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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教平心论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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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斋学士刘谧撰

尝观中国之有三教也。自伏羲氏画八卦。而儒教始于此。自老子著道德经。而道教始于此。自汉明帝梦金人。而佛教始于此。此中国有三教之序也。大抵儒以正设教。道以尊设教。佛以大设教。观其好生恶杀。则同一仁也。视人犹己则同一公也。征忿窒欲禁过防非。则同一操修也。雷霆众聩日月群盲。则同一风化也。由粗迹而论。则天下之理不过。善恶二涂。而三教之意无非欲人之归于善耳。故孝宗皇帝制原道辩曰。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诚知心也身也世也。不容有一之不治。则三教岂容有一之不立。无尽居士作护法论曰。儒疗皮肤。道疗血脉。佛疗骨髓。诚知皮肤也血脉也骨髓也。不容有一之不疗也。如是则三教岂容有一之不行焉。

儒教在中国。使纲常以正人伦以明。礼乐刑政四达不悖。天地万物以位以育。其有功于天下也大矣。故秦皇欲去儒。而儒终不可去。

道教在中国。使人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一洗纷纭轇轕之习。而归于静默无为之境。其有裨于世教也至矣。故梁武帝欲除道。而道终不可除。

佛教在中国。使人弃华而就实。背伪而归真。由力行而造于安行。由自利而至于利彼。其为生民之所依归者。无以加矣。故三武之君欲灭佛。而佛终不可灭。

隋李士谦之论三教也。谓佛日也道月也儒五星也。岂非三光在天阙一不可。而三教在世亦缺一不可。虽其优劣不同。要不容于偏废欤。然而人有异心。心有异见。慕道者谓。佛不如道之尊。向佛者谓。道不如佛之大。儒家以正自处。又兼斥道佛。以为异端。是是非非纷然淆乱。盖千百年于此矣。吾将明而辨之。切以为不可以私心论。不可以爱憎之心论。惟平其心念究其极功。则可以涣然冰释也。盖极功者收因结果处也。天下事事物物皆有极功。沾体涂足。耕者之事也。至于仓廪充实。则耕者之极功也。草行露宿。商者之事也。至于黄金满籯。则商者之极功也。惟三教亦然。儒有儒之极功。道有道之极功。佛有佛之极功。由其极功观其优劣。则有不待辨而明者。

自今观之。儒家之教。自一身而一家。自一家而一国。自一国而放诸四海弥满六合。可谓守约而施博矣。若夫四海六合之外。则何如哉。其说曰。东渐西被讫于四海。是极远不过至四海讫。则止于此。而更无去处矣。是儒家之教然也。故学儒者。存心养性蹈仁履义。粹然为备道全美之士。而见诸设施措诸事业。可以致君。可以泽民。可以安国家而立社稷。可以扶世教而致太平。功成身老。名在青史。儒之极功如此而已。曾子曰。死而后已不亦远乎。盖至于死则极矣。

道家之教。自吾身而通乎幽冥。自人间而超乎天上。自山林岩穴而至于渺渺大罗巍巍金阙。可谓超凡而入圣者。若夫天地造化之外。则何如哉。其说曰。大周天界细入微尘。是极大不过周天界。界则限于此。而外此者。非所与知矣。是道家之教然也。故学道者。精神专一动合无形。翘然于清净寡欲之境。而吐故纳新积功累行。可以尸解可以飞升。可以役鬼神而召风雨。可以赞造化而立玄功。寿量无穷快乐自在。道之极功如此而已。黄庭经云。长生久视乃飞去。盖至长生则极矣。

