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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多情种哭奠招魂 老雪婆远行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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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节,枫林染遍啼鹃血。啼鹃血,斜阳古道,黑云重叠。殷勤再把衷情说,贞魂是否随明月?随明月,香醪一盏,数声呜咽。                   右调《忆秦娥》

再说江潮,只因京师兵乱,□去吴家船只,退三百里地方。兵戈己远,寻一逆旅暂住,俟兵戈宁静,再到京师访问消息。计议已定,住了数日,闻得王师挫衄,平远侯父子阵亡,朝廷与彼国讲和,彼兵已退。江潮即日又到京中访问,遇着前日迎接江潮就亲的老卒,道:“江相公,一言难尽。可怜吴小姐八月初六夜四更时分被献公子抢去,他是贞节得紧的,自刎死了。”江潮听说,登时哭倒在地。这个老卒与江家的从人,呼唤了半晌,方才苏醒。老卒扶他下舡,江家家人道:“莫非你的言语有误?”那老卒道:“小的是献府兵丁,只因年纪老了,献府老老爷拨小的在吴参军衙中承值。吴老爷道是小的诚实谨慎,件件事托小的干办。小的日日在吴衙服役的。自从到相公府中,迎接相公到了京中,小的也先与雪娘娘进城。隔得三日,献公子做了先锋,出兵之际,在吴衙衙前经过。围了宅子,打坏墙垣,进去抢了小姐出城。闻得小姐聪明,预先料定他要来抢的,将上下衣裳密密缝好,带了一口宝剑,一待有变,即时断首。都是老夫人与雪娘娘,夺了他的主剑,一时被那献公子抢出城门。在浪荡坡上营中,献公子威逼他同睡,小姐夺剑自刎而死。那时抢嚷之中,可怜他尸骸也不曾收藏埋葬。吴老爷即时带着眼泪,叫小的随了,亲去报知献府军中。京城中人人传说,要编部烈女传。小的怜他是个贞女,即日到浪荡坡上,各处寻觅尸骸,并不见些踪影,方才转身,恰恰遇着相公。”那老军说罢,掉下泪来。

原来吴小姐前番因他父亲要许令狐公子的时节,他要把剑自刎,雪婆夺了剑,连累雪婆的小指也去了一个。张扬出来,一人传十,十人传百的,说吴参军家有个贞烈小姐。及至抢去了晓烟,他们拔营逃走的时节,人人慌迫,那里知道得清楚?只有这牙将,因是没儿女的,又道他是个贞洁的小姐,不舍得送他回来,恐怕有人晓得,吴衙来寻,他瞒了外人,反在外边各处报说“我亲眼看见吴小姐自刎的”。故此人方传说,以为烈女。那江潮哭得昏沉,止有丝丝一息,只是痛哭,道:“我今日要带了病,到浪荡坡上去招魂,哭奠一番,方见生死之情,夫妇之义。”买了三牲祭礼,冥仪香烛等物,作了祭文一篇,招魂古诗一首,教老卒引导,到了浪荡坡上。只见景色十分凄惨,又值天气阴霾,真个伤惨!但见:

景物萧条,风云凄惨,望中数里人烟断。饥鸟啄树叶乱枝,野鬼吹磷光接电。贞魄沉沉,孤魂黯黯,江南春色今番断,香闺细语学娇痴,黄沙白雾长为伴。

右调《踏莎行》

江潮恸哭一场,先朗诵招魂古风,后宣祭文一篇。

招魂曰:润圭璧兮凛冰霜,未吹箫兮乘凤凰。天降□兮歼锋芒,亘终古兮留异香。悲美人兮世岂常,命不永兮竟成殇。俾尔夫兮催肝肠,泪已尽兮情永伤。荐三物兮酌清觞,尔所居兮江南乡,何凄寂兮留战场,魂兮归来无相忘。

诵罢招魂古风,三献椒浆已毕,垂泪叩首,跪读祭文。文曰:

维某年某月某日,江潮原聘室烈女吴小姐媛姝被逼自刎,死于都城外浪荡坡道将营中。越十二日末,江潮始闻凶信,谨具薄奠清觞,痛哭招魂,致祭于节烈贞淑之灵曰:呜呼我妻!天钟灵秀,性赋真坚,芳萼为容,蕙兰作气。禀松筠之节,凛凛凝霜;具冰月之心,澄澄若鉴。几番刎颈,以明无二之心;一剑归天,方正从一之义。密缝卫体,血溅青衣;号哭重泉,魂归紫府。愁芳容兮不见,寻烈骨兮无路。潮也瞻望同归,伫立以泣,子盟心而死义,潮何忍以重婚。生死下逾,愿同归室。生前**,灵必有知。尚飨!

