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州一见他那世侄女包三姑的首级,挂在敌阵中的竹竿之上,不禁吓得晕了过去。幸亏他的法术,胜过蔺瑞夫、包立生两个多多。泥丸宫中,不致走元,能够立时元神守舍,复了原状。当下疾忙将眼一盼,又见包三姑的首级,挂在竿上,双目紧闭,两眉倒垂,脸上污血,还在直淌。心里又是一个酸楚,就将他的法术用出,打算制住敌人死命,以替包三姑报仇。谁知他的法术一齐用完,敌方毫无一点损失。梅山州至此,始知果是天意所在,劫数难逃。忙把身上的一只马表仔细一看,正是子正。复又大惊失色道:“我若不走,还有命么?”他就单身遁去,从此不知所终。
原来来王陆顺德,本已暗派不少的侦探,守在包村的左右前后,包村之中的所有一切举动,并没有一件不据飞探报告的。来王陆顺德既据探子报告,说是包村之中,复又到了几个能人,村中的五色旌旗已在移动,恐有冲出逃走之虞。那时赛时迁已经督率项元直、张恂、魏荣等人,刚把大路水车干,大善塔顶,早已取下。当下一听此报,即饬十员饶将,各率人马五万,直把包村四近,围得水泄不通。
正拟攻入村中的当口,可巧正值包三姑一马冲出。大概也是包三姑的劫数已到,倒说等她一脚冲入敌人阵中,施展她的法术,所有法术,竟会一件不灵。法术既是不灵,试问一位娇滴滴的女子,冲入千军万马之中,还会不伤性命的么!
包三姑既死非命,梅山州又已遁走,那时包村冲出的先锋红旗队,不战自乱。白旗队赶忙继出,也是队伍错乱,众无斗志。青黄两旗的女眷队,正待逃回村去,已是不及。还算那个殿后的黑旗队,稍有些法术知识,即与天国大军魔战一阵。黑旗队的结果,也是全军覆没。当时包立生和蔺瑞夫二人,一见大事已去,赶忙各占一个袖卦。卦辞含混,不能解释。方欲乘隙逃遁,已被乱军所毙。天国大军,乘胜杀入,包村至是,真是可谓寸草不留,数万人众,同归于尽。天国的诸将弁,因恶包村平日死守,抗拒天兵。入村之时,大家立誓,不教一粒蚂蚁生存。因此包村的那场浩劫,确是清国中兴史上数一数二的资料。
照这样说来,包村的失败,仍是要怪项元直和张恂两个,公报私仇的不好。不过他们两个,后来并未得着甚么好处。杭州失守的当口,他们两个,以及那个魏荣,还想功上加功,不知要想做到天国甚么位置,方才甘休。不料老天有眼,一齐死在乱军之中。来王陆顺德、秋官丞相赛时迁二人,本是利用他们几个的。他们几个既是死于乱军,不过一道公文呈报了结。此是后话,提前叙过,后不再说。
现在单说那个王履谦,当时一见绍城业已失守,他就单身出亡,先到上虞。可怜席未暇暖,天国军队又已跟踪攻破上虞县城。知县胡尧戴殉难,全县死亡无算,仅有松下一镇,未曾受着蹂躏。所以当时民间有种童谣,叫做杀遍天下,失落松下。其实也非失落,因为松下系一小镇。在松下人民看去,松下很是热闹。若到天国军队眼中,不算甚么。
但是当时上虞的绅民,都怨王履谦的脚气不好。说是他一走到,长毛随后就到,大有怪他引狼入室之意。王履谦既在上虞不便立足,幸亏脚上会得揩油,急坐海船,逃到福州。
那时的闽浙总督,正是福州将军广岐兼代,因见曾国藩、彭玉麟、左宗棠等人,很有一些治军之方,对于王履谦这人,联带也就看重。一见他到,不管是否丧失土地的人物,一脚将他请到总督衙门,接风款待,极其周备。王履谦至是,惊魂方定。一面饰词奏报,全部推在廖宗元身上。一面函知浙抚王有龄,隐约其辞,似有责他调度无方之处。