佛家之教。一佛出现。则以三千大千世界为报刹。姑以一世界言之。一世界之中有须弥山。从大海峙出于九霄之上。日月循环乎山之腰。而分昼夜。须弥四面为四洲。东曰弗于逮。西曰瞿耶尼。南曰阎浮提。北曰郁单越。四大洲之中各有三千洲。今此之世界。则阎浮提也。今此之中华。则南洲三千洲中之一洲也。释迦下生于天竺。乃南洲之正中也。须弥四旁上临日月之处。谓之帝释天。又上于虚空之中朗然而住。云层四重天总名欲界。又上云层十八重天总名色界。又上空层四重天总名无色界。如是三界中诸众生辈有生老病死。是为一世界也。如此一千世界谓之小千。如此一千小千世界。谓之中千。即百万也。如此一千中千世界。谓之大千。即百亿也。以三次言千。故云三千大千。其实一大千尔。一大千之中有百亿须弥山百亿日月百亿四天下。如小钱一百万贯。每一界置一钱。尽此一百万贯。方为大千世界。此一佛报刹也。一佛出现。则百亿世界中有百亿身。同时出现。故梵网经曰。一华百亿国。一国一释迦。各坐菩提树。一时成佛道。如是千百亿。卢舍那本身。千百亿释迦。各接微尘众。是之谓千百亿化身也。以千百亿化身。而化度千百亿世界其中胎卵湿化无足二足四足多足有色无色有想无想乃至非想非非想。皆令得度。是佛家之教然也。故学佛者。识五蕴之皆空。澄六根之清净。远离十恶修行十善。观四念处行四正勤。除六十二见。而邪伪无所容。断九十八使。而烦恼莫能乱。三千威仪八万细行无不谨守。四无量心六波罗蜜常用熏修。其间为法忘躯。则如割皮刺血书经断臂投身参请。而不怯不疑。为物忘己。则如忍苦割肉喂鹰舍命将身饲虎。而不怖不畏。钱财珍宝国城妻子。弃之如弊屣。支节手足头目髓脑。舍之如遗脱。从生至生经百千万亿生。而此心不退转也。从劫至劫经百千万亿劫。而此心愈精进也。由是三祇果满万德功圆离四句。四句者。谓诸法不自生。亦不从他生。不共。不无因。是故说无生绝百非。通达无量无边法门。善入无量无边三昧。成就五根五力。具足三达三明。圆显四智三身。超证六通五眼。得四无碍辩而演说无穷。入四如意分而神通自在。八胜处八解脱常得现前。四无畏四摄法受用无尽。八圣道支十八不共法。不与三乘同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庄严微妙法身。过去尘沙劫未来尘沙劫无不洞见。现在尘沙界众生尘沙心无不了知。圆明十号之尊。超出三界之上。是为一切种智。是天中之天。是为无上法王。是为正等正觉超诸方便成十力。还度法界诸有情。佛之极功如此而已。法华经云。如来为一大事因缘故出现于世。普欲令众生皆共成此道。盖其大愿大力。誓与一切含灵。皆证无上涅槃妙果者也。是故辨三教者。不可以私心论。不可以爱憎之心论。惟平其心念究其极功。则知世之学儒者。到收因结果处。不过垂功名也。世之学道者。到收因结果处。不过得长生也。世之学佛者。到收因结果处。可以断灭生死究竟涅槃普度众生俱成正觉也。其优劣岂不显然可见哉。故尝试譬之。儒教之所行者。中国也。道教之所行者。天上人间也。佛教之所行者。尽虚空遍法界也。儒犹治一家威令行于藩墙之内。若夫藩墙之外。则不可得而号召也。道犹宰一邑政教及于四境之中。若夫四境之外。则不可得而控制也。佛犹奄有四海为天下君。溥天率土莫非臣民。礼乐征伐悉自我出也。此三教广狭之辨也。学儒者死而后已。盖百年间事也。学道者务求长生。盖千万年也。学佛者欲断生死湛然常住。盖经历尘沙劫数无有穷尽也。儒犹一盏之灯光照一夕。钟鸣漏尽则油竭灯灭也。道犹阿阇世王作百岁灯照佛舍利。经百岁已其灯乃灭也。佛犹皎日照耀万古常明。西没东升循环不息也。此三教久近之辨也。

以是知有世间法有出世间法。儒道二教世间法也。佛教则始于世间法。而终之以出世间法也。何以谓之世间哉。华严经曰。有天世间有人世间有琰摩王世间。是三界之内。皆谓之世间也。有法于此。使人周回生死循环无已。不出乎三界之内者。谓之世间法。一真觉性含里十方。非三界之所能系者。谓之出世间法。佛以五乘设教。前之二乘曰人乘天乘者。世间法也。后之三乘曰声闻缘觉菩萨乘者。出世间法也。人乘者五戒之谓也。一曰不杀。谓当爱生。不可以辄暴一物。不止不食其肉也。二曰不盗。谓非义不取。不止不攘他物也。三曰不邪淫。谓不乱。非其匹偶也。四曰不妄语。谓不以言欺人。五曰不饮酒。谓不以醉乱其修心。持此五者。资之所以为人也。儒家之五常即是其意也。

