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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冯助善遇事惊心李金华携朋就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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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冯助善遇事惊心李金华携朋就馆

话说冯助善夫妇二人欲想一生财之道,那高氏想了半天道:“你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咱也没有多本钱,作么也是不好。依我说来,我在家中作些针线,你寻几个卖婆来,找个一文半钱的【十指勤劳为贫小补。】暂且度日。有这俩钱,你常到街上,有那合式的古玩,常行的书籍,收买一二,于中也可找点利息。”【知其夫劳力不胜,因想一风雅生意其奈以利网人者,非助善之本心何。】冯助善摇头道:“这才不行哩。第一条,凡作卖婆者多不正经,岂可引诱他们。【三姑六婆淫盗之媒,凡严家教者,皆当遵朱子格言,绝其往来。】至于贩卖古玩书籍等事,离了欺人,难以发财。那卖东西的非饭来逼口,即衣不遮身,再不然就是不安分的,游手好闲,玩钱赌博,窃弄多多,更难尽言。多使钱买他的,其中无利,少使钱买他的,便得昧起良心,【点破题目。】我实在作不惯。还得另想。”高氏道:“咱新来乍到,并无可靠的人。指着自己谋画,真不容易。”冯助善道:“这却不然。昨在永庆寺与广通和尚盘旋几天,甚属可交。我合他商酌商酌,【商之良妇识见小,谋诸高僧力量大。】求他指条明路,到也不错。”【助善之眼力不错,脚根定立不错。】高氏道:“初次相交,人家知道咱是甚么人?别看他照应不错,若着实办事,恐怕人家不放心罢。”【深知量己,高人一筹。】冯助善道:“若这么说,又没了路了。”吾给他个瞎子敲牌子,碰铛铛罢。”高氏道:“你就碰去。”

冯助善吃过早饭,到了永庆寺,与广通相见,备言其详。广通道:“咱虽初次认识,我看先生也甚老成,又好佛法,【好人到处得人心,奸滑乖巧者,闻知自当汗下。】观其外可知其内。所说买卖一事,先生乍到此处,难以通明。这里人情乖滑,言过其实,一派虚诈,并无恒情。善的不必真善,恶的不必真恶,难交的狠哩。【道尽世情,非高僧慧眼谁能识破。若此邦之人,得闻法语守恒心,以免此习气存敬重,以挽此浇风。勿假仁义于口,当发慈悲于心,久之自能纯善而无恶,化恶而归善,其庶几乎。各勉之戒之也可。】依贫僧主见,不若不作此想,给他个缸里捞鱼,拿牢稳的倒好。”冯助善笑道:“这缸可得有哇!【不用远求,即在德中。】老和尚可指一缸否?”广通道:“自然有个缸。【谁谓缸小,曾不容鱼,广通海会,即在庭除。其将以功德水,施之于人乎。】现今与寺中打交道的,有一个杂货行,【杂货行着眼。】正少个站柜的人。先生如不弃嫌,贫僧即可引进。大约每年也有个七八十吊钱,还不彀先生家中用度的么?”冯助善欠身道:“如此甚好。即求老和尚费心罢。”广通道:“先生少坐,贫僧去去即来。”冯助善道:“是我坐待佳音罢。”广通遂起身而出。

冯助善坐不多时,只见广通回来,笑道:“巧了巧了,再少迟一时,铺中便定了人了。”冯助善拱手道:“如此说来,事有成了。”广通道:“事已妥当。但不知先生算法如何?”冯助善道:“好哇歹的布拉上来了。”广通道:“这便定局。以后可称为冯掌柜的了。冯掌柜的,咱便到铺中看看,定个日子好上柜去。”冯助善笑道:“老和尚过于辛苦,可歇息歇息,再去不迟。”广通手拉冯助善道:“既系知交,何必套言,走罢走罢。”二人说着,便携手同往。

转眼到了铺中。冯助善见门上悬一字号匾,乃是德和隆三字。不觉暗暗点头道:“【见德和字祥,先为之惊心。】不德不和,万难兴隆。这个字号却好的狠,但不知其实如何。”【德为本,和为贵。是善理财者张本,慎勿虚挂招牌,有污德和字号。】说着便到了铺中,与众家掌柜的相见。广通自然一一引进,遂定于次日上柜。冯助善与广通皆告辞。各归住处。冯助善与高氏告知明白,夫妇二人甚是欢喜。

到了次日,那铺中早差人来请。冯助善到了铺中,广通早已在座。几个人说了回买卖,酒饭业已齐备。却是荤素两便,为的是广通持斋。酒饭既毕,广通遂告辞回寺。冯助善在柜上照应买卖。

