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言诗曰:
读斯传者,目注心专。
瑶华终始,何其于全。
起自狐鬼,结以剑仙。
享无穷福,拥百万钱。
功业赫奕,美貌鲜妍。
有子且贵,两宗并延。
以此云罚,罚我千年。
如宽债务,许以缠绵。
请君暂止,听我宣言。
杀人身命,谁肯释然。
舍学从我,犹鄙昔贤。
新婚燕尔,促其弃捐。
贵而抑贱,不屑行权,
罹难受辱,悉念前愆。
有一于此,君必喧阗。
神仙富贵,皆出熬煎。
炎汉三杰,吴越一篇。
苟能坚忍,始获留传。
心高气硬,孰与周旋。
话说那脚夫要打倪二,那知倪二手头很有几路拳头,且又滑溜,见那脚夫打来,将身一蹲,反踞在脚夫背后。那脚夫不过是些蛮力,来得甚为勇猛,被倪二在臀尖上怎么一推,两脚站不稳,扑在一张木炕上,把木炕都压折了,所以有这一声响。店主听见,连忙跑进来,把脚夫搀起来。那脚夫还迎去要打,被大家劝住。店主道:“这不是打的事,如果认定是他冒挑的,向他要钱就是了。”又向倪二道:“这钱可是你冒挑的?”邓三接口道:“我认得很明白,实是他冒挑的。”店主也向倪二道:“你是个走道儿的人,大约路上盘费不够,所以趁忙忙乱,冒挑了来,却不是抢劫。你认了,少不得有个道理。”倪二道:“既你这样说,我就认是冒挑的你便把我怎么样?”店主道:“也没有什么,这是官钱,是要着赔的,他两个如何赔得起?你若还了他,叫他两个认个不是,谢你两个钱,这件事就完了。”倪二笑道:“你这个人到也明白,若是钱在我手里,也肯依你还他。实不瞒你说,我因路上少了人的钱,他要紧进京,干他的勾当,所以冒挑了来,就换银还了他了。若他们三个人里,议一个出来,跟我进京,找着了那个人,我向他要了来,先还他,我再到别地方去弄个钱,还那个人如何?”店主道:“这也使得。”遂向邓三道:“如何事已如些,只可你们三个人里议着谁去,讨了来还你,再谢他两个钱。”这发钱的人同脚夫一议,只有叫脚夫同去,脚夫允从。邓三遂同发钱之人回汴。倪二同脚夫进京。倪二在路又说了些大话,哄这脚夫。心上打算,挨进了京,把这脚夫丢了,京城地方很大,总叫他找不着,就完帐了。
不说这两个进京,再表赵宜自进京后,梅影身旁很有两个替己钱,又有客氏的房租掌管,所以一到京师,恰值开捐助兵饷,他就在长史职衔上,加捐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经历司。人本能干,所以上官都看重他,凡有事件都发与他审办,声望甚好。这日放告,也发交他收状子。赵宜坐堂,收了十来张,忽收着詹德著同倪二联名状一纸,首告王庄之事。细看情由,甚觉浮泛,且件件实事。明知是不逞之徒,意存图诈。若当时审问,必不能得其底蕴,遂唤番子手吩咐道:“这件首告的事,甚觉重大,恐要奏闻。原告不便令其远离,着令管带,以便随时传问。”番子手答应,即将詹倪二人管带。赵宜退堂后,即唤两个能干番子手,私下去探詹倪二人的意思若何。一面将所收状子,送到堂上,并将詹德著状子一张回明底理,俟番子手复到,再来回明办理。那知这指挥使是个初任,甚不明察,且知赵宜是福王府中长史官加捐的,恐被其作弊,拿了这张状子,径到都察院来。这个都察院更是涂糊,看了状子上这个注诏。意谓是反叛,也不提原告审问,竟自奏了。思宗见了表章并原呈,亦甚诧异,遂与阁臣推拟了一回。其时流寇猖獗之事甚紧,朝政繁忙,凡朝中文武有经济者,俱出师在外,且又系宗族之事,不便又遣钦差勘问。恰值赵宋两王看了,即便跪奏道:“皇妹先曾建功,后因产废,若说因福王殉难,灰心空门,情或有之。若存反叛之心,则断无其事。皇妹身为皇女,且主上待之甚厚,岂有充宗庙之尊贵,反蹈不则之祸殃?其中必有缘故。”思宗令赵宋两王起立,道:“朕思亦必无其事,但既有人呈首,莫若根究一番,以分虚实。此乃朕之家事,又不便付之外臣。二弟弗辞劳悴,竟率同司员,赍朕意旨,前往勘问明白。不特解去疑团,且使万民咸知被诬。即所以保全宗族而正国体也。”二王得旨,即刻陛辞。不题。
