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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一道铁栅栏和一个神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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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审讯造成的哄动和小凳子引起的激动后,法庭的辩论结束了,当夜,所有的儿子都被安置在看守所里。

正如我们上面已经介绍过的那样,傍晚,人们三五成群,克制着内心的激动,静悄悄地洪到王宫广场,来听取即将宣布的判决的最新消息。

说也奇怪,在巴黎,真正重大的机密,才刚刚有个眉目,群众就先知道了。

人们一面在品味着加茴香的甘草汁,一面等待着,甘草汁的流动摊贩可在买卖桥的第一个桥孔下找到原料。

天气很热。六月的行云,一层层地在天穹中迟缓地浮游着,象一缕浓厚的烟。摇摇欲坠的夕阳,吐出苍白的光,照亮着地平线的一角。

红衣主教得到特别优待,可以在连着主堡的平台上散步,他正在和棹交谈着,期望着由于他们相互辩护而可能带来的成功。奥利瓦在她的小牢房里把婴儿搂在怀中轻轻地摇晃着,爱抚着。勒多待在他的住所,目光呆滞,咬着手指甲,脑子里在盘算着克罗斯纳先生答应给他的埃居,并且估量着所有这些钱与最高法院将监禁他的期限是否价值相当。正当这个时候,雅纳退回到了看守所的牢房里,而于贝尔太太看到她焦虑不安,不时地发出点声响,做些小动作,想散散心。

这间牢房的屋顶高高的,大得象一间客厅,地上铺着石板,象一个画廊,光线从面临码头的那一面墙上开的一扇巨大的椭圆形窗口射进来。这扇窗子上的一块块小玻璃截住了大部分阳光,仿佛要威吓住在这同一个房间里的自由人要剥夺他们的自由似的。窗外装上了一张巨大的铁丝网,再加上环绕在一个个菱形的玻璃窗外的交叉的铁杆和铅七网,更增加了室内的黑暗。

再说,透过这双重筛子洒进来的日光,在犯人的眼睛里,似乎更显得暗淡了些。这道日光不再有骄阳肆虐的威力,它完全不是为了伤害这些身陷囹圄的人的自尊心而射进来的。在一切事物中,甚至在人为的邪恶的事物中,如果时间——这个人与上帝之间的中性平衡者——通过其中的话,那么就能产生缓和作用,它能缓和一切,并把人带向温和和微笑之中。

自从拉莫特夫人被幽禁在看守所里以后,她在女看守、她的儿子和她的丈夫的陪伴下,日日夜夜就生活在这间大厅里。我们说了,她的思想敏捷,性情温柔,她天生就是讨这些人喜欢的。她总有办法向他们证明,王后才是一个大罪人。这一天总会到来的,那时,在这间大房间里,另外一个女看守也会同情另一个女犯人的不幸的,她看见女犯人又谦和,又善良,会认为她也是无辜的,而这个女犯人,可能就是王后。

拉莫特夫人自己都情不自禁地说,与这个女看守和她的亲人相处,她简直会把这些烦恼伤心事忘个精光,别人对她的殷勤好意她也能以笑脸相迎了。那一天,就是法庭休庭的那一天,当雅纳回到了这些好心人的身边时,她发现他们心事重重,很不自然。

对一个狡狯的女人来说,她决不会放过这个微小的变化,她会毫无缘由地想入非非,也会莫名其妙地草木皆兵。她想套于贝尔太太的话,但毫无结果,她本人及她的亲人只是泛泛地说了几句,搪塞过去了。

我们说到了,这一天,雅纳在壁炉的边上看见了一个神甫,他是这家人的常客。他原是普罗旺斯伯爵先生的家庭教师的秘书,举止随便,说话尖刻但有分寸,很懂得处世之道。本来他跟于贝尔夫人家已疏远好久,自从拉莫特夫人来到看守所之后,他又经常登门了。

此外,还有两三个最高法院的高级官员,他们也常常来看看拉莫特夫人,但很少和她说话。

她高高兴兴地主动攀谈起来。

“我相信,”她说,“在上面,人们谈论得比在这儿热闹得多了。”

看守人和他的老婆低声附和了一声,这是对她的试探性发言的唯一的回答。

“在上面?”神甫佯装不知,故意问道,“在哪儿,伯爵夫人?”

