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以前,东方之大国,惟吾中华人主之国也。西部则如印度,象主之国也;如波斯,宝主之国也;如土耳其,马主之国也。虽声名、文物不逮中华,皆泱泱乎有大国风,比之于吾,犹兄弟也。
试披舆图,五天竺国(古称印度为天竺,其义不可考。盖胡僧初至,称其国为天国,其书为天书,聊自夸大,非有他义)尤与吾为近邻,宜乎交通频烦,汉梵诸族亲如一家。乃自张骞奉使以来(《汉书》:张骞,汉中人也,建元中奉使西域,通三十六国,封博望侯),介子立功之后(《汉书》:博介子,北地人也,西凤中使大宛,以计杀楼兰王,威震西域,封义阳侯),西方诸国,通于中国者多矣。而远识之士,终以和戎为大戒,远交为非计。其通使之故,不外二道:彼之来也,常以朝贡;我之去也,恒以兵事。此外海舶南来,驼队东至,仰杖见于大宛(注详批评中),团扇供于师子(《法显佛国传》:显在师子国,忽于玉像前见商人以晋地一白团扇供养),货贿流通汉晋已然。顾其志仅在商贩,其事不由政府,故亦不闻有他种之发展也。
若夫以个人之冒险,作域外之远游,亲陟须弥,身瞻舍卫(须弥,印度山名。舍卫,印度城名,皆佛在世时讲经处),神州学术,蒙其影响,东亚坤舆,资夫实验。此等大事,乃出自佛教中之信徒,而史传不详其事,学者莫究其书。惟彼教之中,尚守其故书雅记,不至湮没无闻。元时意大利国有马哥博罗者,行滕履跷,来游中土。西人至今称之,重译其书,侈为美谈。而吾国僧人,遵陆西迈、仗策孤征者,其数匪一。彼有一马哥博罗而语之惟恐不详,吾有无数马哥博罗而讳之惟恐不深,岂不异哉?
汉永明中,明帝夜梦金人飞空而至,乃大集群臣,以占所梦。傅毅言:“西域有神,其名曰佛。陛下所梦,将必是乎。”帝以为然,即遣郎中蔡愔、博士北子秦景等,使往天竺,寻访佛法。愔等于中天竺,遇见胡僧摄摩腾竺法兰,乃要还汉地。冒涉流沙,至乎洛邑。明帝甚加赏接,于城西州立白马寺处之(事在明帝永平十一年,民国前一千八百四十四年,西历六十八年)。
此为汉地有佛法之始(案:《朱士行经录》云,秦始皇帝之时,沙门宝利防等十八人赍佛经来化,帝以其异俗囚之。《汉武故事》云,汉武帝元狩中,伐匈奴得金人,帝香华礼拜,祭之于甘泉宫。刘向《列仙传序》云,刘向校书天禄阁,往往见有佛经,又考自古寻仙者百四十六人,其中七十四人已见佛经。《魏西戎传》云,前汉哀帝元寿元年,博士景宪等使月支国,日受浮图经。是汉明以前佛教早已东渐,群书言汉明始者,从其盛也),亦即中印人士沟通学术之始。当日蔡愔、秦景之往来,取道何所,经历几年,及其所至之国,与所见之风土如何,人情如何,书缺有间,今皆不可知矣。
汉桓帝时,安息国王太子安清,灵帝时,月支国人支娄迦识(亦云支识),游方弘化,并来洛阳。三国时,魏有中天竺人昙柯迦罗,亦至许都。吴有康居国人僧会、维祗难并来江左。降及六代,来者尤多。自晋至唐,吾国古德高僧,游历印度者,亦得五六十人,然仅达葱岭之东而止,或至印度之一处而止。若夫诚重劳轻,求深愿达,周游西宇十有七年(四语皆唐太宗赐玄奘圣教序中语),则惟唐僧玄奘一人。高据论坛,折服五千余众,受各国王者之优礼,此诚足为吾国增光者也。其坚忍之心,强毅之力,不避险阻,不辞劳瘁,不畏濡迟,均可于其所述之《西域记》想见之。
【批评】
唐初声威极盛,进兵西域,不止一次。如李靖进兵至吐谷浑,侯君集进兵至高昌,郭孝恪进兵至焉耆,阿史那社尔进兵至龟兹,苏定方进兵至贺鲁,又进兵至阿支那属部,王方翼进兵至伊丽,元庆进兵至大勃律。惟王元策由西藏进兵入天竺,直抵恒河流域之科普尼尔城而返。至此中央亚细亚天山南路之路开矣。而其事多在玄奘西行之前,故其旅行极艰险也。
印度或称婆罗门国,意谓婆罗门神所造之国土。婆罗门或曰梵天,故又称梵土,而其国语,乃称梵语。印度之异名,或为月氏、月邦、月明、月支、天竺、身毒、贤豆、天豆、天真。《汉书·张骞传》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国。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其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焉。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西南,今身毒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观此知中国与印度汉时已有商业,骞谓“从蜀宜径”,盖由四川入藏,逾雪山而通道也。论者不察,多谓中印两国,山川阻隔,古时不通往来。良由欧美人士多喜至中亚细亚探险,自诩独得,土苴前人。彼于吾国之史传,本非所悉,何吾国人士亦沿袭其说而不一考耶?
