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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位时髦太太与包比诺法官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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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埃斯巴太太七年以来在巴黎非常走红。巴黎的潮流把人轮流的捧起来,压下去,使他们忽而伟大,忽而渺小,一会儿家喻户晓,一会儿默默无闻,然后变成一批讨厌家伙,和失宠的阁员与下野的帝王一样。他们老是为了过时的抱负怏怏不乐,一味颂扬过去,而且无所不知,无所不诋毁,无人不认得,跟挥金如土而破产的大爷们没有分别。既然特•埃斯巴太太是一八一五年左右被丈夫遗弃的,出嫁的时代就应当在一八一二年初;而两个孩子也应该是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了。一个做了母亲,年纪已经三十三的女人,靠了什么运气能走红呢?虽说潮流是无理可喻的,谁也不能预言它要抬举谁,而所捧的往往是姿色平常,连高雅大方都成问题的银行家太太之流,但说它会采取以年齿为序的立宪制度,似乎也出于情理之外。其实,当时的风气不过跟大众一样,把特•埃斯巴太太当作一个年轻女子。因为侯爵夫人在户口册上是三十三岁,在夜晚的交际场中只有二十二。

这个成绩可是用多少心血多少技巧换来的啊!安排得很巧妙的头发卷,遮着她的太阳穴。她装作病人,把家里整天弄得半明半暗的,因为唯有从窗纱中透进来的光线才不致损害她的皮色。和狄阿纳•特•博济哀[80]一样,她用冷水洗澡,睡的是马鬃做的床垫,枕头是摩洛哥皮的,为的要保护头发;她吃得很少,喝也只喝清水,注意自己的动作,免得身体疲倦,日常生活的细节都像修道院里的规矩一样刻板。

这种跟法官的相貌完全配合的谈吐,使埃斯巴骑士把他打量了一下,仿佛心里想:“这家伙倒是容易对付的。”

这种严格的摄生之道,到了一个大名鼎鼎的,活到上百岁而起居生活仍像少妇一般的波兰女子手里更进了一步,竟用冰水代替凉水,吃东西也吃冷的。那波兰贵妃自以为能和法国史上有名的美人,有些传记家说是活到一百三十岁的玛丽翁•特洛默[81]一样长寿:年纪近百了,头脑和心仍旧很年轻,脸蛋仍旧妩媚,身腰仍旧迷人;说起话来像枯藤着火,光芒四射;提到当代的人物与作品,动辄以十八世纪的作比较。人住在华沙,帽子非向巴黎的埃尔鲍太太定制不可。虽是朝廷命妇,她倒像小姑娘一般有情有义;游泳,奔跑,不亚于中学生;扑到沙发上去的姿势和风骚的姑娘同样惹人怜爱。她嘲笑人生,不怕死亡。当年她曾经使俄皇亚历山大诧异,现在还能以筵开不夜的局面教尼古拉吃惊。为她倾倒的青年男子照旧被她感动得下泪,因为她年龄的老少可以由她随意支配,待人像多情的女工一样有种说不出的热诚。总之,即使她不是童话中的仙女?至少本身就是一篇童话。特•埃斯巴太太可认得这位查雄撒克太太吗?是否有意把她的故事重演呢?不管怎么样,侯爵夫人的确受到这套养生之道的益处,她皮色匀净,额上没有一丝皱痕,身体像亨利二世的情妇一样柔软娇嫩,这些无形的魔力便是使男人爱情专一,欲罢不能的关键。上面所说的很简单的摄生方法,可以说由于艺术与自然的指示,也可以说由于经验的指示,在她身上还得到体格与性情脾气的协助。侯爵夫人对一切与本身不相干的事绝不关心。男人只能供她玩乐;凡是身心为之震动而受伤的剧烈的刺激,她是从来不会有的。她没有爱,没有憎;受了伤害,只是很冷静的报复;谁要不幸冒犯了她,她就记在心里,从容不迫的等适当的机会泄愤。她既不慌忙,也不骚动,只管说话,因为她知道一个女人可以用两句话断送三个男子的性命。她看到特•埃斯巴侯爵离家,心中非常欢喜;两个孩子当时已经使她厌烦,日后更会妨碍她的野心;丈夫一走,不是把他们都带走了吗?她的最亲密的朋友和最没恒心的崇拜者,因为没有绕膝的儿女间接泄露母亲的年龄,都把她当作少妇。众人对于侯爵,对于侯爵夫人在状子上表示那么挂念的两个儿子,其生疏正如水手之于东北航道[82]。特•埃斯巴先生被认为怪物,对妻子连一星星可抱怨的理由都没有,竟把她遗弃了。

