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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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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手提箱是用颜色鲜亮的粘贴物精心装饰过的,上面贴着“纽伦堡”、“斯图加特”、“科隆”,甚至是“利多”(虽然这个标签是骗人的)。我们肤色黝黑,全身布满着紫红色的血脉,有着修剪整齐的黑胡须和长满鼻毛的鼻孔。我们要解答出登在一家流亡者报纸上的填字游戏,紧张得从鼻孔里吸气。我们坐在一节三等车厢里,只有我们——孤独,正因孤独,觉得无聊。

今晚,我们到了一个纸醉金迷的小镇。可以自由自在了!体验一把商务旅游的滋味!衣袖上一根金发!哦,女人,你的名字就叫金色!一开始我们这样称呼自己的妈妈,后来这么叫我们的妻子卡佳。精神分析师说:每一个男人都是俄狄甫斯!在上一次旅行中,我们三次对卡佳不忠,总共花了三十马克。真好笑——那几个女人在居家过日子的地方看上去很可怕,可是在一个陌生的城镇上,就像古代名妓一般美丽动人。甚至更诱人胃口,兴许来番艳遇,饱尝风流。你的脸庞让我想起了多年前遇到的一个女孩……一夜过去,我们像是两条船分道扬帆……还有一种可能:她或许是个俄国人。请允许我自我介绍:康斯坦丁……我的姓最好忽略不计——要不你给我发明一个?姓奥伯连斯基(1)。对,沾亲带故的。

我们不认识任何一位有名的土耳其将军,也猜不出谁是航空飞行之父,更不知道什么美洲的啮齿目动物。那么看看风景,也不是很好看。一片片田野。一条路。白桦树满身的黑点。农舍和白菜地。乡村少女,年轻,长得还行。

卡佳是个典型的好妻子。没任何爱好,做得一手好菜,每天早晨恨不得从肩部开始清洗手臂。人长得不出众,所以也不嫉妒别人。骨盆是标准宽度,所以才令人惊讶,居然两次都生出了死胎。艰辛劳苦的岁月呀!一路走来艰难啊!生意是绝对不景气。劝得一个顾客动心,要付出二十倍的努力。佣金也是一点一点地缩水。上帝啊,人们怎么那么喜欢在灯光迷幻的旅馆小房间里和风度翩翩的金发小妖女争论啊!闪闪的镜子,狂欢,干杯。又一趟五个小时的旅途。据说,坐火车旅行容易遇上这些事。我就特别容易遇上。不管怎么说,你也会遇上的,不过生活的主要动力就是风流韵事。要是不先风流一番,生意也就没心思做。所以,我的计划如下:先到朗厄给我讲过的那家咖啡馆。到了那里,要是没多大意思的话……

出了大门,过了货栈,到了一个火车站。我们的旅客放下车窗,分开两肘,靠在窗上。月台那边,几节沉睡的车厢下面冒出蒸汽来。可以隐约看见鸽子在高高的玻璃圆屋顶下面变换着栖息的地方。叫卖热狗的是高音,叫卖啤酒的是男中音。一个女孩,胸部包裹在白色毛衣里,站着和一个男人说话。一会儿她裸露的手臂交叉背在身后,手袋轻轻晃动,打在屁股上。又一会儿双臂抱在胸前,两脚交替抬起放下,要么把手袋夹在腋下,灵巧纤细的手指在闪亮的黑腰带下方戳戳点点,发出轻微的啪啪声。她就这样站着,笑着,有时碰碰同伴,像是告别,但马上又恢复了她刚才的动作。女孩皮肤晒得很黑,头发高高盘起,耳朵露了出来,一条蜜色胳膊的上半截处有一道明显的抓痕。她没有看我们,这没关系,就让我们一个劲地朝她抛媚眼。在我们贪婪紧盯的热辣目光下,她开始发光,似乎快要融化了。一转眼,她周围的背景露了出来——一个垃圾桶、一张海报、一条长凳。不过此时不巧,我们亮晶晶的双眸不得不恢复到正常状态,因为情况全变了,那个和她说话的男士跳进了另一节车厢,火车一晃,动了起来,女孩从手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火车缓缓滑行,她端端出现在他的窗前,康斯坦丁,科斯佳,科斯坚卡,他冲自己的手掌热吻三次,可惜他的爱意没被注意到。她有节奏地挥舞着手帕,渐渐远去了。

