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的很不安稳,头半夜一直作着可怕的梦,后半夜又失眠了,睁着眼看月亮,先是清光照在我的墙壁上,后来渐渐移到窗子上,最后看不见月光。天已经快亮了,疏星在灰蓝的天空闪烁着,远远的公鸡唱晓了,不久老仆人起来扫院子,宿鸟也都起来,站在枝头孜孜的叫唤。而我呢,还是白睁着眼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头部觉得将要暴裂似的痛。
今天公事房又去不了,只得打电话去请假,下午接到剑尘的信,他说:
菁姊,我告诉你一件很悲惨的事情,前天我由你家里回来已经是深夜了,可是还有一个人坐在我的书房等我——他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他见了我对我说:“姓史的祖父快死了,希望我明天去看看他,他家里很贫寒,实在很可怜。”我想姓史的也是我朋友的兄弟,——虽是我的朋友已经死了,但是看见他兄弟这样的境遇,自然应当去看看他。
昨天早晨我由东四牌楼乘电车,到了那条街找了许多时候,才找到他的那条胡同,真狭窄极了,况且他又是住在一个大杂院里,一家七八人只住一间破房子,他的祖父又正病着,一家大大小小都围在那老人的床前,等候医生呢。那位姓史的正在院子里,一张破桌上抄书呢——因为他家里现在就靠他抄书得几个钱过活,这情景真够悲惨了。我见了他几乎落下泪来。
我看完剑尘的信,心里更是烦上加烦恨不得立刻死了,便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他见了我脸上的颜色更惨淡了,他低声告诉我说,他祖父的病恐怕没有什么指望了,若是早晚发生了意外,钱是一个也没有着落呢!他说着眼圈红了,我真不知怎样安慰他才好。当时我摸摸衣袋,通身只剩一块多钱,我就把那钱塞在他手里,说道:“我今天手边没带什么钱,这一点先送给你零用吧,以后我再替你打算一点。”他接了钱,对我谢了又叹道:“当年祖父也曾作过总督,谁想到下场是这样凄凉呢!”我听了这话真是更难过了。忙忙告别走了。到家以后心里一直发闷,想到世界上可怜的人太多了,可惜自己又没有能力,遇见这种事情只有难过一阵子算了,唉,菁姊,世界难道永远这样黯淡吗?……
我也懒得写回信,没有吃晚饭我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