,往窗子外一望,只见一派火光能熊,知是失火,急得忙去开门,只半天拉不开门闩。好容易方才拉开,出来看时,那火已燃红了天的一角。熬药房尽行烧去,已蔓延到平儿住的屋子。

那边贾琏、林之孝等人正在胡乱泼水,无奈如今家中男丁稀少,那火已成阵势。加上今晚风大,如何能打得灭。顷刻之间,火势便蔓延到邢夫人住的房子。西边宝玉的住房亦已着火。各房的丫头、婆子、小厮们,都在哭嚎呐喊,一面搬运箱笼衣被等物,乱做一团。

宝玉忙进房去背王夫人。不知哪来的劲,竟一口气将王夫人背至庙外远远的一棵大树下面,方轻轻放她在地面上,说:“太太歇住吧!我去去就来!”拉来一条被褥,裹在王夫人身上,又慌慌张张地去了。

眼看火势越燃越旺,不消半顿饭功夫,已快要封门。贾琏正在对贾政说:“老爷快吩咐大家都出去!东西抢不出来也罢了,人要紧呀!再一会功夫,要出去就宋不及了。”贾政忙吩咐众人:“快快出去!不必再顾衣物。”

那赵姨娘披头散发,哭喊着,还只管往她房里跑。贾政喝斥道:“你找死呀!还不快快离去!”无奈她像疯了似的,只当没听见,一头跑进了房里。宝玉一见,连忙蹿进去拉她,衣服已经烧着,也顾不及扑灭,背上赵姨娘就往外跑。

一时,贾政、贾琏已招呼众人,跑出了门。

不捎一刻功夫?那房子便全都坍了。王夫人躺在树下,吓得死去活来,口中不断念佛。

那火直直地燃至天明方渐渐熄灭。一夜之间,偌大一座家庙立成灰烬。贾政跌着足叹道:“完了,完了,不料我贾门不幸,亦至于此!苍天,苍天,你何不罪我一人?何故叫我贾氏子孙,都罹此祸殃呢!”说完,泪下如雨。一家子相向哭泣。分外伤情。

此间,王夫人已时时昏迷过去,宝玉、李纨等守候在侧,不时喂她些水喝。贾政见此情景,真是肝胆俱裂,心急如焚,一面播着头,淌着泪,踱来踱去。

这里贾琏已叫人买了些吃的来,分与大家。一面对贾政说道:“老爷,如今且想想怎么办吧!莫非让一家子住在露天里头?”贾政哭出声来道:“贾氏家运如此,我能有何办法。你一向在管家务,到底也拿出个主意来呀!”贾琏遭:“事已如此,哪里还顾得一家子在一处。我的意思,各房现有亲戚的,便各自投了去。宝玉和宝昧妹暂到姨妈家住些日子。大嫂子回亲家太太那边,只怕还有些依靠。我们这房,再另想别的法儿。只如今太太病着,老爷和太太怎么办呢?”

此时,宝钗、李纨等均已过来。宝钗连忙说道:“老爷、太太和赵姨娘、环兄弟还跟咱们住吧!你们那里,我看可以找芸儿想些法儿。鸳鸯愿意跟你们或我们均使得。”当下问了,鸳鸯愿同宝钗一处,便定下了。那薛蝌听说贾宅又遭火灾,早领着人亲自来接。李婶娘那边也打发人来。众人便都依贾琏意思,各自分散了。

惟赵姨娘在薛家住了数日,便在贾政跟前嘟嘟嚷嚷的,道:“跟媳妇一起回娘家住,有甚意思!老爷为何不想些别的法儿?”贾政虽见宝钗孝顺,薛姨妈宽和,只是跟着媳妇娘家过活,也不过一时权宜之计,自然不是长法儿。因将起火时抢出来的银钱,托人在宣武门西半里槐市的斜街上,租子五七间陋室,稍加粉刷后便搬了过去。王夫人因不放心贾政,再者,夫妻之情难舍。虽在病中,也随贾政过去。宝玉、宝钗放不下心,日日过去请安看视。

