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 颂
【原文】
邾隐公1既即位,将冠,使大夫因孟懿子2问礼于孔子。子曰:“其礼如世子3之冠。冠于阼4者,以著代也5,醮6于客位,加其有成7,三加弥尊8,导喻其志,冠而字之,敬其名也9。虽天子之元子10,犹士也,其礼无变,天下无生而贵者故也。行冠事必于祖庙,以祼享⑪之,礼以将⑫之,以金石之乐节之⑬,所以自卑而尊先祖,示不敢擅⑭。”
【注释】
1邾隐公:春秋时期诸侯国邾国的君主,曹姓,名益。
2孟懿子:春秋时鲁国贵族,名何忌。
3世子:周代时,称天子与诸侯的长子为世子。
4阼:大堂前面东侧的台阶,暗指主人身份。
5以著代也:以显示代替自己的父亲。
6醮:古代冠礼上的一个仪式,尊者给卑者酌酒,卑者接受敬酒以后要一饮而尽,不需要回敬。
7加其有成:对有成就的人要采用厚于常规的礼仪。
8三加弥尊:三次加礼更显出身份的尊贵。
9敬其名也:这是对字的尊敬。因为古人的字是由父母所取,所以尊敬字,也就是尊重他的父母。
10元子:长子。
⑪祼享:古代的一种祭祀礼仪,指灌香酒来祈求神明降临。
⑫将:行。
⑬金石之乐:钟磬等乐器演奏的乐曲,常指庙堂之乐。节:节制、限制。
⑭擅:擅越,僭越。
【译文】
邾隐公即位以后,准备行冠礼,派遣大夫通过孟懿子询问孔子相关礼数问题。孔子说:“他的冠礼应该与世子的冠礼相同。在堂前的东面台阶加冠,以此来显示代替父亲成为一家之长。然后在客位向身份低微的人敬酒,如果是有成就的人就要采用厚于常规的礼仪,加一次冠敬一次酒,三次加冠更能显出身份的尊贵,教导他要守住自己的志向,加冠以后,人们要用字来称呼他,这是对他父母所取字的尊重。尽管是天子的长子,仍然与士的冠礼是一样的,天下没有谁一出生就是高贵的人。一定要在祖庙中举行冠礼,用祼享的礼仪来举行仪式,用庙堂之乐来加以节制,这样能让加冠之人感受到自己的卑微从而更加尊敬祖先,不敢擅自越过祖先的礼制。”
【原文】
懿子曰:“天子未冠即位,长亦冠也?”孔子曰:“古者王世子虽幼,其即位则尊为人君,人君治成人之事者,何冠之有?”懿子曰:“然则诸侯之冠,异天子与?”孔子曰:“君薨而世子主丧1,是亦冠也已,人君无所殊也。”懿子曰:“今邾君之冠,非礼也。”孔子曰:“诸侯之有冠礼也,夏之末造2也,有自来矣,今无讥焉。天子冠者,武王崩,成王年十有三而嗣立,周公3居冢宰,摄政4以治天下,明年夏六月,既葬,冠成王而朝于祖,以见诸侯,示有君也。周公命祝雍5作颂曰:‘祝王达而未幼。’祝雍辞曰:‘使王近于民,远于年6,啬于时7,惠于财,亲贤而任能。’其《颂》曰:‘令月吉日8,王始加元服9,去王幼志,服衮职10,钦若昊天⑪,六合是式⑫,率尔祖考,永永无极。’此周公之制也。”
【注释】
1薨:古代诸侯或者有爵位的大臣死去称为薨。
2造:制订、创制。
3周公:姬旦,西周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
4摄政:代理君主处理政事。
5祝雍:周代大夫名。
6年:年龄、年寿。
7啬于时:爱护百姓,让他们按时耕种。
8令月吉日:吉利的好日子。
9元服:古代男子行冠礼的仪式。
10衮职:古代的一种官职,特指帝王的职事,借代帝王。
⑪钦若昊天:恭敬地顺应上天的命令。
⑫六合:天、地、东、南、西、北合称六合,泛指宇宙、天地。式:范式。
【译文】
孟懿子说:“天子年幼的时候登上帝位,等到他长大了以后也行冠礼吗?”孔子说:“过去帝王的世子尽管年幼,只要即位便被人尊称为国君,国君治理的都是成年人该治理的事情,还需要什么冠礼呢?”孟懿子说:“既然这样,那么诸侯的冠礼,与天子有什么不同吗?”孔子说:“诸侯死去,世子主管丧事,这也就是说,世子已经成年了,即使贵为人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孟懿子说:“现在邾国国君要举行冠礼,是不合于礼的。”孔子说:“诸侯举行冠礼这件事,在夏朝末年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这种行为有它的来源,因此现在没必要讥讽他。为天子举行冠礼这件事,始于周成王。武王驾崩后,周成王只有十三岁就继位成为天子,周公担任冢宰,代君王处理朝政,治理天下。第二年夏季六月,埋葬好周武王后,为成王举行了冠礼并且朝拜了祖先,以此向诸侯显示,周朝也有国君了。周公命令祝雍作颂辞,颂辞说:‘敬祝我王通达天下并且逐渐长大。’祝雍作辞说:‘让我王得民心,不论年龄大小,爱护百姓,让他们按时耕种,爱惜财物取之有道,亲近贤臣任用能臣。’祝雍又作《颂》辞说:‘在这大吉的日子里,我王开始成为成年人,摒弃那些年幼的念头,穿上华丽的衣服登上帝位,恭敬地承接上天的使命,效法六合,伟大的祖先啊,请保佑君王长寿到永远!’这就是周公创制的礼制。”
【原文】
懿子曰:“诸侯之冠,其所以为宾主1,何也?”孔子曰:“公冠则以卿为宾,无介公自为主,迎宾揖升自阼,立于席北,其醴也则如士,飨之以三献之礼,既醴,降自阼阶。诸侯非公而自为主者,其所以异,皆降自西阶2,玄端与皮弁3,异朝服素毕,公冠四,加玄冕4祭,其酬币5于宾,则束帛乘马,王太子庶子之冠拟焉,皆天子自为主,其礼与士无变,飨食宾也,皆同。”懿子曰:“始冠必加缁布6之冠,何也?”孔子曰:“示不忘古,太古冠布斋则缁之,其緌7也吾未之闻,今则冠而敝之,可也。”懿子曰:“三王8之冠,其异何也?”孔子曰:“周弁9,殷冔,夏收,一也。三王共皮弁素绩。委貌10,周道也;章甫⑪,殷道也;毋追⑫,夏后氏之道也。”
【注释】
1为宾主:在宾位上举行仪式。
2西阶:宾客的阶梯,与东阶相对。
3玄端:古人穿的一种黑色礼服。皮弁:用皮革制作的一种帽子。
4玄冕:古代一种礼帽的名字。
5酬币:酬谢宾客的礼物。
6缁布:古代士人及平民行冠礼的时候常用的一种冠。
7緌:古人帽带打结后下垂的部分。
8三王:指夏、商、周三代的君王。
9弁:同后文的“冔”、“收”,都是不同时刻礼帽的名字。
10委貌:用黑色丝织品织成的周代礼帽。
⑪章甫:殷商时一种礼帽的名字。