且说赵宜所遣的番子手,至晚即来回复道:“这詹倪两个,乃是无知光棍,其意先从恐吓而起,因恐吓不遂,竟尔捏控。老爷先要阻住堂上,不禀不奏其事,容易消弭。或察院具奏了,必然大费周章。”正未说完,只见门上来回道:“今日所收告福王府里的状子,堂上已面禀察院,院上即刻奏了。闻皇上面遣赵王、宋王,前往王庄查勘。内阁已遵旨拟票行下,不过明后日,就要启行了。”赵宜听说,即遣出番子手,星飞作启,报知瑶华。一面上堂求讨跟随赵宋两王爷前往办理这个差使。都察院听了这个消息,本要委员前往,伺候王爷勘问,听见经历司来讨这个差使,又问知是赵宜,更是合意,即发委牌下来。赵宜立刻装束,禀知两位王爷为前站。两位王爷也不敢迟延,亦即如飞的起程下来。且按过一边。
再说王庄上,自赵宜进京后,仍是何鹏、高鉴办理令史事务,一切照常,惟服色改为道妆。这日倪二持状底来讲话,无人不知其为图诈,江允长闻知,即禀知瑶华时,瑶华正在打坐,闻知其说,叹了一口气,道:“人心如此,天意如此,尚何言哉?”遂又笑了一笑道:“却也亏了此举,好完我这桩大事。”当即吩咐江允长道:“不过一月内,必有钦差到此,查勘一切,不必举动,惟将上书房铺设完好,接待钦差。”江允长领命出来,令各人办理。何鹏道:“公主也太当件事办了,这个贼光棍,成什么气候,真个敢去举首?”江允长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隔了十多日,忽然得了赵宜的禀启,送与瑶华看了,亦无甚言语。又隔了八九日,又接了一封,送进拆阅,才知主上钦差赵宋两位王爷来庄查勘,一两日内即到。大家方信瑶华之吩咐有因。不一日到庄,瑶华换了朝服,出庄迎接圣旨。赵宋两王爷,正中立了,宣旨意道:
奉圣旨,十一月二十三日,据都察院左都御史臣汪为善奏称:为据实具奏事。十一月二十二日,据指挥使正使臣虞鱤,于本日开期放告,有亳州乡民詹德著、倪二,联名举首,福王收租庄子,有藏匿妖人,设教惑众情事。查该庄有福藩之女瑶华,系朕嫡从堂妹,曾封为十四长公主,又经山师,收灭叛逆奢崇明,得功核封为一等坤德侯爵,在庄居住,自下嫁后因产病废,节据奏明在案,似无前项情事。但有州民举首,若不据情查勘,虚实不分,反非所以剖白之道。着亲王由浩等,带同原呈詹倪二姓,驰驿前往该庄,面同质讯,,务使水落石出,按拟复奏。钦此。
宣毕,瑶华谢恩后,请过圣旨。又向赵宋两王请安,各各相见。赵王道:“愚弟兄此来,亦为主上差遣,剖白皇妹被诬之事。今日天晚,歇息一晚,待明日办理。皇妹且请自便。”瑶华当即辞回,又令令史何鹏等,随同周克诚出到上书房,叩见陪侍。赵宋两王亦即辞回。赵宜方进寝宫来请安,瑶华问了些话,才出来伺候两位王爷。一晚无话。