这是仆人在内客室门口通报的。内客室对着花园,十分精雅,最近新换过家具。侯爵夫人坐着一张由裴里公爵夫人行起来的,洛哥哥式的靠椅。拉斯蒂涅靠近着她,坐在左手一张烤火的矮椅子上,活像舞台上的男主角侍候一位女主角。壁炉架的转角上还有一个男人站着。博学的皮安训猜得不错,侯爵夫人是个性情冷酷,非常神经质的女人:要没有她那种养生之道,连续不断的火气早已使她的皮肤变成土红色了;但她身上穿的,屋子里披挂的,都是色调强烈的料子,把她人工培养的白晳的皮肤衬托得格外鲜明。带红的褐色,栗色,带金色闪光的青色,对她特别相宜。内客室的糊壁花绸与窗帘幔子,仿照当时在伦敦走红的某爵士夫人家里的款式,用的是棕色丝绒,但她加上许多点缀,用美妙的图案把那过于富丽的宫廷色彩冲淡一下,头发的式样梳得像少女,一绺绺的挂着,底下打着卷,烘托出她微嫌太长的椭圆形脸蛋;但滚圆脸越是显得呆板蠢笨,细长脸越是显得雍容华贵。能够使脸蛋拉长或扁平的双面镜,对于上面那个可以应用在人相学方面的规则,便是极显明的证据。

这时,站在壁炉架与房门之间的男人微微行了个礼,推过两张椅子,向医生与法官让坐;看他们坐下了,他又抱着手臂,背靠着墙壁站着。

老实的包比诺坐在椅子边上,对着火,帽子夹在膝盖中间,望着镀金的烛台,座钟,堆在壁炉架上的小古董,糊壁的料子跟花式,还有时髦太太摆在周围的一切贵重的小玩意儿。他正呆呆的看得出神,忽然被侯爵夫人甜蜜的声音唤醒了:

老人心里想:“千恩万谢是太过分了,你连一点儿感谢的意思都没有。”

皮安训听着,对拉斯蒂涅瞟了一眼。特•埃斯巴太太咬了咬嘴唇:

皮安训凑着拉斯蒂涅的耳朵,指着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问:“这一位是谁?”

特•埃斯巴太太好不天真的回答:“我不知道代理人替我说些什么话。”

然后他肃然回答道:“太太,你用不着道谢。虽则我的行动不合法院的习惯,但在这一类案件里头,只要能帮助我们发掘真相,无论什么事都是应该做的。我们的判断,靠良心启示的成分远过于根据法律条文。在我办公室里也罢,在这里也罢,只要能找到事实就行。”

拉斯蒂涅存心和这位太太结交的时候就看出她是一个巧妙的工具,但还没有加以利用;他非但没能力操纵,倒反被这工具压倒了。这位长于斗智的青年冒险家,像拿破仑一样不得不永远作战,知道只要打一次败仗就会断送终身大业,这一下却在保护人身上遇到了一个劲敌。在他骚动的生涯中,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和一个才力相当的敌手正式对垒。他觉得如果能征服特•埃斯巴太太,当个部长绝无问题;所以他没利用她以前,先让她利用;当然,这种开场是很危险的。

我们且把这个人物介绍一下。

当代有个画家叫作特刚[83],最擅长把所画的东西,不论是一块石头或一个人物,画得引人注意。在这一点上,他运用铅笔比运用彩色画笔的技术更高。比如说,他用素描画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把笤帚靠在壁上;只要他高兴,自有本领使你看了不寒而栗:你会觉得那笤帚是染过血迹的,才犯过罪的工具,仿佛庞加寡妇杀了费阿但士以后扫除屋内的血迹用的[84]。画家能使那笤帚上每根棕都竖起来,像一个人怒发冲冠一样;他会教笤帚在他心中隐藏的诗意和在你想象中发展的诗意之间,作一个媒介。今天他用这把笤帚吓了你一下,明天会另画一把,旁边睡着一只大有神秘意味的猫,告诉你这扫帚是什么德国鞋匠的女人拿到山中去作妖法用的。再不然他画一把气息很和平的,上面挂一个财政部办事员的上衣。特刚的画笔有如巴迦尼尼[85]手里的弓,有一股磁性般的感应力。我们在文字方面也需要有这样的天才,这样的笔力,才能描写那个身子笔直,清瘦,高大,穿着黑衣服,头发又黑又长,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男人。这位爵爷的脸长得跟刀锋一般,寒光闪闪,冷酷无情,皮肤的颜色像塞纳河浑浊时的水色,也像沉没的货船上的煤块在河中漂流时的水色。他眼睛望着地,一边听一边判断。他的姿态教人害怕,站在那儿,活像特钢笔下那把有暗示罪案魔力的笤帚。有时,侯爵夫人在谈话之间朝他望一下,想暗中征求一些意见;但不论她默默无声的问讯多么迫切,他始终严肃,古板,好比《唐•裘安》戏里的那个石像[86]。

