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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打擂台称少林一派 哭祖墓得武当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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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县官下了山,验过昙空和尚的尸身,命着地保备棺殓了,就打道押着慈因一众人犯,回转衙门。吩咐县差暂且关押起来,待至明天,再行详细研审不提。到了明日早晨,县官就坐堂,慈因等及两个妇人都铁索啷当地牵上堂来。两旁站着衙役,几个刑房、书吏坐在县官旁边,只听得两声吆喝,慈因等就吓得连忙跪下。

不多时,只听得县官把惊堂木拍了一下,厉声道:“慈因,你这个该死的淫僧,不守清规,竟奸藏妇女,玷污佛地,糟蹋净土,快快从实供来,不准撒诳!”

原来慈因起初存心要撒诳不认,后来看见县官动了怒,两旁站着的衙役犹不时地吆喝,要打要上刑,就把他吓软了。心里仔细一想,现在证据都全,赖也一定赖不了的,不如认吧,免得皮肉受着痛苦。主意已定,就将昙空如何吩咐他将陆秋园的妻子乘她洗衣的时候抢上山去。后来探得陆秋园欲报官,师父又吩咐他下山,乘夜把过路人杀害,割了首级偷进他家的后院,把首级埋西墙角下,凶刀放在梧桐树底下石板里头。“后来师父看见事体成功,又吩咐小僧去……”刚要说,两旁的衙役努嘴,慈因会意,就不说了。

县官听见中途停止不说,就喝道:“去什么?”慈因忙道:“吩咐小僧去打听消息,以后师父下山,被谁杀害,小僧却不知道。”县官就看过录的供,就命慈因盖了指印,慈因还在地下磕头说:“这都是师父的主意,并非小生愿意干这犯法杀人的事件,求太爷格外开恩。”

县官道:“虽然不是你的主意,然而人是你亲自动手杀的。杀人者抵罪,还有何说?”慈因俯首无言,县官就判了他绞罪,其余诸人逐一审过。判道:“慈云、慈普、慈法虽然未曾一同作恶,亦难免不有不端行为参与,念年轻免罪,勒令还俗,庙产发封,没收入官。刘、张二氏,当堂申斥,查无家族,交官媒择配。陆秋园与妻朱氏无罪开释,且念伊能孝事老母,赏银二十两,作为养伤费。陆忠虽以救主心切,手刃仇人,然亦已犯法,着暂收禁,容后定夺。”判毕后,县官便将案情详报,不多日,批下来。余均照判治罪,唯陆忠救主心切,致杀死昙空,然不能同因故杀加罪,着特赦开释。

一班百姓见昙空已死,地方安宁,县官又能秉公处断,自然大家称颂。这都是闲话,不必再表。

当时恰是雍正皇帝临朝天下,虽然太平,然而禁不住那般严重的压制下,百姓虽是服从,心里仍旧是反对的。古语说:以力服人者,则人之不服之;以德服人者,则人恒服之,这句话自然只好心里反对他,也不敢口说手动的。那班强昂的,却都不怕死,竟敢明明地反对起来。然则为何仍旧一无成功,清朝依然没有失败,做成了皇帝,这个说起来,却是很伤心、很可耻的。因为百姓中有本领能干的人,他们的心不是一样,有的是慷慨激昂,富有节义;有的寡廉鲜耻,喜欢争名夺利。那班寡廉鲜耻,喜欢争名夺利,他们就顺逢着清朝的意旨,去显媚乞怜。清廷见着这种人,也就乘势利用起来,命他牵制百姓。那种人本无爱国的心意与观念,只求有官做,还管什么同胞不同胞。清廷命他如何,他就如何,自己毫无自主能力,随势转移,博得一官半爵,以之夸耀乡里。清廷亦不屑此区区结其欢心,使其杀歼同族,于清廷则可省却许多内顾之忧。

至于那班慷慨有节义之人,却都有确实功夫,有擅长剑术者,有娴习拳艺者,各人有各人本领。有了这般本领若然向名利场中争斗,猎取功名,实在容易。但是他们既有节义,则对于功名利禄,早已视若云华泡影,不屑去逐波浮沉,摇尾乞怜,争夺名利。安我所安,适我所适,但是我已有才安愿埋没?那班有节义的一班英雄豪杰,抱着非常之才,已不肯为敌用,然而也谁愿让他埋没,负天负己,势不得不有所动作,发展长才表扬名声,以此而有反清复明的观念。