待了十数天,这一日早起,来了一人,要买口蘑,问是甚价。【卖弄生涯,口上惯会造魔。尔来买口蘑乎,尔来听口魔乎。】一个掌柜的答道:“好的卖二百钱一两。”那人道:“我买的多呀,还是少算个。”答道:“算三吊钱一斛罢。”那人只出两吊钱。争竟了半天,【这便不和。】添到两吊四百钱,上遂卖于那人。那人秤了口蘑而去。不多一时,又来了一人买口蘑。【买口蘑者何多也,亦借口蘑为口魔喻耳。】也没有问价,便秤了一斛,放钱叫收。那掌柜收钱已毕,向买者道:“全卖三吊二百钱。既然放钱叫收,让二百罢。”【得了便宜反卖乖,信口造魔,德又何在乎。】买者道:“承让承让。”【买者甚吃亏,于德无所失。卖者虽得利,于德大有损。】说着便回头去了。冯助善看的明白,两者相较,甚不公平,心中便觉不悦。

待了一时,又来了几个人,拿着菜单子。所买甚多,其中山珍海错,无所不备。说住了价钱,验了货物,俱已秤好。那些人道:“先放在这里。我们还未买齐,等买齐了,再来取罢。”说毕便去。正掌柜的见那些人去了,便向冯助善道:“你把次一等的按分两包好,换出这上等的来。”【如此欺心,助善必不承命。】冯助善道:“人家看过,怎么又换?价钱不对,不卖不的。若这么作买卖,岂不没了良心?”【叫醒公道。】正掌柜的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沾滞!若动不动的就讲良心,这买卖也不用作了,吃的甚么,穿的甚么,东家的宅子地是怎么来的?【非昧心人,不能说这昧心话。】如要良心,便不用吃,不用穿,不用置宅子买地。甚么叫个良心呢?【怪道只图发财,尚不知良心为何物。】你空是津通湾卫的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心庸常为浅说,笑因果为迂谈,世之不讲良心,反不若妇道者多矣。】冯助善道:“这个事我实在作不来。就发点财,也不为出奇,别说难保后来怎样。我卖个老钱茴香豆,也不干这宗勾当。众位掌柜的,请了请了。”【水火不同炉,片刻不并立。】说着,便拱手而去,直向永庆寺来。

见了广通,告知其详。广通道:“真难说哩,【无限感叹,如许悲悯尽在四字之中。】等着再作计议罢。却是城外钱铺里也缺少人,我去见见。冯掌柜的暂且回寓,候我一信。”冯助善道:“又叫老和尚费心哩。我实在是讨愧。”广通道:“只要有成,无不尽力。”说毕,同出。冯助善回寓,广通便出城而去。

到了过午,差一小沙弥来请冯助善。冯助善随去。见了广通,知是钱行里又成了。话不多叙,冯助善到了钱铺,见那些扒底子搀小钱,一切诡弊,更觉难堪。又不肯明说,恐其不对广通,便假壮有病,【真是大病,何用假妆。】回家而去。

待了几日,去见广通,亦以病相告。广通笑道:“你老先生不必欺我,好么又有不对心思处。”冯助善道:“不是不是,诚因有病。”【人之无良,悯世者所甚忧也。曰诚因有病,吾知此言非虚。】广通道:“亦不用说病不病了。这些买卖行中大都若此。【一语道破时弊。】不若自本自利的,甚是爽快。你老先生不是还有点存项么,自己想个主意罢。”冯助善道:“作何生意,还求指教。”广通道:“自大清定鼎,换了衣冠,冬天戴暖帽,夏天戴凉帽,这凉帽的做法惟敝州得传。可办些凉帽,或南或北皆可消出。”冯助善道:“上何处置去呢?”广通道:“城东南有一抬头寺。【绝妙寺名。】内中住持,系我的师弟,法名广平,可托他代办。”冯助善道:“这又得老和尚受劳。”广通者:“这有何劳,全当散闷散闷。你老先生到寓中再斟酌斟酌,如拿定主意,明天便同赴抬头寺。”冯助善告辞回寓,告于高氏,遂请了房东一位妈妈与高氏作伴。

次早,邀同广通到了抬头寺。【助善到此,前之埋头不出者,从可抬头而兴矣。】与广平相见,告知来意。广平道:“冯先生可少迟数日。这一阵货不好办,大行发往四方,固已不少。去年有一位办凉帽的客人,姓黄名兴,【随笔带出。】系大兴人氏,去岁未有买齐,因时届隆冬,遂托余代办。言明今春来取,尚未办齐。等着给他买足,再为冯先生代买,亦不甚迟。”冯助善听说先为黄兴办买。总得少待。