她本想笼络这法官,使他的判决对自己有利,没想到反过来被他多方盘问,不由得大为气恼。但包比诺聚精会神的态度完全像个傻瓜,所以她临了也认为包比诺的问长问短,是和服尔德笔下的审判官一样[89],天生的喜欢发问。

埃斯巴的府第需要大批仆役,侯爵夫人的排场也很大。重要宴会在楼下大厅里举行,侯爵夫人自己却住在二层楼上。气概不凡的,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楼梯,颇有当年凡尔赛宫气息的许多精雅的房间,先就显出主人的巨万家私。法官看着内侄的轻便两轮车一到,大门立即打开,便把门房,门丁,院子,马房,屋子的分配,供在楼梯上的鲜花,栏杆,墙壁,与地毯的整洁,很快的打量了一番,又把那些听到铃声而跑出来的,穿号衣的当差数了一数。上一天,他在接待室里从平民溅满泥浆的衣服上估量贫穷的伟大;如今他用同样清明的目光,在走过的各个房间中把家具陈设细细研究,以便发掘出豪华之下的贫穷。

听到这里,法官用一种带着搜查意味的目光把她瞅了一眼,察看可怜的当事人的健康情况。他对自己说:“哼,她像生龙活虎一般呢!”

包比诺说:“噢!太太,那当然是再好没有罗;可是公家会添人的时候,母鸡也会长出牙齿来了。”

包比诺说话的时候拉斯蒂涅过来跟皮安训握了握手,侯爵夫人也挺殷勤的对医生点点头。

包比诺站在房门口像一头受惊的野兽,伸着脖子,左手插在背心袋里,右手拿着里子满是油腻的帽子;侯爵夫人当下带着嘲笑的意味向拉斯蒂涅递了个眼色。老头儿愣头傻脑的神气,跟他可笑的态度与受惊的表情非常配合,皮安训又在旁哭丧着脸,觉得为了姑丈受到很大的委屈;拉斯蒂涅看着不由得掉过头去笑了。侯爵夫人对来客点点头,好不费劲的从靠椅中抬起身子,又很有风度的倒了下去,表示身体衰弱,希望人家原谅她失礼。

包比诺神气很殷勤:“太太,在我范围之内,我一定把案子早日办了。”然后又望着侯爵夫人,问:“你不知道侯爵和你分居的理由吗?”

包比诺接下去说:“请你原谅我这种结论,但法律是把什么都考虑到的。太太,我向你提的问题,动机是要彻底了解案情。据你说,特•埃斯巴先生离开你的借口是极可笑的。他本来要和你一同上勃里昂松,结果他仍留在巴黎。这一点我不大明白。他结婚以前有没有认识那个耶勒诺太太呢?”

像多数在一个行业里混到老的人一样,包比诺常常无意中露出本行的习惯,其实就是他思想的习惯。说话脱不了预审推事的气味:喜欢盘问对方,一步紧似一步,逼出他们自己意想不到的结果,说出他们不愿意说的话。相传博索•第•鲍尔谷[87]最高兴套出对方的秘密,教人上当:这是他由于无法克制的习惯,特意要施展一下老奸巨猾的本领。当下包比诺探明了阵地,认为必须拿出法院为了搜求真相而常用的,最巧妙最隐藏的策略。皮安训冷冷的沉着脸,好像是决意咬紧牙关受罪;但暗里很希望姑丈把这个女人像踩一条毒蛇似的踩在脚下;这个比喻是侯爵夫人的长袍子,高领口,小脑袋,和一波三折的动作提醒他的。

侯爵夫人望了望拉斯蒂涅,拉斯蒂涅挪近身子,说道:

侯爵夫人回答包比诺说:“令侄告诉我,你忙得很;我也知道你心极好,不愿意露出帮助人的痕迹,免得受的人不安。大概你为了法院的公事非常辛苦。为什么他们不添几个法官呢?”

他又想:“赏脸!这明明是挖苦我么。”

二十岁就独立自由,财产自主,一年有二万六千法郎收入,侯爵夫人却踌躇很久,对生活方计打不定主意。住家的开销仍归丈夫负担,一应家具,车马,仆役,都由她保持原状;但在一八一六至一八一八年间她竟杜门不出;而那几年正是许多家庭受了政治动乱的损害而想法恢复元气的时期。出身既是圣•日耳曼区最有势力最有声望的世家,她父母看到她为了丈夫莫名其妙的怪脾气而被迫分居,也劝她守在家里。

