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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徐树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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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树铮为民国史上有名人物,与政治军事均有重要关系,誉者钦其壮猷远略,毁者病其辣手野心,而其人起家诸生,雅好文事,与柯劭、王树楠、马其昶、林纾、姚永朴、永概诸人游,盖有儒将之风,阅《视昔轩遗稿》,其文及诗词,颇有功候,不乏斐然之作,不仅以人传也。《致柯凤孙王晋卿马通伯书》云:

……读《易》后,发愿总集群,遍为点读。年来奔走四方,形劳而神豫,无时无地,盖未尝不以丹铅典籍自随。近十三经中,惟余《公》、《毂》未毕,非不知贪多之为害,特以不能详博,何繇返约,故亦不惮其繁也。尝考十三经之称,传记训诂,杂羼并列,未为的当,拟提出《尔雅》,仍以《大学》、《中庸》还小戴之旧,而以大戴并立,附《国语》、《国策》于左氏传后,合为十五经,再于《尔雅》后增取《方言》、《释名》、《说文》、《广雅》,共成经训二十种,中国经世大文,殆可包举无遗。读者各尽资力所能,专治其一二,或普读其大凡。国家兴学育材,此为之基,立贤行政,此为之准,然后益以艺事之学,分门隶事,群智得其范围。古今两无偏泥,神州决漭,庶免陆沉之惨,特不知何日能观厥成耳。诸子、诸史、骚赋、诗歌、填词、南北曲、八比文,皆中国文学粹腋,不可不各有最辑,拟定为目录,广求名宿耆贤审慎抉择后,刊布于世,俾勤读之士有所依归,近日文人之恶孽,着述之芜秽,或不至永为人心大患,亦治世之要也。此事重大,尚未敢轻有所表着,然权富可剥,功名可弃,此则毕生以之,穷通决无二致,非外物所得而夺矣……闻叔节病颇殆,每念及为之累日不怡,倘竟不起,宁不又少一人?天果欲仍以文化起吾中国,甚愿天之先有以起吾叔节。一粒之谷,食之不足饱,种之则可推衍陇亩,蕃育万方,非细故也。又《上段执政书》云:

……反政以来,文教废坠,道德沦亡,读书种子,日少一日,如柯先生劭、王先生树楠、马先生其昶、经术词章,为世所师,皆已年逾七十。若姚永朴、胡玉缙、贾恩绂、陈汉章诸先生,年辈差后,亦皆六十内外。其他政论家流,虽有富瞻文学者,然操行杂驳,于公私邪正多不能自持。而海内宿儒为树铮所不及知者,尤不知凡几。此数叟者,蛰居都门,着书讲学,罔倦,拟恳厚赠禄养,矜式国人,并饬梁秘书长鸿志、张帮办伯英、正志学校张校长庆琦,时为钧座存问,俾各身心安泰,保此斯文一脉。林畏庐与姚叔节两先生先后病殁,至为痛惜。树铮辟地频年,奔走南北,兄姊亲爱,死丧迭仍,皆为私痛,未至过戚,惟两翁之殁,不能去怀,每一念及,辄复涕零。两翁者于钧座有旧,从学满天下,身后清苦,请饬存恤其家,使遐迩共歌钧座崇儒重道之雅,争奋求学,文化庶几复兴。钧座不欲重整吾华厚施当世则已,如欲之,舍昌明经训无他术也。为长治久安计,练百万雄兵不如尊圣兴学信仰斯文义节之士。袁、黎、冯、徐诸氏,能取之而不能终之,可为殷鉴。物质器械,取人成法即足给用,礼乐政刑,非求之己国不足统摄民情。且各邦政学皆在我经训下,二十年之后,全球大小诸国不尊我经训为政治最精义轨者,树铮不敢复言读书妄论天下事矣。惟钧座及时图之。

