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天来听见智伯说出打张凤时知县退堂一节,便问道:“先生哪便得知?”智伯道:“这是赃官伎俩,如何瞒得我过?这等举动,一定是受了贿了!”张凤忍着痛道。”先生既是料事如神,县里伸不了冤,你何妨再写一张状,叫粱大爷到府里去告呢?”智伯道:“你还打不怕,还敢做证么?”张凤道:“死也不怕,打几下算甚么!只要先生肯写状,我是到了阎罗殿,也要证他的!”智伯又对天来道:“这番要告他钱神用事,词中要牵涉到番禺县的了,不知尊意如何?”天来道:“有此奇冤,自然赴汤蹈火,也要去伸雪的。只是又要费先生的心!”智伯道:“既然梁兄这样讲,我明日就写好呈词送来。”当下辞去。到了明日,果然亲自带了一纸呈词来,交与天来。天来再三致谢,只等张凤将息的棒疮好了,便去广州府呈递。且说当日凌贵兴听审完了,回到三德号,不胜欢喜。对爵兴道:“今番的千两黄金,果然用得妥当……”说声未了,只见宗孔走了进来,一见便道:“侄老爷!你那天来的时候,也不给我个信,我还不知为甚事来的,后来再到你大府去打听,才知道是为了官司。前两天宗闲又来同我说起,他说闻得这回天来告的状,连我也告上了,还有一个张凤做证。我想赶到省城来帮侄老爷的忙,又因为我衙门里没有一个熟人,未也无用,因此住了。昨夜我左思右想,想了一条妙计,所以今日特地赶来。”贵兴道:“不知叔父有甚妙计?”宗孔道:“天来不过靠一个张风做证人,我如此如此……包管天来失了这个帮助。侄老爷,你道好么?”
贵兴连道:“妙计,妙计!”宗孔道:“既如此,就好叫喜来先去。”贵兴听说,即刻打发喜来到谭村家里,取丫头美兰来。过了一日,果然取到,贵兴便叫且送到简勒先寓处住下,宗孔便天天出来寻张凤。谁知张凤捱了八十板子,两腿疼痛,将息在天和行里,不能出门。一连过了六七天,方才起床,就到街上散步。早被宗孔看见,一把拉住,便遭:“阿凤哥!你一向好么?”张凤抬头看见宗孔,心中暗暗诧异道:“他来找我做甚么呢?”随口答道:“不破不烂,也不见有甚么好!”宗孔道:“我有一句话,和你商量,在这当街说话不便,请借一步。”说着拉了便走。张凤心中暗想道:“这又是甚么事?莫非凌贵兴因我证了他,叫这个人来谋杀我么?在这省城里,耳目昭彰,我须不怕你,且跟你去,探个虚实,也是好的。”想着就跟了宗孔走。转弯抹角,走到了一家门首,宗孔便让他进去。张凤昂然直入,内中已迎出一个人来,正是简勒先。三人分宾主坐下,勒先便乱嚷:“茶来,茶来!”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打扮得十分妖冶,扭扭捏捏的,出来送了一碗茶到张凤跟前。张凤举起一只冷眼,只瞧得一瞧,那丫头也送了张风一眼,就扭扭捏捏的退了进去。宗孔道:“阿凤哥,你看这个大姐长得好么?”张凤道:“岂有此理!既然到了这里,这个人自然是简兄的内眷,不然也是简兄的使女,你怎么就当面评质起来?”宗孔哈哈大笑道:“简兄,你取出刃”个来,给他看。”勒先听70说,便走进去,不一会,搬出十个元宝来,摆列在桌上。宗孔又在身上取出一个信封,在信封里面抽出一张字纸,也摆在桌上。对张凤说道:“阿凤哥,我对你说,此刻梁天来和我家侄老爷结下冤仇,打起官司来,这件事人人都知道,是与你不相干的,你却甘心同天来做证,这是何苦!想来你的意思,不过要等天来的官司赢了,多少要他谢点礼罢了。不知天来这个官司,万万不会赢的,你的谢礼,几时可以拿得到手?所以我同你想,你不如早早脱了身,不来管这个闲账,我侄老爷也可以栽培你。哪,哪,哪!你看这十个元宝,是五百两银子。还有这一张,是这里东街上的一张房契,这房子说大不大,也有三间两廊,后头一个大天井。方才和你送茶的,就是我侄老爷的丫头,今年十八岁,相貌是你看见过的了,只要你答应一声,再也不去与天来作证,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你马上是钱也有了,房子也有了,老婆也有了。你自己想想,打定了主意。”张凤冷笑道:“多承你家的侄老爷好意,只可惜我张凤没有福气,向来不知道甚么是女色风流。