“在那些法官讲论的那间大厅里。”雅纳回答说。

“啊!是的,是的。”神甫说。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我想,”她说,“我今天的态度产生了良好的效果。你们大概已经知道了吧,是吗?”

“嗯,是的,夫人。”男看守怯生生地说。

说着,他站了起来,似乎不想再谈下去了。

“您的看法呢,神甫先生?”雅纳又问,“难道我的案子还没弄清楚吗?请您想想,他们没摆出任何证据。”

“是这样的,夫人,”神甫说,“因此,您还抱有很大的希望。”

“不是这样吗?”她大声说。

“然而,”神甫又补充说,“假如国王……”

“那又怎么啦!国王,他要干什么?”雅纳振振有词地问。

“嗨!夫人,别人提的相反意见,国王可以不听嘛。”

“这么说,他就要处罚罗昂先生了,这不可能。”

“这的确很难。”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

“不过,”雅纳赶忙加了一句,“在这件案子里,谁说到罗昂先生,就等于说我。”

“不对,不对,”神甫接着说,“您在异想天开了,夫人。有一个人会免云处分的……我嘛,我想可能是您,我甚至是这样希望的。但是总得有一个人,总得有一个人对国王负罪,否则,王后怎么办?”

“说得对!”雅纳低沉地回答说。她刚才是装做还抱有一线希望才这样说的,即使这样,她听到别人与她的意思不合,内心也被刺痛了。她说:“对国王,总得有一个人负罪。那好!这么说,在这件事上,罗昂先生和我一样,都是候选人了。”

伯爵夫人感到,当她说完这些话时,接下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神甫首先打破了冷场。

“夫人,”他说,“国王是不记仇的,他一阵气消了之后,就不再会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了。”

“但是您说的‘气消了’是指什么?”雅纳用讥讽的口吻问道,“尼禄1有尼禄的脾气,蒂图斯2有蒂图斯的脾气,差别大着哪。”

“不论……是什么惩罚,”神甫赶忙补充说,“这都是为了消气。”

“不论!……先生,”雅纳大声说,“这是一个可怕的字眼……太冷了……不论是什么惩罚,这就是说什么都可能。”

“啊!我只是说囚禁在修道院。”神甫冷冰冰地回答说,“根据传闻,对于您,国王是最倾向这个想法了。”

雅纳恐怖地看着这个人,接着便气愤地激动起来。

“囚禁在修道院!”她说,“也就是说象刀剜似的可耻地、慢慢地死云,要这样的话,死于非命似乎反倒显得仁慈些!……囚禁在地牢里是吗?受着饥饿、寒冷、改造的酷刑是吗?当真正的犯人还是强大的、自由的、受尊敬的时候,就让无辜的人受到如此多的刑罚、耻辱和不幸!不!要死快死,但怎么死要由我自己来选择,我甘心情愿这样死去来惩罚自己,谁叫我出生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

说完,她既不听别人的陈述,也不听祈祷,不顾别人的劝阻,推开看守,推倒神甫,撇开于贝尔太太,径自跑向餐具柜找刀子。

这三个人终于把她拉了回来。她接着又象被猎人驱赶着、但并没有因此而丧胆的一头豹子那样,使劲地,不太自然地大声怒吼着,又冲向隔壁的一间屋子。在那儿,她举起一只巨大的种着一棵黄白相间的玫瑰花的瓷花盆,往自己的头上砸了几下。

花盆碎了,一块碎片仍然留在这个女疯子的手里,血从她的磕破了的额头的皮肤裂口里淌出来。女看守哭着倒在她的怀里。大家把她安置在一把安乐椅上,并洒了她一身的香水和醋。她痉挛了一阵之后,就晕死过去了。

当她清醒过来时,神甫想,她会感到气闷的。

“您看,这铁栅把光线和空气都挡住了,有可能让这位可怜的女人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吗?”

这时,于贝尔太太把一切都置之脑后,奔到壁炉旁边的一个柜子旁边,从里面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铁栅,立刻,新鲜空气涌进房间里,气氛也随之活跃起来了。

“啊!”神甫说,“我还不知道用一把钥匙就能把铁栅打开呢。我的天哪,这么谨慎干什么?”