他关上车窗,一转身,惊喜地发现就在自己刚才忘情吻手心的时候,这个隔间已经塞满了人:三个看报纸的男人,远一点的角落里是个深肤色的女人,满脸扑着厚厚的粉。她闪亮的外套呈胶质般的半透明色——可能防雨,但防不了男人的目光。端庄幽默,视域正确——这是我们的格言。

十分钟后,他已经和对面靠窗座位上那个衣着整洁的老先生聊得非常投机了。话题是从一个工厂烟囱的外观开始的,提到了一些统计数据,不约而同地对工业发展的趋势说了些不无忧虑的风凉话。在此期间,那位满脸白粉的女人起身将一束病恹恹的勿忘我花丢在了行李架上,从旅行包里掏出一本杂志,很明显地进入了全神贯注的阅读之中。她看她的,我们聊我们的,声音柔和,条理不乱。第二位男乘客也加入进来:他胖得可爱,穿一条方格灯笼裤,裤脚还塞在绿色长筒袜里,一上来就说起养猪的事来。多好的兆头啊——你看哪里,她就调整过来让你看。第三个男人,一个高傲的隐士,藏在报纸后面不露面。到了下一站,工业问题专家和养猪能手都下车了,隐士去了餐车,女士就移到了靠窗的座位上。

让我们一点一点地欣赏她。眼神忧伤,嘴唇性感。一流的美腿,人造丝袜。是有经验的三十岁性感黑皮肤女人好呢,还是青春花季的金发小傻妞好呢?今天是前者好,明天再说明天的。还有一点:透过她的凝胶雨衣,隐隐闪出她漂亮的裸体,就好像透过莱茵河的黄色波浪看见一条美人鱼。她过一阵就站起来一下,脱去外套,不过只露出一件米色连衣裙和提花围巾。整理一下呀。这就对了。

“五月的天气,”康斯坦丁亲切地说,“火车还放暖气。”

她左眉一挑,答道:“是呀,这里天气很暖和,我都快累死了。我合约到期,这就回家去。大家轮流给我敬酒——车站上的自助餐可是一流的。我喝多了,但我从没喝醉过,就是胃里有点沉。生活越来越不易,我收到的花比钱多。休息一个月很好啦,然后再签新合约。不过当然了,坐享其成是不可能的。刚才离开的那个大肚子家伙真是下流。他刚才怎么盯我的呀!我怎么觉得在这趟车坐了好久好久了,真想赶快回到我的舒适小公寓,远离所有的慌乱和无聊的胡言乱语。”

“你不顺心,就让我帮你舒缓一下吧。”科斯佳说。

他从背后抽出一个方形充气靠垫,橡胶面上包着花斑绸。每一趟辛苦无聊、坐得屁股要生疮的旅程中,他都带着这个垫子。

“那你呢?”女人问道。

“我们应付得了,应付得了。我得让你稍微抬起来一下。不好意思。现在坐下来。很软,是不是?旅途中这个部位特别敏感。”

“谢谢你,”她说,“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么体贴。我最近体重降了不少。哦,真舒服!简直像坐在了二等车厢里。”

“galanterie, gn?digste,(2)对女人殷勤体贴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天性,”科斯坚卡说道,“对,我是外国人。俄国人。给你讲个例子:有一天我爸和他的一位老朋友,一位很有名气的老将军,在自己的庄园里散步,碰巧遇到一位农妇——你知道,一个小老太婆,背上背了一大捆柴火——我老爸对她脱帽致意。这个举动让那位将军大感诧异,后来我爸说:‘难道阁下真愿意看到一个普通农人比一位贵族更彬彬有礼吗?’”

“我认识一个俄国人——我猜你也一定听过他的名字——让我想想,是什么来着?巴雷特斯基……巴拉特斯基……来自华沙,现在在开姆尼茨开了家药店。巴拉特斯基,巴瑞特斯基。你肯定认识他吧?”

“不认识。俄国大了去了,我家庄园的面积差不多就有你们的萨克森州这么大。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都烧光了。当时的火光七十公里以外都能看得见。我的爸妈是在我眼前被杀的。我能活下来多亏家里一位忠诚的仆人,是在土耳其打过仗的老兵。”

“多可怕呀,”女人叫道,“真是太可怕了!”

“是可怕,不过习惯了就不怕了。我装成个村姑逃了出来。那些日子,我俨然一个可爱的小妞,当兵的一见就纠缠。有一个特别恶心的家伙……由此发生了一个特别的故事。”

他讲完了故事。她笑着说:“你真坏!”