《大唐西域记》十二卷,玄奘奉诏撰,其弟子辩机润辞。记载翔实,今东西诸国,均有译本。盖考据印度古事与李唐之声威者,惟此为可信。金山钱氏守山阁刻置丛书中,跋其后云:“唐释玄奘作《大唐西域记》,明西洋人艾儒略作《职方外纪》,皆以自张其教。然外纪于各国山川风土,犹能略举其概。元奘所记,则惟侈述灵异而已。其弟子辩机雅擅文辞,故虽极荒诞,尚不至令人掩卷欲睡也。”此等评语,诚可谓之荒诞。
马哥博罗之书,名《marco polo travels》,原书用拉丁文。今各国皆有译本,并加详注。吾国亦有译本,名《马哥博罗游记》,宁波丁氏谦注其地理。
在唐宋以前,东方的大国只有我们中国。在西方,则有如以大象著称的印度,以宝物著称的波斯,以马著称的土耳其等国。这些国家虽然名声、文化、物产比不上中国,却也气魄宏大,有大国的风范,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兄弟之国。
且看一下地图,五天竺国(古代称印度为天竺,它的含义已经不可以考证了。大概是胡僧刚到中国的时候,称自己的国家为天国,他们的书为天书,只不过是自我夸大罢了,没有什么别的含义)距离我国特别近,因此来往也频繁一些,汉族和印度各个民族互相亲近,好像一家人一样。从张骞开通西域(《汉书》:张骞是汉中人,建元年间奉命出使西域,开通三十六国,被封为博望侯)和傅介子立下大功以后(《汉书》:傅介子是北地人,西凤年间出使大宛,用计谋杀了楼兰王,从此威震西域,被封为义阳侯),西方各国往来中国开始较以前增多。那些目光长远的人,始终认为与外族通婚和好是大戒,与远国交好不是长久之道。两国之间互派使者的原因,只有两种:一是外族前来朝贡,二是我国发兵攻打。除此以外,从南方来的船队,来到东方的驼队,大宛国中的仰杖,供奉在师子国的团扇(《法显佛国传》:法显在师子国,忽然看见一位商人把山西一柄白色团扇供养在玉像面前),说明汉晋时期就已经有货物流通了。只是这些行为只存在于商贩之中,没有政府参与,也没听说有什么别的发展。
如果一个人孤身冒险,到国外去远游,亲自爬上须弥山,瞻仰舍卫城(须弥山和舍卫城,都是佛在世时讲经的地方),回来以后中国的文化都受其影响。这样的大事,却是由佛教徒来完成的。但史书中却没有详细的记载,求学的人也没法找到这方面的资料。只有在佛教典籍中还留着一些记载,不至于被埋没。元代的时候有位叫马可波罗的意大利人,克服重重困难来到中国。西方人至今还津津乐道,多次加印他的书籍,并传为美谈。我们国家的僧人,心怀着理想,孤身踏上征途的并不少。西方有一个马可波罗,他们唯恐说得不够多,我们有无数的马可波罗,却闭口不提,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汉朝永明年间,明帝晚上梦见有位金人从空中飞来,于是召集大臣们来解梦。傅毅说:“西域有位神仙,名字是佛。陛下梦见的难道是佛吗?”明帝认为是,就立即派遣郎中蔡愔、博士北子秦景等人,去往天竺寻访佛法。蔡愔等人在中天竺遇到胡僧摄摩腾竺法兰,便邀请他到中国来。他们跋山涉水到了洛阳,明帝对他们奖赏有加,在城西修建白马寺安置他们(这件事发生在汉明帝永平十一年,民国前一千八百四十四年,公元68年)。
这是佛法传入中国的开始(注:《朱士行经录》中说,秦始皇的时候,沙门宝利防等十八人带着佛经来到中国传教,秦始皇认为他们行为怪异,就把他们关了起来。《汉武故事》中说,汉武帝元狩年间,朝廷征讨匈奴,俘获了金人,汉武帝用香花礼拜,把金人供奉在甘泉宫。刘向《列仙传序》中说,刘向在天禄阁整理书籍,经常见到佛经,又考证古代寻仙的人有一百四十六人,其中有七十四人在佛经中出现。《魏西戎传》中说,西汉哀帝元寿元年,博士景宪等人出使月氏国,带回浮图经。所以汉明帝以前佛教早就已经往东方传播了,史书中说从汉明帝时期开始,是表示佛教的大量传播),也是中国和印度两国文化交流的开始。当时蔡愔、秦景的往来交通,路过了什么地方,经过了多少年,以及到了哪些国家和途中的风俗人情怎样,史书中都缺漏了,现在都无法知道这些了。
