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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回 姊妹重逢惊智囊之远虑 主奴叙旧感镇国之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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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越近,心越跳荡,泪越垂挂。鸾吹定睛细认,带着哭声,说道:“贱妾斗胆,请问公主尊名?籍贯何处?父母何人?谢姓是否本姓?何以得封郡主?又何故见妾垂泪?”公主道:“愚嫂本籍浙江,六七年前于西湖落水,为谢姓内监救归楚府,楚王认为义女,赐名红豆,胜若亲生。携带入朝,奏对称旨,赐姓封君,教授诸妃嫔公主有功,历晋郡主。出水后。谢监以丸药一粒灌服,大吐不止,将以前之事全然失记,竟不知本身父母何姓何名,连自己原名、年岁、月日生时,亦不记忆。不知何故,一见姑娘,既若旧曾相识,不知不觉的心头跳荡,鼻眼发酸,泪自流出。请问姑娘,何以同一垂泪变色耶?”鸾吹道:“贱妾因公主面貌,酷似失散之舍妹,心头不觉跳荡,眼中不禁垂泪。据公主说来,尽有与舍妹相合之处。但舍妹本籍江西,公主本籍浙江,则又不同耳。”

鳌儿从旁插嘴道:“母亲既把落水以前之事全然忘记,何以独知本籍为浙江?想只据谢监之言,即以救起之地为本籍耳。焉知非本籍江西而在浙江耶?若落水时所穿戴簪饰衣物,尚有存留,或身有暗记,即可指识也。”红豆失惊道:“此得毋所谓智囊者耶?实因谢监说从西湖救起,故以浙江为本籍。落水时穿戴之物,大半俱存,亦因欲为寻亲之据,故谨贮一匣,现在箱中。身上亦有暗记,俱可指识也。”素娥道:“妾身一见即疑及,至姐姐出来,与公主两人那种至性相感之状,便认真有五六分;更说到六七年前也在西湖落水,失记以前诸事竟认真有八九分了。公主那时穿的是一件……”鳌儿忙扯衣襟住道:“二母亲不要先说,该齐集亲来的内监宫女做了证见,并齐集先赐的内监宫女做了公中证见,请母亲取出衣饰原匣,然后逐件说出比对,才见得不是假冒哩!”

素臣笑道:“你这小奴才,只管插嘴插舌!衣服逐件说出,开匣一对,便见明白。要齐集内监宫女做甚中证?是谁要冒认姊妹,有这许多鬼张鬼智!”鳌儿失色,跪地认罪道:“孩儿不合插舌多言,望父亲宽恕一次,以后再不敢了。至孩儿欲令内监宫女作证者,非敢故作张智,实以绝楚府之疑也。楚王既爱母亲胜于亲生,一旦忽有本生亲人认去,其心必不快;王妃妇女之见,尤必致疑,母亲所凭者,只衣饰记色耳。若不凭众认,则必疑及串捏,窃恐嫌隙自此生耳!”素臣道:“虽未必然,亦远虑也。”因禀水夫人,如其言,令人传集。须臾,新媵内监四名,宫女八名,楚府宫女四名,及原赐并随媵郡主共监十八名,宫女二十名,俱至。红豆令楚府宫女上楼开箱,抱出一匣,匣上封皮封好,上写成化十年六月二十日封。缘红豆每年于夏伏内晒晾一遍,即封固藏好,故尚是隔岁封条。素娥已与鸾吹开出一单,素臣令众内监宫女看明,是:

白玉无花捺头簪一枝,赤金并头莲簪一枝,赤金佛手环一对,赤金韮边无扣戒指一对,藕色杭鲮衬一件,月白杭绫面光绢里夹衫一件,白棉绸衫一件,短衫一件,织金镶边宫绿绫裙一条,大红绸面绢里夹裤一条,白棉绸衬裤一条,白绫绣花膝衣一双,平底大红素缎鞋一双。

