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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武侯之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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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五年,侯率诸军北驻汉中,以经略中原,于时魏主明帝叡即位之元年也。

建兴六年春,扬声由斜谷道取郿(斜谷在郿县西南三十里,谷之南口曰褒,北口曰斜),使将军赵云、邓芝为疑军,据箕谷,而躬率大军攻祁山。魏延欲假精兵五千,裹粮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侯以此计为危,不用。师出祁山,戎阵整备,赏罚肃而号令明,于是天水、南安、安定三郡,皆举军相应,围天水,拔冀城,虏姜维。魏明帝西镇长安,命张郃拒蜀。

时宿将有魏延、吴壹等,论者皆以为宜令为先锋。而侯违众拔谡,统大众在前,与魏将张郃战于街亭,为邰所破,士卒离散。侯进无所据,退军还汉中。初,先主临薨,谓侯曰:“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侯初不信,至是果败。

谡下狱临终,与侯书曰:“明公视谡如子,谡视明公犹父,愿深维殛鲧兴禹之义,使平生之交,不亏于此。谡虽死,无恨于黄壤也。”于时十万之众,为之垂泣。侯自临祭,待其遗孤若平生。蒋琬谓侯曰:“昔楚杀得臣,然后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岂不惜乎!”侯流涕曰:“孙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是以扬干乱法,魏绛戮其仆。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耶!”

姜维遗像

街亭败,上疏请自贬。或劝侯更发兵者,侯曰:“大军在祁山、箕谷(祁山在巩昌府西和县七里,箕谷在褒城县北十五里),皆多于贼,而不能破贼,为贼所破者,则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减兵省将,明罚思过,校变通之道于将来。若不能然者,虽兵多何益?自今已后,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吾之阙,则事可定贼,可死功可跷足而待矣。”于是考微劳,甄壮烈,引咎责,躬布所失于天下,厉兵讲武,以为后图。戎士简练,民忘其败矣。

魏蜀相拒,以汉中为重镇,而阴平、武都为北门锁钥。魏人若潜师南袭,则栈道剑阁,皆失其险矣。建兴七年春,复遣将陈式攻武都、阴平,魏雍州刺史郭淮率众来争,式战不利,侯自往援之,败郭淮,式卒克两郡而还。(汉中在凤翔之南,地势居秦岭、巴山之间。汉水横贯中央,西汉水纵贯其四部,右据嶓冢,以瞰秦陇。左厄峣风,以通襄郢。入关之道有三:东曰子午,自洋县东百六十里之午口,北踰终南山达子口,谷长六百六十里;中曰傥骆,自洋县北三十里之傥口东,北踰小秦岭达骆谷口,谷长四百二十里,其间历盘道八十里;西曰褒斜,自褒城县北十里之褒谷东,北踰狮子岭达斜谷口,谷长四百七十里。入蜀之道,亦有三:一曰米仓道,自南郑而南,西踰米仓山,又行于孤云山,达保宁府之巴州者是也;一曰金牛道,自南郑溯汉水北岸,西至沔西,南踰剑阁,达于大剑口者是也;一曰阴平道,自沔县分道,而西北经略阳,至甘肃阶州,由文县入四川,取龙安府东之左担道出江油。此用奇之间道也。)

九年,候复出祁山。惩前此之败,皆因粮道之艰险。乃造木牛流马,以利转输。而参军蒋琬亦能足食足兵,以相供给。侯每言公琰托志忠雅,当与吾共赞王业者也。侯围祁山,招鲜卑轲比能。比能等至故北地石城,以应汉军。于是魏大司马曹真有疾,魏明帝使司马懿西屯长安,懿使费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余众悉出,西救祁山。侯自统诸军逆懿于上邽。将战,懿戎服莅事,使人密觇武侯,乃乘素舆、葛巾、持白羽扇,指挥三军。懿闻而叹曰:“诸葛君可谓名士矣!”五月,懿遣张郃攻蜀将何干,侯使魏延等迎战,大破之。既而食尽,遂班师。张郃来追,中流矢死,魏兵皆败走。

十二年春,侯悉大众由斜谷出,以木牛流马运,据武功五丈原,与司马懿对于渭南。侯每患粮不继,己志不伸,是以分兵屯田为久住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