一八二○年,侯爵夫人从麻痹状态中醒来,在宫廷与应酬场中露面了,自己也在家招待宾客。一八二一至一八二七年间,她排场阔绰,拿风雅和装束引人注意,见客有一定的日子与钟点;不久她又进一步,登上了以前为鲍赛昂子爵夫人,朗日公爵夫人,斐尔米阿尼太太等先后高踞的宝座。斐尔米阿尼太太嫁了特•刚先生,把位置让给莫弗利原士公爵夫人,特•埃斯巴太太又从莫弗利原士手里抢了过来。社会上对于特•埃斯巴侯爵夫人的私生活,所知道的不过是这么一点。她交结一位公爵夫人,公爵夫人姿色出众的名气和她忠实于一位亲王的名气一样大;那亲王当时是个不得意的人物,但老是预备在下一届政府中掌握大权。特•埃斯巴太太还跟一位外国太太做朋友,这朋友有个大名鼎鼎的,足智多谋的俄国外交官替她分析时局。最后还有一个惯于操纵政治的老伯爵夫人,把侯爵夫人当做女儿般收在门下。一切目光远大的人都觉得特•埃斯巴太太正在培养一股隐藏的可是实在的势力,以便代替她靠一时的潮流得来而完全虚空的势力。她的沙龙已经有它的政治作用了。特•埃斯巴太太那儿怎么说呢?特•埃斯巴太太的沙龙反对某一桩措施啊!这一类的话在为数不少的傻瓜嘴里开始传播出去,使她的徒党大有结了帮口那样的声势。某些失意政客,例如无人重视的路易十八的宠臣,和其他预备随时出山的卸任部长等等,被她安慰一番,奉承一番之后,都说她的外交手段和驻伦敦的俄国大使夫人一样高明。侯爵夫人对国会议员或贵族院议员提的几句话,或是什么意见,好几次从讲坛上传遍欧洲。对于某些有关政局的大事,门客不敢轻易开口,她却常常判断得很准确。宫廷中的要人晚上都到她家里来玩韦斯脱。并且,便是她的缺点也有它的长处。她素来以机密出名,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大家认为她的友谊经得起任何考验。她对部下的帮助绝不半途而废,可见目的不限于营私植党,而尤其在于增加自己的威望。这种行为是完全以她主要的情欲,虚荣,做出发点的。许多妇女极重视的寻欢作乐与情场的胜利,对她不过是手段而已;无论哪方面,只要人生能有多么壮阔的场面,她就要过多么壮阔的生活。在一般年事尚轻,前程远大,公开出入于她门下的人中间,有特•玛赛,特•龙葛洛尔,特•蒙脱里伏,特•洛希•于浓,特•赛里齐,法洛,玛克辛•特•脱拉伊,特•李斯多美,王特耐斯兄弟,杜•夏德莱等等。她往往只招待一个男人而不招待他的太太;她势力已经相当雄厚,尽可对某些野心家提出那种难堪的条件,例如两位有名的保王党银行家特•纽沁根和杜•蒂哀。她对于巴黎生活的利弊研究得非常透彻,所以行事从来不让一个男人有半点儿可要挟她的地方。你想拿到她授人把柄的一封信或是一张字条罢,尽管悬赏征求,包你一无所得。固然她是铁石心肠,因此能把她的角色演得非常自然;但她的外貌对她同样有很多帮助。身腰使她显得年轻,声音可以随心所欲的忽而柔婉,忽而娇嫩,忽而清朗,忽而严厉。她显而易见有那种贵族的姿态,使一个女人能把自己的过去完全抹掉。倘使有个男人偶尔得到她的青眼,便自以为有资格和她亲昵,她自有本领拒之于千里之外,用威严的目光否定一切。谈话之间,伟大而动人的感情,旨趣高尚的决断,仿佛是从纯洁的心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殊不知她一切都出于老谋深算,要是一个男人在攸关她个人利益而她不以为羞的交涉中应付不当,她立刻会铁面无情的加以惩罚的。

“请问孩子们的年龄跟这件事有什么相干?”

“特•埃斯巴骑士,侯爵的弟弟。”

“或许你不知道,你的诉讼代理人在状子里说,你两个亲爱的孩子在父亲身边很苦……”

“我试过的,先生;可是没有结果。一个做母亲的得不到儿女的温情真是太残酷了,尤其在他们能给你享受到天伦之乐的时候,那是所有的女子都重视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侯爵夫人说。

“对不起,太太,”法官打断了她的话,“你所说的收入有多少数目呢?”

“太太,你有没有采取行动讨回你的孩子?”

“大的一个应该有十六岁了吧?”法官说。

“啊!太太,”法官好像对自己说话的分量并不在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和他的兄弟,大概也有十三岁了吧,他们有的是腿,有的是头脑,会偷偷来看你的;如果不来,那是为服从父亲,而要服从父亲到这个程度,那一定是非常爱父亲的了。”

“十五岁!”侯爵夫人不大高兴的回答。

“包比诺先生!——皮安训先生!”

“先生,我对你真是千恩万谢……”

“先生,”特•埃斯巴太太又道,“虽然我最恨露出自私的脾气,但我受罪受得太久了,不能不希望你把案子快快了结。是不是不久就能有个圆满的解决呢?”

