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法門人行浚等編
蘇州府吳江報恩禪寺語錄
元旦,上堂。「昨日舊年,今朝新歲。凍筍抽尖,寒香遠遞,秖因不變舊時顏,正合人間添一歲。處處兒騎竹馬,家家門換桃符,鄉村野老放酣歌,林下道人靜無語。所以,天不言,四時行;地不言,萬物生;聖人不言,垂衣拱手,萬國來王;衲子不言,坐斷溪山,包羅風月。且正恁麼時,如何是裕國祐民一句?」驀拈拄杖,云:「杖頭撥轉無為化,闔國謳歌樂太平。」
上堂。「『有句無句』,朝為田舍郎。『如藤倚樹』,暮登天子堂。『樹倒藤枯』,將相本無種。『句歸何處』,男兒獨自強。向此四句中見得徹去,便知向上宗乘、具超方眼目,千聖羅籠無處、萬法繫綴無由,直下坐斷塵情意想,不落見聞覺知,自然機用雙行,十虛通透。其或未然,不免向他語言上卜度、機境上摶量,業識茫茫,無本可據。何則?不見道:『言無展事,語不投機,承言者喪,滯句者迷。』且道:二俱不涉又作麼生?了取平常心是道,四威儀內坦堂堂。」
結夏,上堂。僧問:「承師有言:『無禪可參,無法可聽。』未審今日結制又作麼生?」師云:「事不重科。」進云:「恁麼則掀倒禪床去也?」師云:「還有轉身處麼?」僧喝,師云:「也是泥中洗塊。」問:「天地未判、朕兆未分,未審向什麼處結制?」師打,云:「正合其宜。」進云:「何得錦上添花?」師又打,云:「為要闍黎著眼。」進云:「黃金自有黃金價,誰肯和沙賣與人?」師云:「也須驗過。」問:「古人云:『盡大地都是覓作佛的,要尋個無心道人了不可得。』未審如何是無心道人?」師云:「問從何來?」進云:「莫謂無心云是道、無心猶隔一重關。」師云:「過得也未?」乃云:「三春已過,九夏方臨,了則便了,何用勞神?只要九十日內莫動一步,十二時中莫生一念。一念不生,安居平等性智;一步不動,遊戲圓覺伽藍。如斯履踐,自然箇箇常光現前、各各壁立萬仞,不與諸塵作對、不與千聖同途。是以廣額屠兒日宰千羊,放下屠刀便云:『我是千佛一數。』雲門大師見釋迦老子,便要一棒打殺與狗子喫,貴圖天下太平。二俱不受則且置,如何是衲僧正眼?」良久,云:「纔逢立夏後,是處綠陰多。」
復舉:「僧問睦州:『高揖釋迦,不拜彌勒事如何?』州云:『昨日有人問,趕出了也。』僧云:『恐某甲不實那?』州云:『拄杖不在,笤帚柄聊與三十。』」師云:「不是師子,定然逐塊。若是報恩,待他道:『昨日有人問,趕出了也。』便合掌進前云:『高揖彌勒,不拜釋迦,又如何?』待擬開口,拂袖便出,非但笤帚柄短,縱使拄杖子長也打不著。還有為睦州出氣者麼?縱然出得,也是同坑無異土。」
上堂。「時逢五月,芒種時節,東家插秧,西家刈麥。賓頭盧尊者剔起眉毛,達磨大師剛言不識佛法、世法,打成一片,檀那遠供亦可消得。眾中還有恁麼人麼?有,則出來道看;若無,山僧自道去也: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西堂白嶠請上堂。「六月熱,五穀結,大有之年驗在今日,將謂世俗之談,未具衲僧眼目。所以道:言無展事,語不投機,承言者喪,滯句者迷。報恩到者裡不敢望空啟告,節外生枝。是故,世尊說法四十九年,談經三百餘會,末後乃云:『始從鹿野苑,終至跋提河,于此二中間未嘗說一字。』達磨大師見梁武帝,帝問:『朕自即位以來,造塔度僧,有何功德?』磨云:『著相外求非真功德。』『如何是真功德?』磨云:『淨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又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磨云:『廓然無聖。』