红玉等知贾宅遭了火灾,必是陷于绝境,忙同贾芸一起过来。见宝玉、李纨诸人已有妥当安置,惟贾琏一房尚无着落,便邀了廊下去住。

早儿见如今已到山穷水尽之时,遂悄悄告知贾琏,尚有三千银子托贾芸放利息。贾琏自找贾芸要了回来,仍租下小花枝巷尤二姐在时住的半头房子,与邢夫人、平儿、巧姐几同住。惜春因邢夫人身边无人,也跟了去。家里只留下丰儿和邢夫人一个丫头。贾琏有三千银子,倒也觉着快活,一家子便过起了日子来。

又过了些时候,因家中无人主持,贾琏便告知邢夫人,欲将平儿扶为正室。邢夫人如今自靠贾琏过活,自然百依百顺,况索日与凤姐结怨颇深,又因凤姐无德,遭来一家横祸,正欲找个时机报复发泄,,一听贾琏之言,焉有不允之理。忙点头说道:“早该这样办了。风丫头知她什么时候能够出来!平儿又是极好的,你自找个算命先生,择个好日子,办了此事儿吧!”

贾琏见邢夫人应允,心中喜欢,只当贾政也会赞同,便到斜街去回贾政。

贾政一听,吃了一惊,道:“如今凤丫头还在狱中,怎说到扶正平儿!若风丫头回来,如何是好呢!”贾琏跪下说道;“家门不幸,罹此祸殃,实实是固她播弄出来的。老爷为何至今尚不明白?况我如今别门居处,内里无一人相帮,若不扶正平儿,她肯全力周全我么?再说姐儿无娘,也可怜见的。昨儿已回过太太,也觉妥当。老爷何不也可怜可怜侄儿!”说毕涕泪并下。

贾政见贾琏如此,心想:如今已各立门户,既然他太太已应允,自己还阻拦做什么?便扶起来说道;“既是你太太已应允,你们便看着办吧尸贾琏磕了头站起来,又去房中看望王夫人。

见王夫人越发瘦骨嶙峋,喘息不止,忙上前问好请安。王夫人泪水扑扑簌簌掉子下来。贾琏自不好告诉扶正平儿之事,只劝慰了王夫人一会。王夫人道:“凤丫头如今还不出来,我病得又如此,只怕从此看不到她了。心里倒惦念着她,你可也去想些法儿。”贾琏忙答应着,一面劝慰道:“太太宽心些吧!如今天气一天天融和起来。吃几剂药,自会好起来的。平时可想些高兴事儿。哪里便真的会病倒了!”王夫人摇头叹道:“哪里有高兴的事!这病不过一日笼—日罢了。”贾琏又劝慰了一会,方告辞出来,自找算命先生择好日子去了。

那平儿原是凤姐手下的人,哪里敢指望有这一天。如今见贾琏作主,定要扶她为正室,又是喜,又是惧。一面推辞着说道:“奶奶若回来时,如何处置?没的闹得地覆天翻,我自像尤家奶奶一样了。”贾琏宽慰她说道:“你自放心,那夜叉婆回来,好好过日子,便罢了。若还撒泼哭闹,还能容得她么?自休了她!你尽管拿出奶奶的款儿来,看她敢奈何你!”平儿摇头叹道:“别忘了,我是她手下调理出来的人,固百般周全,方容下我一个,与了你,显她的贤惠。如今占了她的位儿,便死也饶不过我的。将来还不知怎么将我千刀万剐呢!你可别再提扶正的话了。”贾琏哪里肯依,将平儿搂在怀内,道;“我的好人,你可别再伤我的心!二姐的事,我至今悲痛难言。得力你还肯看成她。死了又给我那些银子。如今这三千银子,也是你,方才肯拿出来;若是那夜叉婆,不知又藏到哪里去了!一家子,便是饿死,她也再不肯拿出些来的。我只恨得她牙痒。如今就只爱你、敬你一个。你不作奶奶,谁还作奶奶1那酷罐子将就些过还罢,若还像从前,我自休了她,从此再不受她的挟制。”好说歹说,说动了平儿。

