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彦所荐二才子,着江宁府学,送入京师,至礼部投文。礼部尚书陈德谋,接了文书并奏章,即批:听候奏议、回文。江宁府学,即与二子转到公馆去讫。庭瑞所荐张村二子,命长沙府学,送进京城,亦至礼部投文。礼部一概收了文书,也令他听候回文。
明日,帝升殿。礼部出班奏曰:"今有江南学臣,荐二少年才子进京,乃湖南抚臣之子,一名秉乾,一名秉刚,有表章奏闻。湖南学臣,亦有表文,荐二于来京,姓张氏,一名敬威,一名显威。俱在朝门候旨。"
帝看了表章,喜曰:"两学臣如此为朕访才,真贤臣也。"遂批:"五日内,俟朕亲临文华殿面试,可暂着四子,寓于丝纶阁中。"礼部领旨出朝,遂请四子寓于丝纶阁。即发回文,令江宁、长沙两训导回省。当日旨意一下,四子皆打点考试。
却说敬威兄弟,见了菊英,似乎面善,又不好认得。菊英认得敬威兄弟,乃将自己男装,及秀英之事告之,又嘱其切勿泄露。敬威点头会意,乃密将庭瑞之意,告知菊英。菊英吁嗟不已。
却说帝女璧玉,与秦王女金鸾,在宫中总是题诗作赋。今闻江南、湖南两处学臣,荐了四个才子来京,帝批五日内亲试。
璧玉与金鸾私语曰:"去岁父王,欲招榜眼为驸马不遂。今荐来四子,其中必有吾姐妹缘人矣。"
金鸾曰:"何不假扮书生,与四子共试。胜彼则可以扬名,不胜亦无人知觉。"
璧曰:"此言甚善。"商量既定,往告母后。后从之,乃暗使人知会学臣李勃,即使二女假扮书生,先到李勃处投下。璧玉遂取名朱璧,金鸾亦取名朱鸾。李勃领皇后密旨,亦修了荐贤表章,荐二子入礼部。礼部亦请二子,寓于丝纶阁,遂将李勃表章申奏。帝在宫时,皇后已将此事奏明,今礼部来奏,已先会意,亦批考期并试。
及至考期,先赐六子七品冠带,然后帝御文华殿,满朝文武朝参毕,分班俟候。帝乃传旨,选六子上殿。俯伏金阶,帝命平身,赐坐于殿上。各赐文房四宝,即钦点三个题目,使六子作文。帝命大学士孙建庭监场,其文武大臣,俱在殿前俟候。未及一个时辰,六子作文俱毕。太监入宫,请帝升坐。六子俯伏,各呈上文字三篇于御案前。太监接上,命六子平身,六子遂皆退入文班中。
帝将文字细看。看毕,以文示诸文臣曰:"朕观此卷,颇觉快绝。卿等可细评之,以辨高下。"文臣领旨,簇拥殿前,各看一卷,莫不惊异。又将各自看了的,易换来看,愈加称奇。
乃奏曰:"六卷皆天才,更无可亚者,臣等何敢妄评。"
帝大喜曰:"诚如是,学臣所荐,皆有眼力矣。"
乃复选六子上殿,曰:"朕观卿等,皆当世奇才。今命卿等,各赋诗一首,务在举笔成文,看卿口气,以辨高下。六子遂俯伏请题,帝乃用大龙笺一张,挂于殿上,御笔书题曰:月中丹桂,不限韵。又赐笔一支,墨一池,列于殿上。六子推逊。秉乾、秉刚假谦一番,遂执笔题于龙笺之上,一挥而就。诗曰:
跳出龙门入凤池,
今朝阙下论高低。
月中应有长春桂,
臣折高头第一枝。
题罢,后书:臣杨秉乾应制。遂交笔与敬威。敬威题曰:
泮水由来透凤池,
凤池应有上天梯。
月中丹桂连根拔,
不许他人折半枝。
后书:臣张敬威应制。菊英题曰:
书生举步上瑶台,
自负文章八斗才。
昨夜天庭门未闭,
被臣和月掇将来。
后书:臣杨秉刚应制。显威题曰:
寒窗十载对灯前,
此日鳌头臣占先。
欲向蟾宫拔桂树,
也须待月到天边。
后书:臣张显威应制。璧玉题曰:
外来桂客且从容,
月里岂无折桂翁。
任尔能施公远法,
明皇未必到蟾宫。
后书:臣朱璧应制。
朱鸾题曰:
诸君何必苦争荣,
百鸟先飞逊大鹏。
纵有英雄空用力,
安然丹桂在蟾宫。
后书:臣朱鸾应制。
六子题罢,两班文武无不喝彩。帝大悦,遂皆点为翰林。六子谢恩而出。帝退朝,各官皆散。
明日,帝又临朝。礼部尚书出班奏曰:"学臣李勃所荐二才子,于陛下考试后,便不见了。臣使人寻访,竟无踪迹。只得奏闻,伏乞圣裁。"
帝曰:"所荐才子,尚未授之以任,欲去便去,朕何阻焉。"礼部乃退。原来璧玉与金鸾,于御前考后,即入宫去了,帝所以随口答应。当时,帝又宣秉乾、秉刚上殿。秀英与菊英闻宣,即趋上金殿,俯伏听谕。
帝谓秀英曰:"卿兄弟少年英杰,朕深爱惜,均有公冶、南容之风。联正宫之女,与卿年貌相当,才德可配,愿招卿为驸马。朕弟秦王女,亦有贞静之德,愿招卿弟为郡马。卿意以为如何?"
