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人这天同方静怡去游三叠泉,实在无意得之的。无意得之的事,怎敢说是静怡已经含有深心。所以在自己虽极力去迎合她,可不敢在这时候,更存了什么非份之想。这时在酒馆子里要分手了,静怡对他说,回家去不必告诉人,这显然是一桩秘密。男女二人既是共了秘密,那就是一种爱情有托的表示。因之听到了静怡的话,就站起来正了颜色向她道:“我绝对可以听你的指挥的。”
静怡微笑道:“你说听我指挥这句话,这话怎么解释?朋友可以指挥朋友的吗?”
俊人那正经的面孔,不由得也透出了笑容来,点着头道:“宇宙里面,就是这样的。不问是集团,或是个人,总是有力的指挥没有力的,聪明的指挥糊涂的。”
静怡道:“那么,你以为我比你有力?我也比你聪明?”
俊人道:“我就是这样想,除非你不承认我这话,我也没有法子。”
静怡笑道:“天色不早了,你请先回去吧。这样一个很平淡的问题,我们留着将来再讨论。你请先走,我在街上买一点东西,也就走了。”
俊人道:“方小姐出来了这样久,方太太一定是很惦记的。我看由方小姐先回去吧,我马上到游泳池里去消磨一两小时。”
说着,伸手到衣袋里去,就在掏摸着皮夹子。静怡向他连连摆了两下手,皱了眉微笑道:“我们似乎用不着这一番虚套。”
这我们两个字,俊人听着,又是十分入耳的。也许是他高兴得忘其所以了,却隔了桌面伸手到静怡面前,去那分明是要和她握手。静怡如若直挺挺地站着,并不伸出手来,这教俊人的手,如何缩了回去?而且俊人是那样和和气气,恭恭敬敬地站着,还半弯了腰呢。静怡只好很大方地把手伸了出来,不过只把五个手指尖,轻轻地捏了一捏。俊人笑道:“多谢多谢!我明天回请,你肯到吗?”
静怡低头想了一想,因笑道:“若是那样,就透着太着痕迹了。朋友之间,随便吃了一顿饭,哪个会账也没有关系,何必要分个彼此?”
俊人笑道:“这不算分彼此,这是一种礼节。我们在朋友面前,可以失礼吗?”
静怡笑道:“这也抬不上这样一个大问题出来。那么,我先走了。”
说着,起身就有要走的样子。俊人这才知道她是决不肯再俄延一刻的,便笑着点点头走了。
当自己走出酒馆,在街上走的时候,静怡还跑到栏杆边上,对了楼下望着。俊人回过头来,静怡笑问道:“你是到游泳池去吗?”
俊人向上扬着手笑道:“我决计到游泳池去,你放心好了。”
静怡低声笑道:“在大街上叫些什么?”
俊人这就把帽子抓在手上,连挥了几下,然后向游泳池走了。自己为了尊重静怡的叮嘱起见,直到太阳落山,方才回到寓所来。那时,长冲这条山谷里,晚风吹过,直感到阴森森的。有些在山凹里或树丛中的人家,已是闪出了几点红光。
自己过了那小石桥,向自己家门口看了去,就见那栏杆门边,站了有个人影子。心里也就想着,那必是静怡。在这种黄昏时候,山谷里风景幽丽,只有她这样爱好幽静的人,可以在门口站立很久。回头见着她了,她一定要悄悄地问出话来的,这可别让雪芙听到,假使让雪芙听到了,那可了不得,今日到三叠泉去游历的事,一定要被她知道个清清楚楚。这倒要考量一下,自己应当过去不应当过去。于是站在桥头边,手扶了桥柱,只管出神。那个黑影子,可就慢慢地移了上前。俊人远远望看,就低声问道:“是……”
那黑影子是越来越近了。俊人“哦呀”了一声,才轻轻地道:“雪芙!你不害怕吗?一个人在这里走着。”
雪芙道:“我怕什么?假使山谷里头有鬼来找着我,我倒很欢迎,因为我可以跟着他一块儿走,减少我许多的烦恼了。”
俊人走近一步,向她笑道:“你就是这样,一点儿事情不顺心,就发脾气。你发起脾气来,还是真不小,把自己身体白糟蹋坏了,那是何苦?”