“自那以后,就开始了我的流浪时代,什么都干过。有一段时间专门擦皮鞋……梦里常见老家花园里的一个确切地方,老管家手持火把在那里埋下了祖传珠宝。我记得有一把剑,镶满钻石……”

“失陪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女人说。

有弹性的靠垫还没来得及变凉,她就再次坐在上面了,也再次老练优雅地跷起了二郎腿。

“……还有更值钱的,两颗红宝石,那么大,藏在一个金盒子里。还有我爸的肩章,一串黑珍珠……”

“是呀,好多人都过得今不如昔啊,”她叹口气,又挑了一下左眉,接着说,“我也是历尽艰辛。有过丈夫,那是一段可怕的婚姻,我对自己说:‘够了!我要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到现在快一年了,我和我爸妈连话都不说——你知道,老年人,总是不理解年轻人——这对我影响很大。有时候,路过他们的房子,很想进去看看。现在谢天谢地,我有了第二任丈夫,人在阿根廷,给我写信,写得绝对好,但我绝对不给他回。还有一个男人,是个工厂厂长,一个特别稳重的绅士。他崇拜我,要我给他生个孩子。其实她老婆人也不错,特别热心——年龄比他大得多——唉,我们三个成了好朋友,夏天一起去湖上划船,只是后来他们搬到法兰克福去了。还有那些男演员,人都很好,很快乐,和他们风流一场是那么kameradschaftlich(3),不和你来硬的。同时,同时,同时……”

这期间科斯佳心里想:这样的父母和厂长我们都了解。她说的都是瞎编的。不过编得很有吸引力。那胸部像长了两只小猪似的,还有两条细腿。好像还喜欢喝酒,那就待会儿吃饭的时候要点啤酒吧。

“后来嘛,时来运转,我有了一大笔钱。我在柏林就有四套公寓,可是那个我信任的人,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欺骗了我……不堪回首啊。钱虽然没了,但我依然乐观。如今,又要感谢上帝,尽管不景气……说到这里,夫人,我给你看样东西。”

贴着艳丽标签的手提箱里装着一些特别时髦的便携式化妆镜样品(和其他色彩鲜艳的俗气玩意儿装在一起)。这些小镜子既不圆也不方,倒显得形状别致,梦幻一般,比如有的像一朵雏菊,有的像一只蝴蝶,有的像一颗心。这时候啤酒来了。她翻了翻那些小镜子,拿起来照照自己,照得一道道亮光在车厢前后忽闪。她喝啤酒就像个大兵那样一饮而尽,然后手背在橘红色的唇上一抹,擦去泡沫。科斯坚卡怜爱地把镜子标本放回手提箱,再把箱子放回到行李架上。好了,让我们继续聊。

“知道吗——我一直在看你,好像几年前我们见过一面似的。你特像一个小女孩,像到一模一样的程度了——她得肺结核死了。我那时候爱她爱得发疯,差点为她自杀。没错,我们俄国人都是感情用事的怪家伙。不过,相信我,我们都会像拉斯普廷(4)那样不顾一切地去爱,像孩子一般天真地去爱。你是孤独的,我也是孤独的。你是自由的,我也是自由的。那么,我们搭起一个爱巢,度过几个钟头的快乐时光,谁又能挡得住呢?”

她的沉默令人想入非非。他离开自己的座位,坐到她的身边。他转着眼珠向她暗送秋波,双膝磕碰,搓着手,大张着嘴盯着她的侧影。

“你在哪儿下车?”她问道。

科斯坚卡告诉了她。

“我是要回……”

她说了一个以奶酪制品出名的城市。

“那好,我就陪你去,明天我再一个人继续旅行。我不敢预料任何事情,不过夫人,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为你我同行而后悔的。”

还是那样的微笑,还是那样挑了一下眉毛。

“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哦,那有什么,那有什么?一个人为什么就要有个名字呢?”

“给你这个。”她说着递给他一张名片:索尼娅·贝格曼。

“我就是科斯佳。科斯佳,很干脆。叫我科斯佳,行吗?”

一个迷人的女人!一个敏感、柔顺、有趣的女人!半小时后我们就到了。生活万岁,幸福万岁,红润健康万岁!漫漫长夜,双重的快乐。看看我们亲热的全过程吧!我们就是多情的赫拉克勒斯!