且说黄兴自上年回家。【人谓四大奇书之伏线影射,前后照应如串珠矣。观此穿插映带,自在油然,尤非凡笔所可及。】闻知家中一切事务,悲喜交加。【悲喜二字,包孕一切。】又听得请了李金华申孝思,教他二子,更觉乐极。到了康熙五年二月底,【编年纪月,春秋笔法。】与马元龙陶同相见,议及请师一事,陶同道:“定于三月初九日上学,至今不见到来。南北相隔数千里之遥,人家跑到这里来教书,岂不是妄想么?”【陶同何浅视申李也,岂不闻一言出口,必践千里之约乎。】马元龙道:“既然应许,李印堂那大人物岂有失信之理。”【马元龙深识金华之为人,故有是语。】黄兴也随声附和,三人遂常在庄外,遥遥盼望。转眼已是三月初八日,尚不见到。马元龙亦觉游疑,陶同更觉有理,【愈信不及。】直说李印堂万万不能来了。

到了过午,三人同向观音堂去访杜雨亭。说到入学上,杜雨亭道:“诸位兄台不必着忙。他既然应承,万无不来之理。再者李印堂乃慷慨率真之人,历来说一不二。他说明天入学,今不能到,明早亦必赶进来的。”【信必契交于平日,故敢大胆期许于临时。】马元龙黄兴面面相窥。陶同在旁直是发笑。杜雨亭:“陶兄台不必笑。我说来,他必定来。”

这时,忽听院中高声道:“杜年兄,杜年兄!”四个跑出屋来,却是申李二人,彼此一言未答,不觉大笑。申李二人也不知是笑的甚么。笑了半天,方彼此拱手,让进禅堂,互问寒温。尚未落座,李忠抱进行囊,谢子莲随后拿着些零碎物件。李金华慌忙按住谢子莲道:“谢老弟慌的甚么,叫他们慢慢的收拾就是了,请坐请坐!”在坐众人俱问谢子莲为谁。李金华代为说明,方各就坐。用过晚饭众人俱散。

次早,马元龙陶同黄兴许庆皆来庙中。许庆挨次拜过。马元龙道:“今乃入学佳期,宜用寅时。可请老夫子入学后,再与三位接风。”李金华连连称是。便问在何处立塾,马元龙道:“在敝宅内,倒觉清静。”说着,申李二人俱衣帽整齐,随马元龙等而来。到了塾中,甚是宽阔。几个学生同到塾内。毕竟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州郡县邑,莫不各有土产,即莫不各有习俗,德州旧产凉帽,俗尚浮华。而其习气则在于口魔孔门以谨言为务,此地偏竞多口。佛氏以妄语为戒,此地半不由衷。是非不明,谬参可否,真伪莫办,误定从违,天道本难预期,一有影响,便谓凿凿可据。人事谁敢前定。才有始基,即为藉藉传闻,矜门第而树朋党,薄乡里而招怨尤,以赌戏为风流,稍通文墨,辄称名士,非呼卢即聚众狂歌。科第之所由日稀也。以衣冠为体面,略有进项,便讲吃穿。非趋势即卑视俭朴,家遂之所由速贫也。苟非力破其习,痛除积弊,迁流不知伊于胡底矣。况帽加众体之上,为其远逾他方,高人头地,乃得有此出产也。苟不俗敦德行,习尚德教,不又且大失清凉之实哉。彼货殖得,即公平交易,已谓之不受命,又令讲天良者,望望然去之若浼,岂复尚有世道人心乎。要之金钟传之微意,不过借此一回,以针砭德州之弊病耳,隶斯土者,盍急急自除其口恶,以臻于有德之上界也耶。

理注:

且说冯助善夫妇二人,欲想生财之道。以得投托永庆寺,永庆是吉祥。广通是神通广大,事理无碍。方能发生善意,助善可能财命皆顺。又到台头寺,拜谒广平。台头寺见了广平,以后又遇黄兴,源业之主人,才能门入黄庭之所。得到至善之地也。又言申李二人,来到善庄,入也马黄宅,设教。是外客不入,内尘不挠得养丹之所矣。

偈云:

助善到永庆,投托僧广通。

台头得平顺,才遇主人翁。

申李到善庄,精气入丹房。

内外不出入,自在礼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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