“你瞧,负责决定私人的利益和生活的,原来是这样的人。”

“不,先生,”侯爵夫人回答的时候有些不高兴的表情,只有拉斯蒂涅和特•埃斯巴骑士看得出来。

“不知道,先生,”她一边回答一边摆好姿势,准备把打好底稿的一篇话说出来。“一八一六年初,特•埃斯巴先生先有三个月功夫性情大变,然后向我建议搬到勃里昂松附近,去住在他的一所田庄上,既不顾到我的习惯,也不管那边的气候会断送我的健康;我拒绝了。我的拒绝引起他毫无理由的责备,所以我那时就疑心他理路不清。第二天,他走了,把他的屋子和我的收入都让我自由支配;他却带着两个孩子住到圣•日内维岗街去了……”

“一年二万六,”她随便回答了一句。“当时我立刻去请教鲍尔打先生[88],问他应当怎办;据说事情非常困难,要剥夺一个父亲管教儿女的权,我必须在二十二岁上独自守在家里,那是很多女人会闹笑话的年龄。先生,你一定看过我的状子;我要求把特•埃斯巴先生来一个禁治产处分所根据的事实,你大概都知道了吧?”

“……因为你肯赏脸……”

“……亲自来看一个可怜的当事人,她为了病不能出门……”

她接着说:“我十六岁的时候,由于父母之命嫁了特•埃斯巴侯爵;他们认为侯爵的姓氏,财产,习惯,都合乎作他们女婿的条件。那时侯爵二十六岁,是个合乎英国人标准的绅士;我喜欢他的态度举动,他似乎胸怀大志,而我是喜欢胸怀大志的人的,”她说着朝拉斯蒂涅望了一眼。“倘使侯爵没遇到耶勒诺太太,据他当时的朋友们的意见,凭他的才能,学问,交际,早已参加政府执掌大权;查理十世还没登极就非常器重他;什么贵族院啊,宫廷中的要职啊,政府中的高位啊,都等着他。不料那女人把他迷昏了头,把我们整个家庭的前途断送了。”

“特•埃斯巴先生那时对宗教的意见是怎样的呢?”

“他一向是,至今还是,极虔诚的。”

“你不觉得耶勒诺太太用什么妖法蛊惑他吗?”

“不,先生。”

“太太,你的屋子非常漂亮,”包比诺突然改变话题,把手从背心袋里缩回来,站起身子,撩开衣摆向壁炉烤火。“这客厅真是太好了,椅子多讲究,每间屋都富丽堂皇。的确,你自己住着这等地方,想到孩子们衣、食、住样样不行,一定伤心透了。对一个做母亲的人,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痛苦的事!”

“是的,先生。我多么想使两个孩子有些娱乐,可怜他们被父亲逼着,从早到晚研究那要命的中国学问!”

“你在家里举行盛大的宴会,当然可以让他们快活一下;但说不定会养成他们挥霍的习惯;另一方面,他们的父亲也应该在冬天教他们来看你一两次呀。”

“逢着元旦和我的生日,他是带他们来看我的;那些日子,特•埃斯巴先生特别赏脸;和他们一起在这儿吃饭。”

“这种行为真是怪极了,”包比诺的神气好像完全相信侯爵夫人的话。“你有没有见过耶勒诺太太呢?”

“有一天,我的小叔为了关心他的哥哥……”

“啊!”法官打断了侯爵夫人的话,“这一位原来是特•埃斯巴先生的令弟?”

特•埃斯巴骑士一声不出,弯了弯腰。

“特•埃斯巴先生素来关心这件事,有天带我上礼拜堂[90],因为那女的是新教徒,到那儿去听布道的。我看到了她,觉得没有一点儿动人的地方,完全像一个开肉铺子的;胖得异乎寻常,一张可怕的大麻脸,手脚长得像男人,眼睛斜视,反正是个妖怪。”

“简直想不通!”法官说着,那表情仿佛他是全国最傻的一位推事。“而那女的还住在这儿附近,住着一所公馆。那么一般真正的布尔乔亚都到哪里去了?”

“是的,一所公馆;并且她儿子住在里头开支浩大。”

“太太,我住在圣•玛梭城关,不知道这一类的费用。你说的开支浩大到底是怎么一个排场呢?”

“噢,”侯爵夫人说,“那包括一个马房,养着五匹马,备着三辆车,一辆轻便四轮车,一辆轿车,一辆双轮篷车。”

“这些是不是花费很大的?”包比诺很诧异的问。

“大得很呢!”拉斯蒂涅插嘴道。“这种场面,就是说马房,车辆,和仆役的号衣等等,一年总得一万五六的开支。”

“你也认为这样吗,太太?”法官更诧异了。

“是的,至少要这个数目,”侯爵夫人回答。

“屋内的家具是不是花费更大?”

