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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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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之画学

杨坚篡周并陈,统一中国,国号隋,传四主而亡。国祚之短,等于嬴秦。盖自开皇己酉迄义宁丁丑,即西纪五八九年——六一七年,仅二十九年而禅于唐。虽为时甚促,以政治区域统一之故,影响于绘画者,则亦有独立记述之必要。

第十七节

概况

绘画之进步,要在民众文艺思想之自由。自由思想,往往在列国纷争之世而益发达。故我国绘画,春秋战国较为发达,至秦汉帝制统一,即被拘束,先例章然。自魏晋而南北朝分疆力争以来,凡三百余年,画非一门,各有专家,其发达之度,可谓空前。及隋统一南北,绘画思想,即稍稍被束缚。开皇二年,曾敕夏侯朗作三体图,系一种历史的故实画,寓儒教之旨于美术。此种被专制君主所利用之绘画,即足束缚南北朝以来之新绘画思想。终隋之世,凡用于政教上之绘画,上好下趋,其取材范围,大率不能越此。炀帝大业元年,营显仁宫于洛阳;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余所;四年,又造汾阳宫;土木频兴,其间绘画之饰施,穷极奢侈。加以当时京洛一带寺院道观等之建筑杂起,靡不以绘画为饰,我国壁画之风,盖至是号称极盛。故工匠派之绘画,极巧至精;而非工匠派之绘画,亦因炀帝之好,不堕先绪。炀帝尝自撰古今艺术图五十卷,又于东都起二妙台,东曰妙楷,藏古法书;西曰宝迹,庋古名画,一时巨匠名士,争起用世,展子虔自江南至,董伯仁自河北至。当董、展之相见也,初存轻视;后则互益。乃知南北朝以来南北异趋之画风,至是因政治区域之统一,君主专制之撮合,遂相调和。阎毗、杨契丹、郑法士兄弟等,亦应时出世,与展、董等共从事于土木之饰。逢迎君意而作之绘画,固非能有自由思想之特现;然其受束缚也,亦不过限于取材方面,其时平凡之画家,因取材之不自由,自足妨其思想艺术之全部;其杰出者,则亦不然。以人物论,当时外国僧人之来中国者,较前为多,所作绘画,自关于佛教者外,多写外国风俗,如东土耳其之尉迟跋质那,印度之僧昙摩拙义及跋摩等,均以善西域风俗画著名于时;其于当时艺术思想,不无冲动。而展子虔之细描色晕,神意具足,世夸为唐画之祖;孙尚子之魑魅魍魉,参灵酌妙,其战笔甚有气力,尤为他人所莫能效。以山水论,亦颇进步。展子虔之咫尺千里,江志之模山拟水,要皆突过前人。其为隋画之特色者,则更有人物与山水两者间之台阁画。盖隋代名家,如展子虔、董伯仁、郑法士辈,无不擅长台阁。其作人物也,多精意于台阁;作山水也,多精意于台阁;至若贵游宴乐等人物山水画,更无不精意于台阁;而董、郑所作,尤为巧赡。董亡所祖述,台阁之工,论者谓展不及之。郑师僧繇,每于层楼叠阁间,衬以乔木嘉树,碧潭素濑,旁施群英芳草,令见者熙熙然动春台之思;其与台阁相衬之一石一树,亦极工巧,所谓状石务雕透,绘树多刷镂也。此种绘画,盖新从人物背景脱胎而来,而又刻意求山水画之成功,故有以间于人物山水特尚工巧之作风;抑亦受当时大兴土木之影响也。就此作风而推论之,可知隋人趋重山水画之研究;亦即可觇唐代将以山水画代人物画而兴之趋势。然是时纯粹之山水画,作者殊少,台阁画擅长者虽多名家,亦皆与人物或山水等合图,如展画之北齐后主幸晋阳图,董画之周明帝田猎图,郑画之游春苑图等,其画迹固多,终不如应时奉行寺院间之道释人物画之显赫,故隋代绘画,亦属宗教化时期,其调和南北之画风,与力求山水之成功,于唐则为过渡时期也。

隋代道释人物画之位置

第十八节

画迹

图画名迹,自遭萧世诚之厄,零落可慨。陈主肆意搜求,天下名迹,复集内府。及隋平陈,命元帅记室参军裴矩、高颎收之,得八百余卷。炀帝遂起所谓二妙台者以收藏之。后炀帝东幸扬州,尽将所有随驾而南,中道船覆,大半沦弃。炀帝既亡,并归宇文化及。化及至聊城,复为窦建德所取。其留东都者,则为王世充所取。于是帝室所藏,或沦亡,或散于臣民。此种妙迹,大数为先代作品,其经隋代之收藏情形概如此。至若隋人之手迹,见之记籍者,亦不可指数。兹举著者而言,约可分为卷轴画、壁画及其他画类三种,述如下:

