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师徒三众一到路上,雪门和尚就对朱镇岳说道:“我这一次带你出游,原欲教你习点辛苦、练上点儿外功的;不过如今同了无畏在一起走,他是不会练功夫的,那可不能像先前这样地猛力赶路了。我看如此办吧,你尽管放开脚步,自向前走,让我带着无畏,在后缓缓跟着。每天应在什么地方打尖或住宿,我来告诉你,你先走到,就在那里等着就是了。好在此去天台山也没有什么岔路,你一定不会迷途咧!这不是可以各行其是吗?”朱镇岳点头赞成,含笑向二人道:“如此,我先行一步了。”即放开足步,向前走去。
一路无话。这一天走到申牌时分,心中忖算:照情形看去,快要到天台山了,不知师父同着师弟,此刻已走到了什么地方?正在忖着,忽然有一件东西,在他眼前一耀,连忙掌眼一看,原来一头豹子从山径上奔下,径向他扑来了。他暗暗好笑:“这头豹子真大胆,在这晴天白日,竟敢闯到这大路上来。也总算是这孽畜晦气,恰恰遇着了我,我决不放它过门。”说时迟,那时快,那豹早已身临切近。朱镇岳便提起拳头,恶狠狠的一拳,向豹的肚腹上打去。
谁知这豹也真灵活,拳头没有打到它身,它早已“嗥”了一声,倏地又跳到朱镇岳的背后去了。朱镇岳仍是提着拳头,使劲地对准着它打去,这豹却又跳了开去。这样地跳来躲去,闹了好一阵,始终人也没有伤着豹,豹也没有伤着人,倒闹得朱镇岳有些着恼起来了。暗想:好一头玩劣的豹子,看来徒手是对付它不下的了,不如拔出剑来,结果了它吧!正待掣出剑来,忽听得有人在山上大声喊道:“哪里来的强徒,休得伤你家小爷看家的豹子!”
朱镇岳连忙抬头看时,只见山径上,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背负长剑,在左胁下悬革囊,生得巨颡广口,英气盎然,不觉暗暗喝一声彩,一面也就答道:“明明是一头玩劣的野豹,哪里会是你家豢养的,休得胡说!”边说边就把剑掣出,仍赶着向这豹刺去。
这豹也真是奇怪,不待剑锋到来,早已掉转身躯,飞快地向山径上奔去。在这当儿,那个少年却动了火了,早把背上的长剑拔出,大踏步走下山来,在和朱镇岳相距的十数步外,立住了足,对着朱镇岳朗声说道:“你不要专寻着这豹子作对,你如果真是个汉子,真有本领的,可来和你小爷斗上几个回合。”
朱镇岳守着师父雪门和尚的教训,原不愿乱逞本领,和人厮斗。不过年少气盛,听了方才这几句话,实在有些受不住,并且存心也要瞧瞧这少年,到底具有何种本领,就笑了一声说道:“你既愿和我厮斗,我难道还怕了你?有什么本领,尽管使出来吧!”
那少年道:“这才是好小子。好的,我可要放肆了。”说着,即奔前几步,又把脚站定了,就展出手来,一道剑光直向朱镇岳站的地方飞去。朱镇岳忙也取剑架住,就此一来一往地斗起来。朱镇岳暗看那少年的剑法,虽和自己的派路不同,却也精湛绝伦,无懈可击。那少年也暗暗夸赞朱镇岳的剑法好,自己放出全副本领来对付,只能打个敌手,竟没有法子可赢他。两下斗了好半天,尚分不出什么胜负来。
忽听远远有人高声喊道:“你们两人快快住手!大家都是自家人,又何必这样地恶斗呢?”这话的效力很大,二人听了,同时住了手。朱镇岳忙回头看时,原来师父同着景无畏来了,方才说话的正是师父呢。暗想:那少年一定和师父有世谊,所以师父认识他,说彼此都是自家人。再看那少年时,却圆圆地鼓起两个眼睛,露出诧愕之色。一会儿,雪门和尚已同着无畏走近他们二人之前,那少年已收了剑,似行礼非行礼的,向雪门和尚闹了一个玩意儿,一面问道:“师父到底是什么人?我并不认识师父,师父大概也不会认识我,怎又说是自家人呢?”
雪门和尚笑道:“我已有二十多年不来这里了,我当然不会认识你,你当然也不会认识我。不过我虽不认识你的人,却认识你的剑,你这剑法,不是和蒋立雄一派么?这是我们常在江湖上走的人,一瞧就可知道的。我和蒋立雄是多年的老友,如今遇见了和他同派的人,怎能说不是自家人呢?”那少年一听这话,顿时改变了容态,露出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样子,忙说道:“原来是师伯来了!我唤蒋小雄,师伯方才提起的那一位,就是家父,但不知师伯法号的上下,是哪两个字?”雪门和尚道:“我就是雪门和尚,这是我的两个小徒,你们大家见见吧!”