“要十万以上呢!”侯爵夫人看到法官这样无知,不由得微微的笑了。

老人又往下说:“太太,当法官的全是多疑的,公家出了薪俸养他们,也是要他们多疑;而我便是这等人。如果事情属实,那么耶勒诺男爵和他的母亲把侯爵剥削得不像话了。据你估计,单是车马一项就得一万六一年。伙食,用人的工资,家里大笔的开销,更应当加倍计算,那一年要花到五六万了。你想这两个人从前那么穷苦,怎么会有偌大家私?一百万的本金才不过生四万法郎利息。”

“先生,他们母子俩把侯爵给的资金都照六折到八折的行市买了公债。我相信他们的进款总该有六万法郎以上。并且那儿子的薪水也很高。”

“倘若他们要花到六万一年,”法官说,“你又要花多少呢?”

特•埃斯巴太太回答:“差不多要这个数目。”

骑士听了作了个手势,侯爵夫人脸一红,皮安训望着拉斯蒂涅;但法官的表情始终天真烂漫,把侯爵夫人骗过去了。骑士看到大势已去,便不再关心他们的谈话。

包比诺说:“太太,这些人大可以送到特别法庭去。”

“我就是这个意思,”侯爵夫人挺高兴的回答。“一听到重罪法庭这几个字,他们就会让步了。”

包比诺又道:“太太,特•埃斯巴先生离开你的时候,有没有给你一份委托书,使你有权处置你的产业?”

“我不了解你为什么要问这些话,”侯爵夫人的语气显得不耐烦了,“我认为,如果你考虑到我丈夫的精神失常使我所处的地位,你就应该多问问他,而不应该问我。”

“太太,咱们就要转到正文来了。倘若侯爵受到禁治产处分,那么在委托你或另外一个人管理财产以前,法院先要知道你对自己的财产管理得怎么样。倘若侯爵给过你委托书,就证明你得到他的信任,而法院对这一点是重视的。你究竟拿到委托书没有?你可有权调度资金,买卖不动产吗?”

“不,先生,勃拉蒙–旭佛雷家出身的人,绝对没有做买卖的事,”侯爵夫人因为贵族的傲气受了伤害,把正事给忘了。“我的产业原封不动,特•埃斯巴先生也没给我委托书。”

骑士听到嫂子的答复每一句都等于自杀,便把手蒙着眼睛,免得露出心中的难堪。包比诺虽然说话绕着弯儿,却始终抓着要点。他指着骑士说:

“太太,这一位没有问题是你的骨肉至亲;咱们当着这几位先生可以不必忌讳罢?”

“有话尽说罢,”侯爵夫人觉得这种谨慎小心很奇怪。

“太太,我相信你一年只花六万法郎;而这笔钱是运用得很好的,只要看你的车马,府第,大批的仆役,和气派远过于耶勒诺家的排场,就可以知道。”

侯爵夫人点点头表示同意。

法官又往下说:“可是倘使你只有二万六千收入,咱们之间不妨老实说,你可能欠到十万法郎左右的债。这样,法院就很有理由相信,你请求对丈夫加以禁治产处分的动机,不免涉及个人的利害关系,想借此偿还债务,如果……如果……你负债的话。因为受了人家请托,我很关切你的处境;你自己酌量一下罢,我看还是一切实说的好。假如我没猜错,你现在还来得及补救,不至于在法院的判决书上受到谴责;倘若你不把你的地位交代清楚,那可是免不了的。我们一方面必须检查申请人的动机,一方面也得听被告的辩诉,追究申请人是否受到情欲的鼓动,有利令智昏的情形,因为很不幸这是极普遍的现象……”

侯爵夫人那时简直像殉道的圣•洛朗受着火刑一样。

法官又道:“……关于这一点,我需要你给我解释。太太,我并不要求和你算一笔笔的账,只是想知道要六万法郎才能应付的排场,你一向怎么支持的,而且支持了这许多年。在日常生活中办得到这一点的女人固然有的是,但你不是这等人。请你告诉我,你可能有很正当的办法,例如王上的恩赏,或是最近得到的公家津贴等等;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你必须由丈夫授权才能领到款子。”

侯爵夫人只是一声不出。

包比诺接着又说:“你想,特•埃斯巴先生可能起而自卫,他的律师可以名正言顺的探听你有没有欠债。这个内客室最近才换过家具,府上每间屋的动用器具都不是侯爵一八一六年上留给你的了。耶勒诺母子的家具,你刚才告诉我已经很贵,你的当然更贵,因为你是一位贵族太太。我虽则当了法官,到底是个人,可能错误的,请你给指点出来。要把一个年富力强的家长宣告禁治产,你该想到法律教我负的责任,想到法律限令我们作的严密的侦查。所以,侯爵夫人,请你原谅我所提出的那些问题,那在你是很容易解释清楚的。一个男人为了精神错乱而被禁治产以后,需要有个财产管理人。将来谁当这管理人呢?”