卷轴画类 展子虔,山水及其他杂画,无所不能,其画迹之在卷轴者甚夥。而尤以人物为多。《贞观公私画史》载展画有法华变相图一卷,白麻纸长安车马人物图一卷,弋猎图一卷,杂宫苑一卷,南郊图一卷,王世充像一卷,凡六卷。《宣和画谱》上道释录有展画三十,皆御府所藏,自法华变相图已见于上外,有北极巡海图二,石勒问道图一,维摩像一,托塔天王图一,摘瓜图一,按鹰图一,故实人物图二,人马图一,人骑图一,挟弹游骑图一,十马图一,北齐后主幸晋阳图六;而《历代名画记》又有展画朱买臣覆水图等行世云。董伯仁与展氏,并为天生奇英,齐名一时,卷轴画亦不少。宣和御府所藏,道经变相图,最为著名。《贞观公私画史》载董画有周明帝田猎图一卷,弥勒变相图一卷,杂台阁样一卷,隋文帝上厩马图一卷,农家田舍图一卷。《历代名画记》亦并载之。郑法士,长于人物,《贞观公私画史》载有阿育王像一卷,隋文帝入佛空像一卷,杨素像一卷,贺若弼像一卷,陈叔英像一卷,擒卢明月像图一卷,洛中人物车马图样一卷,北齐畋游图一卷,贵戚屏风二卷。《宣和画谱》上人物,载有游春苑图四,游春图二,读碑图四,凡十卷。他如孙尚子有画五卷,曰美人诗意图一卷,屋宇样一卷,杂鬼神像三卷,见《贞观公私画史》。杨契丹有画六卷,杂物变相二卷,豆卢宁像一卷,隋朝王会图一卷,祭洛图一卷,贵戚游燕图一卷,尉迟跋质那画有六番图,外国宝树图、婆罗门图等;并见《历代名画记》。

壁画类 隋代画家,无不善作壁画。壁画之盛,据记籍所载,实过卷轴,可知我国壁画之风,至隋代而极盛,如定水寺、在上都寺内,东西及前面门上。崇圣寺、亦在上都寺东殿壁。海觉寺、在上都寺内,双林塔西面。龙兴寺、在东都寺内,西禅院壁东头,画八国王分舍利。甘露寺、在浙西寺。大殿外两壁。东安寺、江都。灵宝寺、长安。光明寺、长安。天女寺、洛阳。云华寺洛阳。等,皆有展子虔画。崇圣寺、上都寺西殿内。海觉寺、上都小殿前面。白雀寺、汝州。终圣寺、江陵。光严寺洛阳。等,皆有董伯仁画。海觉寺、上都寺内,双林塔后面,又西南院内北壁画神。永泰寺、寺东精舍,画灭度变相。开业寺、宝刹寺、光明寺、灵宝寺等,皆有郑法士画。龙兴寺、上都寺内佛像。纪国寺、寺西禅院小堂。大云寺寺东北两壁。皆有郑法轮画。崇圣寺、上都寺殿西北壁。东禅寺长安。等,郑德文画之。清禅寺、长安。禅定寺,上都。陈善见画之。兴善寺,长安。刘乌画之。定水寺、寺殿内东壁维摩诘。总持寺、上都寺佛殿内西面壁。敬爱寺、洛阳。西禅寺长安。等,孙尚子画之。光明寺、长安,与田僧亮、郑法士同画。宝刹寺,长安,亦与郑法士同画。杨契丹画之。永泰寺、上都殿及西廊神僧。开业寺、延兴寺,李雅画之。尉迟跋质那所画尤多。慈恩寺、上都寺塔下南门,及西壁千钵文殊。光宅寺、寺东菩提院内北壁东西偏,画降魔等变相。兴唐寺、寺西院中三门内东西偏。安国寺、寺东廊大法师院塔内。大云寺,东都寺门东两壁,鬼神,佛殿上菩萨六躯,净土经,变阁上婆叟仙。皆为其手笔。其余若蔡生画兴福寺,寺西北隅佛堂壁十光佛。释跋摩画增敬寺,寺内宝月殿北壁罗汉像。释玄畅画大石寺,成都画金刚密迹等十六神像。释迦佛陀画少林寺,嵩山寺门上。亦皆称名迹焉。

寺之在长安者,多有壁画;成都次之,江南则绝少。较之南北朝时,适得其反。是盖江南诸寺,已经前朝绘饰,而京洛诸寺接近辇毂,宜加壮丽也。画迹最多者,首推展子虔;次之则为郑法士、尉迟跋质那。画材多取佛教故实。画有一人独作,有二人或二人以上合作者,可谓盛矣。

其他画类 由其应用方面而言,有关于劝功者,礼制者,学术者,灾祥者等。大业中,齐郡通守张须陀率兵讨击山贼,罗士信固请自效,每战,须陀先登,士信为副。炀帝令画工写须陀、士信战陈之图,上于内史,是属于劝功者也。诸卫左右厢旗图样十五卷,五姓登场图一卷,周官礼图十卷。周室王城明堂宗庙图,乐悬图等,是皆属于礼制者也。瑞应图,祥瑞图,芝英图,祥异图,张掖郡玄石图等,则皆属于灾祥者也。灵秀本草图,芝草图,引气图,道引图,似皆道家画,庐山图,西域图等,是皆地理学画,皆有关于学术者也。按炀帝时,闻喜人裴矩,曾撰《西域图记》,依其本国服饰仪形王及庶人各显容止,即丹青模写,共成三卷,颇得帝悦,此亦关于地理学之画迹,但隋代对于地理颇能注意,地图之作,不仅此。大业中,普诏天下诸郡,条其风俗物产地图,上于尚书,即其一例也。

