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主教罗昂先生,在拜访了鲍埃枚两天以后,收到了一封便函,内容如下:
红衣主教罗昂先生阁下一定知道他今晚在何处用餐。
“是小伯爵夫人写来的。”红衣主教嗅着信纸说道,“我要去。”
拉莫特夫人就是以这样的口气要求和红衣主教会晤的。
在主教阁下给她支配的五个仆役之中,她看中了其中的一个,这个人有着乌黑的头发、褐色的眼睛,红扑扑的脸上,肝火旺旺的。
她把这个人叫来,在一刻钟之内,她凭借仆役的驯良和乖巧,终于知道了她想从他身上知道的一切。
这个人跟踪了红衣主教,并告知她看到主教阁下两天之内到鲍埃枚先生和鲍桑热先生家里去了两次。
雅纳知道了这些也足够了。象罗昂先生这样一个人是不会讨价还价的。象鲍埃枚先生那样精明的商人也不会白白放过一个顾客的。项链一定已经成交。
鲍埃枚的项链卖掉了。
买主是罗昂先生!而罗昂先生对他的亲信,对他的情妇竟然一字不提!
这种征兆是严重的。雅纳皱眉蹙额,咬着她薄薄的嘴唇,接着就给红衣主教写了我们刚才看到的那封便函。
罗昂先生晚上来了。他预先还送来了一篮子托盖酒,还有一些不多见的佳肴,完全象是他要到拉吉马尔1或者是要到当热维尔2小姐家里去赴晚宴似的。
这种微妙的差异,就象过去许多别的迹象一样,没有逃过雅纳的眼睛。但她故作姿态,一点也没有请人动用红衣主教送来的东西。当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她开始和他谈话,语气还颇为亲切。
“说真的,大人,”她说,“有一件事使我感到非常痛苦。”
“哦!伯爵赍,什么事?”罗昂先生问,他装出迷惑不解的神色,但又不反映出他是真的不理解。
“是这样的!大人,使我闷闷不乐的原因,那是因为我看到了,您不仅是不再爱我了,而是您从来贿爱过我……”
“哦!伯爵夫人,您在说些什么啊!”
“请别解释了,大人,那是浪费时间。”
“那又为什么?”红衣主教殷勤地问。
“不,是对我,”拉莫特夫人干脆回答说,“而且……”
“哦,伯爵夫人!”红衣主教说。
“请别不高兴,大人,这对我是无所谓的。”
“您是指我爱不爱您,对您都无所谓吗?”
“是的。”
“为什么这对您无所谓呢?”
“那是因为我并不爱您,我。”
“伯爵夫人,您总知道您费心对我说的这些话并不是很客气的。”
“是啊,我们一开始就不是那么客气的,这是一个事实,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
“什么事实?”
“我对您的爱,从来也没有超过您对我的爱,大人。”
“哦!说到我嘛,决不能这样说。”亲王大声说道,他的语气几乎是真诚的,“我对您非常有感情,伯爵夫人,请别把我说成是跟您一个样儿的。”
“喂,大人,我们相互是比较尊重的,应该说真话嘛。”
“真话,什么是真话?”
“我们之间有一种大大超过于爱情的关系。”
“是什么?”
“私利。”
“私利?呸!伯爵夫人。”
“大人,我要对您说,就象诺曼底的农民在对他的儿子说到绞架的时候说的那样:‘如果你讨厌上绞架,那就别讨厌别人上绞架。’呸!私利,看您说的,大人。”
“好,那么,嗨,伯爵夫人,就算我们都是谋求私利的,那么我在哪些方面才能为您的私利效劳,您又在哪些方面才能为我的私利效劳呢?”
“首先,大人,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我想和您吵一架。”
“请吧,伯爵夫人。”
“您对我缺少信任,也就是说,不够尊重。”
“我!我倒要请您说说看,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吗?您巧妙地从我嘴里套去了详细经过,其实我早就一心想告诉您了,您能否认……”
“伯爵夫人,关于什么事?”
“关于某个贵妇人对某样东西的爱好,而您正在设法满足这个爱好,却又对我一字不提。”
“套出详情细节,猜测某个贵妇人对某样东西的爱好,满足这种爱好!伯爵夫人,说真的,您是一个谜,一个斯芬克司3。啊!女人的头和脖子我都看得很清楚,可是我还没有看到狮子的爪子。您似乎就要给我看啦,行。”
“哦,不!我什么也不会给您看的,大人,既然您什么也不想再看了。我要直截了当地把谜底告诉您:详情细节,指的是发生在凡尔赛的事情,某个贵妇人的爱好,指的是王后,而满足王后的这种爱好,指的是您昨天向鲍埃枚先生和鲍桑热先生买下了他们那串有名的项链。”
“伯爵夫人!”红衣主教喃喃地说着,他的脸色煞白,身体有些摇晃不稳了。
雅纳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喂,”她说,“为什么那么可怕地瞅着我,您难道昨天没有和爱高尔码头的珠宝商做过交易吗?”