帝云:『對朕者誰?』磨云:『不識。』有般漢聞恁麼舉,強作主宰,總不恁麼,大棒打不回頭、千般羅籠不住,大似十字街頭石敢當,秪成得箇頑漢。若真丈夫,眼裏有觔、皮下有血,一年十二月、一月三十日、一日十二時,時時如是、日日如是、月月如是、年年如是,單單只守箇閒閒地饑來喫飯、困來打眠,寒則向火、熱則乘涼,上無諸聖可慕、下無眾生可度,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忽然撞著明眼道流,輕輕拶著,直得山頭浪起、海底塵生,且道據箇甚麼道理便乃如是?」舉拂,云:「會麼?自從踏著生前路,便向威音那畔行。」
上堂。僧問:「昨日迅雷鳴,涼風到處生,我師登寶座,賓主歷然分。如何是賓中賓?」師云:「此去西天十萬程。」「如何是賓中主?」師云:「龍袖拂開全體現。」「如何是主中賓?」師云:「象王行處絕狐蹤。」「如何是主中主?」師云:「歸家盡是兒孫事,祖父從來不出門。」進云:「賓主已蒙師指示,向上宗乘事若何?」師云:「日午打三更。」進云:「恁麼則出群須是英靈漢,敵勝還他師子兒。」師云:「如何是敵勝處?」僧便喝,師便打。僧禮退,師云:「更與一頓。」乃拈拄杖,云:「一回拈出一回新,一度用來一度快。你有拄杖子,我與你拄杖子;你無拄杖子,我奪卻你拄杖子。芭蕉老漢但能繼富,不能周貧,致使後代兒孫節目上更生節目。報恩則不然,有也不與、無也不奪。」驀拈杖,云:「吽!一種平懷,有誰能及?」
解夏,上堂。「休夏九旬,功圓三月。」以杖敲空,云:「打開方便門,俱從者裏出,乍見陰疏嫩柳,俄聞蟬噪秋條,節令推遷,陰陽反覆,無生曲調不越宮商,智體如如離聲絕色,從來未嘗覆蓋,今日豈有遮攔?秪要一念不落情塵,頓證自家境界,如龍得水、似虎靠山,有佛處羅籠不住、無佛處呼喚不回。正當恁麼時,作麼生即是?打開布袋無餘事,秪要勤看水牯牛。」
香山濟長老至,上堂。「昨夜燈花爆,今朝喜鵲噪,將謂有客來,恰是門人到。到後事如何?慇懃為解丁香結,放出枝頭自在香。」
回山,上堂。「春去秋來事若何?寒江▆釣興偏多,不將香餌輕相誘,要獲竿頭稱意魚。既不將香餌,稱意魚作麼生獲?鶴有九皋方展翼,馬無千里謾追風。」
開爐,上堂。「年年小春月,望日復開爐,近水不近山,柴炭兩俱無。那容諸衲子僵臥起為甦?只要當下了,觸處自溫和,溫以自利、和以利他。自利故,上無攀仰、下絕己躬;利他故,上合十方諸佛同一道力、下合六道眾生同一悲仰。自利、利他則且置,即今作麼生了?任從滄海變,終不與君通。」
上堂。僧問:「三條椽下則不問,七尺單前事若何?」師云:「急須領話。」進云:「恁麼則掀倒禪床去也。」師云:「腳跟痛與一頓。」乃云:「三世諸佛說不到處、歷代祖師提不起處、一大藏教詮註不及處,無大得大,一段光彩盡在山僧拄杖頭上。把住,則四聖六凡莫辨;放行,則狸奴白牯瞻依。且道:不把住、不放行又作麼生?山河天眼裏,世界法身中。」
接待寺,上堂。僧問:「如何是奪人不奪境?」師云:「丹青描不出。」進云:「如何是奪境不奪人?」師云:「千聖覓無蹤。」進云:「如何是人境俱奪?」師云:「胭脂落漢家,胡女無顏色。」進云:「如何是人境俱不奪?」師云:「龍袖拂開全體現,象王行處絕狐蹤。」進云:「今古應無墮,分明絕覆藏。」師云:「切莫詐明頭。」乃云:「未到接待,早已令人疑著;既到接待,果然門開八字、殿閣精嚴,諸上善人咸集於此,一箇箇文殊普賢、一箇箇釋迦彌勒。晝開香積,飯似雪山;夜滿參堂,十方雲水。山河大地發歡喜心,蠢動含靈咸霑厚德,一切無漏勝善俱從這裏流出,有佛處敲枷打鎖、無佛處痛下針錐,且總不恁麼時又作麼生了達?天高群象正,海闊百川朝。」
