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吴公自离了四川省城,往西安进发,一路经过州县,无一处不办差迎送。吴公素来待人厚道,今日辞官回藉,难得那些下属仍当上司看待。吴公格外从重赏给那沿途办差,下人无不都感念盛德。
一路之上,吴夫人与小姐是历过风尘之人,那屈母是从未出过门的人,奔走道途,夜宿晓行,未免觉得劳乏。幸亏小姐先意承志,一路上说些沿途古迹;经过山川城池,那小姐必指点出些风景事实,细细讲说,以宽婆婆之心,尚不十分烦闷。
在路行程,不觉走了二十余日。那日计算离长安不远,吴公是遣人先去通知本家兄弟,教他将旧居誊出打扫干净,以便回家居住。那吴二老爷接了信,即忙迁居自己旧宅。好在相隔不远,不过数百步之遥,即令人将吴公故第打扫收拾,一切料理清楚,专等吴公回来。
那日知吴公将到,吴二老爷亲自出城十里外迎候。他的妻子打扮好了,来宅中迎接。天交午末未初,吴公大轿已到。吴二在一庙中借下地方安排茶水,门外令人窥探,见轿到来,一面请轿,一面通知那吴二老爷忙出来迎接。吴公一见忙吩咐住轿,下轿上前携了兄弟的手,一同入庙。吴二忙上前行了兄弟的礼,吴公扶起一同归坐。下人端上荼来。
正欲说话,后面吴夫人、屈母、小姐三轿已到。吴二闻知忙又出外,在轿前迎接,口称:“嫂嫂。”吴夫人连忙吩咐住轿暂歇地下,后面小姐屈母亦落平了轿。吴二吩咐下人送出茶来,夫人等饮茶毕,随后进城。吴公略坐一刻,亦动身。吴二开发了庙中香资,亦登轿一同进城。
十里之遥,那消半时已到本宅。先是吴夫人下轿,早已有人通报,那吴二太太带领仆妇接至大门首,婢女们掺扶了吴夫人往里走,见了吴二太太,彼此叫应万福,随后屈母与吴小姐进来,忙呼婶母,屈母连唤亲母。
吴二太太道:“想来这一位是屈老夫人了。”吴夫人道:“就是屈家亲母。”
大家谦逊了一会,吴二太太道:“等我来领道罢。”于是大家随同进来至上房归内。
那时吴公弟兄二人已到。吴公来至大厅,细看一遍,见屋字收拾得干净,随往各处周阅一过,然后来至上房。吴二夫妇与兄嫂行礼;小姐拜见叔婶,吴二夫妇又与屈母行礼会亲。然后仆妇婢女叩喜,家人叩见。
吴公对夫人道:“我看西院正房五间、厢房四间甚好,即请屈家亲母与女儿居住,即屈郎归来亦够住了。”
夫人答应说是,遂吩咐下人等将屈府行李搬往西院。人多易举,不多时。两处行李俱已搬下安放妥贴。
吴二忙请吴公书房中用早饭,吴公夫妇向吴二道:“为何不见两个侄儿?闻听都已长成,何以不出来见我?”
吴二道:“两个侄儿兄弟日前同时出疹子,现已愈,惟尚须避风,是以不能出来叩见。”
吴公道:“原来如此,有几岁了?”
