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一死,当日孟隆德就来了。善田就把何氏装殓,在他祖先墓上葬埋了。孟姜女看到婆婆已死,家里又少了一个人,更是悲苦不堪言状,只是对了窗前痛哭。这窗前就是喜良被征走的地方。隆德就当了善田和自己的女儿的面,说道:“亲翁,我有两句话,须在这里明说一下,望亲翁应允。现在你家就剩你和儿媳妇两个人,住家过日子,有好多的不便。我劝亲翁不必客气,我家里添一个吃饭的人,也供养得起。我劝亲翁搬到我家里住,等候喜良回来,再搬回家。亲翁,你看怎样?”
善田这时在堂屋里坐着,只是落泪,就道:“亲翁这话,自然是好。但是我,恐怕也没有好久的日子可以活着了,我看就由儿媳妇一人回去吧。我一个人却也过得惯。”
孟姜女也坐在这里,就说:“公公,儿媳妇就是极为不孝,难道丢下公公一个人在这里过,能够忍心吗?公公既是不去,我也不去。”
都知道孟姜女非常刚强,既然这样说了就作得到,因此没了办法。后来大家商量了一阵子,还是照隆德说的,一同搬到孟家庄去住。这里的房屋,就把大门锁了;并告诉了邻居,有人来找,就到孟家庄去。
这位亲家翁到孟家来,比在家里是要轻松多了。但是他想念儿子又想念妻子,总在无人的地方,流着眼泪。孟姜女对公公却比在家里还伺候得更为周到。这天,善田在屋里坐着,看看并无外人,就向孟姜女道:“媳妇我儿,我在你府上,打搅得可以了,只是我恐怕也难过这三九寒天的。我死之后,你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孟姜女把脸色一正,极力忍着眼泪道:“公公,我至死也要等他!若是他不在了,公公是这样康健过着,我还伺候着你。假如公公有个长短,那我一定搬取喜良的尸骨回来!万一搬不回来,我和喜良死在一处,同埋在万里长城的边上!”
善田道:“媳妇,你这几句话,就很难得,我还有什么话讲哩!”
孟姜女道:“所望公公,还要勉力加餐。或者可望喜良回来,那不是我们一喜吗?”
善田道:“但愿如此吧。”
善田虽住在孟家庄上,对于儿子的行踪却一时一刻也不能忘记。他三两日无事,总要到县里、万家村里,到孟家庄左右的邻村去打听打听。可是打听的结果,总是毫无所得。天气是更冷了,已到十月,这老人在一点得不着信息的时候,就无精打采地回来。自己摸回房去,在床上躺下,只管流泪不止。孟姜女看到公公回来,半天没有动静,自己就走到窗户前头,问道:“公公,你已回来了。打听喜良的行动,有一点信息吗?”
好久,这才听到善田咳嗽声,答应着道:“还是一点信息都没有啊!”
孟姜女才缓缓地进来,见善田躺在床上,两手缩住,把被条盖着,侧着半边脸朝外,脸上有些红色也有些黄色,两只眼睛都是红红的,因道:“你大概身上有些不好受吧?”
善田道:“还好。至于身上不好受,自你婆婆死后,就觉得浑身筋骨酸痛,那也是常事,儿媳不必为这事挂念。”
孟姜女走近了两步,看他脸色,有点儿不正常,因道:“公公,你大概是真正病了,我去请医生来瞧瞧。”
善田连忙把手摇摇,连说:“不用不用。”
孟姜女看到这个样子,料着他是病了,就对自己爹爹详细一说。隆德也料着这万家连遭不幸,善田亲翁就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所以病到他身上,也就说不要紧,这是不好的,自己就走到善田房里,又劝说了一番,并且请了医生,给善田看了病。医生说,这老人是积忧多虑,慢慢引起身上的病来,自然要吃药可去身上的病,最要紧的还是要忧虑丢开,这病才会好。这个病,孟家父女也是知道的,除了作些好吃与好喝的给他调养,还是隆德劝他,儿子总会回来的,叫善田心里头放宽慰点。善田有什么可说,总说:“儿媳妇和亲翁亲母太好了!这样好意,我这辈子是不能报答了!”
他把话说得非常痛切,隆德也为他落泪。孟姜女呢,想到丈夫家里就只有三口人,婆婆已经死了,老公公如若再死了,那就根本完了,心里更加悲苦。
善田这病,一天比一天厉害,说话到了正月半边,就不能起床了。一天晚上,房中点上一盏灯,隆德和孟姜女坐在床对面的两个薄墩上。善田两眶眼泪,只是流着,他用手抹了抹泪,便道:“隆德兄,你这番待我,总算是仁至义尽。我要报你的恩德,那只好等下辈子了。”
说着,他望了孟姜女点了一点头,孟姜女含泪就走了过来。善田望了她道:“你的贤德,是你父亲母亲一手教你的,真是太好了。你到我家来,丢了你父亲教你的许多书,在我家除了劈麻织绢,还舂米汲水,无一不来,实在是一个好儿媳。可惜你的丈夫,只陪你一百天,就让始皇帝征他去筑长城了。我家真是命运不好,连累我儿这样吃苦,在这里我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儿的,因为你的父亲是个读书的人,会知道要如何教训我儿,不用我多说的;我现在与我儿,要长别了,望儿保重!”
说着,刚揩干的泪珠,又滴落下来。
孟姜女看到公公一落泪,不禁呜咽着,也慢慢地落泪道:“公公,你好生保养身体吧。真是你老要回去了,虽然你老没有把话告诉我,我心里也明白的,决计这四五个月以内等你儿子回来。若是这四五个月以内,你儿子并未见回来,那我就不管它万水千山,把寒衣预备好了,就去寻找!我的话说出来,是不会移动的。至于我的父母,那不要紧。我虽走了,我家中还有很多的人。公公,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善田点头道:“我本来就放心的,可是这就苦坏了我儿了!”
善田这样说着话,一面流着泪。孟姜女站在床前,要和公公细说一番将来怎样去找喜良,可是善田已经是脸色变白,慢慢地鼻子里呼吸,只管细缩下去。隆德便轻轻地拉了她一下,向孟姜女道:“我看亲翁是快要回去了,我们就预备后事吧。”
孟姜女这回想着,万家这一对老夫妻,活活地为儿子想死,就叫了几声:“公公,还有什么话吗?”
善田把眼睛睁着,对儿媳看了一看,点一点头,又把右手微微地摆着,就闭上了眼睛。
孟姜女在床前跪下,送别了公公,回转身来就对隆德跪下道:“爹爹,望你看到万家可怜,还求爹爹把他送到婆婆坟边,埋在一处。”
隆德道:“我儿起来。这事我早就打算了,当然埋在一处。”
孟姜女这才站起来道:“多谢爹爹。公公,你大概听见了,把你和婆婆埋葬在一处。这以后,就看你儿媳妇的了。”
说着话,回头望着床上,只见被条盖着,善田像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