雪芙冷笑着哼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俊人在阴暗中,又看不到她是什么脸色,心里料着她的脸色,一定不大好看,因之,更近一点,挨着了她的衣襟,笑道:“我们把白天过去的事,都忘了吧。从明日起,我们恢复未上庐山时候的情感。”
黑暗中,雪芙哧哧的又冷笑了一声,因道:“你那些话,说给那爱听甜言蜜语的人去听吧。我这样坏脾气的人,可有点不受抬举。”
俊人道:“你要明白,我对你是很容忍,很退步的。假使我也像你的脾气一样,那会闹出笑话来的。”
雪芙道:“什么笑话?能够比把我逼死的笑话还要大吗?你可知道,现在我所受的侮辱,比用刀子挖我的心,割我的肉,还要难受十倍。据你说,这已是给我很大的退让,很大的容忍,对我还是这样。假如你并不宽大,并不容忍,那怎么办?我只有在你当面,自己拿刀子碎割了。”
俊人听了这些话,怔怔地站在她当面,可没有回复一句话。雪芙见他不理,也不再说什么,独自站到石桥栏杆边上来。俊人想到她跳河的那件事,心里倒不免砰砰地跳了一阵。更不敢离开她了,就呆呆地站到桥头上,斜伸了一腿,向她望着。那意思就是假如她又要跳的话,一伸手就可拖住的。
晚风由水上吹过来,自觉身上有些凉飕飕的。什么声音,都沉寂下去,只有平缓的流泉,碰到石头上,冷冷有声。看看天上,青云里已透露着零落的星点。这样一条长街,两头都是黑沉沉的树影,并看不到有人。近处,有一棵树,正横了几枝,罩在路头上,风吹来,树全身颤动,仿佛是一个巨人,伸出大手来要捉人。还有那大树下,有两三丛小树,更像有一种矮小的人,蹲在那里等着人过去。俊人虽然也是一个遵守无鬼论的人,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不知是何原故,心里头生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低声向雪芙道:“进屋去吧!姑妈一定又在疑猜着,不知道我们到什么地方去了。”
雪芙不作声,也不移动一点,只是斜靠了桥栏杆,向水里望着。涧中间,有一个小潭,水流到那里,成了平面。
在那水光里,星斗点点地晃动着,看得久了,风吹了衣襟,似乎人也在跟着晃动。雪芙也许是感到俯伏得久了,便掉转身来向俊人望着。俊人道:“你的衣服穿得很少吧?我在这里站久了,都觉得身上很凉呢。”
雪芙淡笑道:“这不是怪话吗?你身上凉,你只管进去,我又没有叫你在这里陪着。”
俊人道:“你看!这黑洞洞的山谷,星光只有中间一小块,大概山头上又飞起雾来了。让你一个人站在这里,不大好。”
雪芙笑道:“多谢,陈先生!你放心,我不自杀了。我还要活着,看看别人的结果呢。我胆子大,我也不怕,你请进去。假如你着了凉的话,在外边做客,身旁没有一个亲人,谁来侍候你。呵!我又失言,这好像是咒你生病了。我可以发誓,我决不是这意思,你请进去吧。”
说着,还伸手将俊人推了一推。俊人道:“你何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雪芙道:“我怎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说身上凉,我请你进去还不好吗?”
俊人道:“你在这里站着,我不作声,在你也感到什么不痛快吗?”
雪芙道:“你言重。庐山不是我私有的,你在那里站着,也有你的自由,就算是我私有的,你也可以随便地站着。我劝你进去,我是怕你受了凉。因为你怕我受凉,自然我也怕你受凉。”
俊人道:“你瞧,一客气起来,彼此又好到了这种程度。”
雪芙道:“自然,我不能不恭维你一点。为着是我有求于你的地方还多着呢。”
俊人道:“你要这样同我说话,我也没有法子。不过我自己想着,我是以一腔热忱来对待你的。惟其是一片热忱,所以我对于你,一切是坦率的,要干什么,并不瞒着你,不愿用那假道学的样子相待。然而你就因为我不能做出假道学的样子来,和我闹别扭。人是个感情动物,你这样地对待着我,教我实在不敢亲近你。”
雪芙猛可地答道:“谁要你亲近我?”
