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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话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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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强作解事,取《西厢记》而割裂之,《西厢》至此为一大厄;又以意为更改,尤属卤莽。《惊艶》云:“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院。”改为:“这边是河中开府相公家,那边是南海观音院。”《借厢》云:“我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迭被铺床。”改为:“我若舆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我不教你迭被铺床。”又:“你撇下半天风韵,我舍得万种思量。”改为:“你也掉下半天风韵,我也颩去万种思量。”《酬韵》云:“隔墙儿酬和到天明,方信道惺惺自古惜惺惺。”改为:“便是惺惺惜惺惺。”又:“便是铁石人,铁石人也动情。”删去迭“铁石人”三字。《寺警》云:“便将兰麝熏尽,只索自温存。”改为:“我不解自温存。”又:“果若有出师的表文、吓蛮的书信,但愿你笔尖儿横扫了五千人。”改为:“他真有出师的表文、下燕的书信,只他这笔尖儿敢横扫五千人。”《请宴》云:“受用些宝鼎香浓、绣帘风细、绿窗人静。”改为:“你好宝鼎香浓。”又:“请字儿不会出声,去字儿连忙答应。”改为:“我不会出声,他连忙答应。”《赖婚》云:“谁承望你即即世世老婆婆,教莺莺做妹妹拜哥哥。”改为:“真是即世老婆﹡婆,甚妹妹拜哥哥。”《前侯》云:“一纳头安排着憔悴死。”改为:“一纳头只去憔悴死。”《闹简》云:“我也回头看,看你个离魂倩女,怎发付掷果潘安。”改为:“今日为头看,看你那离魂倩女,怎生的掷果潘安。”《拷艶》云:“我只神针法灸,谁承望燕侣莺俦。”改为:“定然是神针法灸,难道是燕侣莺俦 ”“猛凝眸,只见你鞋底尖儿瘦。”改云:“怎凝眸”。又:“那时间可怎生不害半星儿羞。”改为:“那时间不会害半星儿羞。”《哭宴》云:“两意徘徊,落日山横翠。”改为:“两处徘徊,大家是落日山横翠。”《惊梦》云:“愁得陡峻,瘦得唓嗻,却早掩过翠裙三四褶。”改为:“愁得陡峻,瘦得唓嗻,半个日头早掩过翠裙三四褶。”此类皆以意为更易。又有过为删减者。《借厢》云:“过了主厢,引入洞房,你好事从天降。”删为:“曲厢洞房。”又:“软玉温香,休道是相偎傍。”删为:“休言偎傍。”《请宴》云:“聘财断不争,婚姻立便成。”删为:“聘不见争,亲立便成。”《琴心》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删为:“靡不初,鲜有终。

《惊梦》云:“瞅一瞅着你化为酰酱,指一指教你变做营血,骑着一匹白马来也。”删去三“一”字。近日嘉应吴石华学博,以六十家本、六幻本、琵琶本、叶氏本舆金本重勘之,科白多用金本,曲多用旧本。原序以六十家以下为旧本。取金本所改,录其佳者。如《借厢》云:“若今生难得有情人,则除是前世烧了断头香。”改为:“若今生不做并头莲,难道前世烧了断头香。”寺警云:“学得来一天星斗焕文章,不枉了十年窗下无人问。”改为:“我便知你一天星斗焕文章,谁可怜你十﹡﹡年窗下无人问。”又:“你那裹问小僧敢也那不敢,我这裹启大师用咱那不用咱。”改为:“你休问小僧敢去也那不敢,我要问大师真个用咱也不用咱。”又:“劣性子人皆惨,舍着命提刀仗剑,更怕我勒马停骖。”改为:“就死也无憾,我便提刀仗剑,谁还勒马停骖。”又:“我将不志诚的言词赚,倘或纰缪,倒大羞惭。”改为:“便是言词赚,一时纰缪,半世羞惭。”琴心云:“则为那兄妹排连,因此上鱼水难同。”改为:“将我雁字排连,着他鱼水难同。”赖简云:“恁的般受怕担惊,又不图甚浪酒闲茶。”改为:“我也不去受怕担惊,我也不图浪酒闲茶。”又:“从今悔非波卓文君,你与我学去波汉司马。”改为:“小姐你息怒回波俊文君,张生你游学去波渴司马。”后候云:“将人的义海恩山,都做了远水遥岑。”改为:“甚么义海恩山,无非远水遥岑。”又;“虽不会法灸神针,犹胜似救苦难观世音。”改为:“他不用法灸神针,他是一尊救苦观世音。”《哭宴》云:“留恋别无意,见据鞍上马,阁不佳泪眼愁眉。”改为:“留恋应无计,一个据鞍上马,两个泪眼愁眉。”其实圣叹以文律曲,故每于衬字删繁就简,而不知其腔拍之不协。至一牌昼分数节,拘腐最为可厌。所改纵有妥适,存而不论可也。李笠翁从而称之,过矣。