王有龄一见那信,直把他的几根胡子,气得一齐翘了起来,马上亲自覆上一函。王履谦接到一看,只见写着是:大示敬悉,承责调度无方,弟固不敢辞卸。惟当时弟因归安廖令宗元,守湖二载,保全土地,极有将才。调署绍府,原希其反危为安,以保越中八县。盖绍兴距省甚近,该地不失,省垣尚有屏蔽,此即调度中之一事也。拒知执事别有所属,重私轻公,种种设施,致其不能到任。迨至到任,复又嗾使贵团勇丁,与之为难。弟无论如何不敏,尚能预识廖守能为国家殉难;绍绅谢主事,尚能于城破之际,亲率黄头姚勇,与贼巷战于大善寺前。1执事身任全省团练大臣,一闻警报,立即出去,不能与城偕亡,此对朝廷未免不忠也。执事与谢主事,先为一殿之臣,继为一乡之友,任其战死,单身出亡,此对朋辈未免不义也。及至上虞,为人不容,再遁闽省,未免无耻。来示卸责于弟,未免无信,弟已抱定与城偕亡之志,朝廷谴责固死,朝廷不谴责亦死。省垣不破,固为如天之福。省垣不保,弟当先往地下为执事驱狐狸也。专此奉覆,临颖不胜悚惶之至。
王履谦边看边在出汗,及至看毕,脸上红得犹同猢狲屁股一般。正想将信撕碎,忽被一人陡的一把,从他手上抢去大笑道:“王中丞之笔,真尖刻也。”
王履谦赶忙抬头一看,却是那位广制军,只好也强颜笑答道:“兄弟来闽之时,曾闻一位友人说过,王中丞得了疾症。兄弟当时不甚相信,今天看了此信,始知疾病倒是真的。”广制台当场随意敷衍几句,也就退去。
王履谦一等广制台出去,他又暗忖道:王有龄之信,虽有些强词夺理,闹着意气。但我不能保守绍地,总是真的。现在只有赶紧克复失地,才能说得嘴响。王履谦想罢主意,立即亲笔写了一封信,给那山阴峡山的何惟俊,打算聘为参议,帮他对付绍兴之事。
岂知那位何惟俊,曾任户部郎中,在朝时候,很有直声。绍兴失守,已在怪着王履谦贻误戎机,殃及人民。一见王履谦前去函聘,马上悲悲切切的写了一信,送给来王,请他不可多杀百姓。发信之后,从容投缳而亡。并不答复王履谦一字。
不才做到此处,忽要加入几句闲言:以浙江形势而论,嘉湖宁绍犹树之根也,饷源所出者也。衢严犹树之节也,所以通江皖者也。温台处犹树之叶也,边圉之外障者也。换言之,金华乃浙东之心,而亦浙西所视为安危者也。绍兴一失,省垣乌能保乎!再说当时王有龄,自从发信与那王履谦之后,一看浙江全省:西面仅存困守的湖州一处,东面仅留一弹丸地的海宁州,真觉无节不断,无根不掘,无叶不剪的了。
王有龄正在忧心如焚的当口,忽据探子报称,说是出省诸将,业已纷纷败回。王有龄一闻此信,愈加急得肝胆俱碎,再加闽省援浙军的那个饶廷选,因为不敢前去冲锋,只在省垣拱卫,还要天天催逼粮饷,省军林福祥,本来还有一点威名,自从奉令出守望江门,一闻敌人到来之信,立即溃退回城。王有龄处此绝境,实在无法,竟至去向副将杨金榜下跪起来,求他拿出良心,设法保全省垣。杨金榜过意不去,始去扎营馒头山上。
十月初二那天,天国大军,已从广春门绕至清泰门,杨金榜还是只肯出六成队,出击敌军,西湖一带的天国军队,一见杨金榜出战应敌,知他后路空虚,即从净慈寺后面进兵,直扑杨金榜的坐营。杨金榜连连收队回救,业已不及。天国军队乘胜夹击杨金榜的溃军,杨金榜慌忙自刎,急切之间,不能砍断喉骨,仍被敌人惨杀而毙。
那时天国方面,最勇敢的队伍,要算扎在罗木营的那个听王陈炳文。他因嘉兴占据已久,万无一失的了。便又率领大军七万五千,在那罗木营站立五垒。灯火耀目,炮火连天,大有从前向荣、张国梁那座江南大营的气象。初五那天,张玉良至自富阳,文瑞、况文榜两军,至自金华,却与听王陈炳文,大战一场。听王陈炳文败退,五垒尽失。
张玉良、文瑞、况文榜的三路人马,打得十分疲乏,要求饶廷选拨给军米,暂时充饥。饶廷选却冷笑道:“我们自己的队伍,已经饿了几天,你们真正不看风色。”张文况三路人马,既无军米,只好暂退。
听王陈炳文一见张文况三路人马,同时退去。连夜即将五垒筑成,复增三垒。且与天国的各路队伍,一同围攻十门。并于清波门外,以及凤凰山一带,夹木为城,筑上土穴,尽安大炮。首遭其冲的,便是张玉良的一军。十九那天的午后,张玉良刚巧送客出营,忽被一弹,击落右胫,连夜送至闻家堰地方,第二天就伤重毙命。王有龄闻信,哭得晕了过去。