⑫毋追:夏时的一种礼帽名称。
【译文】
孟懿子说:“诸侯举行冠礼的时候,一定要在宾位上举行,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公爵举行冠礼就要以卿为宾,不需要中间人,由公爵自己主持,他们在东阶上迎接宾客向宾客作揖,自己站立在北面,他们敬酒的环节,与普通士人没有区别,三次敬酒招待客人。敬酒以后,返回自己在东面的台阶上。诸侯不属于公爵的也要自己主持冠礼,这也是差异所在,他们全都从宾客阶梯回到自己的台阶上,穿着黑色礼服戴着皮革帽子,所以朝代有所不同但是都穿着没有花纹的服装,公爵加冠四次,头戴玄冕进行祭祀,他们先拿出酬谢宾客的一束帛和四匹马,君主的太子、庶子举行冠礼全都与此相同。都是天子亲自主持,与士人没什么两样,招待宾客,也都相同。”孟懿子说:“刚开始举行冠礼的时候一定要加缁布冠,这是为什么?”孔子说:“以显示自己不忘记古人礼制,上古时冠礼的帽子就是缁布做成的,它的帽带我也没听说过,现在举行冠礼,只要酬谢宾客就可以了。”孟懿子说:“夏、商、周三代国君的冠礼,有什么不同吗?”孔子说:“周朝以弁为冠,殷商以冔为冠,夏朝以收为冠,实际上是一样的。三代君王都戴皮革制成的帽子穿着朴素的礼服。委貌是周朝人常佩戴的帽子;章甫,是殷商人常戴的帽子;毋追,是夏代人常戴的帽子。”
庙 制
【原文】
卫将军文子将立先君之庙于其家1,使子羔2访于孔子。子曰:“公庙3设于私家,非古礼之所及,吾弗知。”子羔曰:“敢问尊卑上下立庙之制,可得而闻乎?”孔子曰:“天下有王,分地建国设祖宗,乃为亲疏贵贱多少之数。是故天子立七庙,三昭三穆4,与太祖之庙而七,太祖5近庙,皆月祭之,远庙为祧6,有二祧7焉,享尝8乃止;诸侯立五庙,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曰祖考庙9,享尝乃止;大夫立三庙,一昭一穆,与太祖之庙而三,曰皇考庙10,享尝乃止;士立一庙,曰考庙⑪,王考无庙,合而享尝乃止;庶人无庙,四时祭于寝。此自有虞⑫以至于周之所不变也。凡四代帝王之所谓郊者,皆以配天,其所谓禘者,皆五年大祭之所及也。应为太祖者,则其庙不毁,不及太祖,虽在禘郊,其庙则毁矣。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谓之祖宗者,其庙皆不毁。”
【注释】
1文子:卫国将军,名弥牢。家:古时称大夫统治的地方为家。
2子羔:齐国人,姓高,名柴,子羔是他的字,他是孔子的一个弟子。
3公庙:诸侯国君的庙。
4三昭三穆:左右各三庙。昭、穆,古代贵族宗庙的排列次序,始祖庙位于中间,下按父子辈分分列,左为昭,右为穆。
5太祖:指各朝代的开国皇帝。
6祧:远祖之庙。
7二祧:古代帝王功七庙,其中两位功德显著,因而得以保留不迁的远祖庙。
8享尝:四时的祭祀活动。
9祖考庙:太祖庙。
10皇考庙:曾祖庙。
⑪考庙:父庙。
⑫有虞:中国古代舜帝部落的名称。
【译文】
卫国将军文子想要在自己的封地上建立先代君主的庙宇,派子羔前去询问孔子。孔子说:“公庙建立在私人的领土上,并不符合古代的礼制,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礼。”子羔说:“请问有关建立宗庙尊卑辈分的规则,我能够聆听一下吗?”孔子说:“天下有君主以后,分封土地建立国家,设立宗庙,于是亲疏、贵贱之间就有了区别。因此天子设立七庙,左侧三座昭庙,右侧三座穆庙,加上位于中间的太祖的庙,一共七庙。太祖庙是近亲之庙,因此应该每月祭祀,远祖之庙称为祧,有二祧,按四时祭祀就可以了。诸侯设立五庙,左右各两座庙,与位于中间的太祖庙一共是五庙,称为祖考庙,祖考庙按四时祭祀;大夫设立三庙,左右各一座庙,加上太祖的庙一共三庙,称为皇考庙,按四时祭祀即可;士人设立一庙,称为考庙,没有祖庙,父祖一起祭祀,按四时祭祀即可;普通百姓没有庙,四季都在家中寝室祭祀。这些都是自舜帝以来一直到周代都没有改变的礼仪。凡是四代帝王所谓的郊祀,都是配天祭祀,他们所说的祭天,都是五年一次的盛大祭祀。贵为太祖的,他的庙不毁掉,地位不及太祖的,尽管受到郊祀,他的庙可以毁掉。古人将祖先有功宗室有德行的,称之为祖宗,这些庙都不能毁掉。”
【原文】
子羔问曰:“祭典1云:‘昔有虞氏祖颛顼而宗尧,夏后氏亦祖颛顼而宗禹,殷人祖契2而宗汤,周人祖文王而宗武王。’此四祖四宗,或乃异代,或其考祖之有功德,其庙可也。若有虞宗尧,夏祖颛顼,皆异代之有功德者也,亦可以存其庙乎?”孔子曰:“善,如汝所问也。如殷周之祖宗,其庙可以不毁,其他祖宗者,功德不殊3,虽在殊代,亦可以无疑4矣。《诗》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憩5。’周人之于召公也,爱其人犹敬其所舍之树,况祖宗其功德而可以不尊奉其庙焉!”
【注释】
1祭典:古代记载祭祀相关事宜的典籍。
2契:人名,相传他是商代人的祖先。
3殊:显著。
4无疑:无需怀疑,无需犹豫。这里指应该毁庙这件事。
5“蔽芾”三句:茂盛的甘棠树啊,请不要损伤它,那是召伯曾经休息的地方。召伯,即后文的召公,为人有德行,廉政爱民,经常在甘棠树下为百姓断案。这首诗表达了百姓对召公的爱戴和怀念之情,诗句源自《诗经·召南·甘棠》。
【译文】
子羔询问说:“祭典中说:‘过去有虞氏以颛顼为祖却以帝尧为宗,夏后氏也以颛顼为祖却以大禹为宗,殷商人以契为祖却以商汤为宗,周代人以文王为祖却以武王为宗。’这四祖四宗,有的不是一个时代,有的是他们的祖宗立下功德,他们的庙可以不毁。如果有虞氏以尧帝为宗,夏后氏以颛顼为祖,则都是不同时代的有功德之人,他们的庙也可以保存吗?”孔子说:“是的,正如你所听说的那样。像殷商及周代人的祖宗,他们的庙可以不毁,其他的祖宗,他们的功德不够显著,尽管是在不同的时代,也应该被毁。《诗经》中说:‘茂盛的甘棠树啊,请不要毁坏它,召公曾经在树下休息。’周代人对召公,因为敬爱召公这个人,所以连他房屋附近的树木都一并喜爱,更何况祖宗有功德,怎么能不尊奉他的庙呢!”