人孰不爱国?人孰不爱惜其生命?然若徒逞一时血气之勇,不顾大局,则于国仍无补;于国无补,则爱国无由,甚且害国。故己欲爱国,则必须处处忍难耐劳,沉毅如若,然后可为。即如当时八大剑侠,吕元其人年富力强,不苟言笑,其所交皆一时贤俊,展示清廷之无道,僭窃神器,每常谈及,辄以抱负为己任。

元本好剑术,尤精拳击,称少林派。吕元因思居处,穷乡僻壤,无所裨益,曷若到各处去游历游历,多得些智识,或者还能结识几个英雄豪杰,日后有起事来,也可大家帮助帮助。主意定了,就告诉他几个知己,都说很好,就此一路寻山玩水地走去。

不到几月,到了山西。吕元晓得关中素多豪杰之士,就立意多住几天,访觅访觅,或者可以遇得着,也未可知。然而不知那时的真有用的许多豪杰,大半都隐匿起来,很难出头露面。吕元在省城住了好几天,一无所得,心中暗想:“关中是豪杰的出产地,竟是慌人的。为什么我吕某诚心诚意,特到此处访觅,连一个都没有得,好生奇怪。莫非我吕某够不上一般英雄豪杰,故所以他们连把影儿都不与我看?”想来想去,心中异常焦躁。他的几个知己都来劝他不必着急,万事都要忍耐。所谓“欲速则不达”,一月不得,一年不得,十年终有遇到的日子。而且越容易遇到的,却不是真豪杰;越难遇到的,方才是真豪杰!

吕元听见大家说得有理,他的心气就平了许多。吕元出门的时候是春末夏初,这是已到了秋天,牧马悲啸,壮士拊髀,正是一班豪杰思逞的时代。关中习俗,在秋天时候,常有许多能拳的人,设台打擂,自有四方的能手来应会的。胜者有赏,败的不必说。吕元看热了眼,高兴起来,暗想:“这也很好,若然我也设擂招打,我吕某自信手段尚算不差。若能胜人,我也可逞此扬名;若人胜我,则他的手段必定高出于我,我可与他结识起来,岂不很好?结识得多了,我就可以责以大义,动以利害,共谋恢复,清廷亦疑我不到,我稳稳当当地干去,必可渐渐成功。到那时,我吕某也可不算处生一世,对国对己,尔皆无愧。”

吕元想到这儿,暗暗欢喜,但是我初来斯乡,决不可仓卒从事。若是我就即招打,恐怕他们妒忌我起来,反为不美,不如我先去设擂台地方观看观看,也可知道他们的实在本领,然后再与他们较手。胜过了他们,我再设擂,则他们也不妒忌我了。一般无能的,也必不敢上我台上来献丑;能上我台来的,必是角色。吕元打定了主意,就每日同着他几个知己,往设台的所在观看。

起初几天都很平常,心中有些懊丧,忽然一日,吕元正在观看,台下忽地跃上个人去,身材高大,气势轩昂,交了十来回合,就把台上的摔了下来。台下的许多看客都咋舌,有的欢呼,有的交相窃议,咸说这个大汉是山东人,绰号叫作“铁狮子”吴猛,也是一个有名的能手,今天哪里知道也到了。

吕元看了,听了,心中就觉到有点意思,但是仔细一想,吴猛不过有些蛮力,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真实本领,我上台去胜了他,就可以了。只听得台上的吴猛大声喊道:“有本领的上来,没有本领的快别上来送死。”

吕元不听则已,这一听就激起他的怒气,不能再忍,就把身一跃跳上台去,厉声喝道:“暂缓撒野,尚有我吕元在也!”说毕,就动起手来,一来一往,宛若龙争虎斗,棋逢对手,各不相让,引得台下的观客都看呆了。

后来吴猛渐渐地敌不住,只有招架,不能还手;吕元则精神越增,胆气愈壮,台下的观客也吆喝起来。只见吕元用了一个“饿鹰扑食”的调门,就将吴猛从台上摔了下来。台下的观客,一齐大声欢呼喊好。可怜吴猛跌得头青额肿,吕元则气昂昂地同着他几个知己回寓去了。真正“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头上有能人”。