秀英与菊英闻言大惊,忙叩头奏曰:"蒙陛下恩谕,本当遵旨,但婚姻之事,必待父母之命。虽虞舜不告而娶,犹不免后人有言,况臣下乎!伏望陛下体臣愚衷。"
帝笑曰:"卿何愚也。君与父孰尊?"
秀英曰:"君则尊,父则亲。"
帝曰:"卿既欲待父命,联即传谕卿父,以全卿尊亲之念也。"遂于案上写了圣谕,即命大学士孙建庭,赍往湖南议婚。当时秀英与菊英,只得叩头谢恩。帝乃还宫,百官退朝。
秀英与菊英转到丝纶阁时,急得魂不附体。敬威兄弟闻知就理,亦皆着急。
敬威曰:'今圣上赍旨,往湖南令尊处去。令尊畏罪,定然奏明真情,小姐将置身于何地?"
显威曰:"事急矣。为今之计,不走何待?今家兄现任湖南学宪,原与小姐有盟。不如逃回湖南,暂寓舍下,使人通知学宪,自然可解此厄。"
秀英曰:"此言甚善。"遂与菊英换了书生衣巾,带了盘费,辞了敬威兄弟,私自出了丝纶阁。且喜无人看见,于路直出京城,往湖南而来。水陆跋涉,在路五十余天,方到湖南,遂投张村而来。
却说昆山在家,自从庭瑞荐其子进京去后,乃择日与庭瑞往前阳山,祭奠父亲墓道,未免修理一番。闲暇之时,便各处访察菊英消息。
一日,忽有京报到来,报敬威兄弟,钦点翰林,留京听用。心中大喜,遂多用银子,打发报子去讫。正在家中闲坐观书,忽有二少年至,口称义父。昆山废书视之,见是菊英。
便大喜曰:"小姐来矣。"指秀英问曰:"此位是谁?"
菊英曰:"此义姐也。"遂请秀英、菊英坐定。
乃曰:"自小姐去后,我无处不寻。请问小姐,许久何处安身?"菊英乃将在外游玩,江宁考试,以及荐入京师,得遇敬威兄弟,同在文华殿考较,皇上钦点翰林,至于欲招驸马,私自逃回始末,详言一番。
昆山叹曰:"小姐如此天才,诚可惜也。请暂居小舍,我与舍侄商议,为小姐解此厄矣。"乃请秀英、菊英入内,见其妻郭氏。
菊英指谓秀英曰:"此即妹之义母也。"秀英闻言,遂与菊英同下拜。郭氏忙答礼,遂邀二女入房,更换女装,与诸家人相见。菊又将在外之故,与郭氏细述,郭氏叹息不已。当下二女遂在此安身。
却说庭瑞正考完外府转省,在衙中闲坐。忽见福建巡抚刘忠,使人送书至。庭命请入,使者呈上书信。庭瑞拆开一看,略曰:
忠本欲使舍妹,以奉箕帚,不意舍妹,不守闺范,擅与游客联诗。家君见诗而怒,辱妹畏怒而逃,今将一载,杳无踪影。恐误贤弟婚媾,是以先字布候。庭瑞看毕,方知秀英之事。
乃长叹数声曰:"我何以如此多舛也!"只得写了回书,令使者去讫。心中十分烦恼。忽又报叔父到来。庭瑞出迎,大开暖阁,接入私衙。庭瑞问慰毕。
昆山乃曰:"贤侄荐二弟入京,已蒙圣恩,钦点为翰林。"
庭瑞喜曰:"侄方转省,竟全然不知此事。京报几时到的?"
