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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真人北游语录卷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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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段志坚编

癸巳冬十月,义州通仙观,命郭志全讲《道德经》。首章有云:玄之又玄。志全云:无极之妙也。师曰:大凡书中重称之辞,皆不尽意,此非《论语》时哉时哉之类也。以明天中复有天之妙理。夫人禀元气以生,性中各具一天,若人人能自通明,而所行尽合其道,则虽无经教可也。盖缘众人为物欲所引,迷不能复,是故圣人重哀之,设此教法以,开觉拯救之。学者当因其经而究其用,贵在躬行,行之既熟,从容中道尚何待?为学未至此地,欲弃学亦不可也。故有云:人禀元气以生,得其清者为贤,浊者为愚。此特明其大盘,曾不及其用。信如此言,则贤止於贤,愚止於愚,是绝为学之路。吾闻师父尝言:道气化生天地,长养万物,其中把握,有至圣存焉。得其大者为圣贤,小者为常大,飞潜蠢动之属,止得其偏者耳。此至明之理。虽万类不同,其出於道则一也。既出於道,而皆具道性。况人为物灵,则有可复於道之理。只缘多生迷於所习,失其常性,不能自反。今者因经教明此至理,便合言下领受,将积习迷情一皆除去,不求於道而道自得。《阴符经》三章,其一神仙抱一,无为自然也;其二富国安民,积行累功也;其三强兵战胜,物欲染习害吾正性,两者交战,能以道胜之,非有志者不能。经云:强行者有志。又云:自胜者强。凡己之爱恶一能反过,苦於己,利於物,自损自卑,任物欺凌而不劝,此自胜之道也。初则强行,久则纯熟,渐至自然,物欲净尽,一性空虚,此禅家谓之空寂,吾教谓之清静。此犹未也,至寂无所寂之地,则近矣。虽然至此,若无真实功行,不能造化,无造化则不得入於真道,须入真道则方见性中之天,是为玄之又玄。至此则言辞举动,凡所出者无非玄妙,故继之曰众妙之门。

讲《天下皆知章》,剖析六对,至圣人处无为之事,云:此非有为对待之无为,乃无为无所不为之无为也。故以尧让许由之事证之。云:以边观之,则尧有为而许无为;以道论之,则尧未尝不无为,许未尝不有为也。尧虽居天下之大,如寄如托,而不有其天下,故虽天下之大,而不能累其心,其让非无为何?许之辞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吾不为名,名者实之宾,遂不受。且天下既已治,则故不受,或当天下之未治,则许将若之何?亦必有所为也。尧、许同道,易地则皆然。故曰:尧未尝不无为,许亦未尝不有为也。惟其应变随时,处之合道,初无心於其问,是以并称圣人。

师曰:学道之宾主,不可不明也。学道是主,万缘皆宾。凡与缘接待,轻重尘劳,一切功行,皆是求道之资,无有不可为者。惟不可有所着,一有所着,则失其正矣。今之积累功行人甚多,然少有功成不居,为而不恃者,既有恃着,止是有为福德。若为一切功行无恃着之心,则受虚无之功,获自然之福,虽曰有为,吾必谓之无为矣。凡一切功行尘劳,实为求学之资,非为功名也。正似农人竭力耕稼,及百工日用其技,其心主於谋食,而耕稼及所为之技,皆是宾也。要终日经营,而无着於经营。虽圣人岂无经营,独不主於经营耳。故有云:圣人有经营之迹,无经营之心。凡所经营者,皆迹也。一着於迹,则便有对待,能不着一物,透入虚空,方可出於对待。吾尝有云:踏破虚空离六对。又永嘉云:诸行无常一切空,此是如来大圆觉。修行人体至於此,则入未始有物之地。神师云:五行不到处,父母未生时。尽矣。