天乘者十善之谓也。一不杀。二不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是四者其义与五戒同。五曰不绮语。谓不为饰非言。六曰不两舌。谓语人不背面。七曰不恶口。谓不骂。亦曰不道不义。八曰不嫉。谓无妒忌。九曰不恚。谓不以忿恨于心。十曰不痴。谓不昧其善恶。兼修十善者。报之所以生天也。道家之九真妙戒即是其意也。人乘所以种人之因。天乘可以获天之果。世间之法盖在于此。是三教之所均得也。若夫后之三乘者。盖导其徒超然而出世者也。使其善恶两忘直趣乎真际。神而通之世不可得而窥者也。

或者徒见公孙弘之曲学阿世。祝钦明之五经扫地。杨子云明太玄之妙而谄事汉公。许敬宗知帝丘之义而失身女主。是皆自儒家出也。鼠道士以子夜术欺东坡。林灵素以神霄梦惑徽庙。天上神仙郑化基而实一庸流。地下神仙何得一而实一凡庶。是皆自道家出也。胡僧咒术不能杀傅奕。石佛现光不能欺程颢。佛齿灵矣而碎于傅奕之羊角。佛牙神矣而坏于赵凤之斧钺。是皆自佛家出也。叠而观之。则三教之在中国。皆未能粹然一出于正。尚何区区于优劣之辨哉。抑不思吾之所论者。儒也道也佛也。儒以刚大正直教人。为儒而所行多叛道者。是皆儒家之罪人也。道以清净无为教人。奉道而甘心于邪术者。是皆道家之罪人也。佛以好生为心。不许以人足践生草。而谓其说咒语以杀人可乎。佛以无相为宗。不可以身相见如来。而谓其凭顽石以惑众可乎。齿而可碎。石而非齿也。牙而可坏。伪而非真也。凡假托教门造妖设伪者。皆是佛家之罪人也。庸可执是以议三教哉。

或者又徒见道家有化胡经。谓释迦文殊。乃老子尹喜所化也。佛家有破邪论。谓佛遣三弟子震旦教化。孔子乃儒童菩萨。颜回乃净光菩萨。老子乃摩诃迦叶也。审如此则三教优劣。岂易以立谈叛哉。殊不知。二书之作。各欲尊己而抑彼。遂至于驾空而失实。

王浮作化胡经称。老子尹喜欲化胡。成佛遂变身为释迦文殊。而后胡人受化也。抑不思佛生之年周昭王二十四年也。佛灭之年周穆王五十二年也。佛灭后三百四十二年至定王时。老子始生于楚岵县。为周柱下吏。过函谷关见尹喜时。佛已示灭四百余岁。以后世之道而变身为上世之佛。是乃道不足以化胡。必假佛以化胡也。隋仆射杨素曰。闻老君化胡。胡人不受。乃与尹喜变身作佛。胡人方受。审尔则老君不能化胡。胡人奉佛有素明矣。素又常谓道流曰。老子何不化胡为道。安用化胡为佛。岂非道化不及佛化乎。是浮之说欲以卑佛。而不料其适以尊佛也。法琳作破邪论。大略谓。佛教彻万法之原。而孔老特域中之治。谓可以辟邪说觉愚冥也。抑不思孔颜决非菩萨。老子决非迦叶。欲正彼诬。岂可自出于诬哉。故谓孔颜为菩萨。犹未为太失也。至于指老子为迦叶。则大谬矣。迦叶得教之别传。继释迦而作祖。当时最上一乘不可言传之妙。人天百万昔皆罔措。而惟迦叶得之。老子岂迦叶变化哉。故迦叶付法于阿难即入定于鸡足山。以伺慈氏下生。慈氏未生。其定未出。是迦叶之肉身今犹在定也。其不出而为老子也明矣。若以迦叶为老子。则老子乃宗之祖师也。不亦谬之甚乎。是琳之说将以卑道。而不料其适以尊道也。杜撰之言。矫诬以甚。识者奚取哉。