辩乐解
【原文】
孔子学琴于师襄子。襄子曰:“吾虽以击磬1为官,然能于琴,今子于琴已习,可以益2矣。”孔子曰:“丘未得其数3也。”有间4,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
【注释】
1磬:古代的一种乐器。
2益:增加,加上。
3数:技巧,技能。
4有间:过了一段时间。
【译文】
孔子向师襄子学琴。师襄子说:“我虽然是因为磬击打得好才做官的,但是我还会弹琴。现在你的琴艺已经很娴熟了,可以增加一些有深度的内容了。”孔子说:“我还没有学习到弹琴的技巧。”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说:“你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弹琴的技巧了,现在可以增加一些新的内容了。”孔子说:“我还没有得到弹琴的要点呢。”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说:“你已经学习到弹琴的要点了,可以增加一点新的内容了。”孔子说:“我还没有了解到作曲人的为人呢。”
【原文】
有间,孔子有所谬然思焉,有所睪然高望而远眺。曰:“丘迨1得其为人矣,黮而黑,颀然长2,旷3如望羊,掩有四方,非文王其孰能为此。”师襄子避席叶拱4而对曰:“君子圣人也,其传曰《文王操》。”
学琴师襄
孔子二十九岁时,向师襄子学习弹琴。他长时间练习一支曲子,直到理解了乐曲的内涵,进而领悟到作者是周文王。师襄子很佩服,告诉他乐曲名叫《文王操》。
【注释】
1迨:才,刚刚。
2颀然长:这里特指身体修长。
3旷:远远地看上去。
4叶拱:以两手抚于胸前为礼。
【译文】
过了一段时间,孔子穆然深思,一副志向高远的样子,眺望着高远处,说:“我现在才了解到作曲人的为人。他皮肤很黑,身体修长,看上去拥有了四方的土地,不是周文王还能是谁呢?”师襄子从席子上起来向孔子拱手行礼说:“你真是圣贤的人,这个曲子传说就是《文王操》。”
【原文】
子路鼓琴,孔子闻之,谓冉有曰:“甚矣1!由之不才也。夫先王之制2音也,奏中声以为节,入于南,不归于北。夫南者生育之乡,北者杀伐之城。故君子之音温柔居中以养生育之气,忧愁之感不加3于心也,暴厉4之动不在于体也。夫然者,乃所谓治安之风也。
【注释】
1甚矣:严重得很。
2制:创制。
3加:存在于。
4暴厉:剧烈。
【译文】
子路在弹琴,孔子听到以后对冉有说:“真是很严重啊!仲由的琴弹得不是很好啊。先王创制音乐,并用弹奏中音作为节制,这种音乐流传到南方,但是不流传到北方。因为南方是生长发育的地方,北方则是充满战争杀戮的地方。所以君子的音乐温和适中,从而用来调养生育气息,忧愁的感觉不会存在心中,剧烈的运动不存在体内。像这样的声音,就是大家经常说的盛世安乐之音。
【原文】
“小人之音则不然,亢丽1微末,以象杀伐之气,中和之感不载于心,温和之动不存于体。夫然者,乃所以为乱2之风。昔者舜弹五弦之琴,造3《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4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5吾民之财兮。’唯修此化,故其兴也勃焉。德如泉流,至于今王公大人述6而弗忘。
【注释】
1亢丽:沧桑悲凉。
2乱:扰乱。
3造:创造,作出。
4愠:不高兴。
5阜:巩固,增加。
6述:叙述,陈述。
【译文】
“小人的音乐就不是这样的,沧桑悲凉而且很琐碎,心中好像有杀戮的气息。温和适中的感情,不存在他的心中;温和的举动,不存在他的体内。像这样的声音就是扰乱国家的声音。先前的舜帝弹奏五弦琴,创造出《南风》的诗篇,诗中说:‘南方的风真温馨啊!它可以消去百姓们的愤怒;南风吹来的时间正是时候啊!它可以让百姓们的钱财更加富足。’因为讲究这样的音乐教化,舜帝的国家才能如此的兴盛。品德就好像泉水一样,一直流到现在,王公大臣们还能叙述出来而没有忘记。
【原文】
“殷纣好为北鄙1之声,其废2也忽焉。至于今王公大人举以为诫。夫舜起布衣,积德含和而终以帝。纣为天子,荒淫暴乱而终以亡,非各所修之致3乎?由,今也匹夫之徒曾无意4于先王之制,而习亡国之声,岂能保其六七尺之体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惧而自悔,静思不食,以至骨立。夫子曰:“过而能改,其进矣乎。”
【注释】
1鄙:边远的地方。
2废:衰败,荒废。
3致:导致,致使。
4无意:没有考虑。
【译文】
“纣王喜欢北方的音乐,他的国家很快就衰败了。现在王公大臣都经常以此为戒。舜帝是从百姓中起家的,他积累品德性情温和,最终称帝。纣王执政的时候,荒淫无度,残暴地对待百姓,最终导致了灭亡。难道他们的遭遇不是各自不同修为的结果吗?仲由,现在只是个平常的人,但是没有思考先王的教导,演奏这种亡国之音,怎么能够保全六七尺的身体呢?”冉有将这些话告诉了子路,子路很恐惧并且暗自悔恨,每天静坐反思并且不进食,以至于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孔子说道:“有了错误而能够改正,这就是进步了。”
【原文】
周宾牟贾侍坐于孔子,孔子与之言及乐,曰:“夫《武》之备诫之以久,何也?”对曰:“病1不得其众。”“咏叹2之,淫液3之,何也?”对曰:“恐不逮事4。”“发扬蹈厉之已蚤5,何也?”对曰:“及时事。”“《武》坐致右而轩左6,何也?”对曰:“非《武》坐。”“声淫及商,何也?”对曰:“非《武》音也。”孔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对曰:“有司失其传7也。”孔子曰:“唯丘闻诸苌弘,亦若吾子之言是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8矣。”
【注释】
1病:担心、害怕。
2咏叹:长声歌唱。
3淫液:乐声连绵悠长。
4事:战事。
5发扬蹈厉:举起手以表示奋发,顿足以表示勇猛。蚤:通“早”。
6坐:跪。致右:右膝着地。轩左:提起左膝。
7传:传授。
8荒:迷乱。
【译文】
周人宾牟贾在孔子一旁陪侍而坐。孔子和他谈论到了音乐:“《武》舞刚开始时击鼓警示众人的时间很长,这是什么原因啊?”宾牟贾回答说:“那是在模仿武王,因为他担心众人不肯拥护他。”孔子问道:“为什么歌声拖得那么长,乐声又那么连绵不绝呢?”宾牟贾回答说:“恐怕是为了模仿当时武王还不能集合诸侯共同起事吧。”孔子问:“很早就开始剧烈地手舞足蹈,是什么缘故呢?”宾牟贾回答说:“那是在模仿当时的时机很适合,要趁机发动征伐。”孔子问道:“《武》舞时右膝跪着地,左膝提起,是什么缘故呢?”宾牟贾回答说:“那并不是《武》舞的跪。”孔子问道:“歌声中充满了杀气,是什么缘故呢?”宾牟贾回答说:“那并不是《武》舞应有的歌声。”孔子问道:“如果不是《武》舞的歌声,那又是什么歌声呢?”宾牟贾回答说:“那是由于乐官们的错误传授致使失去了原来的面目。”孔子说:“我在苌弘先生那里所听到的,也和你所说的相似。如果不是乐官传授错了的话,那就是武王意志迷乱了。”
【原文】
宾牟贾起,免席1而请曰:“夫《武》之备诫2之以久,则既闻命3矣。敢问迟矣而又久立于缀4,何也?”子曰:“居5,吾语尔。夫乐者,象成6者也。总干而山立7,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武》乱8皆坐,周召之治也。且夫《武》始成而北出9,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反,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陕10,周公左,召公右,六成而复缀⑪,以崇其天子焉。众夹振之而四伐⑫,所以盛威于中国⑬;分夹而进,所以事蚤济⑭;久立于缀,所以待诸侯之至也。今汝独未闻牧野之语⑮乎?武王克殷而反商之政,未及下车,则封黄帝之后于蓟⑯,封帝尧之后于祝⑰,封帝舜之后于陈⑱。下车又封夏后氏之后于杞⑲,封殷之后于宋⑳,封王子比干之墓㉑,释箕子㉒之囚,使人行商容之旧㉓,以复其位,庶民弛政㉔,庶士倍禄㉕。既济河西㉖,马散之华山之阳而弗复乘㉗,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复服㉘。车甲则釁之㉙,而藏之诸府库,以示弗复用。倒载干戈而包之以虎皮,将率之士,使为诸侯,命之鞬橐㉚,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散军而修郊射,左射以《狸首》㉛,右射以《驺虞》㉜,而贯革之射息也㉝;裨冕搢笏㉞,而虎贲之士脱剑㉟;郊祀后稷,而民知尊父焉;配明堂㊱而民知孝焉;朝觐然后诸侯知所以臣;耕藉㊲然后民知所以敬亲。六者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于太学㊳,天子袒而割牲,执酱而馈㊴,执爵而酳㊵,冕而总干,所以教诸侯之弟㊶也。如此则周道㊷四达,礼乐交通㊸。夫《武》之迟久,不亦宜乎?”