二十五日,闽军自请去攻罗木营,饶廷选再三阻挠。王巡风参将不听,单独率领八成队出击罗木营。饶廷选恐怕绅士说话,下令出三成队。兵士未至罗木营,仅放数排空枪而回。
这样一来。已是十一月初上,杭州城中,业已绝粮。一两银子买米半升,还须熟人方能办到。候补道员胡元博,倡议向民间捐款。城中人民,十分踊跃,不到两天,集钱十五万余串,但是无米可买。兵勇沿家抢食充饥。王有龄亲自捧了王命弹压,毫没效力。于是浮萍蕉叶,草根树皮,以及破鼓钉靴,新旧皮箱,价格十分昂贵,无力购买,饥民饿卒,满路都是死尸。甚至后死的人们,割食先死的皮肉,以延残喘。当时有个民妇,携罐搿柴,即在路旁,刀割死孩之肉,想图一饱,及至细细一看,方知是她头一天饿死的孩子,顿时撞死路侧。此妇之尸,不到半天,又为他人食尽。王有龄、吴晓两位至巡抚藩司,每日仅食药店中的熟地当饭。其他绅民,不必说了。当时杭州城内的知兵大员,只有将军瑞昌一个,但又饿得生病,不能调度军事。乍浦副都统杰纯,很想出战。杭州副都统关福,坚不发兵。
初九那天的黎明,忽有天国将弁,名叫黎龙的,率众三四百人,前来投城。林福祥一点不疑,立给妇女金银首饰,合银千两,并军衣洋枪若干。黎龙当下收了东西,不禁大喜,指天为誓,说是可请官兵次日四鼓出队,他就烧毁海潮寺的贼营为应。林福祥答应照办。
不防第二天的四鼓,黎龙先发空枪,诱骗官军开城。等城一开,突然乘乱拥入,林福祥的兵士不能阻止,多有反去投降黎龙的。幸亏副将当得胜率队赶到,拚命厮杀,黎龙方始退去。就在那天为始,驻扎武林、清波、钱塘各门的官兵,无不私下投入敌军。
十五日那天,城中人民,忽然得了一个喜信,知道有米了。原来杭州绅士胡光墉用白鳖壳船由宁波运白米二万石,从黄道关入江,拟泊三郎庙,运入城内。湖州绅士赵炳麟,也由上海用小轮船装米一万八千石运杭。但是都被飓风所阻,不能到达。
其时天国方面,也已断了军米。李秀成可巧到来巡视,查知军中没米,主张率队回苏过年。听王陈炳文知道城中早已粮尽多时,若是率队回苏,前功必至尽弃,不觉拍桌大骂李秀成不知缓急,不忠天国。李秀成当场认了不是。陈炳文方始拍着胸脯,力任破城之责。
延至二十八日的巳刻,杭州各门,果被天国军队,分头攻入。巡抚王有龄、学政张锡庚、处州镇总兵文瑞、署布政使麟趾、按察使宁曾纶、粮道暹福、道员胡元博、彭斯举、朱琦,仁和县吴保丰,一齐尽难。杭州既已第二次失守,城中大小官员,六百余人,无一得出。居民六十余万,先已一半饿死,一半被杀,一半逃出城外,依然冻死江头。
王有龄尽难的时候,先作绝命词数首,又缮一道遗折,命一心腹家人,缒城而出,由海塘走黄道关,呈与胡光墉,转交驻扎上海的署理苏州巡抚薛焕,代为呈奏。折中大意,说是杭州不守,咎由绍绅团练大臣王履谦。臣死不能瞑目云云。朝廷接到王有龄的遗折,除厚恤外,并未降罪于王履谦,清廷的政令颠倒,实不可讳。
当时连那李秀成,也说王巡抚、张学政、文总兵三人,很知忠义,令人可敬。乃用上等棺殓,亲笔题字,清朝忠臣某官某某之柩,并命林福祥同了署杭州巡道刘齐昂二人,护送棺木至沪。谁知沪地官绅,并未设祭。即将棺木启开一看,只见个个面貌如生,王有龄的项下,犹系白绸。大家至是,方始肃然起敬。上海县李敖,正想禀知薛焕,拟替三忠设祭。忽见张学政的双目陡然睁了开来,同时血泪迸出眼眶。薛焕急祝告道:“张寅兄,你也不必如此。兄弟一定替你逐走长毛报仇便了。”说也奇怪,当时薛焕的说话未完,张学政的双目,忽又自闭。