或者又徒见元城先生之言曰。孔子与佛之言。相为终始。孔佛本一。但门庭施设不同。是儒释二教未尝不合也。圭堂居士之言曰。佛者性之极。道者命之极。两教对立以交摄。则先天性命之妙始全。是释道二教未尝不同也。傅大士之诗曰。道冠儒履佛袈裟。和会三家作一家。是三教未尝不合为一也。今独优佛教而劣儒道。岂前贤之意哉。殊不知。前贤之言前贤之方便耳。

盖儒家得时行道。任职居官。权衡予夺无不出于其手。吾若尊佛教而卑儒教。则彼必仗儒教而抑佛教。武宗相李德裕。而毁招提兰若四万余区。谁实致之。道家道其所道德其所德。措心积虑。不使人得而轧已者。吾若尊佛教而藐道教。则彼必尊道教而黜佛教。崔浩信寇谦之。而悉诛沙门毁诸经。像谁实召之。故莫若以方便之心。为方便之说。谓佛教与儒教合。则庶不激儒教之怒。谓佛教与道教同。则庶不启道教之争。谓三教可合而为一。则若儒若道。皆可诱而进之于佛。故曰前贤之言前贤之方便也。而世之好议论者。心心有主喙喙争鸣。劣儒者议儒。劣道者议道。劣佛者议佛。三教虽不同。而涉议论则一。吾将平其心以评之。切以为议之当其罪。则彼说不容于不屈。议之失其实。则已说有时而自屈。是非得失至理而止。天下后世不可诬也。今取议儒者观之。司马迁曰。儒者博而寡要。劳而无功。抑不思。一物不知。君子所耻。可谓博矣。而忠恕之道一以贯之。谓之寡要可乎。焚膏继咎兀兀穷年。可谓劳矣。而修身及家平均天下。谓之无功可乎。盖迁之学非儒学也。宜其不足以知儒也。程颐儒者也。其论佛也则以为邪诞妖异之言。涂生民之耳目。盖佛之说无涯。而颐之见有限。对醯鹆而谈浩劫。宜其以邪诞妖异目之也。然颐亦尝反而思之乎。邪诞妖异于儒教则有之。易曰。见豕负涂载鬼一车。诗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史曰。甲申乙酉鱼羊食人。传曰齐侯见豕人立而啼。至于神降于莘石言于晋。魏颗见老人。狐突遇申生。谓之邪可也。谓之妖可也。谓之异可也。诗曰。帝谓文王。予怀明德。夫天不言也久矣。偶有言焉。人乌得而闻之。今也予怀之语。若见其口耳之相接。不谓之诞可乎。因程颐邪诞妖异之谤。而求儒家邪诞妖异之实。盖有不可得而掩者。今取议佛者观之。唐有傅奕者。精术数之书。掌司天之职。前后七上疏谤亵佛教。时有李师政者。著内德论以辩之。其论曰。传谓。佛法本出于西胡。不应奉之于中国。则不然矣。夫由余出于西戎。辅秦穆以开埧业。曰磾生于北狄。侍汉武而除危害。何必取其同俗。而舍其异方乎。夫绝群之骏。非邑中之产。旷世之珍。非诸华之物。是以汉求西域之名马。魏收南海之明珠。物生远域。尚于此而为珍。道出于远方。独柰何而可弃。若药物出于戎夷。禁咒起于胡越。苟可去病而蠲邪。岂以远来而不用。夫除八苦以致常药。其去病也久矣。灭三毒以证无为。其蠲邪也至矣。何待拘远近而计亲疏乎。传谓。诗书所未言。以为修多罗不足。尚又不然也。且周孔未言之物。蠢蠢无穷。诗书不载之事。茫茫何限。何得拘六经之局教。而特三乘之通旨哉夫。