【注释】
1免席:离席,古人席地而坐,离席而起,表示恭敬的态度。
2备诫:同“备戒”,防备警戒。
3闻命:恭敬接受命令。
4迟:等待。缀:指自己表演时所站的位置。
5居:坐下。
6象成:象征已经成功的事迹。
7总干:拿着盾牌。山立:像山峰一样站立在那里。
8《武》乱:《武》舞将要跳完的时候。
9北出:指周武王出兵北伐,征战商纣王。
10成:指舞蹈的每个阶段。分陕:舞蹈表演人员分成左右两队,这里指周公和召公分陕而治。
⑪复缀: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⑫夹振:《武》舞中两边有人夹着跳舞的人摇动金铎。这里象征武王伐纣时鼓舞军队士气。四伐:舞者根据铎声的节奏展开击刺。表示武王带领军队南征北伐,东征西战,声名威震四方。
⑬中国:上古时期,华夏族在黄河流域建立国家,他们认为黄河流域是天下正中的位置,因此自称中国。
⑭蚤济:很早就有所成。蚤,通“早”。
⑮牧野之语:关于牧野之战的传说。
⑯蓟:地名,今位于北京市西南部。
⑰祝:国名,今在山东省长清县东北部地区。
⑱陈:国名,在今河南省淮阳县与安徽省亳县一带。
⑲杞:国名,位于今河南省杞县内。
⑳宋:国名,位于今河南省商丘县境内。
㉑封:建立坟墓。王子比干:商纣王的叔父,他为人清廉,一生忠君爱国。相传他多次向纣王进谏,最后被挖心而死。
㉒箕子:商纣王的叔父,被誉为中华第一哲人,相传曾因劝谏纣王而入狱。
㉓行:巡查、巡视。商容:人名,相传是殷商的丞相,因不满纣王暴政而辞官回乡。
㉔弛政:除去暴政、苛政。
㉕倍禄:俸禄加倍。
㉖既济河西:武王伐纣以后,渡过黄河,向西返回镐京。济河,渡过黄河。
㉗华山之阳:华山的南面。弗复乘:不再骑乘。
㉘桃林:地名,在今陕西省潼关县与河南省灵宝县之间。服:使用。
㉙车甲:战车和铠甲。釁:将祭祀的牺牲之血涂抹在武器上。
㉚鞬橐:盛装武器的器具和口袋。
㉛左射:指东郊习射。《狸首》:逸诗篇名。举行射礼的时候,演奏这首诗。
㉜右射:西郊习射。《驺虞》:《诗经》中的一首诗,帝王在举行射礼的时候演奏这首诗。
㉝贯革:穿透皮革制成的盔甲。息:停止。这里指不再使用武力。
㉞裨冕:古时,臣子朝见君王的时候所穿的服装和佩戴的帽子。搢笏:将笏板插在礼服的腰带上。搢,插入。笏,古时臣子朝见帝王时手持一个狭长的板子,用以记事,防止遗忘。
㉟虎贲之士:勇猛的武士。脱剑:解下腰间的佩剑,这里指不再作战。
㊱明堂:周文王的庙。
㊲耕藉:一作“耕籍”。古人每年春耕前,天子、诸侯都要举行一种仪式,亲自耕藉田地,播种谷物,以此来勉励农民。
㊳食:通“饲”,准备食物给人吃,供养。三老五更:相传古代帝王设置三老五更职位,以示供养和尊重老者。太学:我国古代的大学。
㊴执酱而馈:端着肉酱亲自向老者进献食物。馈,进献食物。
㊵执爵而酳:举着酒杯向他们敬酒。爵,古代一种酒器的名称。酳,古代酒宴或祭祀上的一种礼节,饮食完毕以后用酒来漱口。
㊶弟:通“悌”,孝悌之道。
㊷周道:周朝的政治状况即教化水平。
㊸交通:相互连通。
【译文】
宾牟贾站起身,离开自己的席位恭敬地说:“那《武》舞已经警戒观众很长时间,您已经提问过了。请问演出者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候这么长时间,是什么原因呢?”孔子说:“你坐下,我来告诉你。那音乐,是象征已经成功的事情。手里拿着盾牌像高山一样站立在那里,象征武王带领军队讨伐纣王的事情;音乐振奋,斗志昂扬,象征太公雄伟的志向;《武》舞第一节即将跳完时,表示周武王带兵北伐商纣王;再到下一节的时候表示消灭商朝;第三节表示武王灭商后南还;第四节表示武王在南方确定国家边疆界限;第五节表示周公、召公分陕而治;第六节队列重新返回原位,以此来表示对周天子的尊敬之情。众人在周围摇着铃铎,以此来表示武王带领军队四处征战,因此武王用强大的武力征服了中国。军队分成两路前进,因此战争很早就取得胜利。在自己的位置上站立很长时间,是在等待诸侯的到来。到现在你难道还没有听过牧野之战的传说吗?武王战胜殷商以后,将政权重新交还给商朝人,还没下车的时候,就将黄帝的后人分封在蓟地,将帝尧的后人分封在祝国,将帝舜的后人封在陈国。等到下车后,又将夏后氏的后人封到杞国,将殷商的后人封在宋国,为王子比干修建坟墓,释放了箕子等被囚禁的人,让他们仍然沿用商容的旧政,恢复商容的官位,百姓则免除徭役,普通士人的俸禄加倍。武王大军渡过黄河来到西部以后,将战马驱散到华山的南面,再也没有骑乘过,将牛驱散到桃林的田野,再也没有使用过。战车和铠甲全都装到袋子里,储藏在府库之中,以告示天下再也不会使用。将武器倒放并且用虎皮包裹好,任命将军士兵为诸侯,将武器全都封存起来称为鞬橐,这样以后,全天下的百姓就都知道周武王不会再用兵作战了。解散军队,举行郊射之礼,东郊习射时演奏《狸首》;西郊习射时演奏《驺虞》,大家不再穿着铠甲习射。穿着礼服,戴着帽子,腰带中别着笏板,勇士卸下佩剑;郊祀周的始祖,这样百姓就知道要尊敬父亲;设置明堂祭祀文王,百姓由此知道孝道;接受诸侯的定期觐见,由此让诸侯明白如何做臣子;亲自耕藉,这样才能让百姓知道尊敬亲近君主。以上六件事情,正是治理天下的大教化。在太学里供养三老和五更,天子袒露左肩亲自为他们分割肉食,拿着肉酱进献给他们,举着酒杯向他们敬酒。天子头戴礼帽,手持盾牌,以此来教导诸侯学会孝悌之道。这样一来,周朝的政治和教化就会通达四海,礼乐彼此相通。那《武》舞持续的时间长一些,不也是很适合的吗?”