讲《不尚贤》章终。云云。师曰:此章之义,道德已过半矣。学人必先通异名异象,而后看诸经文则少惑。如龙虎婴姹等语,不出元气阴阳。如释氏曰教又曰禅,名殊而理一也。还能心上转换过,则无不为己所用。此章首言治国之道,又何异於治身。心即君主,百体皆臣庶也。君治则国治,心治则百体自理。尝记师父大定问宣见时,论及诸功法,惟存想下丹田为最,然止一法耳,於道则未也。近年阳州王道人以此为至极,以授诸人,曾不知有为之伪法,终不可入於真道。吾尝言:如以术能开诸花卉於寒冬之时,然终不能结其实。尝来参问,吾以真实告之。出而有言曰:言性不及命,此是何言邪?一物不累,清虚其心,十二时中皆是福德,不求腹实而腹自实也。损之又损,一念不生,其志弱矣,志弱则骨强,亦莫非自然之道也。此外又复有所谓命者,则吾不知也。大凡学人初莫不有志於道,然多中道而废,止缘有求速成之心,卒未见其验,则疑心生,此所以废学。人心上未了,正如人抱大疾必求诸医,服行所授之法,或久未验,则必求他医,行之又无验,则疑心生,至於再三,则虽复有名医之言,亦不信也。终不肯回顾自己缘命如何耳。凡得道之人,人但见其今世得道,殊未知其五世十世,至於百世所积修功行,既大成於此一世也。岂不见诸师真未出家时,皆已有心地。玉阳大师尝言:太古师二十八岁,山束卖卜,一日偶书一诗,其语意非得道人莫能及。后遇祖师入道,便言为道不难。沃州桥下四十日了道,非有宿积之功能至此乎?吾住玉清观,境中见天门开,吾尝以问师父。师父曰:此犹未也?比之了道,如此妙境不可具言。道气内充,恍恍惚惚,正如乾卦九四,或跃在渊之理,探信大光明罩紫金莲也。吾初不知,后入道乃知人人具足此理。丹阳师父初开教门,止言道之易成,门人敬信其言,或三数年不见其验。一日众集,上问曰:师言为道之易,弟子等尝观得道人,皆是宿缘所致,非一世所能成。师瞋目大喝曰:既知,如何不下手速修。众皆退,服其言。今日尔等但勿有疑心,休亏日用,遇有恶境,莫使心动,一回忍是一回赢,慎勿因循苟且,积成罪根,定有堕落。吾一一占不妄矣。

会集诸家之解,讲《谷神不死》章终,众请师指证。师曰:诸家之说各有理。然河上公,神人也。故其注於性命则详,於外事则略,却如诸家罕言治内之事也。修行人听受得用最多者,莫如河上公。夫《谷神不死》一章,为道用之极致,而初学者便欲为用,则失之矣。吾谓必先行尽前五章之义,始可用此谷神之道,是故为第六章。尝记师父在潍州时,游息於花园草亭,吾与赵虚静先生、老萧先生,及龙虎千户侍,师尝授此章之大义云:俺於大定间入见时,进词毕,承旨求道,俺心许传谷神一章。以万乘之君恳心求道,况乃实有德行,亦足以传。然必能持戒七日而后可,曰不能。臧至五日,又曰不能。又臧至三日,近侍犹以为难,遂止。俺与丹阳同遇祖师学道,令俺重作尘劳,不容少息。与丹阳默谈玄妙,一日闭其户,俺窃听之,正传谷神不死调息之法,久之推户入,即止其说。俺自此后尘劳事毕,力行所闻之法,行之虽至,然丹阳二年半了道,俺千万苦辛,十八九年犹未有验。祖师所传之道一也,何为有等级如此。只缘各人所积功行有浅保,是以得道有迟速。丹阳非一世修行,至此世功行已备,用此谷神之道,当其时耳,故速见其验。俺之功行未备,纵行其法,久而无验,固其宜也。修行人必先全抛世事,齐修万行,使一物不累,一心致虚,至寂无所寂之地,功行兼备则福至,福至则心开,一点光明透入,即天地之根二物,自然合而为一,方用绵绵之道以存养之,使之充实,则永劫不死矣。故张平叔有云:鼎内若无真种子,犹将水火煮空铛。入道自有等级,皆验福德清静以进升。今之人或不务实功实行以成其福,而徒劳空想,要入真道,未有不落空者。哀哉!昔日山东堂下有一客来参问,本西路富商,有遇正阳真人传授微诀,即日尽弃其财,世欲淡然,自忘於心。师父惟教之积福,慎勿驰骋於外,外人既知,则必加尊重,久而有所损折,难以成道。是知虽遇真传,亦须重积功行,以资其福,方有所成也。