【批评】

谨慎二字,看似平常,其实自古伟人未有不以谨慎而成,以放肆而败者。以武侯之震古烁今,其所自信者,只曰谨慎而已。观其出师请命,小挫请贬;用人如恐不尽,闻过如恐不及;至俭约终身,不使死有赢财以负知遇;略擅千古而不以先人,勋盖一时而不以自伐。真到底谨慎人也。

魏延之计,自来论史者,多以为奇计。侯之不用其言,然以三国时事证之。孟达之反新城,不八日而司马扼其谋;郝昭之守陈仓,历数旬而孔明穷于计。奇计之不可恃,而敌之不可轻,如此谓延之计而可必其成哉?且其计可进而不可退,可出而不可入,可成而不可败。使人有以料达者而料延,先为之备,以待延之至,蜀必无延矣。又不然,而夏侯楙婴城而守,迁延旬日,如陈仓之不可卒破,蜀亦必无延矣。延之败不足惜,而以张魏人之威,挫我军之锐,侯其何辞焉!侯所能者,日用兵而民不知兵,日调赋而国不知赋,军农并兴,若行无事,以周公之法,寓于管子之令。事之不成,天也。宋胡寅以侯不从魏延之计,讥其长于治国,短于将略,误矣!

马谡死,习凿齿论之,深谓武侯不当杀马谡(见三国志注)。今按陈志于谡传,明言下狱亡故,则谡自病死耳,岂武侯杀之哉!推武侯之心,岂不欲稍折谡骄矜之气,然后湔袚而用之,以成其材哉!而无如谡之性气,刚而不能柔,褊而不能宽,一经挫折,遂不胜其忧愤无聊之概,而以身命殉之。是岂武侯之所料耶?呜呼!天下不如意事常八九,长沙痛哭,平子穷愁,一经忧患,不能自振,此皆非英雄豪杰之作用也。困心衡虑,正天之将降我以大任,少年人其念兹哉!

木牛流马之制,载于侯之遗集,谓每具能载一岁粮,日行二十里,盖可以省人力,而不能省时间。汽机之任重多而致远速,则千倍于此。然当侯之世,而已有此新奇之发明,已足为祖国之光。魏氏春秋又载:侯损益连弩之制,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并发。宋时有神臂弓,即权舆于此。木牛流马,后世未有闻者,我国工艺之退化,即此可见。

侯以建兴五年始,率军渡汉中,图中原。六年正月,败于街亭;十二月,围陈仓;斩魏将王双。七年春,拔魏武都、阴平;秋,次成固,却魏师。九年春,伐魏,围祁山;夏,败司马懿于卤城,杀张郃。十二年,进军渭滨,分兵屯田。前后凡十一役,其道路皆自西而东,至渭滨屯田,则东去长安,不过二百里耳。耕者杂于居民,此居民必非魏民可知。然则永州之地,自咸阳以西,渭水之南,南山之北,其地皆已复为汉之郡县矣。史记北伐之师,未尝大胜,而拓地如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非武侯其孰能之?

建兴五年,武侯率领军队北上进驻汉中,来经营、治理中原,当时是魏国明帝曹叡即位的第一年。

建兴六年春天,武侯打算从斜谷道攻取郿县(斜谷在郿县西南三十里,谷的南口叫褒,北口叫斜),派遣将军赵云、邓芝为疑兵,占据箕谷,亲率大军攻打祁山。魏延请命率精锐兵士五千人,背负粮食,直接从山谷南口中出来,沿着秦岭往东,到子午道后折向北方,用不了十天功夫,可以抵达长安。诸葛亮认为这是危而不妥的计策,于是没有采用。大军攻祁山,戎阵整齐,赏罚严肃,号令分明。于是,天水、南安、安定等郡都背叛魏而响应武侯,围困天水,夺取冀城,俘获姜维。魏明帝到达长安,任命右将军张郃监管军务,向西抵御蜀军。

当时久经战场的老将有魏延、吴壹等人,众人都认为他们适合做先锋。然而武侯违背众人的意见任命了马谡,统领他们做先锋,与魏将张郃在街亭交战,被张邰打败,士兵都被冲散。诸葛亮前进没有据点,只得退回到汉中。当初刘备临终时对武侯说:“马谡言词夸大,不切实际,不可以委以重任。”武侯一开始不相信,到现在果然打了败仗。马谡被关进监狱,临终前上书对武侯说:“丞相待我亲如子,我待丞相敬如父,只是恳望丞相以后能像舜帝杀鲧用禹一样照顾好我一家妻儿老小,不枉我们之间的交情。这样我死后也就放心了。”当时在场的十万将士,都感动得哭了。