昆山曰:"京报已到半月,二报又来了。"
庭瑞问曰:"二报何喜?"
昆山曰:"江南学台荐二才子秉乾、秉刚,与尔二弟一同朝考,俱钦点翰林。此二于已到家中。此即二报,乃贤侄之喜也。"
庭瑞曰:"秉乾、秉刚何人也?"
昆山曰:"即杨巡抚之子也。"
庭瑞曰:"向闻巡抚乏嗣,且又何为愚侄之喜?"
昆山曰:"此二子,即贤侄月下娇娥,与刘小姐也。"
庭瑞喜曰:"刘小姐何人也?"
昆山曰:"乃苏州刘元辉之女,其兄现为福建巡抚。"
庭瑞大喜曰:"原来即此人也。"
遂将与刘忠结义许婚之事,细与叔言,又将刘忠来信与叔看。
昆看毕,乃叹曰:"此二女真千古之奇女也。"遂将帝欲招二女为驸马,二女逃归之由,概与庭瑞说知。
又曰:"二女来历既已分明,贤侄可即与巡抚议婚,早完好事。"
庭瑞曰:"然,侄将谋此。"遂留昆山饮酒,至日暮方辞回。
次日,庭瑞请布、按两司饮酒,布、按欢然而来。席间便托布、按至巡抚衙中议婚,布按俱愿为媒。庭瑞大喜,饮罢辞出。次日,布、按两司来巡抚院上,为庭瑞求婚。
却说巡抚自菊英私出之后,夫人终日啼哭,巡抚恼怒。
乃曰:"此等辱女,吾誓除之。"遂晓谕曰:"有人捕菊英来献者,赏银百两。藏隐者,查出同罪。"
夫人闻知大哭,谓巡抚曰:"尔年过六旬,举目无亲,只有这个女儿,尚欲除之,何其狠也。若一旦除却此女,我与尔将来,死于地下,谁为殡葬?"巡抚闻言,更加怒气,遂忧闷成疾,请医调治,亦不甚重。
至年终,偶冒了风寒,其病更甚,不能起床。忽有报子,自金陵来报说,秉乾、秉刚两公子入泮。并言学台得意,荐两公子进京之事。时巡抚正在危急之际,夫人闻知此事,暗思:"有甚公子,分明是刘小姐与我女儿,假扮男装可知。"当下瞒了巡抚,以银子打发报子去讫。乃暗嘱衙中人,不许对巡抚说。
至明年二月间,巡抚病愈。忽报大学士孙建庭,传圣旨到来。巡抚命备香案接旨。建庭至院上,开读圣旨曰:
江南学臣王彦,荐到卿子秉乾、秉刚,经朕面试,才果堪夸。兹招卿长子为驸马,次子为郡马。卿子欲待卿命,不敢不告而娶。兹命大学士与卿议婚。旨谕到日,宜使子就娶,勿负朕心。
读罢,巡抚全然不解,只得谢恩,接过圣旨,遂请建庭内坐。
巡抚曰:"适间圣谕,老拙实不能解。且老拙只生一个女儿,现今不知去向,哪有甚孩儿?"
建庭曰:"两位令郎,经皇上亲点为翰林,怎说没有?"
巡抚不能答。旁有家人跪禀曰:"前江南已有报子到来,报二位公子入学,已荐入京师。夫人料是两位小姐,假扮男装去的,因大老爷有恙,是以暂时瞒过,打发报子去了。"
巡抚闻言,乃谓建庭曰:"江南二子,实老拙之女,瞒过老拙,假扮男装去的。是以至江南考试,学台荐入京师,老拙实出不知。今朦胧之罪,老拙所不能免,当修表奏明,求大人于御前,善为婉奏。"建庭允诺,于是设宴相待,宴罢辞去。巡抚忙修了表章,交与建庭,即刻起身。巡抚率各官送出郭外而返。过了十余日,忽报学台转省,托布按两司,前来议婚。正是:
昔年曾有约,此日岂无媒。
未知如何议婚,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