江潮读罢祭文,请了牌位,上写着:“江潮原聘室烈女吴小姐媛姝灵位”。哭倒在地。从人见了,大家忍不住的流泪,扶他起来,驮向舟中去。

江潮水米不沾,江使慌了,只得租了寓所,延医调治。江潮病体日加沉重,泪尽成血。家人与老卒商议,急生一计,叫一个家人,急忙报个假信,说吴小姐原来不死,与父母回家去了。江潮明知是骗他,竟是不信。过了数日,强起在门首闲望,只见远远的望见两个管家,后面随着一个老婆子,好像雪婆模样。江潮拭着泪眼,仔细一看,果然是了。走近前来,雪婆欢欢喜喜,道:“江相公在这里了。好了,好了,教我们三个人无一处不寻到哩。”江潮扯住雪婆,大哭起来。雪婆道:“相公为何如此大哭?”江潮道:“小姐死了,你难道倒不知道么?”雪婆附耳道:“罪过,小姐现在!前月初十日,吴老爷与夫人、小姐出京。十二日有个沈文全府中家人,京中回去,路遇吴老爷,说道江相公又进京去访问吴衙消息了。吴老爷、夫人、小姐恐江相公闻了虚信,苦坏了,特命雪婆来接相公,一同回去成亲。”江潮不信道:“你休瞒我。小姐明明被献赫腾抢去,逼迫自刎死了。”雪婆道:“相公不信,现有小姐亲笔书信在此,前日抢去的,那是侍女晓烟。苦是小姐不幸死了,我雪婆难道忍自独生?即使活在地上,焉能如此快活?”说完,随递上小姐书来。江潮接了,欢喜得在地上打滚,只恐又是梦中,忙将银一两付与吴衙管家店中吃饭,又在寓中整治酒肴,与雪婆同吃。

雪婆道:“且慢看书,待我细述根由。”自进京城起到今,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又取出血诗递与江潮。江潮看了,叹息感慕不已。又拆吴老的书看了,无非教他即日归去成亲。然后拆小姐之书观看。上写道: 薄命妾吴媛谨奉书江郎文几:妾自支硎幸遇,承郎殷殷订盟。妾谓,倚仗良媒,稳侍君子,则此生终身有托。孰意,中途千般险阻,妾屡欲自刎明志。若非雪妪,则妾死之久矣,今历尽风波,已归坦道,但妾之私意以为,虽有雪妪为媒,妾之与郎,始盟梵室,复通音信私书,后入房帏,未免衾绸偎傍。前日,雪婆义感于心,于家父母之前尽言无隐,姑舅想亦了然。钻穴之羞,逾墙之玷,终为抱赧。若得江郎科甲联登,绿衣归娶,庶可掩盖前愆。未识君子以为何如?妾有积银二百金,付雪妪奉上,郎可取之,纳为北监。假此成均于北场乡试。中乡榜后,切勿回家,并俟春闱消息,以郎之才,必能联捷。则妾之荣幸莫大于斯。试期在迩,愿郎夙夜勉旃。若贪燕尔之欢,不顾声名之重,则舅姑何以我为媳?父母何以我为女?郎亦何以我为妻?妾身实负君子。妾虽粉身碎骨,不足以赎其辜矣!倘君不得科甲,则妾愿守孤帏,未能即侍巾栉也,临楮不胜恳切。

江潮看罢,连声嗟叹道:“他为女子,有如此志气!难道我做了一个丈夫,反逡巡畏缩?”主意定了,即写书回复了父母。书中无非说,小姐谆谆嘱咐,要儿纳了北监,去进科场。倘得缴幸联捷,归家就婚;倘不能如愿,且再努力三年,直待成名,方才婚配。又写一封回书与岳丈,大意相同,付了几两盘缠,即日打发他们回去。自己身病已痊,连夜买书,发愤用功。他原是十二分的资质,时运将兴,又是福至心灵了。自思三场法例,在家中也曾着实研弄,今日只恐未精,又要去求明师指教。有诗为证:

曾说娇娥胜丈夫,须眉何事竟成迂?

鲲鹏一奋须教上,腕下犹存不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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