鸾吹袖中复出簪环,亦摆放桌上。红豆见单,复见簪环,大哭道:“姐姐,你妹子今日才知生身之处也!”鸾吹泪蒋如雨。忙开匣看时,逐件提出,只少一枝玉簪,一件短棉绸衫,一条衬裤,一双膝衣,余俱与单开符合。把那簪环比对,更是一手造成,毫无分别。然后抱住红豆,哭做一团。素娥道:“公主右肘凹,有一碧玉钩形,左手肘凹,有朱砂痣三点,也该验明。”鸾吹道;“你以后该叫三妹,不该叫公主了。”于是红豆称素娥为二姐姐,素娥称红豆为三妹。

素臣遣出内监。单留宫女。红豆挽袖出肘,果见两肘凹内,有赤痣三点,及碧玉钩形。验明,仍令内监入堂。素臣道:“公主乃未澹然老爷幼女,于成化三年三月初六日在西湖游湖,因后山发蛟,与未老爷及大小姐东方夫人同时落水。未老爷被家人救起,大小姐被我救起。独公主打捞无获,不想得入楚府!今日姊妹重逢,是你们亲眼见的,我当奏闻圣上,你们具是见证。若有一毫疑心,不妨指出,勿口是心非也!”众内监宫女俱道:“这是千真万真,奴婢们众眼共见,并没一毫疑心的。只看大小姐合宫主眉目口耳,不是天生一副?若非同胞,岂能相像若此?怎敢口是心非呢?”

红豆与鸾吹、素娥以姊妹礼相见毕。红豆问自己名字及生年月日,鸾吹道:“你今年十四岁,是九月初七日寅时生的。母梦金燕投怀,故取名金羽。”红豆道:“妹子被救入楚府,都说不是六岁,即是七岁,父王母妃便定作六岁,如今也箅是十四岁。因无真生日,便把救起重生之三月初六日当了生日。今日才知自己生辰。妹子名金羽,今所居之楼,恰好是凤羽楼,岂非天数?”水夫人道:“还有奇巧之处:我儿乳名玉佳,媳妇名蓝翼,公主名金羽;我儿梦玉燕投怀,媳妇梦翡翠投怀,公主梦金燕投怀;我儿生于九月初五日子时,媳妇生于九月初六日丑时,公主生于九月初七日寅时;我避难居大小姐庄上,彼时只有媳妇一人,而浴日山庄各楼阁,即有公主及四媳之名。至皇上赐此第,仿山庄楼阁之名,为各楼匾额,恰好又补出‘蓝田’二字,在圣意不过取姓,而岂知更暗合媳妇之名,岂非皆天数乎?”

合堂人听说,无不惊为神异。五子心中又各知田氏之名,知所忌讳,更是欢喜。红豆复请洪儒、素文见礼。洪儒家中僮婢,亦俱叩见。是日,红豆之喜固到尽情,鸾吹之喜亦真竭致,合府之人,眼见骨肉奇逢,个个眉花眼笑,啧啧称奇。红豆急修笺奏,遣内监往宫中及楚府投递。素臣亦进宫奏闻。天子大喜道:“公主得事素父,遂彼素愿;所不足者,惟昧于所生耳。今幸珠还合浦。何快如之!其加赠未一飞为礼部尚书,妻妾俱赠二品夫人,赐祭一坛,以伸公主孝思。但楚王及妃,爱公主胜于亲生,忽闻此信,殊难为情,素父当急往慰之。”

素臣谢恩毕,即往楚府谢亲。楚王备宴款待,席间细叩公主认姊之事,素臣把情迹细述一遍,楚王慨然道:“寡人初阅公主手笺,两手俱震。传问随媵四女,所言情节,与素父所述略同,此正无复可疑。特寡人暮年无倚,为可悲耳!”素臣道:“殿下何出此言?公主虽知有本生,而感激殿下养育之恩,同于山岳。恐殿下稍有芥蒂,小婿故贸然而来。公主在膝下数年,殿下岂犹未知其人,而以为忘本者耶?今于归小婿,小婿又岂忍令公主为忘本之人耶?”楚王面有喜色,说道:“寡人只有一女,于归赵芮。赵芮本非端人,郡主又专瞃其夫,寡人劝之不听、诫之不从,久已置之度外,几绝往来。公主一心为国,其待寡人及王妃,又尽诚尽孝,如亲生父母,故寡人与王妃爱之,亦远胜亲生。公主既昧于所生,谢监又已物故,寡人以为天赐,实倚为半子之靠。素父前在长沙,合府俱尽心伏侍者,一为国家有事,倚仗素父;二因公主彼时即有择木之意。寡人因年不相当,曾为劝阻,而公主委曲进言,慷慨明志。寡人为其所感,故先有约言,后奏皇上,为赐婚之事。因公主必欲俟寡人回京,故迟至今。孰意昨晚才得了向平之愿,今早即惊闻赵璧之归耶?今闻素父之言,此忧可释。但恐将来回府,王妃疑团难破,尚费寡人辞说耳!”素臣道:“小婿与公主存心,久蒙殿下洞照。即未公、未母现在,亦不敢厚于亲生而薄于恩养,况只其姊在耶?”楚王方才释然,殷勤劝酒,尽欢而散。