武侯亲自祭祀,像对待亲人一样善待他的家人儿女。蒋琬对诸葛亮说:“古时候晋国同楚国交战,楚国杀了领兵的大臣成得臣,晋文公喜形于色。现在天下没有平定,而杀了智谋之士,难道不惋惜吗?”诸葛亮流着泪说:“孙武能够制敌而取胜于天下的原因,是用法严明;所以晋悼公的弟弟扬干犯法,魏绛就杀了为他驾车的人。现在天下分裂,交战刚刚开始,如果又废弃军法,怎么能够讨伐敌人呢?”

街亭失败,诸葛亮上书请求自己贬降三级。有人劝说诸葛亮再次发兵,诸葛亮说:“大军在祁山、箕谷的时候(祁山在巩昌和县七里,箕谷在褒城县北十五里),都多于敌军,但没有打败敌人,反而被敌人打败,问题不在于兵少,而在于将领。现在我打算减少兵将,显明责罚,反省过失,将来另想变通的办法。如果不能这样,即使兵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从今以后,凡是一心为国家分忧效忠的人,只要多多批评我的过错,那么大事就可以安定,敌人就可以打垮,大功就可跷足而待了。”于是考察有功将士,连微小的功劳也不遗漏,对壮烈之士,一一加以甄别,引过自责,把自己的过失在境内公开宣布,练兵讲武,准备将来进取。将士精简干练,民众已忘记以往的兵败了。

魏国与蜀国打仗,以汉中为战事重镇,而阴平、武都为北门的出入要道。魏人如果暗中派军队南下偷袭,栈道和剑阁就失去了地利之险。建兴七年春,蜀国再次派遣将领陈式攻打武都、阴平,魏国雍州刺史郭淮率军队来抗击,陈式危急,武侯亲自率兵前去增援,最终打败了郭淮,陈式于是攻下两郡而回。(汉中在凤翔的南部,地势处于秦岭、巴山之间。汉水从中央横穿过去,西部又纵穿四郡,占据右侧嶓冢,俯瞰整个秦陇。左边阻塞峣风,可以通往襄、郢。入关的路有三条:东面是子午,从洋县东面一百六十里的午口,向北穿过终南山到达子口,谷长六百六十里;中间是傥骆,从洋县北三十里的傥口东面,向北穿过小秦岭到达骆谷口,谷长四百二十里,其间有八十里盘道;西面是褒斜,从褒城县北面北里的褒谷东,向北逾过狮子岭到达斜谷口,谷长四百七十里。进入蜀地的道路也有三条:一条叫做米仓道,从南郑的西南方向过米仓山,又走到孤云山,到达保宁府的巴州;一条叫金牛道,从南郑逆汉水北岸而上,西到沔西,南到剑阁,可到大剑口;还有一条叫做阴平道,从沔县分道,向西北经略阳,到甘肃阶州,由文县方向进入四川,从龙安府东面左担道出江油。这是用奇计的小路啊。)

九年,武侯再次出兵祁山。总结前几次失败的原因,都是因为粮草运送艰难。于是他制造木牛流马,以利于运送。而参军蒋琬也能保证有充足的粮草、兵源供给。武侯每次都说起蒋公琰忠诚可靠,一定是与我一起辅佐完成王业的人。武侯包围祁山,招纳鲜卑首领轲比能。比能等人守在北地石城,以便接应汉军。但魏军大司马曹真生病了,魏明帝派司马懿驻守长安,司马懿先派费曜、戴陵带四千精兵前往上邽防守,自己则将率剩余兵力解救祁山。武侯自己率主力在上邽迎战司马懿。将要开战的时候,司马懿身着军服处理事务,派人在暗中窥探武侯。属下回报,诸葛武侯常服纶巾,执羽扇指挥战事。司马懿听闻后,感叹道:“诸葛亮真是名士啊。”

五月,司马懿派张郃攻打蜀将何干,武侯派魏延等人迎战,大败其军。不久粮草将尽,于是班师回朝。张郃紧追,被埋伏于高处的蜀军射中右膝,伤重病逝,魏军大败而逃。

十二年春,武侯率领十万人马由斜谷出,用木牛流马运送粮草,占据武功五丈原,与司马懿在渭南对峙。诸葛亮常常忧虑粮食接济不上,自己的壮志无法伸展,于是开始令士兵杂居在渭、滨的居民之间屯田生产粮食,百姓安居,军无私藏。

