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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兩京賦體之流别及其作家之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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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昭明選文,騷賦異卷;彦和論藝,别賦於騷;而班志藝文,但稱屈賦,不名楚騷。嘗思其故,蓋蕭、劉别其流而班氏窮其源耳。然則論漢賦之流别者,此其大界矣。故子政裒集漢代辭人依放騷體之作,都爲一集,賈誼而下,共録六家,叔師又益以己作。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初,劉向裒集屈原《離騷》《九歌》《天問》《九章》《遠游》《卜居》《漁父》、宋玉《九辯》《招魂》、景差《大招》,而以賈誼《惜誓》、淮南小山《招隱士》、東方朔《七諫》、嚴忌《哀時命》、王褒《九懷》,及向所作《九歎》,共爲《楚辭》十六篇,是爲總集之祖。逸又益以己作《九思》。”

皆朱子所謂出於幽憂窮蹙怨慕淒涼之意者。大多漢人以此體爲賦家正宗,故辭人才士,莫不躡迹靈均,求其矩矱。然自王褒以下,頗嫌優孟衣冠;雖子雲好奇,欲與古争勝,反而廣之,亦乏異采。蓋造父已導夫先路,後有良御,終不能出其馳驅。故欲觀漢賦之美者,當於其變,不於其正也。考騷之變賦,不自漢人。荀、宋之作,已肇其始。故彦和究賦之本原,謂荀、宋始錫名號,極聲貌。

劉勰《文心雕龍·詮賦》:“於是荀況禮智,宋玉風鈞。爰錫名號,與詩畫境。六義附庸,蔚成大國。述客主以首引,極聲貌以窮文。斯蓋别詩之原始,命賦之厥初也。”

皋文論賦之流别,謂相如以下,多出於荀、宋。

按張惠言《七十家賦鈔序》,衡論漢魏六代賦家流别,至爲精當。所論兩漢著名賦家八,出於荀卿者二家:曰孔臧,曰司馬遷;出於宋玉者四家:曰司馬相如,曰揚雄,曰張衡,曰王延壽;出於司馬相如者一家:曰班固;惟賈誼一家,直出屈平。其略曰:剛志決理,輐斷以爲紀,内而不汙,表而不著,則荀卿之爲也。其原出於禮經。樸而飾,不斷而節。及孔臧、司馬遷爲之,章約句制,奡不可理。其辭深,而指文,確乎其不頗者也。又曰:譎而不觚,盡而不觳,肆而不衍,比物而不醜,其志潔,其物芳,其道杳冥而有常,則屈平之爲也。與風雅爲節,涣乎若翔風之運輕赧,灑乎若元泉之出乎蓬萊而注渤澥。及其徒宋玉、景差爲之,其質也華然,其文也縱而復反。雖然其與物椎拍,宛轉泠汰,其義轂輠於物,芴芴乎古之徒也。又曰:其趣不兩,其與物無勥,若枝葉之附其根本,則賈誼之爲也。其原出於屈平。斷以正誼,不由其曼,其氣則引費而不可執,循有樞,執有盧,頡滑而不可居,開決宦穾而與萬物都,其終也忽莫,而神明爲之櫜,則司馬相如之爲也。其原出於宋玉。揚雄恢之,脅入竅出,緣督以及節,其超軼絶塵而莫之控也,其波駭石呺而没乎其無垠也。張衡盱盱,塊若有餘。上與造物爲友,而下不遺埃墟。雖然,其神也充,其精也苶。及王延壽、張融爲之,傑格拮殺,鈎孑菆牾,而俶佹可覩,其於宗也無蜕也,平敞通洞,博厚而中,大而無瓠,孫而無弧,指事類情,必偶其徒,則班固之爲也。其原出於相如。而要之使夷,昌之使明。據此,則漢賦之大原有二:其一屈平,其初出於詩;其一荀況,其初出於禮。屈平一派,復分而二:其一爲宋玉之淫麗,其一爲賈誼之清粹。而宋玉一派,再流而爲相如之瑰麗,爲子雲之深瑋,爲平子之博贍,爲文考之穎秀,爲孟堅之明雅,此其大略也。

