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魏进忠流落到源州,终日衣各坊店里鬼混,不想到嫖时传染了些毒气,发出时疮来,甚是厉害,秽气熏人。且又夏天了,泰山上也没人来进香,酒馆内也没人来吃酒,进忠便无处扬花讨钱了。如何过日子。人又怕他臭气,都不容他近身。那道士也赶他出去。只得在山门里金刚脚下存身。望着还愿的来,讨些酒饭吃。暂时一顿饱了,倒有几日饿。一刻也难过,便想着有妻有子在家,且皮着脸,回去看怎么。于是离了涿州五六里地面,低着头忍着疼,望前逐步儿挨,巴不能到家见着妻子面。看看日色将晚,且寻个宿处,明日再走。向四下里一望,只见一个卖夏布的客人,装了些货在车儿上,自己骑着驴儿来。进忠便站在一边,让他过去,远远看那客人。那客人也看着进忠。两人面善,有些疑惑。
看官们你说是怎的,骑驴的什么人?原来是进忠的族中人。向时是极微贱的,雇佣在人家做工的,因是他学好,积少成多,有些本钱,在外为商,身发财发,长得胖大了。穿了一件好衣服,因此就不认得了。是时进忠饥寒困苦中,穿了一件破衣,戴着一个破帽,饿得面黄饥瘦,因此也不认得了。两下里你看我看,都不喷声。进忠暗疑道:“此是某人,为何恁般胖大,冒然地叫他一声看如何。”便叫道:“老叔,可认得小侄儿?”那人在牲回上,吃了一惊,瞪着两眼,看那进忠道:“你是什么人?”进忠道:“俺是小侄进忠。”那人就在腰里拔出跨刀来,指着进忠道:“阿呀!你是鬼,如何来迷咱家!”进忠道:“小侄是个人,怎么说是鬼?俺日里有影,口里有声,衣衫有缝,鞋祙有底,哪里是鬼。”那人说道:“你妻子说你死在城上了,家中难以度日,先把你儿子大狗过继与人了。”这大狗就是魏良卿,他是丙戌生的,后来封宁国公。“你妻子又过了两个多月,便自已转嫁了一个江西卖磁器的客人去了。”进忠听说,便跳脚捶胸,气倒在地上。那人竟打着驴儿,推着车子去了。
一会儿进忠才自己一个爬将起来,对天大哭道:“俺今日无家可归了!”且转到涿州泰山神祠里,多少讨些吃,保住这狗命再处。忍着疮疼,重新回到山门里来。
次日正遇着小道士玄朗值日殿上,私自拿些面饭与他吃,捻得些香钱,也给了他。进忠胡乱过了两日,到别个道士管殿,水也没有点儿到口哩。日里挨不过,夜里睡不着,追思前日千金易得,今日升合难求,身边没半文钱,袋中没一颗米,叹道:“世上人切不可把钱财浪费了!”唱个《红衲祆银子赋》解闷则个:
那子孙贤,何须用你钱;那子孙愚,任你堆积如山也易倾。竟不知荣枯得失皆前定,何必劳劳苦用心。那溺爱的为你图侥幸,贪得的为你常不平。一团和气为你成仇也,重义轻财有几人。
却说这魏进忠唱完了,越想趋恼,疮又发了满身,浓血淋漓,阳物先因下疳渐渐烂坏了。叹口气道:“痛不过,饿不过,只得寻死路。”听来更鼓三下了,便拿着一条草索,向栅栏高头上吊。只见一尊金甲神,站在那里。进忠道;“怎的?有韦驮老爷在这里。”便回转身向西廓去,把索儿兜在檐底下横梁上。进忠掉过头来,那金甲神又在面前了。这索扑地一响,就分三段。进忠惊了一身冷汗道:“苍天哪,你这般磨折我,难道又不容我死!”又想道不如去投水,倒也干净些。前边有眼井在那里。跑到井边。只见一个孩子坐着井栏上,见了进忠便站起未。进忠喝声,“咄!是人是鬼?”那孩子不喷声,跳下井去。进忠想道:“奇怪,毕夜三更这孩子来投井。不知什么人家出来的,又不知做了什么歹事。”黑地里便四下一摸。并没有什么东西。心里又想道:“俺若也去投井死,明日倘有人打捞起来,都道是俺拐这孩子来,事急了同死的,倒弄了个不肖名头。罢罢罢!俺再消磨几日,且到明日看有人来寻,俺报个信儿。捞他些赏钱,买件衣服遮身,倒是稳的。”复转身,原走到山门里来。早又听得鸡啼了,跋涉了一夜,肚子里嘈得慌,且起个早,出去创创看。寻个钱儿,买碗汤水圆儿点点饥。一步一拐到那清早收布庄上去讨钱。约莫天明了,买个炊饼,讨碗茶吃着,便回到祠里来。只见井上打水的人挤挤杂杂,并不听见说井里有死人。又不瞧见个人来寻孩子。进忠心里疑惑,等到那些打水的人去了,双手按着井栏,两眼望着井里,并没影响。抬起头来瞧见井亭上供一尊井泉童子,想道:“是他显化,我命不当绝。只是这个所在,人都厌恶俺了。须离却此处,才可安身。”正是:
天道茫茫人莫测,反留逆贼害忠良。
不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