吴二道:“大的十一岁,小的八岁,都淘气得很。”
二人说话闻来到书房用饭,内面是吴夫人、屈母、吴小姐三人,与吴二太太一同用饭。是日早晚筵席都是吴二预备的,与兄嫂接风。
不多时有西安府首府、咸长两首县来禀见,吴公挡驾不会。少刻有抚藩臬道等大宪来拜,吴公亦命下人挡驾,说是住房尚未料理清楚,无处可坐,只好明日亲来谢步。
不觉一宿已过,次日吴公用过早饭,出门拜客,先上院谢步,抚台请会。那抚台姓晏名大年,北直人,与吴公同年。多年不见,彼此细谈衷曲,坐有一时之久方别。随即拜两司两道与首府县,直至下晚才得归家。
过了二日忙预备祭筵,吴公夫妇带领小姐一同去上祖墓,祭奠已毕,细看坟茔树木茂盛,坟土坚固,重赏看坟之人。上坟后于是便拜邻居、诸亲故友,应酬数日方暇。
其时已是九月下浣矣。为何屈生也是八月出京,同是二千数百里路程,何以此时还未到来?列公有所不知,且听在下细细陈明缘故。
那屈生是八月初二日出京,计程早就该到西安,何以如今尚未到来?原来屈生行至山西寿阳县,天忽阴雨,不能行路。一连下了七八日大雨,身住旅店十分焦急,忽然感受风寒,病倒在床。王李二人见此情形,异常惊恐,一面请医调治,一面写信专人赴川报信。幸而医生尚好,用药见效。症系受寒,不宜发散,直到十三日才出了汗,渐渐轻减,其时已九月中浣矣。据医云:尚须养息十天半月再动身,方保无事,若急欲上路,倘再复发旧症,那就难治了。因此王李二人再三苦劝屈生在寿阳店中调理。一住二十余日,方才大好,择日起程。
这一回连天雨生病,共耽延了一月有余的日期,多费了一百余金路费,幸喜屈生病好,天气清和。主仆三人在路行走,过了四大天门,渐离陕西边界不远。那时吴公差去送信之人,一直送到京师乜不见其人,因此又复折回,恰好那日在途中相遇,问起姓名才知是屈翰林老爷。那差役口中念佛,说:“阿弥陀佛,好容易今日遇着!我往返了数千里,空费力气,到处打听不着,到了京中朱府问信,说已出京,沿途探问又不见人,不知是何缘故。怎么八月初动身,如今尚在这里?”
王李二人道:“一言难尽,且等住店细细再谈罢。”
那差役跟着一路走到了宿头店中住下。那差役忙向身边解下包袱,取出书信交与王升。王升来至上房回明屈生一切,将吴公书信送上。屈生闻言心中甚喜,吩咐优待差人,给了酒饭,酬劳他一路辛苦。王升答应退下。
屈生将书折开细看,先看吴公书信,是写的:“幕曾贤婿:五月初接信并场作,已决定必中,嗣连获捷音,已作金马玉堂人物,欣慰之至。朱舍亲相待甚好,彼此投契,无非天缘。仆现有仇家忽居显要,从前仆曾将彼折参,岂能忘怀?现彼圣眷正优,预防倾陷,事不早图,临时莫救。所以上疏请假三月回里修墓,俟假期满日,再行乞休老于林下,俾仇我者无可如何。因恩尊府川中别无产业亲丁,止亲母一人。仆此番旋里,相隔路遥,不能照料,两全之计,莫若令小女随侍母一同入秦。舍间房屋可住,疏水足供,兼之秦省入京二千余里,往返易于川中,商之亲母亦以为然。至于府上住宅托人收租,先茔有人看守,可以放心,异日入都留馆或放外差,再荣归扫墓,不过稍迟数年。鄙见如此,故作书达知,如在路接信,即长安聚首。”
屈生又将吴小姐信折开一看,书中却与吴公相同,计算日期早已安抵西安了。书中却未明言仇人,而现居显要,大约是郑皇亲无疑了。故乡本无甚么大事,止要老母有人侍奉,在秦在蜀俱是一样。看罢了信唤了差役来面问一切,方将自己阻雨患病缘由说明,当夜无话。
次早动身,差役同行,走了十一日,已抵长安。进城来到吴宅,门上已有人看见,忙向前照应,屈生下车往里所走,吴宅门上已进内通报。
那时吴公正与夫人小姐闲坐,谈论为何屈姑爷还不曾到,莫非不遇差役,不接信,算是错过不遇?而西安是四川必由之路,上次进京也曾来过,此番回家断无不来之理,大约是有事耽搁。正说间,只见门上禀道:“回家老爷太太话,屈姑爷来了。”
吴公闻言心中大悦,忙起身出房,往外来迎,夫人小姐亦然,母女二人也忙出房,在堂屋门口等候。这一来翁婿相逢,母子见面,夫妻团聚,兆协梦熊。
要知见面后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