素臣回府述知,合家惊叹不已。素臣亲书‘智囊’二字,以赐鳌儿。红豆赠送诸子礼物外,复加送羊脂玉狮镇纸一方,珊瑚蟠龙笔山一架,银管纯毫笔一帖,澄心堂纸百幅。天子因素臣新婚,给假半月。十七日,候田宝不至,差人各处寻访寓所不着,向点名处去查,又说三场俱到。猜想不出是何缘故。红豆道:“麟、鳌俱称智囊,鳌儿之智已见一斑,愿更观麟儿之暗解。”

令宫女将麟儿请来问之。麟儿打一拱,答道:“孩儿若设身处地,亦不肯来,母舅想有同见。若未发榜前先至相府,则登第必由关节,求名反致失名,如何敢来?发榜后,不中则来;即中,则当俟胪传后,始来也。”红豆大赞:“此论不特深合时势。亦足见难甥舅之抱负!”因在绶带上,解一玉连环,用红锦亲书‘智囊’二字于环中,贴以赠之。

十八日,天生、以神、有信并福建六雄俱辞别出府。独飞娘贪水夫人训诲,又记挂立娘,恐上皇仍有后命,不肯回岛,领着黑儿,住在安乐窝内。二十日,全、匡、余、赵四家家眷,同日到京。成之、无外搬出外城,首公、双人原住心真寓所,今亦另觅房屋迁居。二十二日,玉麟家眷到京,领着碧云、翠云,亦告辞而去。

素臣连日饯行、接风、暖房,及拜谢合朝送亲贺喜官属,忙个不了。二十四日,素臣出府,候问余太走人及首公、成之、无外等家眷。水夫人分遣家僮,领着五孙,向各乡亲家问候,并请二十六日一早赴席,为竟日之谈。素臣回来,问知所请女客,惟心真、日月、首公、双人四位夫人不到,准到者十六位,是双人母余太夫人、希贤妻刘夫人、金相妻皇甫夫人、时雍妻刘夫人、廷珍妻戴夫人、长唧妻洪夫人、无外妻匡夫人、成之妻金夫人、璧生妻连夫人、玉麟妻白夫人、赤瑛妻马夫人、金相妾金枝及玉麟四妾;并东宅任夫人、东方夫人、未夫人、晚香、飞娘、黑儿、碧莲八位,共二十四位女客。连本家姑媳陪者八人,通共三十二人。

吩咐备三十二席,小酒约备四十席。正席坐月恒堂,下人男席坐东小厅,女席坐西小厅。飞娘、黑儿、碧莲、翠莲俱来辞酒,碧莲、翠莲、黑儿不敢当客,飞娘因立娘相形不便,水夫人也就允辞,命再添备四席。

二十六日清晨,各位夫人陆续俱到。众夫人要行命妇见公主、郡主礼,水夫人同红豆、天渊苦辞得脱。茶罢,各叙寒温。余太夫人、匡夫人与水夫人、田氏,细叙离情。刘希贤夫人向水夫人等谢保荐之德,水夫人等亦谢其同寅协恭之情。皇甫夫人谢主持代巡送妾生子。刘时雍夫人、戴夫人俱说:其夫自得交素臣,学问顿长,又谢保荐,复向白夫人谢数年叨扰。白夫人亦谢其讲解。金夫人谢驱狐疗病。自夫人谢夫妻久扰,并救其女之缢。洪夫人谢余太夫人救长卿重病。水夫人谢长卿寄信以致革职。连夫人谢开罪璇姑,复与璇姑叙姊妹别情,马夫人称水夫人为婆婆,田氏等为母亲。水夫人等谢其贺仪,璇姑复谢其寿礼。金枝感谢作伐之事。絮语缠绵,深情缱绻,各有交关。惟任夫人母女及妾与水夫人等已久在一处,与各夫人无一相识,只与鸾吹、素娥、红豆讲说家常。玉麟四妾,两好文墨,两娴武事,遂各求教湘灵、天渊指点。