二篇均其晚年文字,治学之志尚,经国之意见,与夫慕重师儒之情怀,大抵可睹。此种议论,自不免以思想迂旧见诮,而致力甚勤,信持极笃,要为自抒所是。至如《谢龚郅初赠倭刀》诗云:“横海归来壮,风云变态多。宝刀堪赠我,世事竟如何?击楫会宵舞,逢人莫浩歌。为君勤拂拭,明日斫蛟鼍。”则表露其武健之本色。而《平报周年纪念日感言》云:

……余军人也,军人之天职在保民,在卫国,而保民之良法在去暴,卫国之能事在却敌,然则军人者杀人之人耳。夫彼人祖宗数十世延传之祀续,而我以利刃斩之,彼人数十寒暑艰苦化生以有其身,而我以顺刻死之,然则天下至不平之事孰有过于杀人哉?而余顾悍然为之,然则余殆不平之人耳。虽然,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惩一劝百,杀以止杀,非圣人之所谓仁术者乎?毋亦平天下之道固有赖于是者乎?……故愿为记者进一言曰:我国破坏之余,建设未集,法纪荡然,道德扫地,元凶巨憝,间出扰害,贤路未尽登庸,宵小或仍窃政,朝野隐痛,常郁郁多不平之气。暴之不除,良何由安?故欲平国民不平之气,非余辈保国卫民之军人杀人不可。欲杀人而仍不失人心之平。非扶持正论之记者倾注余辈军人杀人之目,参仿余辈军人杀人之腕,以着笔着述鼓吹杀人之事业不可。《平报》素详军事,语皆翔实,执笔者之性理似于余辈军人为近,或者不以余言为河汉也。余请拭目以观后效。

其个性尤充分呈见,觉杀气满纸矣。其师段祺瑞清末官江北提督时,曾自制长联,悬诸廨园,有“好一派肃杀情形”之句〔见沃丘仲子(费行简)“段祺瑞”〕,殆可移作此文评语。俞仲华(万春)《荡寇志》结子云:“话说那嵇仲张公统领三十六员雷将,扫平梁山泊,斩尽宋江等一百单八人之后,民间起了四句谣歌,叫做:‘天遣魔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又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这四句歌乃是一个有才之士编造出来的,一时京都互相传诵,本来不是童谣,后来却应了一起奇事。……”此文此歌合看颇有相得益彰之趣(又按:此“四句歌谣”实本于陶宗仪《辍耕录》卷二十七所载《扶箕诗》)。又此文开端云:

偶忆昨为民国二年十月三十日之夜,畏庐老人招饮,座客多《平报》记者,偶谈及越朝十一月一日为《平报》周年纪念日,于是群谋所以为《平报》祝者。畏庐老人谓余曰:“子雅与《平报》诸记者善,殆不能无言矣。”此以昕夕卒卒,未敢诺于口也。顷自外归,足甫及书斋之槛,则十月三十一日《平报》又已裒然置案头。念余素性不喜读报,又时殊剧忙,虽余常御之案,中西京外报纸数十种,堆置靡弗备,而其得阑入余目,分其秒刻之暇,然以忄曷余者,《平报》外无一也。然则《平报周年纪念日》,实余读《平报》周年纪念日也。《平报》周年纪念日,余固不必有言,余读《平报》周年纪念日,余又乌可以无言?……

自道与《平报》之关系如此。按:《平报》在并时诸报中,有特别之色采,群称为陆军部机关报。时祺瑞为陆军总长,树铮以次长实主部务,故又见称树铮之机关报。主编辑者为臧荫松,林纾则排日为撰笔记,曰《铁笛亭琐记》。是时树铮与诸文人交游日浅,渐染未深,文事造诣,不逮后此。此文以“以观后效”作结,既登报端,阅者或传以为笑,谓此徐次长对《平报》之训令也。迨祺瑞、树铮见猜于袁世凯,《平报》遂停刊(《铁笛亭琐记》曾由《平报》社出单行本,后归,商务印书馆出版,改名《畏庐琐记》)。其后又有一小型报曰《平报》,名适同而已。迁都以还,《平报》复为北平各报之通称,犹之称津报、沪报等矣。(民国二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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