費英仲送法衣,請上堂。「千梭織就,萬縷合成,不假苦工,焉成世用?有為之法尚爾,無為之道亦然。故云:『以思無思之妙、反思靈燄之無窮,思入無思,性相平等。』所以三世諸佛也恁麼、歷代祖師也恁麼、天下老和尚莫不恁麼,惟有山僧不恁麼。且道:恁麼、不恁麼,還有優劣也無?」提起衣云:「大庾嶺頭藏不得,如今也要大家知。」
禪智寺,上堂。「未有常行而不住,昨日在報恩;未有常住而不行,今朝來禪智。報恩、禪智雖有殊,行、住從來沒兩箇。既沒兩箇,行時即是住時,目下不離報恩;住時即是行時,向已早來禪智。行無所行、住無所住,行、住兩忘,報、禪不二。所以云:『動若行雲、止猶谷神,既無心於彼此,寧有象於去來?』正當恁麼時,一句作麼生道?域中日月縱橫掛,一亙晴空萬古閒。」
上堂。僧問:「隨處作主,遇緣即宗,不落棒喝語默,請師直截指示。」師云:「高著眼。」進云:「若然,則超今越古。」師云:「拈卻今古又作麼生?」僧喝,師便打。問:「止持作犯即不問,本元心地事如何?」師云:「腦後著眼。」進云:「恁麼則鳳羽沖霄漢,神龍便解飛。」師云:「更須進步始得。」問:「坐斷須彌頂,掀翻海底天,木人擎日月,未透衲僧關,如何方得透關?」師云:「竹溪水秀。」進云:「龍得水時添意氣,虎逢山勢長威獰。」師云:「料掉沒交涉。」乃云:「臘月天寒,霜花滿目,袖手當胸,了無思筭。無思筭,誠思筭,衲僧分上渾無事,冷坐蒲團著眼看。大眾!既然無事,看個什麼?」擲下杖,云:「切莫瞌睡。」
上堂。「靈光不昧,萬古徽猷,智鑑洞明,十虛普應。所以遇緣即赴、隨處立宗,有時向孤峰頂上嘯月披雲、有時向十字街頭拋沙撒土,卷舒在我,縱奪臨機,把住,則乾坤黯黑;放行,則日月爭光。正當恁麼時,把住是?放行是?」良久,云:「是處是慈氏,無門無善財。」
上堂。「最初機,末後句,亙古亙今,覆天載地,了即便了,會終難會。恁麼說話,已悟者聞之,如水投水、似空合空;未悟者聞之,如熱見重裘、寒遇絺綌。且道:不落迷悟又作麼生?」以拂打圓相,云:「到頭霜夜月,任運落前溪。」
上堂。「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不饑不渴者,飲食自無心。大眾且道:誰是不饑不渴者?」拈杖,云:「上大人,丘乙己,尒小生,可知禮也。」
歸院,上堂。「大道只在目前,要且目前難睹,欲識大道真體,不離聲色言語。」
豎拂,云:「大眾看看,誌公和尚來也,即今在山僧拂子頭上橫說豎說,汝等諸人還聞麼?若道聞,且道他說箇什麼?若道不聞,汝等諸人豈無耳耶?向這裏轉得身、吐得氣,許汝少分相應;其或未能,山僧未免聊通一線:前月十七去,今月十三回,當此何時候,臘梅滿樹開。」喝一喝,擲拂子,下座。
歲旦,上堂。「元正啟祚,萬物咸新,年新、月新、日新、時新,纖洪長短莫不皆新。」拈杖,云:「且道:者條拄杖子還有新舊也無?諸方盡道本無新舊,也是布袋裡老鴉。山僧即不然,閑時倚壁渾如舊,拈出當陽宛似新。」喝一喝,下座。
解制,上堂。「制有結、有解,法無古、無今,有無之義雖殊,水月空花俱幻。天下東西十三省,南北有兩京,中間一條大官路,盡在諸人腳下行。踏著、踏不著置之不論,前程忽有人問:『從甚處來?』切莫道:『報恩來。』因甚如此?不將平實對,秪要使他疑。」