问 玉
【原文】
子贡问于孔子曰:“敢问君子贵玉而贱珉1,何也?为玉之寡而珉多欤?”孔子曰:“非为玉之寡故贵之,珉之多故贱之。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2,智也;廉而不刿3,义也;垂之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而长,其终则诎4然,乐也;瑕不掩瑜5,瑜不掩瑕,忠也;孚尹6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见于山川,地也;珪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诗》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故君子贵之也。”
【注释】
1珉:像玉一样的石头。
2栗:坚硬。
3廉而不刿:廉,棱角。刿,划伤。
4诎:断绝。
5瑕:玉上的斑点。瑜:玉焕发的光彩。
6孚尹:玉的颜色。
【译文】
子贡向孔子问道:“请问您君子以玉为贵而鄙薄像玉一样的珉石,这是什么缘故呢?是因为玉的数量少而珉的数量多吗?”孔子说:“不是的,人们并不是因为玉少而认为它珍贵,因为珉多而鄙薄它。以前君子曾将德行比作玉,玉温润而有光泽就像仁者的德行;玉的纹理细致缜密并且质地坚硬,这就像智者的德行;玉有棱角又不伤人,这就像义者的德行;佩戴的玉垂着向下,这就像知礼的君子;敲打它时,发出的声音清亮而悠长,结束时则是骤然而止,这就像君子对乐始终如一的态度一样;玉上的斑点不会遮掩玉焕发的光彩,玉焕发的光彩也不会遮掩玉上的斑点,这就像忠诚的人不加掩饰;它的色彩明亮晶莹,就像人心的诚信;它的光彩像白色的长虹,就像上天一样气势非凡,无所不包;玉的精气显现在高山大川之间,就像大地一样厚德载物;朝廷也以玉制成珪璋作为信物,这就像有德之人的品德远扬;而天下人没有不以它为贵的原因,就在于它代表了人民所崇尚的大道啊。《诗经》上说:‘每当想起君子,他的性格温和,如同一块美玉一样。’因此君子都以玉为贵。”
【原文】
孔子曰:“入其国,其教1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2,《春秋》教也。故《诗》之失3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其为人,温柔敦厚而不愚,则深于《诗》者矣;疏通知远而不诬,则深于《书》者矣;广博易良而不奢,则深于《乐》者矣;洁静精微而不贼,则深于《易》者矣;恭俭庄敬而不烦,则深于《礼》者矣;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于《春秋》者矣。天有四时者,春夏秋冬,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吐纳4雷霆,流形庶物,无非教也。清明在躬,气志如神,有物将至,其兆必先。是故,天地之教与圣人相参。其在《诗》曰:‘嵩高惟岳,峻极于天,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此文武之德。‘弛其文德,协此四国。’此太王之德也。凡三代之王,必先其令问。《诗》云:‘明明天子,令问不已。’三代之德也。”
【注释】
1教:教化。
2属辞比事:连缀文辞,排比史事。
3失:不足。
4吐纳:包容。
【译文】
孔子说:“进入到一个国家,这个国家的教化就能够知道了。民众性情温和敦厚的话,就是《诗经》教化的结果;民众对政事通达,并通晓古今的话,就是《书经》教化的结果;民众心胸宽广胸怀博大、平易善良的话,就是《乐经》教化的结果;民众纯洁淡泊并且义理精微的话,就是《易经》教化的结果;民众谦恭勤俭并且庄重谨慎的话,就是《礼经》教化的结果;出口就能连缀文辞、排比史事的话,就是《春秋》教化的结果。然而,《诗经》的不足在于容易导致愚钝,《书经》的不足在于容易导致夸诞不实,《乐经》的不足在于容易导致奢侈浮华,《易经》的不足在于容易导致悖谬,《礼经》的不足在于容易导致繁缛琐碎,《春秋》的不足就在于容易导致叛乱。如果民众能够做到温柔敦厚而又不愚钝的话,就是深知《诗经》的教化之义了;如果能够疏通知远而不诬的话,就是深知《书经》的教化之义了;如果能够广博易良而不奢浮的话,就是深知《乐经》的教化之义了;如果能够洁静精微而不悖谬,就是深知《易经》的教化之义了;如果能够恭俭庄敬而不烦琐的话,就是深知《礼经》的教化之义了;如果能够属辞比事而不乱的话,就是深知《春秋》的教化之义了。天有春夏秋冬四个时节,风雨霜露都在滋润着万物,无不是教化。大地显现着万物的精气,风雨雷电出现在天地间,世间万物都在生长孕育,所有这一切都可以用来教化百姓。圣人自身的德行清净光明,志气意向变化微妙,有圣人出现的话,就一定会出现先兆。因此天地的教化和圣人的教化是相合相参的。《诗经》上说:‘巍峨的高山,高耸入云,那山岳降下神灵,生下申侯和甫侯,他们是周朝的贤人。各诸侯国都以他们为屏障,天下的百姓都以他们为城墙。’这说的就是文王和武王的德行。‘广泛地施行德政,平定四方。’这说的就是周文王的德行。但凡三代的君王,一定是先有了好名声。《诗经》上又说:‘圣明的君主,美好的名声流芳百世。’这说的就是三代君王的德行。”
【原文】
子张问圣人之所以教。孔子曰:“师乎,吾语汝。圣人明于礼乐,举而措1之而已。”子张又问,孔子曰:“师,尔以为必布几筵,揖让升降,酌献酬酢,然后谓之礼乎?尔以必行缀兆2,执羽籥3,作钟鼓,然后谓之乐乎?言而可履4,礼也;行而可乐5,乐也。圣人力此二者,以躬己南面,是故天下太平,万民顺伏,百官承事,上下有礼也。夫礼之所以兴,众之所以治也;礼之所以废,众之所以乱也。目巧6之室,则有隩阼7,席则有上下,车则有左右,行则并随,立则有列序,古之义也。室而无隩阼,则乱于堂室矣;席而无上下,则乱于席次矣;车而无左右,则乱于车上矣;行而无并随,则乱于阶涂矣;列而无次序,则乱于著矣。昔者明王圣人辩贵贱长幼,正男女内外,序亲疏远近,而莫敢相逾越者,皆由此涂出也。”
【注释】
1措:施行。
2缀兆:乐队的行列。
3羽籥:舞具和乐器。
4履:实现。
5乐:高兴。
6目巧:用眼睛(不拘泥于法度)来测量。
7隩阼:房屋和台阶。
【译文】