且说吕元自胜过了吴猛后,名声大震,他就选了日子,择了地方,设起擂台来。等了许久,却连一个人也没有上台来。原因吕元得胜后,人人都知道的是个角色,非寻常者可比,故都束手旁观不敢上台与他对手。可巧这事渐渐地传到北京,被雍正知道,他心中就觉得有些不信,就暗里派了两个能干的心腹,来到山西去打擂。

其时吕元设的擂台尚未撤去,日日台上去等,终没有人,心中不免有些不快,暗想:“好手除去我吕元,就没有了么?”可巧雍正暗派的两个心腹,不识好恶,不看三四,一个先走上台去,一脸骄气。

吕元忽见有人上台来,以为他必定好手,却不道只交了三四下手,就不知不觉地将他摔了下来,跌了个半死。两人方知道是不好惹的,就此暗中溜回北京,去告知雍正,说吕元如何厉害,他的拳法却是少林派的传授的,小的不知其详,竟上台去,即被他摔了下来。

雍正听了,异常不快,就起了嫉忌心,以为这种有本领的人,多一个就多一个暗敌,少一个就少一个暗敌。明敌好防,不如乘他不备,去刺掉了他,也算除去一个心腹之患。若然置之不顾,日后难免没有什么祸害。主意已定,就派了两个能干的刺客,去行刺吕元。

但吕元自从那天把雍正的一个心腹摔了下来,起初心中以为这种没用东西也敢上台来厮混,自讨苦吃;后来他仔细一探,方知是雍正派来的心腹,暗中来探听他的行动。吕元也素知雍正嫉忌心重,我已经得罪他的手下,他一定不肯罢休,难免他不派人来暗算我,我死不足惜,也无所惧;但我吕元抱定志向,留得此身,虽然不能与他明抗,然而可以暗中与他捣乱,使他不安不稳,时常提心吊胆,亦未始不可算略消我汉族的怨气。想定,吕元就即日同他几个知己起行,隐匿在四川峨眉山中。待雍正派的刺客赶到山西,依旧撞了空,只得怅然而返;雍正也无可奈何。

“若何为生我家”,此明思宗殉国时语公主言,然我以一人妄想九五,则我造孽之恶心,与人心咸同。我所欲即人所欲,然所欲之只一而欲者,奚止千万人。以我一人之欲而不许千万人之同,我一人之所欲然千万人岂愿哉!势不得不用我一人之心思,破千万人之所欲,而达我一人之所欲,此所以争帝位,必起兵端也。兵端起而争益烈,造孽益深,必得残尽与我敌者,而我一人,始可南面称尊,身登九五而御天下;然此固非一朝一夕所能致。致此,而苍生之因之牺牲者,奚致千万。此千万人为一人争夺帝位而牺牲其生命,心所不干,此所以结无尽之冤孽而于后世之子孙偿之也!

然历朝开创之君,每以为我争帝位,所以益我之子孙也,岂其然哉!迨我一朝死去,传及其子孙,其子孙不得不焦心积虑,深防严备,仍不得百安,以欲得者众,恐起而争也。及一时疏忽,人即乘时而起,其子孙必受人之摧残,受人之屠戮。然其子孙无辜者,奈何受人之摧残,受人之屠戮者,以其祖昔亦摧残人之子孙,屠戮人之子孙,俗所谓“一报还一报”也。祖造孽而使子孙受,人之摧残屠戮,岂其祖所得料及而亦其子孙所梦想不到者,其子孙才受人之屠戮摧残时,咸以我祖历尽艰辛,争得天下以传与子孙,使我子孙享福;奈其后所享得者,乃引颈受人之屠戮。故帝皇之为末世者,为最惨绝,为其祖偿孽债也。愿我世世不再生帝皇家,乃末世亡国帝皇,受人屠戮时,求为一庶人而不得,故发惨痛之语也。皇帝岂好为哉!然历朝王国帝皇之受苦最惨者莫若明,故我述之于左。

