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贵兴叫人去请沛之,去了许久,回来说:“那苏先生只在客栈里寄存行李,寄了两天,就来搬去了。问他搬到哪里,客栈里的人也不知道。”贵兴甚是疑惑。想道:“他要到这里行道的,莫非已经租定了地方搬去了?”因交代店伙们,留心看街上各处,有苏沛之命相的招纸没有,倘是有时,看他住在哪里。店伙答应去了。贵兴还望他自己再来,谁知等了几天,毫无影响。便是托他去雇船的林大有,也绝迹不来。便叫人到北门外林聚仙馆去请他来。去了一会,只带了聚仙馆的一个伙计来,说道:“林大有那天从大爷这里回去,正要去雇海船,却来了两个南海县差,拿了硬签来提了去。问他是甚么案子,也不肯说,送他茶费,也不肯受。说是本官立刻要人,不能延迟的,没奈河只好跟了去。直到今天,还没回来。我们到县里去打听,也打听不出一个消息。”贵兴听了,大惊失色。
先打发那伙计回去,马上叫人去找了简勒先、黎阿二两个来。贵兴对二人说道:“林大有不知为了甚么案子,被南海县捉去了。你们两个衙门里熟悉些,赶紧去打听来,千万要打听是我的案子不是!”二人答应去了。
贵兴十分着急,恰好宗孔到了,贵兴便告知此事。宗孔道:“侄老爹放心!要是我们的案子,没有单单抓大有一个人的道理!我看总是他私贩烟土的案发作了。”贵兴终是不放心,皱着双眉,在那里长吁短叹。忽然跌足道:“断不是私贩烟上的案,要是那案时,他那林聚仙馆早封了!”
宗孔道:“任凭他甚么案,总不是我们这一案,我敢保的。此刻天来又进京去了,若说他告准了呢,钦差也来不了那么快,这里又有谁去告发呢?”贵兴听了,略略放心。
等到入黑时候,简、黎两个来了,摇头说道:“打听不出来。”贵兴道:“你们里面没有熟人么?”勒先道:“连衙门里的人,都不知道,这才无从打听呢。那天提了进去,并不问话,就奉了内谕,叫钉起镣铐,收入内监。”贵兴大惊道:“这是一个重案了,为甚么不问话呢?这件事实在可疑。”勒先道:“还有下文呢,昨天晚上,本宫就在签押房里,叫提去问话,及至提到时,却只问得一句,’你就是林大有么?’大有答应了一声‘是!’本官只点了点头,便取出一封申文,交给两个似家人打扮的人,连大有一并带了去,也不知是哪个衙门里的。南海衙门里的人,本来有两个和大有相好的,向那两个人问问他带到哪里去,谁知他两个只恶狠狼的瞪了一限,一言不发的就去了。他们又不敢跟着走,所以此刻大有这个人在哪里,也不知道。”贵兴听了,越发疑心起来,闹了个坐立不安。
向来可以商量的只有一个区爵兴,如今又到湖南去了。除了爵兴,只有林大有可以商量大事,此刻又闹出件事来,真是手足无措。勒先便道:“我们破了今夜工夫,去打听吧。从府里问起,一直问到制台衙门,总有一处着落的。”贵兴便道:“事不宜迟,快去吧!”二人答应去了。
这里贵兴急得同热锅上蚂蚁一般。宗孔道:“侄老爹,何苦代他担忧!这个叫做‘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呀!”贵兴道:“这件事来得离奇,我总怕就是我们那一案。”宗孔道:“这个又是白操心,我敢保得一定不是的。要是我们那一案,为甚单单捉了他去?这一定是他自己犯了甚么罪,被人告发了,闹出来的。”贵兴猛然想起,为甚不去打听他那一个原告呢?得了原告主名,就可以有点头绪了。
当夜等到三更时候,简、黎两个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阿二说道:“这件事很离奇!府里打听过没有,道里也没有,只有臬台衙门里,有点影响,却还不甚实在。打听里面的人,都不知道。只晓得昨天晚上,里面打发两名家人,带了一个札子出去,也不知道是到哪里去的。不多一会,就带了一名犯人回来,也不问话,也不收监,一直带到里面,也不知道安置在甚么地方。直到今日,也没有消息,想来这就是大有了。听说这位新臬台,十分严正,此刻衙门里的人,一个个的都怀着鬼胎呢。“贵兴讶道:“怎么几时换的新臬台?姓甚么?”勒先道:“大爷怎么还不知道?是前天接印的。焦臬台已经调了浙江了,新臬台姓陈。”贵兴道:“我这几天心乱得很,连辕门抄也没有,所以不知道。我们倒要打点打点,送个礼去,将来也好有个照应。”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爵兴、李丰都不在家,没有人会钻这个门路。想到这里,不觉踌躇了一阵,却只想不起这么一个人来。因对勒先道:“明日再到县里去打听,林大有是哪一个原告?”勒先道:“还等大爷费心呢!代书门稿,哪里不打听过来?却只查不出那个的原告。”贵兴听了,愈加忧疑道:“莫非有人拦舆?”勒先道:“拦舆也应该有人知道。”阿二道:“莫非原告是告到臬台那里去的么?”勒先道:“不错不错!今夜来不及了,明日一早去打听吧。”