俊人道:“你不愿我亲近,我就不亲近。可是这样地演变下去,那要弄成什么结果呢?”
雪芙淡笑道:“弄成什么结果?这也很容易猜得着吧,大不了,我们是废除婚约。”
俊人默然地站着,没有敢接下去说。雪芙道:“你是有胆量的,你是有决断的,你现在就答应我一句话,我们废除婚约。”
俊人在星光下呆呆地站着,哪里答复得出来。他不说话,雪芙也答复不出来。
两个人静悄悄地站在风露里,抬头看看天上的星,一粒也没有,那简直是云雾增强,又笼罩到头上来了。于是向雪芙笑道:“雾又来了,记得我们那一天由雾里逛黄龙潭回来吗?”
雪芙还不曾答复呢,听到后面有了人的说话声。回头看时,就是自己寓所的大门里,有一盏白色的灯光,正是家里有人出来。俊人以为是尚太太派人出来寻找来了,故意更沉默些,好让她寻找。这就听到有人说了:“好大的雾!有灯也照不见路。”
那说话的声音很是清脆,正是方静怡小姐。这就有个人答道:“人家催请多次,不能不去。不然,白天我就同你去了,偏是你在外面玩了一天。”
这是方小姐的母亲方太太说的话。静怡笑道:“现在大概有七八点钟了。这时候才去,非到十二点以后不能回来。”
方太太道:“十二点以后,就是十二点以后吧。反正没有事,明天睡晚一点起来就是了。咦!刚才我听到有人在路上说话的,现在怎样没有了?”
雪芙就高声答道:“是我呢,伯母!这样大的雾,到哪里去?”
方太太道:“到胡景芳旅馆里去,会我们一个远方亲戚。朱小姐刚才你和谁在这里说话来着?”
雪芙这就带着笑音答道:“方太太,你猜吧?”
方太太道:“那一定是陈先生在这里陪着你。”
雪芙笑道:“是的,其实我倒愿意一个人站在雾里头,看看这长冲里的雾景,可是他偏要在后面跟着,我也没有办法。”
说着,又是格格地一阵笑。在那笑声抖颤里面,可以知道是怎样地得意。
俊人站在雾里面,却不愿承认她所持的这种态度,但是又不便说出来自己不是来追着陪她的。这就听到方太太笑道:“你们就是这样,一对鸳鸯似的,谁也不离开谁。”
雪芙道:“多谢伯母的金言,我们朝这条路上做去,尤其是俊人,他必定努力地这样做。”
方太太说着话,已经走到了面前。俊人看到静怡随在方太太身后,悄悄地走了过去,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闷。在方太太前面,另有一个人提了灯引路的。
雪芙眼望到那盏灯越走越远,到了后来,只在树影子里时隐时现一点白光。光外也是混沌沌的一个光圈,那也就是雾重的象征。因两手扶在桥拦杆上,哧哧地大笑一阵。笑的时候,还把两只脚在地上顿着。俊人不知道她什么用意?倒有些发愣。雪芙笑道:“我刚才说的这几句话,你听了很是难堪吧?这是电影的好处。我看到有一个女人,将这种态度,对付她的敌人,闹得那敌人啼笑皆非。你若是个有勇气的人,刚才可以反对我的话,那么,就可以在你的情人面前,求得信任了。现在你不作声,你是默认了同我还很好。你同我很好,那就是同那个小女人不好,让那小女人也听着难过一阵。”
俊人道:“你何必这样狠毒,她同你井水不犯河水。”
雪芙笑道:“我知道,我说着她,你心里很难过的。但是我受她的刺激太多了,我也应当给一点刺激她受受。你说她井水不犯河水,不客气,我这河水现在要犯一犯她那井水了。她刚才有自知之明,没有回我的嘴,要不然,我当了她的母亲,我就数说她一顿,看她有什么脸面?”