能仁未兴于上古。圣人开务于后来。故栋宇易橧巢之居。文字代结绳之制。饮血茹毛之俗虽先用。而非珍。火化粒食之功虽后作。而非弊。岂得以诗书先播而当崇。修多罗晚至而当替哉。傅云。佛是妖魅之气。寺为淫邪之祀其亦不思之甚也。昔自东汉至于大唐。代代皆禁妖言。处处悉断邪祀。岂因舍其财力营魑魅之殿堂。放其土民入魍魉之徒众。况宰辅冠盖人伦羽仪。王道庾亮之徒。戴达许询之辈。皆厝心而崇信。并禀教以归依。是岂尊妖干魅以自屈乎。良由观妙知真使之然耳。傅云。赵时梁时皆有僧反。此又不思之言也。若以昔有反僧。而废今之法众。岂得以古有叛臣。而不任今之明士。古有乱民。而不养今之黎庶乎。夫青衿有罪。非尼父之失。皂服为非。岂释尊之咎。僧干朝宪尼犯俗刑。譬诵律而穿窬。如读礼而憍倨。但应禁非以弘法。不可以人而贱道也。傅云。道人枭皆是贪逆之恶种。此又不思之言也。夫以舍俗修道故称道人。蠕动之物犹不加害。况为枭獍之事乎。嫁取之礼。尚舍不为。况为禽兽之心乎。何乃引离欲之上人。匹聚尘之下物。毁大慈之善众。比不祥之恶鸟。以道人为逆种。以梵行比兽心。害善亦何甚乎。傅云。西域胡人因泥而生。是以便事泥瓦。此又不思之言也。且中国之庙以木为主。岂可谓制礼君子皆从木而育乎。亲不可忘。故为之神主。以表罔极之心。佛不可忘。故立其形像。以伸如在之敬。钦圣仰德何失之有哉。傅云。帝王无佛则国治年长。后世有佛则政虐祚短。不思能仁设教。岂[門@里]淫虐之风。菩萨立言。岂弘桀纣之事。羲轩舜禹之德。在六度而包笼。羿浞辛癸之咎。总十恶以防禁。向使桀遵少欲之教。纣顺大慈之道。则伊吕无所用其谋。汤武焉得行其计哉。傅云。未有佛之前。人皆淳和世无篡逆。不思九黎乱德。岂非无佛之年。三苗逆命。非当有佛之后。夏殷之季何有淳和。春秋之时岂无篡逆。佛之为教也。劝臣以忠劝子以孝。劝国以治劝家以和。弘善则示天堂之乐。一非则示地狱之苦。乃谓伤和而长乱。不亦诬谤之甚哉。亦何伤于佛日乎。但自沦于苦海耳。夫以傅奕而肆诬谤之言。以师政而著辩惑之论。是非曲有坦然明甚。万世之下可以观矣。

厥后有韩愈者。其见犹傅奕也。原道佛骨。佛作奕之章疏也。奕谤佛于前。即有师政以辩其惑。愈谤佛于后。曷为无人以议其非。盖奕为太史令。特艺者耳。愈以文章显。乃儒者也。艺者之言。夫人固得与之辩是非。儒者之论。世俗每不敢以致可否。吾则曰。言之而当理。虽非儒而可遵。言之而涉诬。虽果儒而可辩。愈不明吾道一贯之理。可不明而辩之。使其言之误后世乎。愈之言曰。佛者夷狄之一法。彼徒见佛法来自西域。遂从而夷之。殊不知。佛生于天竺。而五天竺为南阎浮提之正中。是佛家固以彼为中也。后汉书曰。佛道神化兴自身毒。其国则殷乎中上玉烛和气。是儒家亦以彼为中也由是知此固一中国也。反彼亦一中国也。而谓之夷可乎。天地之大无穷尽。列子曰。无极复无极。无尽复无尽。是知其无极无尽者。而不知其有极有尽也。阿育王藏如来舍利于阎浮提者。八万四千所。而在今中华者。仅一十九所。则中华在阎浮提内。岂不犹稊米之在太仓乎。何以知此果为中而彼果非中乎。愈之见但知四海九州之内为中国。四海九州之外为四夷。外此更无去处矣。岂知四夷之外复有非夷者哉。愈之见坐井观天之见也。不然北史所载大秦国者。去幽州数万里。而居诸夷之外。其国衣冠礼乐制度文章与中华同一殷盛。故号曰大秦。而与大汉齿。由是观之。则四夷之外固有中国。而汉书以身毒为中国。信不诬也。井蛙不足以语海。固非愈之所能知也。