【评论】

谨慎这两个字,看起来很是寻常。其实自古以来伟大人物没有不因为小心谨慎成功、因为放纵不拘束而失败的。以武侯能够名垂古今而言,他所自信的地方,只是谨慎小心而已。从他向刘禅请命出兵来看,有小失败就自贬官爵;用人就怕不能展示出他的全部才华,听到别人指出自己的过错后又唯恐来不及改正;一生勤俭节约,死后不留余财,不辜负刘备的恩德;谋略高超而不骄傲,功名盛极一时却从来不自我夸耀。真是非常谨慎的人啊。

魏延的计谋,自古以来谈论历史的人,大多认为是奇计。武侯之所以没有依计而行,是有三国时事可以佐证的。孟达攻打新城,不到八天就被司马懿扼制住了其谋划;郝昭镇守陈仓二十多天,连诸葛亮都没招了。因此不可以只依赖于好的计谋,也不可轻视对手,这样魏延的计谋能保证一定成功吗?况且他的计谋只可以进不可以退,只可以出不可以入,只许成功不可以失败的。假使有眼界长远的人预料到魏延的计谋,提前按他的计划准备,来等待魏延,那么魏延必死无疑。再者,夏侯楙镇守婴城,迁制魏延十几天,如果陈仓不能马上破敌,魏延也早就必死了。魏延的失败不值得可惜,而魏国威名得以宣扬,我军锐气受到打击,武侯如何逃过这种罪呢?武侯所擅长的,就是每天行军打仗,民众却感觉不到;每天调节税赋,而百姓却感觉不到赋税增加,军事与农业一起兴复,好像平常一样,用周公的方法行使管子的政令。大业能不能成功,要看天意了。宋代胡寅因为武侯不听从魏延的计策,笑他善长治理国家,而不善长领兵作战,实在是误会啊。

马谡的死,习凿齿认为,武侯不应该杀了马谡(见三国志注解)。现在按照陈寿写的马谡传,都说是在监狱里亡故的,就说马谡是自己病死的,哪里是武侯杀的。推测武侯当时的心境,难道不是想要先稍微折煞马谡身上的骄傲自矜的习气,然后再用戴罪立功的方式任用他,以培养他成材吗?却没有想到马谡的个性宜刚烈而不柔和,心胸狭窄而不能宽容,一旦遇到挫折失败内心就感到无比的伤心、愤怒,因此用生命来殉葬。这哪里是武侯能预料得到的呢?唉,天下事不能顺从人意的十有八九,贾谊痛哭,张衡思愁,他们一旦遇到忧虑的事,不能自己振作,这都不是英雄豪杰们的行为。心意困苦,思虑阻塞,正是上天将以重大任务交给我,年轻人要有这样的想法才对。

木牛流马的制作,记载在《诸葛亮集》中,说每一具能装一年吃的粮食,每天能行二十里,因此可以节省人力,但不能节省时间。汽油、飞机能运载很多东西,速度比较快,比这好上千倍。然而武侯那个时代,有这样新奇的发明,已经是国家的荣耀了。魏氏春秋中还有记载,武侯还发明了可以连续发射的弓弩,称做元戎。用铁为箭,箭长八寸,一弓十箭一起发射。宋朝时发明的神臂弓,就是来源于此。木牛流马,后来没有听说和见到过,由此可见,我国工艺的退步。

武侯从建兴五年开始,率军队渡汉中,图谋中原。建兴六年正月,街亭战败。十二月,围困陈仓,斩杀魏国猛将王双。建兴七年春,夺取魏武都、阴平二郡;同年秋,驻扎成固,退魏军后回朝。九年春,讨伐魏国围攻祁山;夏,在卤城打败司马懿,计杀张郃。十二年,进军谓水,命令士兵分别屯田耕种,作为久居的基地。前后有十一场战役,路线都是从自西向东,到渭滨屯田,东到长安,不过就二百里路程了。杂居在渭、滨之间的居民屯田生产粮食,可想而知这里的居民肯定不是魏国的百姓。然而永州这一地带,从咸阳以西,渭水以南,南山以北,这些地域都全部又成为了蜀汉的郡县了。历史记载北伐军队没有打过大胜仗,但是也开拓了这么多疆土。所说的不用打仗就使敌人的军队丧失战斗能力,除了武侯又有谁能做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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