俊人道:“不能吧?你可以无缘无故的,就数说人家一顿吗?”
雪芙冷笑道:“无缘无故地我不能骂她,有缘有故的,我总可以骂她吧。”
俊人道:“那么是有缘有故了,请问,有什么缘故?”
雪芙冷笑道:“你要问缘故吗?我可以告诉你。但是……现在我不能告诉你。”
俊人道:“你不用告诉我,我也明白,不就是你那份疑心病吗?”
雪芙道:“到了现在,你还要嘴硬!我也忍耐不住了。我问你今天在外面跑一天,是到哪里去了。”
俊人道:“我到游泳池去了。”
雪芙道:“不错,你是到游泳池去了。到游泳池以前,你又到哪里去了?”
俊人听她追问到这里,心里头已有些卜卜的乱跳了。俊人道:“我在牯岭街上玩了一会,这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吗?”
雪芙道:“你瞧,你自己做贼心虚,把对不住我的话也说出来了。你今天玩得很得意吧?”
俊人心里更跳得凶,没有作声。雪芙道:“男人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同时,在这个人面前说那个人坏话。在那个人面前,又说这个人坏话,目的是要把两方面的人都欺骗了。你这样做,也许临时玩玩那个小女人的,我也不怪你。我只是对那个小女人有点不服。她在许多人面前,做出那斯文一脉,不敢对男人正看一眼。可是背了人,偷偷地同男人去游山玩水,来回走几十里路。是呵!这里到三叠泉去,要翻过那含鄱口汉阳峰那样的高山,路上是很难得地碰着一个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你爱谈什么,就谈什么,爱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这还不痛快吗?你总算是我所心爱的人,你得着一点痛快也好。只是那小女人,在我面前那样正经,背了我,同我的未婚夫,到山顶上去幽会……”
俊人抢着道:“幽会?你这话也太重了吧?”
雪芙道:“太重了?一对少年男女,瞒着人到那孤山冷谷里去,无论干什么事,也没有人知道。我说一句幽会,这能算是言重吗?”
俊人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雪芙道:“我还是血口喷人吗?我的本意,是要当了姑妈的面,把你的黑幕揭破。只因为你一再地追问我,我就不能不说破了。你还要我更详细地把话说了出来吗?”
俊人道:“这是谁告诉你的消息?”
雪芙道:“你不用问是谁告诉我的消息。你自己说,是不是到了三叠泉去,是不是她邀着你一块儿去的。我告诉你,连你们吃着什么点心什么水果?我都知道。你们用心也很周到,在牯岭吃过了饭,她先回来,你跑到游泳池去消磨了几个钟头。这样你就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秘密,现在我怎样知道的呢?你自己说吧,是不是让我揭破这秘密!你不要我揭破这秘密,你得给我一个交换的条件。”
俊人万想不到今天这样的事,会让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因之,默然的站在一边不加可否。雪芙道:“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答复?”
俊人咳嗽了两声,才答道:“我没有什么条件。”
雪芙道:“你回答得这样干脆,以为我怕你吗?好!你是不怕的。明天我们可以亮亮本事。”
说着,扭转身子就向家里走,俊人抢上前,拖住她一只手臂,因道:“雪芙!你何必这样,有什么话,可以慢慢地来分辩。但我相信,我能给你详详细细地解释,你一定就明白了。”
雪芙虽然被他挽住了一只手,却不肯走回来,但也不走开。因道:“你不用解释,我早已明白了。今天你是偶然遇到她的,遇到她之后,就有一个人出主意到三叠泉去。自然,在表面上,你们是去看风景。可是你们心里头,什么念头都转想到了吧。你等着吧,到了明日早上,要瞧瞧我的手腕。”
说着,把手摔开。很快地跑着,就回家去了。
俊人追了几步,她已是进了大门。自己并没有那种权利,可以把她喝住,只好眼望她走了。她偏是不怕人知道,进了屋了,手扶了门,伸出半截身子来,向他高声问道:“现在你说吧:是井水犯了河水呢?是河水犯了井水呢?她和我井水不犯河水?果然吗?好一个会舌辩的人。”
说毕“咯”的一声,将那门关上了。俊人站在屋外院子里,人是像触了电一样,动不得,也叫不出,只有向着屋子里呆看的份儿。这地方斜看了去,可以看到雪芙所住那间屋子的窗户。俊人初时没注意到此,后来缓缓地想过来,她的屋子里并没有灯光。没有灯光,就是她到尚太太屋子里去了,不会进自己屋子。那么,今天所有的事,她对着尚太太一齐要说出来。这位自称精明强干的姑妈,肯不作声吗?这样一来,就忍不住了,于是慢慢地走到屋子里去,挨了尚太太屋子门站定。
屋子里面人说些什么,一句也不会听到。倒是尚太太先开口了,她道:“俊人在外面吗?”