佛誕,結制,上堂。「瞿曇為眾不尋常,纔出娘胎便舉揚,千古相傳無別事,鄉村四月正農忙。眾中如有為眾竭力者,不妨出眾互相激揚,以啟後昆,豈不為妙?如或未能,且聽山僧新令。今日報恩結制,開出三條新例:第一、肚饑須向齋堂裏噇飯,第二、內逼須向東廁頭屙屎,更有一條不說破也,要諸仁各自知。」復舉:「芙蓉太毓禪師因行食到龐居士前,士擬接,師乃縮手,云:『生心受供,淨名早訶,去此一機,居士還甘否?』士云:『當時善現豈不作家?』毓云:『豈干他事?』士云:『食到口邊被人奪卻。』毓便下食,士云:『不消一句。』」師云:「太毓因行掉臂,用力不多;居士相孔著楔,甚得其便。二俱作家置之勿論,只如末後道:『不消一句。』且道是那一句?」良久,云:「信心檀越一餐齋,薄供應消四兩福。」
普淨庵,上堂。「二十年來離此菴,秪因箇事詰諸山,而今老大歸何得?灑水成冰大伏天。大眾!見即見,覓還難,捕風捉影莫追攀,無孔鐵錘當面擲,金剛寶劍逼人寒,猿抱子歸青嶂外,鳥銜花落碧巖前,分明披露者消息,秪為時人不解參。正當恁麼時,歸家穩坐則且置,為物興慈又若何?」良久,云:「會麼?陣雲橫海上,拔劍攪龍門。」
上堂。僧問:「二十年來喜復旋,眉毛鼻孔尚依然,錦衣故里人爭望,盡道吾師得正傳。一句正傳則不問,即今相見事如何?」師云:「戶外秦峰秀。」進云:「恁麼則猿抱子歸青嶂外,鳥銜花落碧巖前。」師云:「是什麼意旨?」進云:「自是不歸歸便得,五湖煙景有誰爭?」師云:「大有人未肯在。」乃云:「饑者食,渴者飲,不饑不渴者,請進雲水堂,上單好安寢,不安寢,普淨檀林飯似山,飽上加餐終作疹,不作疹,惟有通方過量人,非但吸盡東海水,猶把秦山一口吞。且道:東海水作麼生吸?秦駐山作麼生吞?大眾還會麼?鶴飛千丈雪,龍起一潭冰。」
上堂。「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若人不了道,披毛戴角還。」卓拄杖,云:「薰風自南來,殿角生微涼。」
馬鳴菴,上堂。「本是無形,咸曰神靈;本是無聲,咸曰馬鳴。風來則草偃,水到則渠成,不假半點安排,寧許絲毫湊泊。伶俐漢領在言前、薦於機外,便知長安自鬧,我國晏然;脫或未能,山僧未免為現前四眾別開一路。」豎拂,云:「大眾看看:三教聖人盡在山僧拂子頭上,牽枝引蔓,說妙談玄,言有千殊,理無二致。仲尼云:『吾道一以貫之。』老子曰:『聖人抱一為天下式。』瞿曇曰:『惟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三教聖人雖則把手共行、同鼻出氣,在我衲僧分上又且不然。何故?二由一有,一亦莫守,日午打三更,面南看北斗。」喝一喝。
範維那請上堂。僧問:「不屬陰陽界,無形本寂寥,今日和尚高陞寶座所為何事?」師云:「秪為你者瞎漢。」進云:「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師云:「不打自招。」進云:「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師云:「痴人說夢。」進云:「蒼天,蒼天。」師云:「叫屈作麼?」乃云:「客棹泛秋波,芙蓉兩岸敷,眾公能了達,何異老頭陀?便知佛佛授手無別授、祖祖相傳無別傳,無授、無傳明底事,了無奇特惑人間。蒸砂不成飯,掘地難覓天,鈍鳥逆風飛,蝦跳不出斗。所以雲門大師云:『扇子𨁝跳上三十三天,築著帝釋鼻孔。東海鯉魚打一棒,雨似盆傾。』斯皆直下發明世尊拈花之的旨,豈逞奇特哉?既然無授無傳,箇事阿誰了得?」豎拂,云:「會麼?報恩堂上曾分付,除卻知音更有誰?」擊拂子,下座。