次晨,赵王即令赵宜入寝宫,将詹德著举首之款,逐条登答,做一个亲供,好提犯质审,将来就可作为复奏之稿。瑶华当即亲笔写了亲供,送与赵宋两王看了,即时将詹倪二犯提到,逐条质讯。这两个本是赖皮光棍,又未将庄上情事探听明白,那里经得彻底查问?一条也登答不上来,已见虚诬。又传两院僧人尼姑查问,皆是家生仆婢,且曾有功封过官爵的。又查妖人设教,就是瑶华之师无碍子,也曾封过顺成元妙仙师。这詹倪两个在旁听了,吓得顿口无言。赵王宋王又再三诘问,惟有俯首请罪而已。遂传地方州县将詹倪二犯上了刑具,收禁,俟起身时解京。一面令赵宜请公主作表奏复。瑶华当晚做好,缮写明白,送赵宋两王代为复奏。又休息了一日,才辞回复命。瑶华仍旧换了朝衣,寄请圣安。复又更换素衣,带同周克成,拜送两王起程。赵宋两王再四辞道:“外边尚有文武员弁送行,皇妹甚觉不便,请自回宫。”瑶华只得令令史跟随,周克成叩送。赵宜又进寝宫叩辞,瑶华道:“我已面托两位王爷,俟主上阅看奏表,必有旨意下来,尔乃随同来庄,我尚有别事委办。”赵宜领命,仍赶上两位王爷,督押詹倪二犯回京。
行过汴梁,忽有脚夫同发钱之人,在两位王爷驾前控告倪二冒挑钱文一事。赵王即发与赵宜,讯问口供,一并入奏。
不一日到京,赵宋两王不敢先入私第,一径造朝复命,思宗立即宣召,两王三呼拜舞毕,呈上瑶华复奏表音。思宗就龙案拆阅,其表曰:
勅封十四皇女加封一等坤德侯臣妾瑶华具表谨奏,为恩加查勘剖白奇冤、泣血恭谢天恩,伏乞睿鉴事:窃闻,名成者恬退,廉静者寡为。此古大臣守身励节之妙用,史册昭然。臣妾禀命浊流,托生王室,幸逢圣世,遭遇弥隆,由藩王之女,荷蒙勅封为十四皇女,得并于长公主之列,戴德如天,荣幸无地。时值奢逆之跳梁,奉命督师而征讨。弱质何能,悉遵庙廷之成算,逆酋尽歼,皆受指示之机宜,是以一战而献俘,烽烟永息,弥月而奏绩,弓矢斯张。又蒙轸念微劳,加封侯爵,此亘古难逢之旷典,特颁逾格之殊恩也。迨荷赐第京畿,择人下嫁,厚其廪禄,增其式廓,宠锡有加,眷注无已。窃比于创业之勋,开疆之绩,莫过于此。然臣妾一身,虽被鸿庥,而微命实惭至薄,结褵数载,育子一人,胎前仅保粗宁,产后遂成痼疾,故屡疏据实以奏,闻幸获潜藏而雌伏。嗣痛妾父殉难于汴梁,永悲风木。妾夫又罹锋于流寇,切恨未亡。因而灰志尘寰,诚心古佛,改王庄以为道院,毁绣服而易缁衣,此诚不得已之兴,思无可奈何之饮泣也。乃有不逞之徒,犹生觊觎,指荐亡为设教,诬师傅为妖人。护卫赐自天家,仓诸余于廪禄,尽罗列为款迹,敢举首于刑曹,甚而狂言谋逆,犬吠奸邪,持状底而生讹,拂狼贪而反噬。幸叨皇仁之宽纲,缓斧锧之骤加,遂得宛转陈情,仰邀圣明垂鉴,斯诚秦镜高悬,而曲荷生全者也。所有查勘情形,自有钦差面奏,未敢絮赘,致蹈愆尤。更有请者,妾父为国捐躯,分所应得,此生乏嗣,情实堪怜。臣妾虽其嫡血,无如女向外生,纵能竭尽孝思,不克续延宗嗣。伏念圣主,以孝治天下,敦笃亲亲,虽万死尚不及妻孥,岂连枝而忍其绝后?敢祈勅下宗臣,按稽玉牒,择相当昭穆继续宗支,则存殁均戴渥泽之靡涯矣。临表不胜激切之至,谨表以闻。
思宗阅毕,不觉为之堕泪,因问所勘情形,赵宋两王奏道:“此实詹倪二犯之谋款控诬,并无丝毫实据。臣等逐款面加质讯,该犯俱各俯首无词,惟有乞死而已。”思宗道:“此等棍徒,宜加显戮,忽得有稽。”遂命刑部速即按款具奏。又命赵宋两王,会同宗人府,择人为福王立继,表章发阁臣拟旨批发。即是退朝。刑部赶紧按拟,将詹德著、倪二照诬告人死罪未决律,拟斩监候。但控告宗室,讯系全诬,应加等,请旨,即行正法。倪二名下,应追冒挑官钱十二千,给铺户收领疏入,即进施行。一面批发表章。赵宋两王,已同宗人府择得辅国将军之子由枚应继,检呈玉牒,鉴明昭穆,入奏。次日早朝,带领引见,思宗赐名英华,降袭奉恩将军之职,饬归王庄奉祀。