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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淮南王和他的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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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王刘安是汉高祖的私生子淮南厉王长的儿子。厉王在文帝时谋反,发觉后定了死罪,文帝不忍杀他,把他流徙到蜀郡严道邛邮安置。厉王坐在槛车里绝食而死。文帝封他的四个儿子为列侯,后来(前一六四)又封安为淮南王,勃为衡山王,赐为庐江王,分王厉王的旧封地。

刘安为淮南王凡四十二年(前一六四—一二二)。他在武帝时,很受朝廷的优礼。但他不忘他父亲迁死的仇恨,群臣宾客又时时用此事激动他,故他时时想要造反。《史记》说: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誉天下。(《史记》百十八)但他没有坚决的意志,不能决心举事,却被人告发了,汉廷穷治此案,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

淮南王安自刭杀(前一二二),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国除为九江郡。同年,衡山王赐(衡山王勃已死,庐江王赐徙封衡山)也因被人告他谋反,自杀。国除为郡。

《汉书》(卷四四)说淮南王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时武帝方好艺文,以安属为诸父,辩博善为文辞,甚尊重之;每为报书及赐,常召司马相如等视草(草稿),乃遣。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又献颂德,及长安都国颂。每宴见,谈说得失及方技赋颂,昏莫然后罢。据此可见淮南王是很能作文辞的,故他的书虽有宾客的帮助,我们不能说其书没有他自己的手笔。《汉书》说他入朝献书时,《内篇》新出。他入朝时田蚡方为太尉,则是建元元年至二年之间(前一四—一三九)的事,故《内篇》之著作约在纪元前一四○年。

《汉书·艺文志》杂家下收《淮南·内》二十一篇

《淮南·外》三十三篇《易》下收《淮南道训》二篇赋下收《淮南王赋》八十二篇

《淮南王群臣赋》四十四篇天文下收《淮南杂子星》十九篇现今所传只有《内书》二十一篇,其余各书都失传了。《汉书》(三六)说:淮南有《枕中鸿宝苑秘书》,书言神仙使鬼物为金之术,及邹衍《重道延命方》,世人莫见。而更生(刘向原名)父德,武帝时治淮南狱,得其书。这大概即是所谓《中篇》的一部分。《苑秘》也写作《万毕》,《史记·龟传》褚先生说:臣为郎时,见《万毕石朱方》。葛洪《神仙传》说:汉淮南王……作《内书》二十二(?)篇,又《中篇》八章言神仙黄白之事,名为《鸿宝万毕》,三章论变化之道,凡十万言。此处文理不甚明白,似是说八章之中有三章专论变化之道,而《中篇》全书有十万言。这十万言之书,现已失传了,近世有高邮茆泮林从《初学记》、《艺文类聚》、《太平御览》等书辑为《淮南万毕术》一卷,刻在《梅瑞轩十种古逸书》内。又有长沙叶德辉的辑本,刻在《观古堂所著书》内。

当日的淮南是南部的一个文化中心,各种方术之士都聚集在这里。在窦太后、景帝之下不得志的术士都跑来淮南。淮南王是一个多方面的文人,对于神仙变化之说似乎很热心提倡。王充在纪元后第一世纪中曾说:淮南王……怀反逆之心,招会术人,欲为大事。伍被之属充满殿堂。作道术之书,发怪奇之文,合景乱首(一本作齐首,然仍不可懂,疑有误)八公之传,欲示神奇若得道之状。道终不成,效验不立,乃与伍被谋为反事。(《论衡·道虚篇》)此说若确,淮南王的提倡神仙方术颇有假借此事号召革命之意。革命虽不成,然淮南王好神仙的名誉却流传很久远。他曾拊循百姓,颇得人心,故民间传说他不曾诛死,乃是得道升天去了。王充记载这传说如下:儒书言淮南王学道,招会天下有道之人,倾一国之尊下道术之士,是以道术之士并会淮南,奇方异术莫不争出。王遂得道,举家升天,畜产皆仙,犬吠于天上,鸡鸣于云中。(同上)这种神话的背景,参以《淮南万毕术》的残卷,可以使我们格外明了《淮南王书》的性质。《淮南王书》的《内书》已是洗刷的很干净的了,然而我们不要忘了此书是那《淮南枕中鸿宝苑秘》的伴侣书,不要忘了他是那许多神仙黄白方术之士的集团的产儿,不要忘了此书的总主纂便是民间传说里那得道升天鸡犬皆仙的刘安。

《淮南内书》二十篇,又有《要略》一篇是全书的自序。《要略》中说明各家学术的产生都有他的特殊的地理和时势做背景,例如申子者,韩昭釐之佐。韩,晋别国也,地墽民险,而介于大国之间。晋国之故礼未灭,韩国之新法重出;先君之令未收,后君之令又下;新故相反,前后相缪,百官背乱不知所用。故刑名之书生焉。从太公之阴谋,以至商鞅之法,都是如此的。但若刘氏之书,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权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原道之心,合三王之风以储与扈冶。玄眇之中,精摇靡览(高诱注:楚人谓精进为精摇。靡小皆览之),弃其畛挈,斟其淑静(高注:楚人谓泽浊为畛挈),以统天下,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非循一迹之路,守一隅之指,拘系牵连于物而不与世推移也。这是说淮南之书是一个大混合折衷的思想集团。这就是司马谈说的“道家”。“弃其畛挈,斟其淑静”便是司马谈说的“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权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理万物,应变化”,“与世推移”,即是司马谈说的“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参看第四章)

《要略》又解释这大混合的意义如下:夫江河之腐胔不可胜数,然祭者汲焉,大也。一杯白酒,蝇渍其中,匹夫弗尝者,小也。诚通乎二十篇之论,睹凡得要,以通九野(八方加中央为九野),径十门(八方加上下为十门),外天地,捭山川,其于逍遥一世之间,宰匠万物之形,亦优游矣。所谓“大”,所谓“通”,便是这混合折衷运动的意义。明知道那江河里有不可胜数的腐胔,然而虔诚祭祀的人仍向江河里汲水,岂不是因为那长江大河的伟大水供里有给我们“斟其淑静”的余地吗?

《淮南王书》旧有许慎、高诱两家注本,许注本今已散失,高注本颇流行。通行本有《四部丛刊》影印影写北宋本,浙江书局翻庄逵吉校刊本;近年刘文典的《淮南鸿烈集解》(商务印书馆排印本)收罗清代学者的校注最完备,为最方便适用的本子。(我在本章引《淮南》,文字多依刘氏《集解》本;有刘氏所引诸家校勘不能从者,则我另加校注。)

《淮南王书》与《吕氏春秋》性质最相似,取材于吕书之处也最多。但淮南之书编制更精审,文字也更用气力,的是后来居上了。又有《文子》一书,相传是老子的弟子所作,内容往往与《淮南王书》相同,故清代学者多用来校正《淮南》。但《文子》实是伪书,只可算是一种《淮南》节本,不过因为节钞还在前汉时代,故往往可供学者校勘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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