松陵護法留住報恩寺,請上堂。居士問:「棒頭落處,點鐵成金;喝下知歸,轉凡成聖。更有出一頭地的人來,如何接待?」師良久。進云:「如斯荅話,已沐深恩,格外之機,更求垂示。」師云:「頂門更著錐。」士禮拜。乃云:「迷則一切迷、悟則一切悟,迷時迷悟底,悟時悟迷底,迷悟、悟迷,水中鹹味、色裏膠青。所以當時黃山谷一日訪晦堂求示,時值月落金莖,香飄丹桂,晦堂曰:『聞木樨香乎?』谷曰:『聞。』堂曰:『吾無隱乎爾。』黃山谷即便打失鼻孔。今日松陵護法得得造山設供,請山僧上堂,為留久住。眾居士若向晦堂提攜處了得,不枉耑意而來;如或未會,山僧更為通箇消息:只知開口易,不覺舌頭長。」
歸院,上堂。「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吳江城裏諸信士趁水和泥,庉村鎮上眾檀那設供羅齋,只為報恩堂上石佛一味清清淡淡、朴朴實實,毀之不嗔、譽之不喜,八風吹不動,端坐若須彌。大眾且道:作何行業得到這般田地?還會麼?三條椽下忘寒暑,七尺單前著意參。」
孝子行淑為父從心請對靈,陞座。「青靄靄,碧叢叢,根盤沙界,葉覆乾坤,中心樹子無多子,十界眾生隱現中,劃然諦信其中旨,汝生之號不虛稱。歸家穩坐,切勿問程,生也在其中、死也在其中,迷也在其中、悟也在其中,凡也在其中、聖也在其中,其中本自恒清淨,眚眼看來便不同。故永嘉云:『大千沙界海中漚,一切聖賢如電拂。』正恁麼時,還識中心樹子麼?若也識得,入魔、入佛原無二,人間、天上總清涼;其或未然,山僧今日為汝點破。」豎拂,云:「還會麼?天上有星皆拱北,人間無水不朝東。」
沈孝則居士請上堂。「禪智回山已八旬,雲堂法鼓未經聞,今朝打著鼕鼕響,不是英靈孰善聞?不見香嚴老人云:『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處處無蹤跡,聲色外威儀,諸方達道者,咸言上上機。』達道即不問,如何是上上機?」喝一喝,云:「須知鼓響鐘鳴後,一一旋歸眾妙門。」
上堂。「十月應小春,籬邊菊尚新,若將時境會,塵夢幾能醒?眾中還有不作境會者麼?」良久,云:「三界無別法,唯是一心作。」豎拂,云:「者箇是法,喚甚麼作心?」擊拂,云:「者箇是心,喚甚麼作法?如是,則住法無心、住心無法,心法不住,是名大覺。所以道:萬法是心光,諸緣唯性曉,本無迷悟人,只要今日了。若能了得,自然頭頭顯露、物物全彰,一道孤光貫通今古,咸令一切有情有求皆遂、無願不從。正當恁麼時作麼生道?紅蓼汀邊棲鷺穩,白楊堤畔臥雲深。」
開爐,上堂。「報恩堂上復開爐,銅銕金銀一火鎔,等閒伸出分金手,倒用橫拈事莫窮。大眾!如何是莫窮之旨?還會麼?指鹿為馬,喚鐘作甕。」
上堂。「箇事明明絕覆藏,錯肩行李扣諸方,昔年看去多奇特,今日觀來甚坦然。所以道:三十年前,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僧不是僧、俗不是俗;三十年後,山即是山、水即是水、僧即是僧、俗即是俗。箇中有箇漢出來,問:『今昔融和,作麼生見?』報恩向他道:『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又問:『不涉今昔又作麼生見?』」喝一喝,云:「鶴飛千丈雪,龍起一潭冰。」
臘八,上堂。「煉得身形似鶴形,柴然枯坐悟明星,人誰不似瞿曇老?只欠依他樣子行。所以道:『奇哉!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良由妄想執著,不能證得。』可見言中有響,句裏無私。且道:除卻妄想執著,作麼生證得智慧德相?」豎拂,云:「會麼?太平原是將軍致,那許將軍見太平?」