须臾,全用干湿茶点毕,随请赴月恒堂入席定。余太夫人首席,次刘希贤夫人,次皇甫夫人,次戴夫人、刘廷珍夫人、连夫人、白夫人、洪夫人、金夫人、匡夫人、任夫人十一席,南面,正座;次金枝,次玉麟四妾,次晚香六席,东西,佥坐;次鸾吹、素文、红瑶三席,东西,旁坐;水夫人居中,稍上阮氏、田氏、红豆分东西,稍下;璇姑、素娥、湘灵、天渊分东西,又稍下,八席俱北面。令春燕、秋鸿陪款飞娘、立娘、黑儿、碧莲、翠莲于东宅戏采堂,客席单座,主席双座。外一席送又全妻妾,一席送凤无妻妾。正席一散,即令摆酒园内诗社,俟游园毕入席。各夫人要更衣,并游玩三宅各楼堂毕进园。金枝捉这空,同晚香至安乐窝边间,慰问又全妻妾,杨氏及四姨、五姨接进。

金枝口称太太、姨娘,便跪下去。杨氏一把拖住道:“你要折杀妾身!前日任姨娘也是这样执谦,令人可感!彼一时,此一时,再休如此过礼。”金枝不敢坐,四姨、五姨忙连晚香拉扯坐下。杨氏问金枝起居,晚香道:“姐姐也与奴一般,生了儿子,受老爷、夫人抬举,感激太师爷不尽!”杨氏道:“我们不是感激太夫人、太师爷入骨吗?太夫人不以奴婢相待,饮食俱与上人一般,叫人搬送入房,一切差使俱不到我们,单令我们看四书、五经、小学、烈女传,常替我们讲解,把心里明亮了许多。又见太师爷待妻妾间的光景,与当初我家样子,真个天渊之隔,便只顾身心干静起来。初时还有杂念,如今只有懊悔、感激两个念头。每日早晚烧一炷香,祝愿太夫人合家长命富贵。想起当年的事,悔恨一回,其余便是吃饭、看书、听讲,夜里上床,安然睡觉,倒没有当初提心吊胆了。”

四姨、五姨道:“我们的事,瞒得你两位吗?到了丰城,看着合府的光景,便把自己轻狂的样子,只顾改变转来。偶然想着家中不成人的事,便是心飞肉跳,再听着太夫人的讲说,就把一切不好念头都消化尽了。当初笑三姐板拙,不肯讨太师爷欢喜,枉受老爷的毒打;如今才知他的好处,太师爷反替他奏了。封了苦贞孺人哩!”金枝道:“三姨娘不特不肯讨太师爷欢喜,还要杀太师爷哩!真正宰相肚里好撑船,若不是太师爷,一百个性命也送掉了,还肯替他讨封吗?”杨氏道:“那是他认错了主意,后被太爷点醒,就自己要刎死起来。我如今想起老爷谋危社稷,本犯着灭门的罪,若不是太师爷超豁,我们还有命吗?你两位不消说,还有六妹、十四妹、十五妹、十六妹及许多歌姬、丫鬟,都亏着太师爷,个个都是诰命夫人哩。”