董解元《西厢》,今传者为杨升庵定本,绘象则唐伯虎笔,刻极工致。石华最赏其“愁何似,似一川烟草黄梅雨”二语,谓“似南唐人绝妙好词”,可谓拟于其伦。其后王实甫所作,盖探源于此。﹡然未免瑜瑕不掩,不如解元之玉璧全完也。石华手录佳音十余调,附刻所定《西厢记》后,较元本词字,略有增损。如“灯儿一点被风吹灭”,元作“……甫能吹灭”;又“披衣独步冷清清,看那断桥月色”,元作“披衣独步在月明中,凝睛看天色”;又“待赶上个梦儿,睡也再睡不着”,元作“媚媚的不干,抑也抑得着”。所改特饶神韵,电白邵子言学博亦亟称之。世传实甫作《西厢》,至“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构想甚苦,思竭,扑地遂死。平心论之,四语非不佳妙,然此等句法,元人所不尚,故元曲中亦少见,今则以为小家取巧矣。周德清《中原音韵》,全为北曲而设。以入声叶入三声,亦有所本。《檀弓》:“子辱舆弥牟之弟游。”注谓:“文子名木,缓读之则为弥牟。”古乐府《江南曲》,以“鱼戏莲叶北”韵“鱼戏逮叶西”,注亦称:“北读为悲”。是以入叶平也。春秋“盟于蔑”,《谷梁传》作“盟于昧”;“定姒卒”,《公羊传》作“定弋卒”。是方言相近,上、去、入可以转通也。盖北方之音,舒长迟重,不能作收藏短促之声,凡入声皆读入三声,自是风土使然。作北曲自宜歌以北音,德清之书,亦因其节之自然而为之耳。词曲本里巷之乐,初无正声。其体虽创自唐代,然唐无词韵。初唐回波诸篇、唐末花间集所用韵,皆舆诗同。至宋,始有以入代平、以上代平之例,然三百年来,绝无《词韵》一书,不过稍叶以方音而巳。葢唐时去古尚未远,方言犹舆韵合;宋虽去古已远,而诸方各随其土语,不能定为一格:﹡﹡故两代均无专书。元则北曲立为专门,势不得不定为韵谱。义各有当,时使之然也。

周韵以上支、纸、宾分作支思韵,下支、纸、宾分作齐微韵,上麻、马、禡分作家麻韵,下麻、马、禡分作车遮韵,而入声隶之平、上、去三声,则曲韵不可舆词韵混也。乃胡文焕《文会堂词韵》,平、上、去三声用曲韵,入声用诗韵。是韵行而作曲者或舍周韵而就之,而此道渐有歧途之惑。沈去矜着《词韵》,以正当世误用曲韵之病,如肱、轰、崩、烹、盲,弘、鹏等字,沈韵收入庚梗韵而周韵收入东钟韵;浮字沈韵收入尤有韵,而周韵收入鱼模韵,词韵平声独用,上、去通用,有三声通押者而入声不舆,周韵则四声通用。是周韵之断不可通于词韵明矣,而近时词家间以周韵为词韵。夫作词可用周韵,作曲何不可用胡韵乎 此中界限原易明悉,而误者纷出,所不解也。