弟子问经中出生入死之义。师曰:《河上公注》可取。十有三者,盖言十之有三,四体九窍,或七情六欲是也。出之则生之道,入之则死之道。惟人以生生之厚,则动而之死地。故善之生者,使无〔入〕死地,虽虎兕甲兵俱不能为害。凡人既有所积恶业,则便有死地,自有恶气随之,故遭恶对,皆是还报宿债也。人无恶债,与人交则自然得和。和亦非一,有面和,有神和。颜色相和而无恶者,面和也,然犹有离问。神和者,面未熟而神先和,则无问矣。此无他,素无恶积故也。永嘉有云:了则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还宿债。善恶皆有还报,且如我以和悦之色奉人,则人亦以和悦答我;我以暴慢之色加彼,则彼亦必以暴慢复我矣。自然之道也。小逆小顺尚必还报,果有损人害物之恶,岂得无报。必欲无报,莫如无业。业从身出,有身则有业,七情六欲,内外交攻,尽心制御尚有不能,若或纵之,动成其咎。玉阳大师有言最切,云:欲要修行骂假躯。盖言使人业根不绝而有死地者,皆为此假躯也。能断诸业根,使无其死地者,惟丹阳师父一人而已。若有一分之业未尽,则犹有一分之报。尝谓万法皆通一理,且阴阳家推人之命,谓如大率以十分内,有三分犯恶星曜者,而其性果有三分之恶。夫何故?以其前生习性中,有三分之恶未尽,其恶星盖自感也,然遇物即有三分之恶,为对有十分,则十分为对。各随已有之分数,或遭恶人、遇恶事之类是也。如影逐形,如响应声,处处在在,无有可离之理。昧者不自知察,或遇人无故与己为恶,即欲忿去其人,殊不知外恶未去,己恶转生,比之元恶又不知加几倍。此所以人多习至全恶,而终不自省。不如将己之恶去尽,则是无对,外恶何从而生?修行人止是自治,或独居,或与百千人居,亦止自治而已。既明此理,即要人当下承当,不然则来生又如是。何哉?盖习性中带着种子故耳。是谓种性。

或问曰:师尝言人禀五行之性,皆习性所感化,亦此理邪。师曰:然。还能捩过,此来便是提挈天地,把握阴阳五行不到处也。故师父有云:裂碎中问一点,便超得岸神舟。凡人心上物物无碍,方是圆成。若有一物过不得,则犹未也。师父初学道,下志裂心,纵有难裂之习,不过百日,未有不净尽者。自言俺无惧於猛虎,见神剎垦像,而有惧心,时时故往见之,或就宿其庙,如此者三年,惧心方尽。故知人心上应有难过底事,无非客情,以志裂之,未有不能克胜者,惟患无志。

讲至载营魄章终,请师指证。师曰:老庄之书言不尽意,非得道人难以知其微。禅语如谜,令人难解,亦非故为如此,其理有不容名言处,是以不得不耳。

志全曰:禅家近似老庄之言?师曰:禅家专明宗性,其妙处不出老庄之所云。故假其言以传其妙,非其言则无以拈弄。其语言三昧,人人游戏,若非得道之士,未有能忘之者。又得道之人,岂一一皆自经教中来?未有经教时,岂无得道之士?玉阳大师得道后,方看《道德经》。然欲讲演,则必假於言。此载营魄一章,如引握人手,教之修行之事。尝记病王先生学道,立志苦卓,忘形忘世,食不暇择,但充肠而已。如此者四年,所行甚合此章之义。愚一日静中,觉气候冲溢,顶上作一声,其顶开裂,而甘液沛降。自此后殊无消息,遂生疑心,就师父堂下参问。凡住者有问疑心,未尝不受。师父慎喝,意谓学道复有何疑。师父素知此人之诚,故容累问。

师曰:岂不见《道德经》所云天门开阖乎?此后师父时时问,及知其再无消息,即令住观院,接待积功行。是知虽有苦修,而功行终不能成。玉阳大师自居家时,不知欲事,出家不漏。后在铁楂山,忽一夕有漏,哭泣至恸,意欲食之,感诸天以布冲和之气。后三日乃得心地,此后方是千磨百炼,曾於沙石中跪而不起,其膝磨烂至骨。山多砺石刑棘,赤脚往来於其中,故世号铁脚。云如此三年,旧业始消尽。学道之人要明此个道理。