子张向孔子询问圣人是如何治理政事的。孔子说:“子张啊,我来告诉你,圣人明晓礼乐,是为了将它们融合在一起施用到治理政事上而已。”子张没有听明白,便又问了一遍。孔子说:“子张,你认为非得要大摆筵席,对上对下都作揖作拱,互相间劝酒,才能称作礼吗?你认为非得要排列乐队,挥动舞具,吹起乐器,奏起钟鼓,才能称作乐吗?说出话来并且亲自做到,就是礼;去做事并且感到快乐,就是乐。圣人致力于这两方面,并且把自己摆在君王的地位上亲自去做,因此天下才得以太平,人民都很顺服,百官听从政令并各司其职,上上下下的人都依礼行事。礼仪大兴的时候,天下能太平;礼仪被废止的时候,天下就大乱。设计堂屋的时候,要既有房屋又有台阶,排列席位的时候,要有上有下,乘坐车马的时候,要分左右,走路的时候要分先后,站立的时候要有次序,这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道理。如果堂屋没有房屋和台阶的话,堂和室就混淆了;如果席位没有上下的话,那些席位就乱了;如果车马不分左右的话,那么乘坐人的地位就不分了;如果走路的时候没有先后的话,那道路上就乱了;如果站立没有次序的话,那么位置就乱了。以前明君和圣人都区分身份的贵贱、年龄的长幼、性别的男女、次序的亲疏,没有谁敢逾越这个界限,而这一切都是从这个道理出发的。”
屈节解
【原文】
子路问于孔子曰:“由闻丈夫居世,富贵不能有益于物,处贫贱之地1,而不能屈节以求伸2,则不足以论乎人之域矣。”孔子曰:“君子之行己,期于必达于己。可以屈则屈,可以伸则伸。故屈节者所以有待,求伸者所以及时3。是以虽受屈而不毁其节4,志达而不犯于义5。”
【注释】
1地:地位。
2伸:施展才华。
3及时:抓住时机。
4节:名节。
5义:义理。
【译文】
子路问孔子说:“我听说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富裕尊贵而不能有益于社会,身处贫困低贱的地位而不能屈节以求施展才华,就不能够称之为人了。”孔子回答道:“君子行事都希望达到一定的目的。能够委屈自己就委屈一下,能够施展才华就施展才华,所以委屈自己的人一定有所期待,寻求施展才华的人一定善于抓住时机。虽然委屈自己但不能毁坏自己的名节,志向通达但不能违犯义理。”
【原文】
孔子在卫,闻齐国田常将欲为乱1,而惮鲍、晏,因欲移其兵以伐鲁。孔子会诸弟子而告之曰:“鲁父母之国,不可不救,不忍视其受敌,今吾欲屈节于田常以救鲁。二三子谁为使?”于是子路请往焉,孔子弗许。子张请往,又弗许。子石请往,又弗许。三子退,谓子贡曰:“今夫子欲屈节以救父母之国,吾三人请使而不获往。此则吾子用辩2之时也,吾子盍请行焉?”子贡请使,夫子许之。遂如齐,说田常曰:“今子欲收功3于鲁实难,不若移兵于吴则易。”田常不悦,子贡曰:“夫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吾闻子三封而三不成,是则大臣不听令。今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4臣,而子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于主,而与大臣争。如此,则子之位危矣。”田常曰:“善,然兵甲5已加鲁矣,不可更,如何?”子贡曰:“缓师,吾请救于吴,令救鲁而伐齐,子因以兵迎之。”田常许诺。
【注释】
1乱:叛乱。
2辩:辩才。
3收功:取得功绩。
4尊:尊崇。
5兵甲:代指军队。
【译文】
孔子在卫国的时候,听说齐国的田常想要叛乱,而因其忌惮鲍牧、晏圉等人从中作梗,就想将叛乱的军队转移出去,以攻伐鲁国。孔子便集合了各位弟子并告知他们说:“鲁国是我父母亲人所居住的地方,不可以不去援救,更不忍心看到他们受到侵犯,因此我想通过委屈于田常的方法以救援鲁国,你们几个人谁愿意出使齐国?”于是子路请求前往齐国,孔子没有允许。子张也请求前往,孔子又没有允许,子石也请求前往,孔子也没有允许。他们三个人退下来对子贡说:“现在先生想委屈于田常以救援他父母所居住的鲁国,我们三个人都请求出使前往却没有得到允许,现在正是你展示自己出色的辩才的好时机,你怎么不去请行呢?”子贡便前去请求出使,孔子允许了。于是子贡就到了齐国,游说田常说:“现在你想要在鲁国取得功绩实在是很难,不如移兵到吴国会很容易。”田常听了很不高兴。子贡又说道:“忧患在朝堂之内的人,必定会去攻打强国,忧患在外部的人,方才去攻打弱国。而今你的忧患是在朝堂之内,我听说你三次受封都没有成功,那是因为朝中有大臣反对你。如果你战胜了,你的君主会为之骄傲自豪,如果你攻破了敌国,却只能让别的大臣更为显贵,而你功劳却没有在其中。你和君王的关系会一天天地变得疏远,如果你再去和那些大臣争夺权力的话,你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了。”田常说:“你说得很对。然而我的军队已经奔赴鲁国了,不可以更改了,该怎么办呢?”子贡说:“您先停止进兵,请允许我去拜访吴国,说服他们去攻打齐国以援助鲁国,这样您再趁机发兵攻打他们就好了。”田常答应了。
【原文】
子贡遂南说吴王曰:“王者1不灭国,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今以齐国而私2千乘之鲁,与吴争强,甚为王患之。且夫救鲁以显名,以抚3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吴王曰:“善,然吴常困越,越王今苦身养士,有报4吴之心,子待我先越,然后乃可。”子贡曰:“越之劲5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而王置6齐而伐越,则齐以私7鲁矣。王方以存亡继绝之名,弃强齐而伐小越,非勇也。勇者不计难,仁者不穷约8,智者不失时,义者不绝世。今存越示天下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霸业盛矣。且王必恶越,臣请见越君,令出兵以从,此则实害越而名从诸侯以伐齐。”吴王悦,乃遣子贡之越。
【注释】
1王者:施行王道的人,和“霸者”相对。
2私:占为己有。
3抚:安抚。
4报:报复。
5劲:强。
6置:搁置。
7私:私吞。
8约:缠缚。
【译文】
子贡于是就向南到了吴国,游说吴王说:“施行王道的人不会让自己的诸侯属国被别人灭掉,施行霸道的人也不允许天下有强于自己的敌人出现。这正如千钧相敌的重量,加了一些微小的东西就会改变。如今齐国想要将千乘之国的鲁国占为己有,和吴国争强,我很是为大王您担忧。并且如果您去救援鲁国的话,您的好名声也会因此显扬,泗水一代的诸侯也会因此得到安抚。诛杀暴虐的齐国,征服强大的齐国,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好处了。名义上是挽救了将要灭亡的鲁国,实际上却是困厄了强大的齐国,明智的人对这种做法是不会怀疑犹豫的。”吴王说:“你说得很对。但是吴国经常和越国作战,将越王退逼到了会稽山一代。现在越国苦心经营,养蓄将士,有要报复我的决心,你先等我攻打了越国,再去攻伐齐国吧。”子贡说:“越国的势力比不上鲁国,吴国的势力也没有齐国强大,如果大王您放弃攻打齐国而去攻打越国,那么齐国就一定占领并私吞鲁国了。而您正是以保全将要灭亡的国家的名义啊,如果您放弃了齐国而去攻伐越国,那就不是勇者的表现了。勇者是不会计较困难的,仁者是不甘困窘缠缚的,智者是不会错失时机的,义者是不会拒绝和他人来往的,如今保存了越国可以向天下显示您的仁慈,救助鲁国攻伐齐国,就向晋国展现了您的威仪,那样各国诸侯就必定会相继到吴国来朝见您。这样一来,您称霸天下的事业也就得以实现了。如果大王您真的是害怕越国,那我请求去见越王,让他也出兵跟随大王您,而这实际上就是让越国的国力空虚,名义上却是跟随诸侯以攻伐齐国。”吴王听了这些话,十分高兴,就派遣子贡到越国去。