“他的弟弟,”侯爵夫人回答。

骑士行了个礼。大家静默了一会,那静默使在场的五个人都很窘。法官装聋作傻的把这女人的痛疮揭开了。他那副傻相原来是使骑士,侯爵夫人,拉斯蒂涅忍俊不禁的,此刻却在他们眼中显出了真面目。把他偷觑之下,三个人都发觉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巴的确千变万化,意义无穷。滑稽可笑的家伙一变而为目光犀利的法官。他早先估量内客室的用意,如今可显出来了:他好比座钟底下那头镀金的象,蹲在那里研究豪华的陈设,结果却看透了这女人的心事。

包比诺指着壁炉架上的摆设,说道:“特•埃斯巴侯爵固然是对中国入迷了,但我很高兴看到中国的出品也一样能讨你喜欢。这些可爱的中国玩意也许都是从侯爵那儿来的吧,”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贵重的小古董。

这几句挺风雅的讥刺使皮安训听着微笑,拉斯蒂涅愣了一愣,侯爵夫人却咬着她薄薄的嘴唇。

“先生,”特•埃斯巴太太说,“我处在两难的地位,不是坐视自己的财产和孩子受到损害,便是被人家认为与丈夫作对;现在你先生非但不来保护我,倒反控诉我,倒反怀疑我的用意。这种行为真有点儿莫名其妙……”

法官立刻接住了她的话:“太太,法院对这一类案子特别郑重,它可能指派一个批判态度还没有我这样宽容的法官。再说,你以为侯爵的律师会乐意听人摆布吗?便是你的用意极纯正,没有一点儿私心,他不是也会加以中伤吗?你整个的生活,他都要翻来覆去的搜查,还不像我对你存着敬意而留些余地呢。”

“多谢你,先生,”侯爵夫人带着挖苦的意味。“即使我欠下三万五万的债,也不在埃斯巴和勃拉蒙–旭佛雷两家眼里;但倘使我丈夫精神失常,是不是因为我欠了债,就不能使他受禁治产处分?”

“那也并不,”包比诺回答。

侯爵夫人又说:“我想不到,在只要坦白真诚就能知道全部事实的情形之下,一个法官会用狡猾的手段来盘问我,所以我现在认为不必再回答你的问题了;虽然如此,我仍可以老实告诉你,我在社会上的身份,为了保持社会关系所花的心血,对我都是很痛苦的。最初我杜门不出,过了几年幽居的生活;但为孩子着想,我觉得不能不代替他们父亲的职司。我招待朋友,接见宾客,欠了债,使他们的前途得到保障,替他们布置一些光明的远景,使他们将来不会缺少帮助和支持;以这种成就而论,不少精于计算的人,法官也罢,银行家也罢,都会毫不吝啬的付出我所花的代价的。”

“太太,我很佩服你爱护儿女的心,”法官回答。“那是你的荣誉,我怎么能责备你呢?法官是属于大众的;他什么都应该知道,什么都应该衡量。”

侯爵夫人凭着她的机智和判断人的习惯,看出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不能影响包比诺。她本希望遇到一个有野心的法官,不料来的是个正人君子;便忽然想到用别的方法来达到目的了。那时仆役们正好端茶来。

包比诺看见下人预备茶水,便问:“太太还有别的话跟我解释吗?”

“先生,”她很傲慢的回答,“你只管公事公办:讯问了特•埃斯巴先生以后,你就会同情我了,那是一定的……”

她抬起头来又高傲又放肆的向包比诺瞅了一眼;老头儿便恭恭敬敬的向她告辞了。

拉斯蒂涅对皮安训说:“你的姑丈真是太和气了。难道他不明白吗?特•埃斯巴侯爵夫人是何等人物,在社会上有什么影响什么潜势力,难道他一概不知道吗?明儿司法部长还要来拜望她呢……”

皮安训回答:“朋友,教我有什么办法?我早告诉你了,他不是一个通世面的人。”

“不错,他这种人简直自寻死路。”

皮安训向侯爵夫人和那始终不作声的骑士行了礼,急急忙忙追出去;包比诺不愿意参加发僵的局面,早已在一间间的大客厅中往外走了。

法官一边踏上侄子的马车,一边说:“我看这女人欠下十万法郎的债呢。”

“你觉得这件案子怎么样?”

“没把各方面的情形看清楚以前,我从来没有意见的。明天清早我就发传票,约耶勒诺太太下午四点钟到办公室来,要她解释一下关于她的事,因为她是有干系的。”

“我倒很想知道这桩案子的结果。”

“哎!天哪!你没注意到侯爵夫人被人利用吗?牵线的便是那个高大冷酷,自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的男人。他颇有该隐的气息,但这个该隐是想利用法院来害他的哥哥,不幸我们手里还有几把萨姆松的剑[91]。”

皮安训嚷道:“啊!拉斯蒂涅,你在这里头搅些什么名堂呢?”