明社即亡,清廷肆虐,纵其豺狼,恣意淫戮,株连无辜,以致血流成渠,尸骸遍野,惨不忍睹。清廷尤注意朱明嫡裔,明谕特颁,侦骑四出。一班臣工,亦逢君之恶,加意搜求,借结欢心,致使一班朱明嫡裔,天潢贵胄,东奔四窜,酷似丧家之犬,心胆常惊,魂魄不安。有的得天之佑,苟延残喘,不为清兵所得,几属万幸;有的狼奔兔突,卒入罗网,一班臣工走卒得之,如获珍宝,献于清廷诛之、戮之,万无一免。其昔以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之身,而受遭如期终局,如此境遇,倒不若荒野庶民反得逍遥如适也。

明朝皇帝殉国之时,仅存三子,长即太子慈烺,次即定王慈炯,三即永王慈炤。这三位皇子年皆幼小,起初都合在一处,忽然后来大家走散了,各赶各路,亦不能管你我。且兼清廷严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太子年最小,只身远窜,屡频于难;兹后辗转民间,幸亏有忠厚良民知道太子的来历,暗自招留。然竟不敢久居、久留,仍旧流荡各处,风餐露宿,天地为家。

忽有佟珏者,明之遗臣也。探得太子漂泊无所归,急设法招之至,泣曰:“殿下流落民间,独叨天佑不为清廷所得,微臣无状,不能出死力为国保疆土,更累殿下受萑苻之惊,罪该万死。然现今虏势方张,株连杀戮尚多,胜殿下为圣明嫡裔,更遭清廷之忌,缇骑四出,穷搜细觅,皆以得殿下而甘心。据微臣浅见,为今之计不如屈尊寒舍,免坠陷阱。”

太子以为然,改姓佟,朝夕与佟子攻读,清廷虽百计搜求而不得也。宜太子可久安矣,然事有大不然者,使太子卒为清廷所得也。

不数年,佟某以病故,佟之族人,本咸嫉太子惟惮于佟某故,尚不致有所动作。迨佟死,佟之族人屡窃窃私议,众以太子若久居于此,非但多耗用度,且难免不为清廷所知。若为清廷所知,则我族人咸将蒙难。曷若乘清廷尚未得知,执之以献,讳说系得之于途,则清廷非但不罪我,且可望得重赏。议已决,忽为佟子所知,不忍见太子之被害也,急私告于太子,并泣诉以年幼不能援助,求勿罪。太子急慰之曰:“非汝罪也,实余累汝家耳!今汝能告密,我且感汝,安忍加罪?”于是太子挥泪与佟子别。

太子既与佟子别,乃复只身下江南。然江南风俗浇薄,遗老先达惟炎势之是附臣侍清廷,稚发易服,奉新主,朔吴臣,罔谓何益?若无闻,欲求王某之忠心耿耿,虽社稷邱墟而汝不忘故主者,无有了。太子以举目无亲,萤独莫告,计不如洒脱红尘,遁身空门,力加忏悔,庶得来世不再投生帝皇家,重罹苦恼也。计诀,太子竟祝发剃度,为释氏弟子矣!

太子既为僧,即浪游苏、浙两省,间以离京稍远,尚得自适。足迹所至,士夫咸乐与之交,惊其相貌堂皇,才思敏捷,群劝其留发还族,博取功名,拾当贵卿相,实甚易易。太子辄逊谢,盖人咸不知其乃朱明一脉龙凤之裔,秉质既异,则威仪才学固不可与常人论也。

一日,太子往游金陵明之故都,亦朱氏祖墓之所在地也。太子见故宫依然存在,人事全非,傍晚往展祖墓,则碑碣巍峙,气势雄壮,唯荒草夕阳,乘人践踏,不若以前之禁人窥视也。太子徘徊感慨,暗想朱氏历代祖先,昔日何等艰难备尝,争得天下传之子孙,方冀诈福无疆,永承天露。而今何若夷虏入寇,僭窃神器,诛戮我朱氏子孙殆尽,今剩我慈良一人在世受苦,何竟祖先长眠墓中而不加少助乎?

太子想到惨痛之时,竟伏于墓旁大哭,声音凄惨,哀草悲啸,宿鸟哀鸣。太子正在哭得昏晕时候,忽觉有人抚其背。太子大惊急回顾,则见一彪形大汉,气宇轩昂,矗立在后,脸上也带着泪痕。太子又疑又骇,骇的是,恐怕他是清廷的缇骑;疑的是,他为何脸上也带泪痕?太子正欲开口询问,只见那大汉先和颜悦色低声说道……

不知他所说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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