愈又曰。舜禹在位百年。此时中国无佛。汉明帝时始有佛法。在位才十八年。殊不知。修短之数系于善恶。而善恶之报通乎三世。故曰。欲知前世因。今生享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以是知。今世之修短。原于前世之善恶。而今世之善恶。又所以基后世之修短。享国之久者。前世之善为之。运祚之促者。前世之恶为之也。岂可徒以目前论之。又岂有佛无佛之所至哉。孔子言。仁者寿。则是仁者必长年。不仁者必折夭也。然克己复礼。回可谓仁矣。而回反夭。膳人之肝。跖可谓不仁也。而跖反寿。岂可谓孔子之说无验而不从其教乎。洪范以皇极五福六极教人。合极则福而寿。反极则祸而凶。短折如汉之文景。最为有道之主。惟皇作极。二君宜无愧矣。而孝文在位才二十三载。年止四十七。孝景在位才十六载。年止四十八。其历数皆未及一世。其享年皆未及下寿。岂可谓洪范之说诬而火其书矣。惟证之以因果之说。稽之以三世之久。则可以释然无疑矣。如必曰无佛而寿永。则舜禹在位固皆至百年也。唐武宗灭佛者也。胡为在位仅六年。而寿止三十三乎。如必曰有佛而年夭。则汉明享国才十八年也。梁武帝奉佛者也。胡为在位四十八年。而寿至八十六乎。

愈又曰。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彼时见上古以来惟有儒教。而今之释教似为赘疣耳。殊不知。释氏设教非与儒教相背驰。故释氏化人。亦与儒者无差等。儒者阐诗书礼义之教。而辅之以刑政威福之权。不过欲天下迁善而远罪耳。然固有赏之而不劝罚之而不惩。耳提面命而终不率教者。及闻佛说为善有福为恶有罪。则莫不舍恶而趋于善。是佛者之教。亦何殊于儒者之教哉。宋文帝谓何尚之曰。适见颜延之宗炳著论发明佛法。甚为有理。若使率土之滨皆感此化。朕则垂拱坐致太平矣。尚之曰。百家之乡十人持五戒。则十人淳谨。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则百人和睦。持此风教以周寰宇。编户亿千则善人百万。夫能行一善则去一恶。去一恶则息一刑。一刑息于家。万刑息于国则陛下所谓坐致太平者。是也。唐李节送沙门疏言序曰。释氏之教。以清净恬虚为禅定。以柔谦退让为忍辱。故怨争可得而息也。以菲薄勤苦为修行。以穷达寿夭为因果。故浅陋可得而安矣。世降俗偷。不有释氏以化其心。则勇者将奋而思斗。智者将静而思谋。阡陌之人将纷然而群起矣。吕夏卿得入师经曰。小人不畏刑狱而畏地狱。若使天下之人事无大小以有因果。不敢自欺其心。无侵陵争夺之风。则岂不刑措而为极治之世乎。由是观之。则释教之有裨于世教也大矣。又何恶于教之三乎。

愈又曰。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柰之何民不穷且盗也。盖谓释氏之徒不耕而食。致民之穷且盗也。抑不思世之轻耕而食者。岂独释氏之徒哉。公孙丑问孟子曰。诗曰。不素餐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兄。则孝弟忠信。不素餐兮。执大于此。今之以佛为师者。默则诚语则善。所到劝人拙恶而趋善其人以此相化克己斋戒。好生止杀称诵佛经。悛心改行为仁为慈。为孝为廉为恭为顺。盖日有迁善而不自知者。则不素餐兮。亦孰大于是哉。彼民之穷且盗又何关于释氏哉。诗曰。小东大东杼轴其罕。传曰。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民之穷也。若此时中国无佛也。书曰。窃神祇之牺。牷牲用以容。傅曰。盗不可诘绝。又不能止民之盗也。若此时则中国无佛也。太宗贞观之间。释氏之教殊盛。僧尼不胜其数也。食用不胜其广也。而外不闭旅不赍粮。何斯民之不穷不盗也。明皇开元之际。释氏之徒愈繁。僧尼不减于贞观也。食用不减于贞观也。天下富羡攘盗松绝。何斯民之不穷不盗也。是知民穷且盗。决非释氏之所致明矣。如必曰有佛而民穷。则无佛之时成汤何必患困穷。如必曰有佛而民盗。则无无佛之时季康子何必患盗哉。孔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何干出家者繁哉。