【原文】
越王郊迎,而自为子贡御1,曰:“此蛮夷2之国,大夫何足俨然辱而临之?”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心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则破越必矣。且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矣;有报人之意而使人知之,殆3乎;事未发而先闻者,危矣。三者,举事之患矣。”勾践顿首4曰:“孤尝不料力而兴吴难,受困会稽,痛于骨髓,日夜焦唇干舌,徒欲与吴王接踵5而死,孤之愿也。今大夫幸告以利害。”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国家疲敝,百姓怨上,大臣内变,申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6,此则报吴之时也。王诚能发卒佐之,以邀射7其志,而重宝以悦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则其伐齐必矣。此圣人所谓屈节求其达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若胜,则必以兵临晋,臣还北请见晋君共攻之,其弱吴必矣。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焉。”越王顿首许诺。子贡返。五日,越使大夫文种顿首言于吴王曰:“越悉境内之士三千人以事吴。”吴王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可乎?”子贡曰:“悉人之众,又从其君,非义也。”吴王乃受越王卒,谢留勾践。遂自发国内之兵以伐齐,败之。子贡遂北见晋君,令承其敝,吴晋遂遇于黄池。越王袭吴之国。吴王归与越战,灭焉。孔子曰:“夫其乱齐存鲁,吾之始愿。若能强晋以敝吴,使吴亡而越霸者,赐之说也。美言伤信,慎言哉。”
【注释】
1御:驾车。
2蛮夷:古代对南方各族的含有贬义的称呼,这里是越王的自谦。
3殆:危险。
4顿首:叩头。
5接踵:脚后跟连着脚后跟,即一起、一道的意思。
6用事:掌握政权。
7邀射:投合,求得。
【译文】
越王到了郊外迎接子贡,并亲自为子贡驾车,说道:“我们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国,大夫您为何屈尊降贵来到这里呢?”子贡说:“如今我游说吴王去讨伐齐国以救援鲁国,他心里已经同意了,只是畏惧越国,说:‘等我征伐越国以后才可以这么做。’那样的话越国必定是被攻破了。况且没有报复人的打算却被人怀疑,这是很拙笨的;有了报复的打算却被人知晓,这是很危险的;事情还没有施行就已经被人探到了风声,这就更加危险了。这三种状况,是举事的最大危害。”勾践听了以后叩头说:“我曾经不自量力地和吴国作战,结果被围困到了会稽,所造成的痛苦真的是痛入骨髓,我日日夜夜都在反思,以至于嘴唇干裂,口舌焦渴,一心想要和吴王决一死战,这是我最大的心愿。感谢您现在告诉了我其中的利害,希望大夫您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子贡说:“吴王为人凶残,大臣们都不堪忍受了。如今国力凋敝,百姓怨声载道,大臣也私下想要发动政变,伍子胥因为进谏而被杀死,太宰嚭因谄媚而专权,这正是报复吴国的最佳时机。如果大王您能够发兵帮助,以投合他的心意,并用重金珍宝去取得他的欢心,用谦卑的言辞和尊贵的礼仪去推崇他,那么他一定会兴兵伐齐的。这就是圣人所说的委屈自己以求得实现自己的心愿。如果他打败了,那就是大王您的福分,如果他打胜了,必定会趁机带兵逼近晋国,到时候我就会向北去见晋王,让他和您一同攻伐吴国,那样吴国一定会被削弱。等他的精锐部队在齐国折损殆尽的时候,他的重兵又会被晋国所牵制,在他疲惫不堪的时候,您再趁机出兵攻打他,那样的话就一定会消灭吴国的。”越王又一次叩头,非常高兴地同意了。于是子贡回到了吴国。五天以后,越王派遣大夫文种跪着觐见吴王,上报道:“我们的国君愿意亲自率领越国境内的三千士兵一起前来听命于您。”吴王将文种的话告诉子贡,问道:“越王要亲自率领士兵以跟随我讨伐齐国,这样可以吗?”子贡说:“这样不行。已经调动了他人国家内的兵马,又要让他们的国君跟随出战,这是不符合道义的。”于是吴王接受了越王派送来的军队,辞谢了越王,亲自率领国内全部的军队去讨伐齐国,大败了齐国军队。接着子贡就离开了吴国,北上赶到晋国境内,游说晋国国君趁机攻打吴国。吴国、晋国在黄池大战。越王便趁机去袭击吴国的国都,吴王只好匆忙从晋国撤回军队和越王作战,最后吴国被灭,吴王自己也死了。孔子说:“让齐国发生战乱而让鲁国得以保存,这是我原本的愿望。但是让晋国强大而让吴国凋敝,以及让吴国灭亡、越国称霸,这些都是子贡游说的成果啊。可见,巧言辞令会损害话语的真实性,说话不可以不慎重啊。”
【原文】
孔子弟子有宓子贱者,仕于鲁,为单父宰。恐鲁君听谗言,使己不得行其政。于是辞行,故请君之近史1二人与之俱至官。宓子戒其邑吏,令二史书,方书,辄掣其肘。书不善,则从而怒之。二史患2之,辞请归鲁。宓子曰:“子之书甚不善,子勉而归矣。”二史归报于君曰:“宓子使臣书而掣肘,书恶而又怒臣,邑吏皆笑之,此臣所以去之而来也。”鲁君以问孔子。子曰:“宓不齐,君子也。其才任霸王之佐,屈节治单父,将以自试3也。意者以此为谏乎?”公寤4,太息而叹曰:“此寡人之不肖5。寡人乱宓子之政而责其善者,数矣。微二史,寡人无以知其过,微夫子,寡人无以自寤。”遽发所爱之使告宓子曰:“自今已往,单父非吾有也,从子之制,有便于民者,子决为6之。五年一言其要7。”宓子敬奉诏,遂得行其政,于是单父治焉。躬敦厚,明亲亲,尚笃敬,施至仁,加恳诚,致忠信,百姓化之。齐人攻鲁,道由8单父,单父之老请曰:“麦已熟矣,今齐寇至,不及人人自收其麦。请放民出,皆获傅郭之麦,可以益粮,且不资于寇。”三请而宓子不听。俄而齐寇逮于麦。季孙闻之怒,使人以让宓子曰:“民寒耕热耘,曾不得食,岂不哀哉?不知犹可,以告者而子不听,非所以为民。”宓子蹙然9曰:“今兹无麦,明年可树。若使不耕者获,是使民乐有寇。且得单父一岁之麦,于鲁不加强,丧之不加弱。若使民有自取之心,其创必数世不息。”季孙闻之,赧然10而愧曰:“地若可入,吾岂忍见宓子哉?”