毛西河作《韵学要指》,谓:“古今无二韵,自上古至今,经史载籍,以至矢口所诵,俱无有二;所岿然特出,别成一例者,祗元人北曲韵耳。若诗余、南曲,即无一不舆五部、三声、两界、两合、四门相符,故宋人亦并无有造词曲韵者。今人妄作词韵以律宋、元人为诗余者,且有以南曲无韵,强将《中原音韵》北曲之韵责之南曲,(如《西楼记》以《中原音韵》注每折下,《南词新谱》反判古曲为失韵之类。)是欲冠夏人以操头、农周嫔以穷袴也。”又云:“诗余、南曲,亦俱有支、鱼一界。尝诵元人曲词:‘迢迢路不知是那里,前途去未审安身在何处。’此界韵也。后在白门听伎,有歌‘何处’为‘何地’﹡者,此又近论韵家所改窜字。”按:南曲固无专韵,然如西河言,则南曲韵究无定主,故九宫大成选古词以补南曲所无。其南词凡例谓:“词韵舆曲韵不同,度曲者仍用《中原韵》塡之。夫南曲既可用《中原韵》,是仍以四声通用为正矣。《梅岭记》之《倾杯序》云:‘雾锁烟林映峭壁,岩壑峯峦翠。’散曲之《倾杯赚》云:‘红装素态擎清露,景堪录。繋百索,衫裁艾虎。’此皆南曲以入声舆三声并押之证。”

顺治末,武林陈次升作《南曲词韵》,欲舆周韵并行,缘事中辍。李笠翁谓:“南韵深渺,卒难成书。塡词家即将周韵就平、上、去三音中,抽出入声字另为一声,备南曲之用。”是又一说。南北曲声调虽异,而过宫、下韵则一。自高则诚作琵琶,创为“不寻宫数调”之说以掩己所短,后人遂借口谓“北曲严而南曲疎”。臧晋叔讥之,是也。

何元朗评施君美《幽闺记》,称其“远出《琵琶》上”。王元美讥之,以为“元朗好奇之过”。臧晋叔则以《琵琶梁州序》、《念奴娇序》二曲不类永嘉口吻,意为后人窜人,谓“元朗称许《琵琶》,自不识所谓幽闺”。不知作曲各得其性之所近,阅曲者亦嘉其性之所近。即如若士之才,不可一世,而《紫钗》一记,亦长于北而短于南。倘必胶一己偏执之见,辗转讥弹,务求必胜,亦古人之不幸也。

臧晋叔家藏元人秘本杂剧最多,复从刘延伯借所录御戏监本二百种,参伍校订,择其佳者百种,以甲乙厘为十集梓行,今所傅《元曲选》也。其所弃而不入者,不可得见,亦一恨事。﹡

曲白不欲多。《西厢》二十一折,原白本自寥寥也。白无骈偶则直,骈偶多则词意又晦。《琵琶》之黄门诸篇,巳觉取厌,而《昙花记》终折竟无一曲,《浣纱》、《玉盒》终折无一散白,更无谓矣。但非所论于杂剧。杂剧以四折叙传奇故事,其白不得不密,不得不多。然亦有至累千百言者,则作者之妄也。予幼喜读曲,今成癖矣。消愁遗闷,殆胜小说。每欲即所见各为点论,汇选千种,成曲海巨观,未果也。上秋游顶湖,阻风肇庆,弧篷俏坐,辄杂忆而随记之,了无伦次。归乃补缀成帙。甲申腊尽,枏记。﹡

〔注〕每卷前原题“籘花主人梁廷枏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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