愈又曰。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盖指出家者而言也。抑不思子陵傲光武而耕富春。欧阳公称其为圣之清。未尝曰弃而君臣也。太伯舍太王而逃刑蛮。孔子美其为德之至。未尝曰去而父子也。以是比之。佛何过哉。况割爱出家。非特独善其身。证果成道。将以普度一切。法华经云。我等与众生。皆共成佛道。而况于君臣父子哉。故常人之于君。反不过极其敬顺。而释氏之于君父。则能诱之以正法。常人之于子弟。不过致其慈爱。而释氏之于子弟。则能化之以正道。妙庄严王者。药王之君父也。自药王出家。而妙庄严王亦出家。因得授记而成佛道。罗睺罗者。释家之长子也。自释迦出家。而罗睺罗亦出家。因得证密行而授尊记。由是观之。出家者何负于君臣父子哉。又况常人之心有亲疏。而佛心则无亲疏。常人之心有限量。而佛心则无限量。常人知有己之君父尔。而佛则无尔殊。故圆觉经曰。观彼怨家如己父母。常人知有己之子孙尔。而佛无差等。故华严经曰。等观众生犹如一子。是心也岂愈之所能识哉。

愈又曰。禁而相生养之道。岂不曰娶妇嫁女所以生育子孙。佛戒女色。所以禁其生养。殊不知。释氏制戒自有顿渐。曷尝使人人为旷夫。个个为怨女哉。为出家者说菩萨戒。则曰离非梵行。为在家者说优婆塞戒。则曰离邪淫。离非梵行者永断淫欲也。离邪淫者不犯他人妻女也。般若经曰。菩萨断欲出家修行梵行能得菩提。楞严经曰。淫心不除尘不可出。若不断淫修禅定者。如蒸砂石欲成其饭。虽经多劫秖名热沙。此为修菩萨戒者言也。生天十善经云。尽形不邪淫。是故得生天上。毗婆沙论云。若制其自妻。则国王宰官长者不能弃舍自妻室故。佛惟立离犯他妻。此为持优婆塞戒者言也。只儒家设教。戒之在色。亦所以戒女色也而非戒人娶妻也。契为司徒教以人伦。则曰夫妇有别。家人画卦义在正家。则曰夫夫妇妇。美化行乎江汉则汉上游女不可求思。关睢应于麟趾。则衰世公子无犯非礼。是皆无犯他人妻女之谓也。是即释氏不淫邪之戒也。故维摩居士亦有妻子常怀远离。楞严经云。于己妻妾未能远离者。得生天福。曷尝禁其生养之道哉。

愈又曰。何有去圣人之道舍先王之法。而从夷狄之教以求福利也。观愈此言。则愈之不识佛也亦甚矣。盖佛之教人与人之学。佛岂徒在于区区之福利哉。佛以一大事因缘故而出现于世。吾侪亦以一大事因缘故而归向于佛。佛所赞者依而行之。佛所戒者遵而守之。由权而实由渐而顿。盖期以识心见性超脱生死而至于佛也。福利云乎哉。故自佛之五乘论之。人乘者谓能持五戒。则其福报可以为人。天乘者谓能修十善则其福报可以生天。斯二乘者以福利言可也。若夫后之三乘。则当以理观。不可以福言矣。三乘之理固未易言。姑自其粗迹言之。则声闻圆觉犹不过为止息之地。必至于佛菩萨之地。而后为理之极也。前辈曰。佛者极也。谓天下万善万理。至佛而极也。今之学佛者。盖求以诣其极也。福利云乎哉。朱晦庵之论佛也曰。以其有空寂之说。而不累于物欲也。则世之贤者好之。以其有玄妙之说。而不滞于形器也。则世之智者悦之。以其有生死轮回之说。而自谓可以不沦于罪苦也。则世之佣奴爨婢黥髡盗贼亦匍匐而归之。若愈之所谓福利者。正晦庵所谓佣奴爨婢黥髡盗贼亦归之者也。愈之不识佛也如此而乃果于谤佛。正犹越犬不识雪而吠。蜀犬不识日而吠也哉。

三教平心论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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