金枝、晚香俱道:“听说他们早晚进京,到那时再来见太太、姨娘,趁便与他们会一会面。太太们若缺长少短,向奴等说知,好着人送来。”杨氏道:“太夫人体贴下情,一切衣服器用、鞋脚针线,常常发给。到了节下,各房俱赏下来,还不说是赏,都说是送的。自进京以后,连次大赏,绸帛银钱络绎而至。我开给你二位看看,箱子内不是都装得满满的,那里用得他着,还有缺长少短吗?今日请各位夫人,我这里也照样一席,收碗的说:停会还要送围碟来。隔壁吴长史妻妾,也是一般感激。他家有两妾,一子,发在安侯家为奴,专做粗重生活,还不住的马鞭棍子,打成三个有骨没肉的骷髅在那里!相形之下,你说该感激不该感激?”说到那里,三人俱垂下泪来。金枝、晚香亦不觉泪点纷纷而落。正是:

听说真情定流泪,感恩入骨似伤心。

直到各夫人将次入园,丫鬟来请,金枝、晚香方才辞别。是日,素臣因请女客,恐要各处走动,不便在宅,避入花园中,令春杏、夏兰打听飞报。因前次末到湖心亭,带了文敏、文惠,从初览亭前上船,划至亭上。凭栏看四面湖光,见满湖荇藻纷披,锦鳞游泳,忽触着《中庸》上‘鱼跃于渊’二句;仰看天际,白鹤飞翔,真有上蟠下际,触处皆道之意,心中活泼泼地快乐无比。暗想:“子思子之指点,亲切有味如此!若上文没有“与知与能”,下文没有“造端乎夫妇”这层,岂不成释、道两家浮光掠影的提唱?古来聪明人,不知多少错走路头,乃不会读书之故,非书之过也!”正在以心问心,静观自得,忽听一片呐喊之声,忙问文敏。

文敏道:“定是世子不知太师爷进园,在射圃摆阵练兵。”素臣吩咐二人:将船慢摇至垂柳深处,不要惊觉他。一面上船,轻轻荡去,不一刻,已到射圃亭后垂杨之下。素臣上岸,见亭后有一月洞,因至洞边窥着。只见龙儿高坐圃亭月台之上,手执令旗;左右两人,带刀侍立,一是奚勤,一是韦忠。场内二十五名内监飞卒,各执刀牌,已摆成五花阵势。龙儿把旗一挥,亭畔一人冲出,看是锦囊,舞着双刀,直杀奔中花。只听鼓声响处。中花忽掣向南,四花纺转合围而上。每花两人在内!三人存外;十个飞卒,十刀十牌,成一内围;十五个内监;十五刀十五牌,成一外围。

内监刀牌未熟,那十个飞卒,却纯熟比,刀光霍霍,牌影森森,跃则高至丈余,折伏则几如平地。素臣看锦囊颇有精神,奈破这刀牌不得。战了一会,掷刀于地,即被擒获,阵势便仍按五方排列。龙儿喝问:“愿斩?愿降?”锦囊答是:“愿降。”龙儿左顾,奚勤即趋解其缚。龙儿又把旗一挥,亭半又冲出一人,看是虎儿,手执双锤,也奔中花。这番却不掣向南了,只见中花两飞卒舞动刀牌,与虎儿跳战,一会便是左花两飞卒接战,次前,次右,次后。五花飞卒俱接战过,五花忽变六门,每门四刀四牌拦截,一飞卒居中,轮流接战。虎儿知不能破,便欲夺门而出。无奈夺那一门,中间这飞卒既在后牵掣,又有一门正救,一门旁救,如何冲突得出!

虎儿看着西门缺两飞卒,刀牌势懈,便假奔南门,西南、东南两门皆须撤救,门愈孤。乘这空里,掣回身飞奔西门。那知鼓声起处,这阵又变作一字长蛇,西门正当蛇腹,头尾合救,恰好五飞卒当头,五飞卒押尾,如风雨骤至,当头斫下,拦腰剁进,着脚斫来。虎儿招架不住,只得丢下铜锤,任凭擒缚。这丢弃兵器,是龙儿号令:只丢了兵器,刀牌即止,以免受伤。虎儿亦称愿降,龙儿右顾,韦忠便驰解其缚。虎儿、锦囊即两旁站立,唤奚勤、韦忠向亭畔去了。

素臣悄悄下船,远见众女婢已扛抬酒席到诗社去摆设,金砚飞奔射圃报信。看着柳营之内,一对一对的,摆道而过:前是内监,次是飞卒,次是虎儿、奚勤,引导着龙儿,背后锦囊、韦忠护从,俱肃静无声的,整齐而去。素臣暗暗喝采:“孺子可教也!”