据上所述,壁画固皆为装饰寺院之道释人物画。如卷轴画中,除少数之山水人物的风俗画,若游春图,农家田舍图等外,则为周明帝田猎图,朱买臣覆水图等历史故实画。而若维摩像、阿育王像、托塔天王图、道经变相图等道释画,亦不在少数。可知隋代绘画,仍以道释人物画为中心。其他画类,虽各有其部分之价值,然自汉而后,此类画迹,于画学史上已不占重要位置;至隋实无叙述之必要矣。至若山水,虽自南北朝来,有宗炳、王微等创为专论,阐其奥理;至隋展子虔等又出而刻意求工;然作品殊寥寥,总不及人物画之绚烂。虽因其出世也晚,不若人物画在一般赏鉴者眼中有历史上之权位;而不为当时君主所利用,或亦其一原因也。

第十九节

画家

杨隋统一中国,为时甚促,画家者流,除为南北朝之遗产,及入唐而始著名之作家外,史籍所载,以为隋代画家者,亦有二十余人之多。夏侯朗曾绘三礼图,杨契丹、蔡生以善写佛像名,江志笔力劲健,风韵顿挫,模山拟石,妙得其真。至若陈善见之遒媚温润,王仲舒之精淑婉润,皆为名辈所推。解悰、刘龙、刘乌、程瓒等,亦时能手。其最著者,则如:

郑法士 郑本周大都督左员外侍郎建中将军,封长社县子,入隋授中散大夫,画师张僧繇,当时已称高第;其后得名益著。尤长人物,至冠缨佩带,无不有法;而仪矩风度,取象其人。虽流水浮云,率无定态,笔端之妙,亦能形容。论者谓江左自僧繇以降,法士独步云。其弟法轮,子德文,皆能克承家学。

展子虔 展氏历仕北齐、北周,入隋为朝散大夫,帐内都督。善画,尤长人物山水,人物描法甚细,山水咫尺千里,画马亦入神:立马有走势,卧马则腹有腾骧起跃势。时与董伯仁并名。

阎毗 阎,榆林盛乐人。父庆,周上柱国宁州刺史,进位柱国晋公。毗七岁袭爵石保县公。武帝命尚清都公主,拜仪同三司。隋炀帝时,拜朝散大夫,领将作少监。画笔精极,炀帝盛修军器,以毗性巧,谙练旧事,诏典其职,凡辇路车舆,多所增损;长城运河等役,皆总其事。后从帝征辽东,至高阳卒,时年五十,赠殿内监。

董展 董字伯仁,以字行,汝南人,多才艺,乡里号为智海。官至光禄大夫,殿中将军。善画,与展子虔齐名。画无祖述,动笔形似,笔外有情,楼台人物尤妙,杂画亦多巧赡。

孙尚子 孙官睦州建德县尉,与郑法士同师张氏。郑以人物楼台称伯,而孙则善魑魅魍魉,参灵酌妙,善为战笔之体,甚有气力。其鞍马树石,几胜法士云。

上所论列者,皆为中国人;当时因佛教之盛行,外国僧侣之来中国以画名者甚多。尉迟跋质那善画外国风俗及佛像,擅名当时,今所谓大尉迟僧者是也。跋摩那尝于增敬寺宝月殿北壁,自作罗汉,及定光佛像,每至夕,能放神光云。玄畅主成都之大石寺,迦佛陀住嵩山之少林寺,昙摩拙叉则自文帝时自天竺来,遍礼中国阿育王塔,至成都大石寺,以空中所见,貌十二神像焉,是皆当时外国僧侣来中国之善画者。其画各有新奇处;且自佛教神像外,多作外国风俗人物,于当时图画颇有关系。

第二十节

画论

隋人论画无专著,盖时代太促之故。关于画理方面,尚有一二名言足述者。杨契丹尝与田僧亮、郑法士同于长安光明寺画塔,郑图东壁北壁,田图西壁南壁,杨画外边四面,是称三绝。杨以簟蔽画处,郑窃观之,曰:“卿画终不可学,何劳障蔽?”又求杨画本。杨引郑至朝堂,指宫阙衣冠车马曰:“此是吾画本也。”郑深叹服。杨、郑皆为隋代画苑领袖,郑闻杨言而叹服,则当时图画之偏重于真实描写可知。古之图画,宫阙衣冠车马……各与其时其地之制度风俗有关,真实描写,不稍假借。故读其画,不难推知作者生何时,居何地,及其当时当地之制度风俗焉。隋唐犹然。董有展子车马,展无董之台阁,非不能画,地不同也;仲由带木剑,而笑吴生,昭君著帏帽,而讥阎令,非不尽美,时不当也。杨氏之言,虽极简冷,可以服郑氏之心,实足表当时作者之真实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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