蒋小雄向二人行过了礼,问过姓名,又说道:“原来是雪门老师伯,这是家父时常提起的。说就当今普天下善击剑的论起来,要推师伯为第一,怪不得朱兄的剑术,如此精湛无比!我方才瞧见了,本在那里疑惑着,这人的剑术,一定经过了名师教授的,如今果知名下无虚了。”
雪门和尚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你的剑术也难道可以说是坏吗?我方才远远地瞧见了几手,不是因为你比尊翁生得高,我简直要疑这击剑的就是尊翁呢。我且问你,尊翁现在在哪里,也在山上吗?我这次是特来拜望他的,并令小徒等瞻仰瞻仰老前辈的风采呢。”
蒋小雄忙道:“在山上。真的,我贪说话说得忘了,嘉客远来,我应该早点去通报家父,使家父好出来迎接。如今请师伯同着两位兄长,沿着山径缓缓上去,我要先行一步了。”说完之后,也不待雪门和尚答话,就飞也似的奔上山去。那头豹子正在山径上等着,他刚走近豹的身旁,就将身一耸,跳上豹背,那豹也像驮惯了人似的,一点不露倔强之态,四蹄如飞,就驮着他向山深处行去了。
雪门和尚想要呼止他,早已来不及,便笑着对朱镇岳和景无畏说道:“你看他多么活泼,竟把这头豹子,像马也似的骑起来了,这倒是从未瞧见过的啊!”朱镇岳持道:“怪不得他方才说,这头豹子是他看家的豹子,照此看来,他倒没有打诳语咧!”说着,便把方才一节事,从头至尾,讲给雪门和尚听了。
雪门和尚道:“我来的时候见你同人家厮斗,本有点儿诧异。想我曾几次三番地嘱咐你,总以谦逊为上,不要卖弄本领,怎一背了我,又不遵照我的说话起来?谁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说话的时候,便同着二人向山径上走去。又向景无畏望望,见他略露疲倦之色,便问道:“走这点儿路,你还不觉得吃力吗?”景无畏道:“弟子虽没有练过功夫,走长路是素来不怕的,所以这一次敢毅然决然地情愿同着师父、师兄同走。不料和师父一比脚力,才知差得远了。但还总算是师父体谅我,还是开的慢步,如果也和师兄这样地赶起路来,那可真是要累死我了,如今只略略觉得有点疲倦罢了。”雪门和尚又慰问了他几句,边说边走上山去。
刚刚走到半山,只见有一大堆人迎面走来,迎头一个就是蒋立雄,后面跟着陈天祥、王大槐、李无霸、金祥麟等一班人,都是雪门和尚旧时认识的。此外还有几个,却不曾会过面;又随着几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大概是这般人的子弟,蒋小雄也夹在中间,却不骑那头豹子了。雪门和尚见了,忙带了两个徒弟上前与众人相见,一一行礼。
蒋立雄便指着一个浓髭黑汉,向雪门和尚介绍道:“这是萧天雄。”指着一个短小汉子道,“这是黄公侠。”指着一个大胖子道,“这是李半天。”还有什么吕荣卿、沈麟趾、尤大朋这班人,不免大家说了一番客套的话,随后又令这班小辈英雄,也上前见过。雪门和尚着实夸赞了几句。
蒋立雄也向朱镇岳、景无畏二人仔细端详了一回,向雪门和尚把拇指翘翘,夸赞道:“你真好眼力,收得这么两个秀外慧中的好徒弟。”雪门和尚笑道:“我的徒弟不过尔尔,你的令郎确实不凡,我已在山下瞻仰过他的剑术了。”蒋立雄微笑。
王大槐又对雪门和尚道:“师兄,你为什么这时候才来?我们真是望眼欲穿了。我们这班人如今聚了住在这里,任什么都不干,真乐极了。你这一来,我们大家可要轮流宴请,不能放你就走。”雪门和尚笑道:“想不到你还是这样活泼泼的,怪不得你一点不见老。好,好!我定要扰你们一个遍,我才走路。”说完,大家同向山上行去。
远远望去,山峰之上,盖着疏疏落落一大片的屋子,三三五五遥相衔接,映着青阡绿陌,别有幽静之致。
不知到了山上如何,且俟下回再写。
忆凤楼主评曰:
大道之上,忽来猛豹,已足奇矣,不图此豹之来,实有指使之人,尤奇之又奇者。宜读者阅至此节,辄觉五花八门,为之眼花缭乱。
雪门和尚初不识蒋小雄,而偏识蒋小雄之剑,猝闻之,似属奇谈,实则确也。盖剑术之各具家数,犹人之面目互判,在善剑术者眼中观去,若者授自何人,若者独属于某派,固一目了然耳。
双雄较剑,正自难分高下,雪门和尚适接踵而来,一场纠纷始得解,此于二人言之,深喜得此排难解纷人耳;在读者言之则不然。倘雪门和尚能迟迟未行,不将更有热闹之关节发见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