当下两人和宗孔,就在三德号安歇。只有贵兴一夜不曾合眼,心中犹如辘轳一般,忧这个,虑那个,越想越害怕起来。想不如雇了海船,趁早走了吧。想到了天亮,就坐起来,先叫醒了宗孔,告诉他要逃走的意思。
宗孔道:“侄老爹为甚只管担这个心!哪里就是为了我们的案子!如果是我们的案子,大有捉去好几天了,为甚还不来捕捉我们呢?”宗孔这句话,却说得颇在理上,贵兴听了,略略放心。不一会,勒先也起来了,梳洗过后,也不等黎阿二,独自一个人到臬台衙门打听去了。贵兴这里,又想起苏沛之,叫人四面八方找寻,却哪里寻得出来?贵兴思量,他想是到别处去了,也就放过。直到了晚上,勒先方才回来,说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得了一点眉目。这件事,阖署上下,除了臬台自家知道,就是当日到南海县去提人的两个家入,也只知是个要犯,究竟不知为了何事,也没有个原告。连里面的师爷,也有许多并不知道有这件事的。我们大家测度了一天,想是这位臬台。久已知道大有这个人,这回是访拿地痞捉走的。听说一直提到内宅里去,并不寄监。这件事只怕不小,不然,从来也没有这等办法的。”贵兴道:“我们总要想个法子救他出来才好。”
宗孔道:“这又何必呢!他这回事,又不是我们带累他的。”勒先道:“此刻要救他,也没有个下手的地方,只要盼他犯的不是死罪,就好商量了。”
这里正在议论纷纷,却好简当、叶盛也到了。他二人同林大有最是相好,也为得了信,特地来商量的。简当道:“我打听得是新臬台访拿地棍,开了一张名单,交给两县,内中头一名就是大有。”贵兴忙问道:“下余那些都是甚么人?”简当道:“下余那些,却不知道,只知一共有十二人。现在连大有已经拿到了七个,可是那六个都是寄在县监,只有大有提到司里去,不懂是甚么意思。”宗孔拍手道:“侄老爹,这回我的话怎么了?我说与我们并不相干的呢!”贵兴道,“你两个可有甚么法子,可以救得他出来呢?”叶盛道:“此刻只有先到监里打点打点,免了他受苦,再作道理。”勒先道:“你还不知道,他并不在外监,也不在内监里呢。”叶盛讶道:“不在监里在哪里?难道请他在花厅里坐坐么?”勒先道:“岂但花厅里,还在内宅呢!”简当、叶盛听了,又是一番疑虑,勒先等听说是访拿地棍,不免又怀着鬼胎。只有贵兴略为放心,自以为是个读书人,断不至于派在地棍之内。既是访拿地棍,或者不涉到自己一案,因此心神定了一定。只是从此日日叫人去打听大有的事。争奈总如泥牛入海一般,永无消息。起先几天,贵兴到号还有点疑惧,过了些时,虽然探不出大有消息,却也没有别的动静,慢慢的就把疑惧的一念全行忘怀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又过了两个多月。此时正是冬月中旬,忽然接到李丰从江西专差飞报的一封信。贵兴连忙拆开看时,上写着:“钦使已抵江西,仍是前督孔公。幸副使为家叔,得以进言。款已收受,允为通融办理。足下宜先邀集众人,练习口供,并多邀邻佑耆民作保。此乃家叔切嘱,至要至要!仆刻随侍家叔,当与使节同来也。”
贵兴看罢,大喜道:“我看今番梁天来再奈我何!难得钦差恰是李丰的令叔,这回差他去得着也!”于是重赏了来人,约了一众强徒,到谭村去商量口供。因为省城耳目众多,而且凌氏众人多在谭村,只得要移樽就教。当日齐集裕耕堂上,少不免又是肥鱼大肉,供养起来。又邀了村中几个有年纪的人来,央他们作个保证,每人先送十两,许了事后再当重谢。
一众都是村中穷民,向来受他欺压,一个个只得点头应允,聚众到晚,方才别去。贵兴又与众强徒商议口供,次日又商议了一日,众强徒本要别去,因为贵兴高兴,要设筵预贺,众人就一同留下。到晚上又轰呼牛饮起来。正在酒兴畅酣时,忽听得门外一声炮响,四下里火把齐明,拥进一群人来,吓得贵兴手足无措。
未知来的是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