照薛焕和李敖二人的意思,确想替三忠设法开吊。无奈又接杭州的警报,说是那座旗营,也于十二月初一那天陷落。将军瑞昌,纵火自焚而毙。副都统杰纯,力战阵亡。连那海宁州,也于初三那天失守。同时处州知府李希郊、台州知府龚振麟、协台奎成,先后殉难。薛焕要顾军事,虽然没有工夫再替三忠开吊,却也一面飞即报知两江总督曾国藩那儿。一面调军堵截松江,以防浙江敌人去攻上海。
那时李秀成坐镇杭州,提报南京。公事刚刚发出,忽见来王陆顺德亲自晋省,说是自愿去攻湖州。李秀成嘉奖一番,命他仍守绍兴。湖州之事,另派大军进攻。来王陆顺德又上条陈,说是他在绍兴多时,访知嵊县巨绅徐春荣,现充清朝淮军刘秉璋的营务处。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又说他的文王卦,胜过文王多多,要求李秀成设法招致,以为天国得一人材。果能如愿,便与钱江回来一样。李秀成答应照办。来王陆顺德,方始欢天喜地遄回绍兴。
无奈李秀成派往攻打湖州的队伍,无不失败而回。就是派往招致徐春荣的冯兆炳,也被刘秉璋当场正法。
直至同治元年五月初三那天,天国军队,始将湖州攻陷,知府瑞春当场殉难。赵景贤这人,深为天国将弁所恶,将他活擒到省,拥至李秀成面前。李秀成敬他为人,便拟释放。左右将弁一同鼓噪起来。赵景贤也在大骂,只求速死。诸将一拥而至,走到赵景贤的面前,正拟乱刀将赵景贤砍死。李秀成慌忙用他身体拦住,复又大声对着诸将说道:“本藩留他有用,诸位不知我的用意,将来自会知道。”大家听见李秀成如此说法,方始无话。李秀成即将赵景贤密室优待,暗谕左右,防着赵景贤觅死。赵景贤绝食数次,竟不能死。
直至次年三月二十八的那一天,李秀成率兵回苏,杭州城池,交与谭绍的胞弟谭绍光镇守。谭绍光因事去见赵景贤,赵景贤一见面就骂,谭绍光乃用手枪,将他击死。
赵景贤自从咸丰十年二月,奉令督守湖州,每用奇兵,击退天国军队。并将平望、广德等处,次第恢复。及至杭州再陷,湖州孤悬敌中,四围一千数百里,都是天国军队,尚无绝粮之虞。他的本领,可想而知。
朝廷知他确能大用,特授为福建粮道,命他迅速到任,明是保全他,留为大用。及闻久不到任,复又将下上谕,准他弃了湖州,不必坚守。当时赵景贤本可冲围而出,前往福州到任,只因不忍舍去湖城民众,以致被擒。
他在同治元年二月下旬,尚将天国的贻王袁夏雨一军,杀得大败于七里亭外。嗣为千总熊得胜,开城降敌,急切之间,无法抵制。湖州人士,恨得熊得胜入骨,公禀新任巡抚左宗棠那里。
左宗棠接禀,深为惋惜,于是下令部下,能将熊得胜其人生擒到营,先赏现银三万两外,再保两个异常劳绩。后来那个熊得胜,果被左宗棠的部将潘鼎新擒获,总算报了赵景贤之仇。
左宗棠又查得金华人,名叫周兆荣的,本是金钱会匪首。曾以妖术,在那咸丰八年时候,扰乱温州一带,人民死伤无算,嗣因事败在逃,迄今未获。便又下令,有人拿获周兆荣的,也照拿获熊得胜的一样奖赏。
原来周兆荣这人,本非金华的土著,只因一向住在金华府城,即以金华人自称。他的金钱会规,首先请人吃菜,吃菜之后,诱人青田、永嘉两处交界的山中,教人用一文制钱,投入沸汤之中,能够浮而不沉,大家因此相信。不久即集教民一千余人,横行不法,四处肇事,良民渐渐怨恨。其时天国军队,正陷处州。民间生怕因此召人长毛,于是纠众多人,出其不意,将其山中巢穴焚毁。周兆荣辗转流至平阳钱仓镇上,改为单名一个荣字。首与埠头差役赵启相结纳。
赵启相本是无赖出身,因知周荣曾经干过金钱教的,他就忽然扬言,说是他于山中某处地方,掘得金钱七枚,必当大贵。镇上居民,本无知识,大为信仰,赵启相因而竟得骤至首领地位。正是:
妖孽本来生乱世
贤臣因得震威名
不知赵启相既作首领,还有何事闹出。且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