或问曰:有人多积功行,而不能成大福者,何也?曰:只缘逐旋受用,却正如人积财,随得随使,终不能至大富矣。

师曰:玉阳大师见吾观马,叹曰:马曾做人,人亦曾作马。俺第二十七劫曾为牛,故今生之性犹昏而不识文字,牛母尝来求拔荐於我。佛教云:得道人能超三世父母。俺谓能超亿曾万祖。

师曰:长生师父预言未兆之事甚多,未易一一举似。如呼老冀先生来堂下,不数日化去。朱二官人亦无故召至,七日化。冀公,人号冀山冈,为其家以阴阳二宅为业,弃妻子出家,有大志,住神山十五年,不复窥其门。长生师父问人曰:莱州谁氏为极富?人以其极富者对。

师曰:俱不富於冀山冈先生。此公已得清静果,虽满地金玉如何买得,此非极富者乎?朱二官人心地虽未至此,其功行甚大。

讲至宠辱若惊章终。师曰:就教门下直说,众人易知。一言可断之曰:戒着假。既知身是假,则不可着,着则丧我之真。故无其身,非弃其身也,但不有其身耳。身且不有,况天下乎?圣人亦不是弃天下,但如寄如托,而不有其天下。所谓宠辱等事,吾何为惊。

郭志全曰:《列子》郑人得鹿一章,其大义以谓人不知道,则於得失之际无非谬妄,故实获鹿者,妄疑於梦而失之。或者用彼疑妄之言,而得之彼与彼将自以为真得失也。殊未知所得所失俱非其正,是故士师而令中分之。故知傥来之得失皆犹梦幻,又何以妄为宠辱若惊邪。

师曰:人多不识得梦。祖师有云:梦中识破梦中身,便是逍遥达彼,岸头。人梦有根,念为之根。念有真假,梦亦如之,如影附形也。不止夜梦为梦,念念皆梦也。何者为真假?惟不伤道德神气者为真,此外莫非假与妄也。虽圣人亦岂无念,然应万念曾不失其真,真为根源故也。师父有云:应念随时到,了无障碍,自有根源。夫知道之士,或毁或誉,或宠或辱,千变万化,曾不动心,何哉?只缘识破此梦幻也。有云:梦裹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列子》所谓郑人得鹿,只缘妄境上得,只於妄境上失。此说无他,止是戒有心也。

师曰:谷之始生,自吐芽布叶以至出秀,皆得名为谷。然必结成子粒,乃得谷之实。收而贮之,变而为食,能复为种,是得谷之用也。然则有苗而不秀者,有秀而不实者,或舍之不耘,则不成实,或偃而助长,则反为害,皆失其道也。惟当时种时耘,待其天成而已。学人自初地以至得道节次地面,皆可名为道,然必得入於真道,始得道之实。或有退息者自止,太急者反害。间有无此太过不及之病,而育所得者,犹未至实地。或不能藏密待时,自矜自扬,为师为范,些小光明散去,不复再得终所成。苗而不秀,秀而不实,此之谓也。

讲至《视之不见章》终。师曰:通得此章之义,正是自家教门行事。丹阳师父,全行无为古道也。至长春师父,惟教人积功行,存无为而行有为。是执古道为纪纲,以御今之所有也。经曰:能知古始,是谓道纪。凡学人先执持己之道性为纪纲,而后积累功行以应诸缘,无施不可。丹阳师父云:无为心内慈心起,真行〔真〕功总属伊。功行既到,心地自得开悟,圣贤与之道。奈何有功之人,多怀倚赖功行望道之心,还能将此心忘却,便是为而不恃。师父尝云:俺今日些小道气,非是无为静坐上得,是大起尘劳作福上圣贤付与。得道之人,皆是功行到,圣贤自然与之。丹阳师父因乞饭中闻道,长真师父路中行次得之,长生师父坐於洛阳瓦市中,至七年得之。

清和真人北进语录卷之三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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