新正解制,上堂。「纔拴意馬不多時,頃刻隆冬又過之,耳畔只聞鑼鼓鬧,聲聲敲入鬢成絲。大眾還有不隨聲色轉變者麼?喚甚麼作聲色?既不喚作聲色,畢竟喚作甚麼?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到恁麼地,可謂知歸。報恩門下未肯點首在。何也?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高郵萬居士祈壽,請上堂。「德布人間世,仁敷天地間,欲明無量壽,須透祖師關。大眾且道:如何是祖師關?」擊拂,云:「水向石邊流出冷,風從花裏過來香。」
上堂。舉:「五祖演和尚云:『夫為禪客,須是出陣大將軍相似。你拈得一片雲門餬餅來,我者裏與你半座須彌山;若拈不出,焉敢稱禪客?』」師云:「五祖恁麼說話,雖是激發後昆急於進道,大似倚富欺貧、壓良為賤。何則?人人有血、樹樹有皮,那箇男兒不丈夫?定要拈他雲門的餬餅?敢問大眾:如何是你自家的餬餅?」良久,云:「信手拈來無不是,秪因擬議隔千山。」
臘八,結制,上堂。「雪山放參,報恩結制,兩彩一賽,終始不二。且道如何是一賽之旨?張郎衫袖大,李老帽簷高。」舉世尊在雪山睹明星話畢,乃云:「世尊可謂以己推人,理無二致。檢點將來,不無望空啟告、捏目生花。」
驀豎拂,云:「且道者箇是智慧德相耶?妄想執著耶?現前大眾試定當看。」
師六旬壽誕,洪衍上座請上堂。「春日融和景色新,嫩紅嬌綠鳥添聲,老僧不用安排力,六十年來任變更。」以拂子擊香几,下座。
脫粘禪人請上堂。僧問:「奮佛祖爪牙,三尺龜毛剛似銕;剖人天肺腑,一條拄杖利如錐。者段家風還是師翁處得來?還是本分中流出?」師良久,云:「汝剖析看。」進云:「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師云:「也是湊泊來。」進云:「越嶺抽條吳地秀,天童果熟報恩香。」師云:「猶帶累老僧。」乃舉:「雲門因僧問:『如何是諸佛出身處?』門云:『東山水上行。』圓悟云:『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妙喜聞之,豁然大悟。南石云:『雲門、圓悟恁麼提持,正是鄭州出曹門。妙喜恁麼悟去,真州望長蘆。』南石見處,也要諸人共知,諸佛出身處,更不假思惟,早晨喫白粥,如今肚又饑。」師云:「山僧早年亦從此悟入,有頌云:『薰風自南來,殿閣生微涼,我今看破處,也只是尋常。』且道與南石見處是同?是別?若道是同,三十棒;若道是別,亦三十棒。為甚如此?要將未歸意,說與欲行人。」
解制,上堂。「百日安居限已圓,四威儀外別無禪,春風三月河堤上,楊柳依依盡帶煙。且出門一句如何道?」良久,云:「但有路可上,更高人也行。」
上堂。「莫訝山僧結制遲,懶將三限縛同居,但教脫體無依去,便是孤光絕待時。故經云:『以湛旋其虛妄滅生,伏還元覺得明元覺,無生滅性為因地心,然後圓成果地修證。』修證則且置,如何是元明覺?」豎拂,云:「千山勢到嶽邊止,萬派聲歸海上消。」
元旦,上堂。祝聖拈香畢,師云:「茲歲維新,輪行甲午,四方交泰,萬彙昭蘇。非厭故以趨新,第無往而不復,如旋火輪無有休息。正恁麼時,且道是誰使令?不見道:『萬法是心光,諸緣惟性曉,本無迷悟人,只要今日了。』了與不了則且置,如何是新年頭底佛法?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新正八日,上堂。「東篩鑼,西擊鼓,節拍成令,村歌社舞,此是新年頭底佛法,如何是舊年尾底佛法?還委悉麼?霜風剪得樹頭光,遠近樓臺俱露脊,只將此旨報檀那,檀那所願皆如意。」擊拂子,下座。