俊人只好推了门进去,见雪芙低头坐在床前一张藤椅上,便道:“你还没有进房去睡呢。”
雪芙的脸色,却是和平常一样的平和,没有一点怒色。俊人说着,也就在她对面床沿上坐下。尚太太道:“刚才我听到你两个人又在院子里吵起来,彼此全不是三岁两岁的人,让人听着,多么难为情。”
雪芙架了两腿,颠动几下,淡淡地笑道:“难为情?难为情的事还多着呢。不过我的脸皮慢慢地长厚了,我倒不怕人家笑我。”
尚太太靠了窗户边一张睡椅上躺着,手上捧了一杯茶,要喝不喝的,将那肉泡眼向雪芙睃了一下,微笑道:“俊人跟着你进来,就有些陪礼的意味在内,为什么你还要冷言冷语地说他。”
雪芙淡淡笑了一声道:“姑妈!人心隔肚皮,有许多事,你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俊人听她这样说,只管望了她丢眼色。尚太太望了她道:“没头没脑地你说上这些,我倒有些不懂。”
雪芙将两只手抱住了右膝盖,却向俊人努了一努嘴道:“姑妈说我这是无头无尾的话吗?你问问他。”
尚太太向俊人道:“刚才你们站在大门外咭哩咕噜了一阵,又闹些什么?”
俊人两手插在西服裤子口袋里,人突然站了起来,笑道:“你老人家信她的呢?”
说着,又抬起两手,伸了一个大懒腰,笑道:“我去睡了。”
雪芙道:“你去睡你的,井水不犯河水,我管不着。可是你走了以后,我有许多话要同姑妈说,说出你的毛病来,你可别见怪。”
俊人又坐下了,向她笑道:“我们两人,真是姑妈说的,像三岁两岁的小孩子一样,好一会子,闹一会子。这态度也太可笑了,你还打算告诉姑妈呢?姑妈哪有这些工夫管我们的闲账。”
雪芙鼻子耸着,哼了一声道:“闲账?我觉得在我是一本誊清账,今天我们该总结一笔了。”
尚太太将茶杯放下来,对俊人看看,又对雪芙看看,因沉吟着道:“你们今天另外有什么事故吧?”
俊人笑着摇了两摇头道:“没有什么事故。”
尚太太倒不追着向他问,却掉过脸来,对雪芙望着。
雪芙还是架了两腿坐着的,将身子摇得前仰后合的,微笑道:“姑妈!这故事很有趣,你要听吗?假使你要听的话,叫老妈子再泡一壶好茶,让我慢慢地讲给你听。”
俊人道:“姑妈也该睡觉了,你在这里老打搅做什么?”
雪芙道:“我打搅姑妈,又不是打搅你,井水不犯河水的,你多什么事?”
尚太太忽然两手一拍,笑道:“是呀!你们两个人闹了一天,老是说井水不犯河水,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看这句话里面含有什么问题吧?”
雪芙笑道:“自然!你老人家,是个有知识有经验的人,无论什么事,还能逃得了你老人家的眼光吗?”
尚太太道:“不要打哑谜了。到底什么事?告诉我吧。”
俊人道:“我要同雪芙出去,单独讲两句话,可以吗?”
尚太太将她的肥手向他们挥了一挥,笑道:“你两人倒真做得像煞有介事。”
俊人这就牵了雪芙一只袖子,要她出去说话,雪芙到底去不去?这倒是一个关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