然漢代辭人,祖荀者少,宗宋者多,此則賦之爲體,本風雅之嫡傳,非禮經之胤嗣也。且自宋玉以淫麗開宗,後來作者,務爲侈衍,文心所届,彌以廣大。

班固《漢書·揚雄傳》:“雄以爲賦者,將以風也,必推類而言,極麗靡之辭,閎侈鉅衍。競於使人不能加也。”

是以述邑居則有憑虚無是之作;戒畋游則有長楊、羽獵之制;圖物色則有皦月、旱雲之篇;狀音樂則有洞簫、長笛之頌;孟堅、平子,抒幽玄之思;枚乘、延壽,擅刻畫之巧;皋、朔之作,騁荒唐之觀;子雲之才,極模擬之致。所謂賦家之心,包括宇宙,總覽人物者,非虚語也。

《西京雜記》:“司馬相如爲《上林》《子虚》賦,意思蕭散,不復與外事相關。控引天地,錯綜古今,忽然如睡,焕然而興,幾百日而復成。其友人盛覽字長通,牂牁名士。嘗問以作賦,相如曰:合纂組以成文,列綿繡而爲質。一經一緯,一宫一商,此賦之迹也。賦家之心,包括宇宙,總覽人物。斯乃得之於内,不可得而傳。”

至兩京之彦,玄晏序列者七子。

皇甫謐《三都賦序》:“逮漢賈誼,頗節之以禮。自時厥後,綴文之士,不率典言,並務恢張其文,博誕空類。大者罩天地之表,細者入毫纖之内。雖充車聯駟,不足以戟,廣厦接穰,不容以居也。其中高者,至如相如《上林》、揚雄《甘泉》、班固《兩都》、張衡《二京》、馬融《廣成》、王生《靈光》,初極宏侈之辭,終以約簡之制。焕乎有文,蔚爾鱗集,皆近代辭賦之偉也。”

舍人揚榷者八家,可謂斯體之典型,才人之軌範,合以臬文之所評騭,亦可以得其要略也。

劉勰《文心雕龍·詮賦》:“觀夫荀結隱語,事義自環;宋發夸談,實始淫麗;枚乘《兔園》,舉要以會新;相如《上林》,繁類以成豔;賈誼《鵩鳥》,致辨於情理;子淵《洞簫》,窮變於聲貌;孟堅《兩都》,明絢以雅贍;張衡《二京》,迅拔以宏富;子雲《甘泉》,構深瑋之風;延壽《靈光》,合飛動之勢。凡此十家,並辭賦之英傑也。”按此所舉十家,去荀、宋二家,皆兩京之彦也。

雖然,兩京之作,風尚各殊。衡而論之,大抵西京多開創之才,東京具依放之性;西京氣體高古,殊有遠致,東京才力富贍,彌以整練;西京如天馬之行空,東京則王良之攬轡。此其天機人事之間,蓋有不可强者,要亦未可以一概論也。若夫子雲之所譏彈。

揚雄《法言·吾子篇》:“或曰,賦可以諷乎?曰:諷乎!諷則已;不已,吾恐不免於勸也。或問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賦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則奈何?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如孔氏之門用賦也,則賈誼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

孟堅之所品列。

班固《漢書·藝文志》:“春秋之後,周道寖壞。聘問歌詠,不行於列國。學詩之士,逸於布衣,而賢人失志之賦作矣。大儒孫卿,及楚臣屈原,離讒憂國,皆作賦以諷,咸有惻隱古詩之義。其後宋玉、唐勒,漢興枚乘、司馬相如,下及揚子雲,競爲侈麗閎衍之辭,没其諷諭之義。”

仲洽之所衡論。

摯虞《文章流别論·論賦》:“古之作詩者,發乎情,止乎禮義。情之發,因辭以形之;禮義之旨,須事以明之,故有賦焉。所以假象盡辭,敷陳其志。古詩之賦,以情義爲主,以事類爲佐。今之賦,以事形爲本,以義正爲助。情義爲主,則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爲本,則言富而辭無常矣。文之煩省,辭之險易,蓋由於此。夫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遠;選辭過壯,則與事相違;辯言過理,則與義相失;麗靡過美,則與情相悖。此四過者,所以背大體而害政教。是以司馬遷割相如之浮説,揚雄疾辭人之賦麗以淫。”

則又一代得失所關。雖相如之才,不能免焉。蓋日中則昃,月盈則虧,當中與盈之時,已具昃與虧之勢矣。此文章消長之公例,不僅賦家爲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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