露宿风餐的惯了,也用不着房子。叫化也可以吃得饱,银子更是没用。你家侄老爷的金银,只好去买那些贪官污吏,却买不动我这个叫化子!”说罢起身,一路冷笑着走了。走回天和行,只见施智伯恰好在那里,催天来进禀。张凤便把遇见宗孔一节告知,且说且笑。智伯跌足道:“张义士,你这可差了!为甚不假意应允了他,领了他来,明日连这个赃证,一齐到府里去告发呢?”张凤道:“先生话是不错,只恨张凤生平不会说假话!”梁天来道:“我却不是这个意思。”我的事,本来不干张兄的事,事前多承关照,已是感激不尽了。因为和我作证,前天又白受了八十板官刑,好生叫我不安。此时何不就莫管我这件事,受了他的谢,以后倒可以过个安乐日子了。”张凤道:“我若是肯贪这种便宜,也不至于叫化了!”三人议论了一回,智伯别去。
过了一天,天来就到广州府衙门里去递了呈词,叵耐凌贵兴神通广大,早又有人送信给他去了。这个人姓陈,名邦禄,是府衙里的一名书办,向来和爵兴相好,自从起了这件事,爵兴早就和他说过,又夸说贵兴如何疏财仗义,邦禄听在耳里,记在心上。这天看见天来的呈词,告的是“财神摆布,巧织瞒详,八命冤沉,号天伸雪”中间还牵涉着番禹县,好不厉害!便忙忙的来寻爵兴,告知此事。爵兴便引他见了贵兴,大家商量如何设法。邦禄道:“现在本府最倚重的是一个鲍师爷,真是言听计从,若得这个人应允了,哪怕天大的事,都不要紧。只是一层,向来不曾听见他受过人家关节,等我且去试探试探,再作商量。”爵兴道:“陈兄!怎么便这般老实!大凡受其节的,几曾见过明目张胆,胡乱被人家知道?只托你用心去斡旋,我等在这里静听佳声,事后重重相谢便了。”邦禄辞了出去。
不一日,就来回信,说这件事很是难办,这位鲍师爷,确是向来不受关节的,并且生平没有嗜好。我此刻已经又托了人去体察动静,见机行事了。爵兴道:“只是要费心从速,恐怕被他批死了,就要多费手脚了!”
邦禄又辞了去,过了一天,又来说道:“天幸有了个机会了!鲍师爷新近娶了一个姨太太,这位姨太太,看上了一副珍珠手钏,一定要买,那价钱可要一万银子,鲍师爷却只有四千,还缺六千买不成功,打算要退还了。
此刻要是有六千银子,代他还了钏价,只怕还可以商量。”贵兴忙道:“这个容易。”即刻打了一张票子,交给邦禄道:“费心代为关说,再当重谢。”邦禄便辞了贵兴,一径来寻鲍师爷。可巧鲍师爷拿着那手钡来玩弄,正要拿去退还。邦禄道:“师爷,这手钏买定了么?”鲍师爷道:“没有呢,东西是好的,可惜我一时手边没有钱。”邦禄道:“在旁处调动了来,也买了。”鲍师爷道:“一时那里去调动呢?”邦禄递过那六千的银票道:“这个不够了么?”鲍师爷惊道:“这是哪里来的?”邦禄道:“师爷只管用去,何必要问哪里来的呢?”鲍师爷道:“这必是你有甚么要见教。”邦禄就把来意告知。鲍师爷道:“我没有见过这状子,等我看过,办得到办不到再说,这票子你先带了回去吧。”邦禄道:“不必。我也知道师爷一向是公事公办的,这件事明知凌贵兴是受了诬告,才敢来说,”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恰好那卖手钏的珠宝客人来了。鲍师爷看看那手钏,又想起了姨太太,不由的就把那票子,凑了自己的四千,交了给他。邦禄看见,早闪了一闪,躲出去了。
鲍师爷送了珠宝客人,回头不见了邦禄,就顺着脚走到签押房,只见本府刘太守,正在那里写字。见了鲍师爷,便放下了笔道:“老夫子来的正好,请看这张呈子。”鲍师爷接过一看,正是梁天来的状子。看罢了又问道:“县里可曾详到么?太守道:“到了。”就取出给鲍师爷看。鲍师爷看完了详文案卷,暗想这件事好不糊涂,那番禹县虽然断定了天来是诬告,但是贼众行劫,烟杀七尸八命,是一个重案,何以单单申饬了梁天来,却没有另行缉盗的下文呢?这件事一定有点蹊跷。方才陈邦禄的话,未必靠得祝可恨那六千两银子,已经付了出去,无从呕还他了,此刻怎么办呢?不觉心下一阵发急起来,打不出个主意。刘太守问道:“老夫子看完了么?你向来料事极明,这个案看来谁虚谁实呢?”鲍师爷因为没了主意,回答不出,因道:“太尊看来怎样呢?”
未知刘太守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