那贾琏到这一天,请来几个吹鼓手,一不请族中诸人,二不请亲朋好友,只请出邢夫人,先拜天地,后拜邢夫人。又叫出巧姐向平儿行过大礼,放了几串花炮,喝了两盅儿喜酒,便奶奶长奶奶短地叫起平儿来。丰儿等自对平儿“奶奶”呼之。平儿成了一家之长,兴兴头头地安排起一家人的生计来,贾琏此时此刻,哪里还记得有个凤姐?早已将她撂在脑后,自与平儿过活不提。

过了好些日子,王夫人方从赵姨娘口里听说此事,心里又着了些气,骂平儿变了,不是个好东西。一面又说;“凤丫头可怜广贾政劝她道:“你好好养病要紧,何苦来,白怄坏身子。如今已各立门户,别人家的事,咱们也管不着。只是如今,风丫头还在狱中,琏儿哪里还肯管她,说不得,尽我的老脸罢了。”王夫人哭着道:“你好歹救救她吧!凤丫头在咱们贾家熬了这么些年,也是尽心尽力的。如今只她还在狱中,可不能撂下她不管呀!”贾政劝她安心,自会在外头打点凤姐之事。

王夫人着了些气,又担心着凤姐,病情日日加重。宝钗、李纨虽日日过来看视,无奈家中尚有些事,下午走得早些。有时也打发人送些好饮食来,那赵姨娘、贾环便偷着吃了,只与王夫人吃点硬米稀粥,夹了些泡菜与她下饭。王夫人哪里吃得下咽。赵姨娘见无人时,常说些闲言闲语:“平索间,哪里将咱们娘儿们当人看待,如今病了,偏靠咱们伏诗。有这会子使咱们的,当初何不看觑咱们一些。”王夫人叫时,若玉钏儿一时不在,便坐着不动,任其呼唤,只当没听见。倒是彩云,肯过去照应。赵姨娘反骂彩云:“多管闲事,自家的事还没人做!”彩云也自不理。

这日,宝玉过来看王夫人。王夫人只拉住他流泪喘气,捂住心口叫疼。宝玉坐在床边上,攥住王夫人的手,安慰了她一会,又给她轻轻捶背。见王夫人病势日笃,便不肯离开。夜晚,这里虽无多余的地方住宿,也与贾环同住,让彩云与赵姨娘搭伴。贾环虽自不愿意,也无可如何,只好忍耐些时日。宝钗、李纨也都搬了过来,妯娌二人都住在玉钏儿一间小屋子里面。

薛姨妈闻说此班,带了些银子,同着宝琴过来看视。老姐妹一见,只有拉着手流泪的分儿。王夫人待要配话,早已捂住心口,喘作一团,哪里还能说出什么。薛姨妈连忙扶她躺下,泪水牵线似地流淌,道:“数日不见,姨太太竟病成这样了。不知还吃哪个大夫的药?总要认真将息才好。”玉钏儿从旁答应道:“老爷亲自去请,如今还吃太医院王太医的药。前些日子已见好些,这五六天日日嚷心绞着疼,便不大好了。”薛姨妈道:“王太医的医术是京师有名的,吃他的药,自能一天天好起来。这病三好两歹也是有的。只要闯过这一关,好生将养,自能好起来的,姨太太也放宽心些儿。”王夫人含泪点了点头儿。

宝琴也过来问候王夫人的病。李纨拉住宝琴的手说道:“琴妹妹眼看要出阁了,日子定准了不成?”薛姨妈答道;“已定准了,就在五月十二。”李纨道:“倒要向琴妹妹道喜了。听说梅家姑爷是个知书识礼的,模样儿、性情儿都好,可也是个好人家儿。”宝钗道:“嫂子竟不知道,梅老伯告老还乡了么?他们家原清寒些,琴儿过去,也够受的。听说季大妹妹也大喜了,李绮妹妹订的可是冯紫英?这也是世家了。冯紫英可也是今有造化的。”李纨道:“冯家托人来提,便许下了。如今眼看一个个都要去了。近些日子,听说云丫头的丈夫死了,不知怎么死的!可叹她年纪轻轻便守寡。前些日子,她老人公调了外任,一家子都随了去。不知道她可有些消息来么?”宝钗道;“自从她去后,便无些儿消息。她也命苦,嫁得个好丈夫,偏害疾病没了。这会子随公婆远去,一家子,还不知怎么样呢!”大家叹息了一会。不知王夫人病体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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