汉桓帝的时候,有安息国的太子安清,灵帝的时候有月氏国人支娄迦识(也叫支识),游历四方,一起来到洛阳。三国时期,魏国有中天竺人昙柯迦罗,也来到许都。吴国有康居国人僧会、维祗难一起来到江左。到了六代时期,来到中国的人越来越多。从晋代到唐代,我们国家去往印度的高僧大德,也有五六十人,但他们都只是到达葱岭东就止步了,或者是到了印度的某一处便止步了。至于不怕艰辛、怀着挚诚的心愿长时间游历西域各国的,只有唐代高僧玄奘一人而已。他开坛说法,折服五千多人,受到各国国王的礼遇,这确实足以为我国争光了。他那种坚忍、强毅,和不避险阻、不辞劳瘁的精神,都可以从他所著的《大唐西域记》中想象出来。
【评论】
唐朝初期的时候国家比较强盛,不止一次进兵西域。例如,李靖进兵吐谷浑,侯君集进兵高昌,郭孝恪进兵焉耆,阿史那社尔进兵龟兹,苏定方进兵贺鲁,又进兵阿支那属部,王方翼进兵伊犁,元庆进兵大勃律。只有王元策从西藏发兵进入天竺,抵达恒河流域的科普尼尔城方返回。到此中央亚细亚和天山南路的道路就开通了。这些事情大多发生在玄奘西行很久以前,所以他的西行之路极其艰险。
印度也叫婆罗门国,意思是婆罗门神所造的国家。婆罗门也称梵天,所以印度又叫梵土,他们的语言就叫梵语。印度的别名,有月氏、月邦、月明、月支、天竺、身毒、贤豆、天豆、天真等。《汉书·张骞传》中张骞说:“我在大夏的时候,见到有邛竹杖和蜀布,就问他们这些是怎么来的。大夏国人说,我们国家的商人从身毒国贩卖的。身毒国在大夏国的东南方,大概有几千里,他们风俗习惯跟大夏基本相同,只是更为湿热,人们驾着大象打仗,国家靠近大河。我猜测,大夏离汉朝一万两千里,在大汉西南方,身毒国又在大夏东南几千里,而且有蜀地的东西,那肯定距离蜀地不远。现在我出使大夏,从羌中走的话会比较危险,羌人比较凶,稍微往北边一点就会被匈奴抓获。还是从蜀地走吧,没有盗寇。”由此可以看出中国和印度在汉朝时就已经有商业往来,张骞说“从蜀地好走”,是因为由四川进入藏地,需要翻越雪山打通道路。很多人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就说中印两国由于山川的阻隔,古代的时候没有来往。后来欧美人大多喜欢到中亚细亚探险,自以为有独到的发现,看不起前人。他们对于我国的史书传记本来就不熟悉,为什么我们国家的人也沿袭他们的观点却不考证一下呢?
《大唐西域记》共十二卷,由玄奘奉皇命编撰,他的弟子辩机加以润色。书中记载比较翔实,现在东方和西方各国都有译本。大概考证印度以前的事和大唐的盛况,只有这本书最为可信了。清代金山钱氏编纂的守山阁丛书,在其书的后面有一篇跋写道:“唐代释玄奘作《大唐西域记》,明代西洋人艾儒略著《职方外纪》,都是想着光大本教。但是《职方外纪》中对各国的山川风土还能够大略一提,玄奘记载的就只有大量叙述灵异之事了。他的弟子辩机非常擅长文辞,所以书虽然荒诞,却不至于让人看了昏昏欲睡。”这样的评语,确实是很荒诞的。
马可波罗的书,名为《marco polo travels》,原书是用拉丁文写的。现在各国都有自己的译本,并且加上了详细的注释。我们国家也有译本,名为《马可波罗游记》,宁波丁氏为其中的地理状况作了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