上堂。「冷坐孤村經九冬,較前面壁意還濃,尋常落草求知己,贏得人間斷臂翁。昔日陸亙大夫問南泉云:『肇法師也奇怪,解道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南泉指庭前牡丹花,云:『大夫!時人見此一株花,如夢相似。』大眾!此便是尋常落草邊事。還知南泉指處麼?若也知得,趁此人天眾前吐露消息,老僧為汝證明;其或未能,且看老僧舊有一頌:『纔見花顏識肇顏,花顏怎比肇顏鮮?肇顏不在花顏上,萬紫千紅盡失顏。』」
蔡居士請上堂。「數載頻徵三日聾,橫開地面使人通,多時不見相酬者,將謂今朝有蔡公。所以傾蓋如故、白頭似新,兩鏡相炤,不隔纖塵。」豎拂,云:「還隔著者箇麼?」喝一喝,云:「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上堂。「春風蕩蕩,春雨霏霏,桃英雖未綻,梅玉已飄香。頭頭吐露真機,為甚時人不薦?」良久,云:「為視尋常景,偏教蹉過多。」
師誕,上堂。「六十餘年一剎那,剎那之內事堪呵?為僧不作離塵行,無奈多生熟習魔。故經云:『一者、刳其正性,二者、除其助因,三者、違其現業。』欲愛乾枯,根境不偶,現前殘質不復續生。」震威一喝,云:「當時黃面老子下得者一喝,則不見有我人眾生,喚甚麼作現前殘質?果到恁麼田地,如來禪許汝少分相應,祖師禪猶未夢見在。且道如何是祖師禪?還會麼?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
解制,上堂。「擦褲摩裙又一番,可曾於此透重關?頂門有眼如還合,解制虛消信施難。何也?不見道:『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若人不了道,披毛戴角還。』了則且置,將何為道?」左右顧視,云:「還委悉麼?春天不問路,雨過便行程。」
佛誕,上堂。舉:「世尊初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云:『天上天下,惟我獨尊。』雲門云:『我當時若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喫,貴圖天下太平。』」師云:「世尊創業垂統,道化萬方,那慮後人之顛覆?雲門鳳曆新頒,肅清宇宙,輒翻上祖之遺規,雖則光先裕後,有祖有孫,簡點將來不無自累。畢竟如何得恰好去?」遂頌曰:「天然習氣最難忘,纔出頭時燄熾張,將謂無人能抗拒,誰知後代有韶陽?」
上堂。「水旱連年供米稀,法堂鐘鼓面生灰,掃盡客塵頻打盹,世間、出世總無知。庭前桃李還仍舊,人老精神異昔時,有可見兮無可見,不遷移內恰遷移,天然一種難思法,千聖從來獨自知。且道如何是獨自知底事?會麼?鶯囀上林花滿地,客遊三月草侵天。」下座。
中元,上堂。「喜逢自恣日,處處建蘭盆,孝哉目犍連,遺規使後遵。自孝令人孝,度親度眾親,彼此忘岐見,親疏一坦平。建會諸仁者,功勛豈易論?大眾!還有不假追修親自生天者麼?」良久,云:「拽杖寧虛往,因過覓此人。」卓拄杖,下座。
居士送法衣法被至,上堂。「十載良緣住報恩,一山清澹可超群,僧堂未及容千指,佛殿無能乞四鄰。荒田數頃勤耕種,為供林間抱道僧。錦上鋪花早已見,雪中送炭晚纔逢,我今年耄知休去,遺與當來接上根。大眾且道:上根作麼生接?」喝一喝,下座。
浮石禪師語錄卷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