【注释】
1近史:君王身边亲近的人。
2患:害怕。
3自试:自己检验一下自己的才能。
4寤:醒悟。
5不肖:不贤明。
6为:治理。
7要:大概。
8由:经过。
9蹙然:不高兴的样子。
10赧然:因羞愧而脸红的样子。
【译文】
孔子有一个弟子名叫宓子贱的,在鲁国担任单父宰。宓子贱担心鲁君会听信小人的谗言,让自己的执政方案不能够施行,于是就在辞别鲁君出发的时候,故意要求鲁君身旁的两个亲近的官吏一同赴任。到了上任处所以后,宓子贱暗地里告诫单父地方的官吏,让他们在那两位史官起草文书时,抓住他们的胳膊肘。这样一来,他们写出的字就很难看,于是宓子贱就很生气,两位史官为此感到很害怕,便辞职请求回去,宓子贱对他们说:“你们写的字太差,回去以后好好努力吧。”两位史官回来以后上报鲁君说:“宓子让我们起草文书却又派人抓住我们的胳膊肘,导致字写不好,又因此怪罪于我们,导致单父当地的官吏都嘲笑我们,这就是我们从那里回来的原因。”鲁君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孔子。孔子说:“宓不齐是一个君子,他的才能是可以辅佐君王的,现在他降低自己的身份到单父那个地方去,只是要自己检验一下自己的才能罢了。就以这件事情来说,他不过是以此来向您进谏罢了。”鲁君恍然大悟,叹息良久说道:“这是我的不贤明所致,我扰乱了宓子的政事并且错责有才能的人,已经很多次了。如果没有这两个史官,我就无从知道自己所犯下的过错,没有您的话,我就无从醒悟。”于是就派遣自己所信任的使者前往单父,告诉宓子贱说:“从此以后,单父就不再受我的管辖了,而是听从你的治理,只要能够方便人民的,你就自己决定施行吧,只需每五年向我做一个大概的汇报就行了。”宓子贱恭敬地接受了鲁君的诏令,于是就得以施行他为政的方案和策略,单父这个地方因而被治理得很好。宓子贱亲自教导百姓待人要敦厚,让老百姓明晓要关爱应当关爱的人,崇尚诚信、笃行,待人要施以仁爱,做人要忠厚淳朴,对君王要尽力尽忠,当地的老百姓都得到了很好的教化。齐国的军队要攻打鲁国,途中要经过单父,单父当地一些有声望的老人向宓子贱请求道:“麦子已经成熟了,现在齐国的军队就要来到这个地方,不如让百姓自己收割自己麦子。请您下达命令,让百姓们自己出去收割郊外的麦子。这样一来,既能够增加百姓的粮食,又不会让齐国的军队得以资助。”这些老人多次向宓子贱提出了这样的请求,宓子贱都没有允许。很快齐国的军队就开过来收割了单父的麦子。鲁国的大夫季孙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十分生气,派人前去谴责宓子贱说:“百姓们经过酷暑以及寒冬的辛劳,却不曾得到粮食,这岂不是十分悲哀吗?如果你事先不知道这种情况的话也就算了,但已经有人告诉了你,你却不听从,这么做可不是为民着想。”宓子贱很不高兴地说:“今年没有了麦子,明年还可以重新耕种。但是如果让一些人不经过耕耘就获得粮食的话,他们就会乐于有敌寇入侵。何况即便是得到了单父一年的麦子,鲁国也不会因此而更强大,即便是失去了单父一年的麦子,鲁国也不会因此而更弱小。可是如果让百姓有了自取的想法,那所造成的伤害就要好几年不能够愈合。”季孙听了以后,羞愧得脸都红了,说道:“如果能够钻到地缝里去的话,我哪里还有脸面去见宓子贱呢?”
【原文】
三年,孔子使巫马期远观政焉。巫马期阴1免衣,衣弊裘2,入单父界,见夜渔者得鱼辄舍之。巫马期问焉,曰:“凡渔者为得,何以得鱼即舍之?”渔者曰:“鱼之大者名为䲖,吾大夫爱之,其小者名为鱦,吾大夫欲长之,是以得二者辄舍之。”巫马期返,以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使民暗行,若3有严刑于旁,敢问宓子何行而得于是?”孔子曰:“吾尝与之言曰:‘诚于此者刑乎彼。’宓子行此术于单父也。”
放鲰知德
孔子去卫国,让巫马期观看宓子贱的政绩。巫马期到了单父境内,碰到夜晚打渔的人,将捉到的鱼放掉,问明原由后,回去告诉孔子:“宓子贱的道德教化到顶点了,使老百姓夜间做事,都像有厉害的刑罚在身旁。”
【注释】
1阴:悄悄地,私下里。
2弊裘:破旧的衣服。
3若:像,和……一样。
【译文】
过了三年,孔子派弟子巫马期去察看宓子贱所治理的政事。巫马期悄悄地脱下华丽的衣服,换上破旧的衣服,进入到单父的地界内,看到一个晚上打渔的人,他将捕到的鱼马上又放回到水中。巫马期向他问道:“凡是打渔的人都是为了得到了鱼,为什么你捉到了鱼却又立即舍弃呢?”打渔的人回答说:“这种大的鱼名字叫作䲖,是我们大夫所喜好的品种,这种小的鱼名字叫作鱦,是我们大夫想要让它们长大的品种。因此,我捕捉到这两种鱼就马上放回去了。”巫马期回来以后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孔子,说道:“宓子的德行真是高超啊,已经达到了让民众在夜间劳作,也能像有严厉的刑罚在一旁监督一样。请问宓子是怎样做的呢,竟然达到了这样的境界?”孔子说:“我曾经对他说过:‘如果在一个地方宽厚,那么严酷就会在另一个地方了。’宓子就是将这种方法用到了治理单父上了啊。”
【原文】
孔子之旧1曰原壤,其母死,夫子将助之以木椁2。子路曰:“由也昔者闻诸夫子曰:‘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3。’夫子惮矣,姑已若何?”孔子曰:“凡民有丧,匍匐4救之,况故旧乎?非友也,吾其往。”及为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托5于音也。”遂歌曰:“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夫子为之隐6,佯7不闻以过之。子路曰:“夫子屈节而极于此,失其与矣,岂未可以已8乎?”孔子曰:“吾闻之亲者不失其为亲也,故9者不失其为故也。”
【注释】
1旧:老朋友。
2木椁:用木头搭建而成的墓室。
3过:过错。惮:害怕。
4匍匐:努力的样子。
5托:寄托。
6隐:隐隐作痛。
7佯:假装。
8已:停止。
9故:老朋友。
【译文】
孔子的老朋友名叫原壤,他的母亲死了,孔子帮助他整修墓室。子路说:“我也曾经听您说过,‘交朋友不交不如自己的人,有过错不要害怕改正。’先生您害怕了,暂且停止帮助他,好吗?”孔子说:“凡是百姓有丧事,我们都应努力去帮助他们,何况是老朋友呢?即使不是朋友,我也会去帮忙。”棺材准备好后,原壤敲着木头说:“我很久没有寄托心意在歌声中了。”于是歌唱道:“棺材的纹理像狸首,执你的手我心中真高兴。”孔子心里隐隐作痛,佯装没有听到他的话。子路说:“先生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这样的非礼,难道您还不停止吗?”孔子说:“我听说亲人总归是亲人,朋友总归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