赵宋两王又奉明,指挥经历司赵宜,本系坤德侯府中长史,素谙福王府中家事,即令其跟随应继之英华,赴王庄宣读旨意。思宗准奏。赵宋两王领旨出朝,即宣旨,令赵宜承办。赵宜赍了旨意,跟随英华,束装起程。一面赶缮禀启,由驿递迭先行,启明原委。瑶华处接到赵宜奏启,即令江允长预备接旨,仍将上书房铺设,以备继续到庄歇宿。一面令蕉叶、柳枝,将在庄所有田产、仓库、铺店、器玩什物,配作两分,一分与继立之人,一分与周克成,并将京中赐第给周克成居住。扰乱了数日,才办理妥当。
不一日,赵宜同英华已到王庄,瑶华仍出门口迎接旨意。赵宜即是宣读,曰:
奉圣旨,昨据赵王由浩等赍到复奉表章,知悉被诬缘由,已将二犯按拟明正典刑矣。所有福藩殉国,尚乏子嗣,情堪恻悯,已勅下宗人府,择有应继之人,赐名英华,来庄入祀。该侯即为教养,勉承先志,克振家声。钦哉。谢恩。
瑶华谢过恩,将旨意供入家庙。赵宜上前请了安,将一切情事面禀了一番,瑶华即请英华相见,各拜了四拜,问了辈分,叙为姐弟。瑶华见英华人品闲雅,气度轩昂,问年方止十五岁,语言亦甚豁达,心甚欢喜。一面缮表谢恩。
次晨,办备筵席在上书房,请英华筵宴,另备一席在庭下,令赵宜坐下,又令周克成陪席。赵宜再三叩辞,瑶华道:“你如今奉旨意来的,也算是个钦差,且尚有要事吩咐,不必推逊。”赵宜只得遵命,在瑶华、英华之前告了无状,才敢坐下。瑶华陪宴之际,便令蕉叶、柳枝将配分之田产、仓库、铺店、玩器各项册籍,送英华看了,道:“王爷在日,也有遗下,那两年荒欠,用度不赀,几乎殆尽。幸曩时发本,在外开张典铺,近因烽烟不靖,尽行收回,方有此积蓄。如今将所有在庄各物,均做两分,你取一分,周克成取一分,我两家均可度日了。”又对赵宜道:“你回京时,将周克成带去,就托你照管,攻书上学,以及将来成家立业,立身根本,我都不问了。所以赀财,你也管带了去。”又唤蕉叶、素兰来吩咐道:“这庶子的事,我也托付你两个,将所分赀财,一一查收。自明日为始,即延名师,教导庶子学业,求聘淑女,以成家室。此皆急于干办者。至于田业收放,日常用度,应各尽心料理,我也都不问了,放我清闲工夫,得修道行,或者与尔等有益处。”众人一一领命,已是散席之候,各各归房歇息。
次日赵宜告辞进京,瑶华令白于玉等收拾周克成赀财物件,代为拴缚停当,交与赵宜,一同带回。于是各各拜辞而去。这里英华已请有教读,在庄教导。另拨所余田产,分给僧尼两处养赡,并嘱咐何鹏等,另择住地,为福王建造衣冠墓,迁移赵夫人、韩夫人之柩,并葬一处。终日营营,忙个不了。
诸事办妥,令史等禀进来,请择日举行,白于玉找寻瑶华,遍寻不着,众人以为诧异,忽见英华进寝宫来,说:“我姐姐于早上来对我说,同师父入山去了。留个谕帖在此,叫你们好生照管家事,他不时也要回来看视。”蕉叶听见,一齐拆开谕帖,无非叫照常办事,不可声张,如有紧要事,在我床前祷告,自有应响。众人各各会意。张其德、周青黛二人日见瑶华在房,总不说与大家知道。二人亦时受秘诀修炼,以后竟如相士之信,一成鬼仙,一成地仙。赵宜带回周克成到京,不负瑶华所托,认真教导,到成丁时,已列成均,后又提拔,入了仕途,即招为婿。子孙繁衍,延绵不绝。自愿、了生二尼,后亦随同入山,不知所终云。
一段情怀何处申,无端撰出幻中真。须眉久被时流厌,钗鬓应教俊又亲。寒此心旌挥笔墨,纵将意马弄精神。请留剑术逢人授,尽斩前缘与夙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