“这些家庭之中的阴谋诡计,我们见惯了:宣告不受理的禁治产案子,每年都有。我们的风俗并不认为这种企图不名誉;另一方面,只要一个可怜的穷光蛋打破玻璃窗想抢金子,我们就把他送进苦役监。咱们的法律不是没有缺点的。”

“可是状子上所举的事实又是怎么回事呢?”

“孩子,你还不知道当事人要诉讼代理人编的谎话吗?倘若代理人只讲事实,他们盘进事务所的资金就没有利息可拿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一个大胖女人,像一口披了衣衫,束了带子的酒桶,浑身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爬上法官包比诺家的楼梯。她好容易才从一辆绿色敞篷马车中走下来;那辆车和她配合得再恰当没有:你想到这女的就会联想到她的车,想到那辆车就会联想到这女的。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说道:“亲爱的先生,我就是耶勒诺太太,被你老实不客气疑心做贼的。”

她用极普通的声音说了这几句极普通的话,因为害着哮喘病,说话中间还夹着尖锐的嘶嘶声,最后又来一阵咳呛。

“先生,你才想不到我走过潮湿的地方多么难受。说句粗话,我这条命是不会长的。好啦,你找我干吗?”

法官一看见这个所谓女阴谋家,不由得呆住了。耶勒诺太太皮色通红,脸上窟窿多得数不清,额角很低,鼻子往上翘着,脸孔滚圆像一个球,因为这女人身上一切都是滚圆的,眼睛像乡下人一样有精神,讲话嘻嘻哈哈,神情坦白,栗色的头发笼在绿帽子底下的一顶软帽里面,帽上插着一束蔫了的莲馨花。膨亨的乳房教人看了又好笑,又担心它逢着咳呛的时候会哗啦啦的炸开来。那种粗大的腿,巴黎的顽童是拿两根木桩来形容的。耶勒诺寡妇穿着一件缀有灰鼠毛的绿衣衫,在她身上好比沾着油迹的新嫁娘的披纱。总而言之,她浑身上下都是跟“你找我干吗”这句话调和的。

“太太,”包比诺对她说,“有人疑心你用蛊惑手段勾引特•埃斯巴侯爵,拿到大量的金钱。”

“什么!什么!说我勾引?哎唷,我的好先生,你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还当着法官,应该明理的,对我瞧瞧罢!请你说一声,我是不是勾引什么男人的人。我身子也弯不下去,鞋带也没法扣,二十年到现在不能再戴胸褡,要不然马上会闷死。十七岁的时候,我身腰瘦小,像一支芦笋,还长得很俏呢,老实告诉你!后来嫁了耶勒诺,一个挺好的男人,在盐船上当掌舵的。我生了个儿子,长得一表人才,替我很挣面子;我可以不客气的说,他是我最美丽的出品。我那小耶勒诺是拿破仑部下一个很体面的兵,在帝国禁卫军中吃粮。自从男人淹死之后,可怜我大变特变:害了一场天花,在房间里一动不动的躺了两年,等到出房门的时候就胖成现在这样子,又丑又倒霉,这一辈子就算完啦……你说,我凭什么去勾引男人?”

“那么,太太,为什么特•埃斯巴侯爵给你一笔……”

“对啦,给我一笔那么大的家私!可是我不能把理由说出来。”

“你不说出来是不对的。现在他的家属为这件事着了慌,把他告了一状。”

“哎啊!我的好天爷!”那女的猛的站起身来嚷着,“他竟为我受累吗?像他那样的好人,普天之下找不出第二个!要是他遇到什么伤心事,哪怕只是少掉一根头发罢,我们也宁可把收下的钱退回的。法官大人,请你把这话记下来。哎唷,我的天!我马上把事情告诉耶勒诺去。喝!这还像话吗?”

矮胖的老婆子一说完,站起身子就走,三脚两步滚下楼梯,不见了。

法官心里想:“这女的倒不是扯谎。好吧,明天去看了侯爵,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凡是过了相当年龄,不再糊里糊涂过生活的人,都知道表面上无足轻重的行为对于人生大事所能发生的影响;他们绝不会奇怪像下面那种琐碎的事会有重大的后果。第二天,包比诺害着鼻腔感冒,疾病本身并无危险,俗语却很可笑的称为脑伤风。法官想不到把案子耽搁一下的严重性,觉得有点儿发烧,便留在家里,没有去讯问特•埃斯巴侯爵。这一天耽误对于这桩案子的关系,等于十七世纪时太后玛丽•特•梅迭西斯为了喝汤而延迟了与王上的会见,使黎希留占先一著,赶到圣•日耳曼争回了路易十三的宠信。

我们在跟着法官和书记官进到侯爵寓所以前,对于这一位被妻子指为疯狂的家长,对于他住的屋子和经营的事业应当先瞧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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