“这是命令。”看守人回答道。

“嗯,我懂。”神甫以强调的口气补充说,“这扇窗户离地面差不多只有七尺高,向着码头,假如犯人通过您的这间房子从看守所逃跑,他们连一个守门人、一个卫兵都不会遇到,就可以跑掉了。”

“一点儿也不错。”女看守说。

神甫用眼角瞟见拉莫特夫人听见了并理解了他说的话,他甚至看见她还哆嗦了一下子,他还发现,她刚听完他说的话,就向女看守取铁栅钥匙的柜子看了一眼,柜子上只有一个铜搭襻扣着。

他觉得这就够了,他再待着,意义也不大了,便起身告辞。

然而,他就象在舞台上走错了门的演员那样,又走了回来。

“广场上人太多啦,”他说,“人群都拼命地拥向王宫这一边,码头上却一个人也没有。”

看守向外面望了望。

“倒是真的。”他说。

“莫不是大家在想,”神甫接着说,总以为拉莫特夫人听不见他说话似的,事实上,她听得非常清楚,“莫不是大家在想,今晚就要宣判了?不会吧,是吗?”

“我想,”看守人说,“明天早上以前不会宣判的。”

“那好!”神甫补充说,“就让这位可怜的拉莫特夫人休息一会儿吧。她折腾够了,该休息啦。”

“我们回到自己屋里去吧。”好心的看守向他的老婆说,“如果夫人不想上床去睡,我们就让她坐在这把椅子上吧。”

雅纳抬起身子,看见了神甫的目光,他在窥探着她的反应,她又装着睡下了。

这时,神甫走出去了,看守和他的妻子轻轻地关上铁栅,把钥匙放回原处,也跟着走了。

只剩下雅纳一个人时,她睁开了眼睛。

“神甫暗示我逃跑,”她想,“告诉我必须逃,并把逃跑方法告诉我,还能有比这个暗示更清楚的吗!在法官宣判前,以判刑对我相威胁,这是出于一个希望我获得自由的朋友的盛情厚意,这肯定不是野蛮人有意要羞辱我。

“要逃跑,我只是举手之劳,先打开柜子,再打开铁栅,我就到了冷清清的码头上啦。

“冷清清,是啊!……一个人也没有,连月亮都躲进天国中去了。

“逃走!……啊,我的自由!重新获得我的财富是多么幸福……对敌人以牙还牙是多么幸福!”

她冲向柜子,抓到了钥匙,她已经窜到了铁栅的锁边上了。

突然,她仿佛看见在桥旁的黑黝黝的桥栏杆边上,有一个黑影子,显得较空出。

“一个男人在那儿,在黑暗中。”她说,“也可能是神甫,他替我放哨,他等着我好帮我一把。是的,但是假如这是一个圈套呢……假如我跳到码头上,被当场抓住,说我是越狱逃跑呢?……越狱,这就等于招认自己有罪,至少招认自己已胆怯!谁逃跑就是认输……这个人又是从哪儿来的?……他似乎和普罗旺斯先生有关……谁告诉我说,他不会是王后或是罗昂家的一个密使?……在这方面,我走错一步,代价可就大了……是的,有人在那儿监视着!……

“在宣判前几个小时,要我逃跑!假使有人真想帮我的忙,为什么不早帮?我的上帝!谁又知道,在法官的联席会议上,我将被无罪释放的消息没有传到我的敌人的耳朵里呢?谁又知道,为了替王后挡住这一下可怕的打击,他们不会制造我犯罪的证据或要我自己招供呢?自己招供也罢,证据也罢,我一逃,他们都有了。不行,我得待着!”

想到这里,雅纳坚信她刚才识破了一个圈套。她会心地笑了,重新抬起了她那机智、大胆的脑袋瓜,迈着坚定的步子转身回到壁炉旁边的小柜子旁,把铁栅钥匙重新放了进去。

接着,她又在灯和窗户之间的安乐椅上坐下来,佯装在睡觉,偷看着远处的人影。这个人在窥视着,大概是等得累了,终于站起来,在凌晨两点半钟第一线曙光中消失了。这时,肉眼刚能分辨出哪儿是河岸哪儿是河水——

1尼禄(37—68),古罗马皇帝,以暴虐、挥霍、放荡了出名,曾杀死其母亲、妻子和老师。

2指蒂图斯·弗拉维乌斯·韦斯巴芗(9—79),古罗马皇帝。尼禄死后,被军队拥立为帝,政治比尼禄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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