“一个名叫罗昂的人是不会说谎的,即使对一个女人也是如此。”红衣主教哑口无言。
他感到脸上发烧,正要泛红,这是一种不愉快的反应,一个男人是永远也不会原谅造成这种起因的女人的。这时,雅纳赶忙抓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的亲王,”她说,“我是急于要对您说,您在那方面对我有些误解,您原来以为我很蠢,很坏吗?”
“哦!哦!伯爵夫人。”
“总之……”
“一句话也别说了,请让我来说。我也许能使您相信我,因为从今天起,我看清楚了我是在跟谁打交道。我本来在您身上所期望的是一个漂亮女人,一个聪明女人,一个迷人的情妇,而您远远不止于此,请听我说。”
雅纳向红衣主教靠了过去,手还是留在他的手里。
“您很想做我的情妇,做我的朋友,可是又不爱我,这是您刚才自己对我这么说的。”罗昂先生接着说。
“而我还要对您这样说。”拉莫特夫人答道。
“这样说来,您是有目的的?”
“当然喽。”
“伯爵夫人,什么目的?”
“您需要我对佻作解释吗?”
“不,我看得很清楚,您想使我发迹。只要我取得了成功,我首先关心的就将是保证您能发迹,这不是肯定无疑的吗?是不是这样,还是我搞错了呢?”
“您没有搞错,大人,就是这么回事。可是,请真诚地相信我,这个目的,我无需在一连串的厌恶和反感中去追寻,这条路本来走去就是很舒服的。”
“您是一位可爱的女人,伯爵夫人,和您谈谈正经事情是非常愉快的……因此我要跟您说您猜对了,您知道我在某一处有一个尊敬的爱慕对象吗?”
“我在歌剧院舞台上已经看见了,我的亲王。”
“这种爱慕永远只能是单方面的。哦!别让我相信吧,上帝!”
“唷!”伯爵夫人说道,“女人总是女人,王后也是女人,而您,据我所知,和马萨林红衣主教4可以相提并论。”
“他也是个美男子。”罗昂先生笑着说。
“又是一位杰出的首相。”雅纳极为平静地又补充了一句。
“伯爵夫人,跟您在一起,用不着费心动脑筋,讲话也完全是多余的。您为您的朋友思想,为他们说话,是的,我是想做首相。一切都对此有利:出身,工作经验,各国宫廷对我表示的某种好意,法国人民对我抱着极大的好感。”
“总之一切都有了,”雅纳说,“除了一件事。”
“您是想说,除了有一个人对我表示厌恶,是吗?”
“是的,这个人就是王后,而这种厌恶,是一种真正的阻碍。王后,她所爱的,国王最后一定也会爱上的;她所恨的,国王恨得比她还早。”
“而她恨我?”
“哦!”
“我们坦率地说说吧。我不以为我们谈得好好的就可以半途而废,伯爵夫人。”
“那么,大人,王后不喜欢您。”
“那么,我完了!项链也无能为力。”
“在这一点上您也许搞错了,亲王。”
“项链已经买下了!”
“至少王后会看到,尽管她不喜欢您,而您却是喜欢她的,您。”
“哦!伯爵夫人!”
“您知道,大人,我们是约好了要直言不讳的。”
“行。那么您说,您对我有一天能当上首相并不失望。”
“这我可以肯定。”
“我真不应该不问问您,您的抱负究竟是什么?”
“当您有办法满足这种抱负时,亲王,我会对您说的。”
“一言为定,到那一天,我等您。”
“谢谢,现在,我们吃晚餐吧。”
红衣主教拿起了雅纳的手,紧紧地握着它,就象几天以前,雅纳如此热切地希望她的手被握住那样。可是已时过境迁了。
她把手抽了回来。
“伯爵夫人!怎么了?”
“大人,我对您说,我们吃晚饭吧。”
“可是我已经不饿了。”
“那么,我们聊聊。”
“可是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那么,我们分手吧。”
“这就是您称之为我们的联盟吗?”他说,“您撵我走吗?”
“我们要能真正做到互相帮助,”她说,“大人,我们各自要能完全做到独立自由。”
“您说得对,伯爵夫人,请原谅我,哦!我向佻发誓这将是最后一次误解您了。”
他拿起她的手恭恭敬敬地吻了吻,他没有看到在他说“这将是最后一次误解您了”这句话时,伯爵夫人脸上露出的诡诈的、恶魔般的微笑。
雅纳站起身来,把亲王带到前厅。亲王在那里站住了,低声问:
“伯爵夫人,接下来怎么办?”
“简单得很。”
“我干什么?”
“什么也别干。等着我。”
“您去哪儿?”
“去凡尔赛。”
“什么时候去?”
“明天。”
“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答复?”
“很快。”
“好吧,我的保护人,我一切都托付给您啦。”
“珳让我来办好啦。”
讲完这句话,她就回到房里,躲在床上,茫然地观察着那等待着狄安娜的英俊的恩底米翁大理石像。
“当然喽,一个人自由自在更好一些。”她喃喃地说——
12拉吉马尔和当热维尔均为法国当时有名的演员。
3希腊神话中带翼狮身女怪,指谜样的人物。
4马萨林红衣主教(1602—1661),路易十四时之首相(1642—1661),在位时,受路易十四母后安娜之宠信,显赫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