船到初览亭,秋香、小缠已来清园,吆喝着:“如有闲人,快些出去!”春杏、夏兰亦来报信,素臣忙上亭来,秋香回顾,忽见素臣,向小缠做手势道:“世子又做出来也!”素臣入内,令文敏去唤龙儿,欲指点兵机,并不许令虎儿旁站。回来说:“各位夫人要五位公子同宴,已随太夫人入园去了。”

任公是晚捉空请素臣小酌,更有始升作陪。相好至亲,殷勤劝酒,酒落快肠,已有醉意。任公复令亲生公子喜儿出来劝酒,年只四岁,伶俐非常。或跪或拜,或哭或笑,或抱颈,或拉发,会得诸般劝酒之法,喜得眼睛没缝,吃得素臣头脑生疼,大醉而回,睡至天明,尚未起身。外面忽拥挤无数报人,报世子文龙高中乙未科第八名进士,说是奉旨钦赐举人,入场考中。登时把合府人哄动,惊喜非常。红豆、璇姑、素娥、湘灵、天渊俱至安乐窝道喜。独有田氏捏着两手冷汗。龙儿更是着慌,忙赶进水夫人房内,直橛的跪在床前,满目流泪,要求水夫人讨饶。

水夫人一面披衣起来,一面备道:“你这孩子也忒大胆!秋香说你在园里嚷闹,你父亲撞见。叫文敏来寻你去责罚,亏着我进园,任亲家请酒,才躲过了。还没发落,又弄出这事来!考试大事,怎瞒得合家铁桶?将来无事不可瞒矣,还有甚么家法!四十大板是该的,再要打的多,我替你讨饶罢。”龙儿怕的是素臣,靠的是水夫人,今见水夫人都发怒,说要打四十大板,这一惊不小,登时脸色发青,厥晕倒地。正是:

八岁中魁须满杖,老年副榜必凌迟。

总评:

鳌儿插舌,初看殊觉张智,不意楚王王妃乃为此莫解也。楚王云:“初阅公主手笺,两手俱震。”又云:“王妃疑团难破,尚费寡人辞说。”神乎神乎!鳌几之知几回若此乎!素臣亲书“智囊”二字赐之,心折其智者深矣!

麟、鳌俱称:“智囊”,无独表一鳌之理,故即借田实一事,随手牵出麟儿,以成双璧。红豆亲书,与素臣作钩一锁,居然史公合传。回读五子设策,特表麟儿,而水夫人于四说中独以鳌说为正。麟儿复云,来即以鳌弟之法行之,则亦合传之体。

姊妹奇逢,奇在两心跳荡,两鼻发酸,写天性之感,出于自然,发而不觉,透足无比,乃知释氏之弃亲认父,灭子求徒然者,为丧尽天良也。谢监丸药,能使红豆尽忘前事,而独不能并灭天性之感,所以垂教后学者深切著明矣!

水夫人奇巧一段盖其造作之迹,与天子论马化同法。以平笔论奇情,奇事能化奇为平;以奇笔论奇情,奇事亦能化奇为平,愈平愈奇,此为古文三昧。

各夫人互相称谢,宛转关生。兼为中半部各回照应结束,文法极灵极密。

杨氏及四姨五姨感激一段,极表水夫人素臣之德化至深至速。到顶壁一层,金枝晚香亦纷纷落泪,最入情理。必如此方可顶壁一层。非女人惯陪眼泪之比。

鸢飞鱼跃一段,议论当入《中庸》注疏,与前文论“庸”字同为圣道干城,使二氏、六王之学咸息其喙,不能附会一语。

五花熟阵,变而不穷,便极新色。素臣欲为指点,必其中尚有些小破绽处也。惜为报喜隔断,不得一领兵机,殊属闷闷!

秋香与龙儿赤紧魔头,请板不足,复饶此舌,令水夫人亦错会素臣之意,加出一层过失,遂使龙儿一喊几死,簇成天外奇峰。

水夫人何以发怒?所谓童牛之梏也。有齐家之责者,当书一通,作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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