我们戏称为隐士的那个人吃完饭回来了,调情只好暂停。她从手袋里取出几张快照,依次给我看:“这个女孩是一个朋友。这个男孩特别可爱,他哥哥在电台工作。这一张上把我照得太糟糕了。那是我的腿。这个嘛——你能认出这个人吗?那是我,戴了眼镜和圆顶硬礼帽——好可爱,对不对?”

马上就到站了。她把小靠垫还给了我,还说了好多感谢话。科斯佳把垫子里的空气放尽,塞进自己的行李箱。火车开始刹车了。

“那么,再见!”女士说。

他兴冲冲地搬出两件行李——她的是纤维小包,他的高档一点。三道闪着灰尘的阳光从车站的玻璃顶上直射下来,那位昏昏欲睡的隐士和被忘记了的“勿忘我”坐着车远去了。

“你真疯了!”她笑着说。

在存放行李之前,他从包里抽出了一双可折叠的平底拖鞋。出租车搭乘点那里还有一辆空车。

“我们去哪儿?”她问道,“去餐馆吗?”

“我们还是在你住的地方随便吃点吧,”科斯佳极不耐烦地说,“那样比餐馆舒服多了。上车吧,我觉得这主意比去餐馆更好。你说司机他能找开五十马克吗?我手头只有大票子。不,等等,这里有点零钱。快,快,告诉司机怎么走。”

出租车里一股煤油味。我们不能让接吻时候冒出一股油腥味而坏了兴致。很快就能到吗?真是一个沉闷的地方。很快就能到吗?这么催促让人讨厌。我知道那个公司。哈,我们到了。

出租车停在了一幢有着绿色百叶窗的乌黑老楼前面。两个人爬到四楼楼梯平台上,她停下来说:“里面要是有人怎么办?你怎么知道我会让你进去?你嘴唇上的那是什么?”

“一个感冒疮,”科斯佳说,“就是个感冒疮而已。快,开门。让我们忘了整个世界和世上的烦恼吧。快点,开门。”

两个人走了进去。门厅里有一个大衣橱,一间厨房,一个小卧室。

“别,等等,我饿了。我们先吃晚饭。把你那五十马克给我,我会找个机会替你换开它。”

“好吧,不过看在上帝的分上,快着点,”科斯佳说着翻起了钱包,“不用换了,这里恰好有十马克。”

“你想让我给你买点什么?”

“买什么都行,你看着办,我只求你快着点。”

她走了。她把他锁在了屋里,门外的上下锁都锁上了。以防万一。可是就算贼来,这里有什么可偷的呢?啥也没有。厨房地板中央直挺挺躺着一只蟑螂,棕色的腿四面伸开。卧室里有一把椅子,一张蕾丝花边的木床。一幅男人的照片,胖脸颊,波浪形的头发,就钉在床上方斑驳不堪的墙上。科斯佳在椅子上坐下来,他已经脱下红桃木色的街头跑鞋,换上了一双闪闪发亮的摩洛哥山羊皮拖鞋。接着,他脱下身上的诺福克夹克衫,解开淡紫色裤背带上的纽扣,取下了硬邦邦的假领。因为没有卫生间,他便快快地在厨房的洗手池里方便了一下,然后洗了洗手,检查了一下嘴唇。门铃响了。

他踮着脚尖飞快地走到门口,从窥视孔里往外望,但什么也没看到。门外的人又按了一次门铃,还听到手敲铜铃的声音。不管他——即使我们想让他进来,现在也没有办法让他进来。

“谁呀?”科斯佳隔着门试探地问了一声。

一个刺耳的声音问道:“请问是贝格曼太太回来了吗?”

“还没呢,”科斯佳答道,“怎么了?”

“不幸啊,”那声音说道,又停了。科斯佳等着。

那声音又说开了:“你不知道她几时回城里来吗?我听说她原本今天会回来的。你是塞得勒先生吧?”

“有什么事吗?我回头告诉她。”

那人清了一下嗓子,声音好像是在打电话。“我是弗朗茨·洛施米特。她不认识我,不过请告诉她——”

又一次停顿,接着不确定地问了句:“也许你能让我进来?”

“别介意,别介意,”科斯佳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我全告诉她。”

“她爸爸要死了,可能熬不过今晚。他在店里中了风,告诉她赶快过去一趟。你觉得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很快,”科斯佳说,“很快。我会告诉她的。再见。”

一阵嘎嘎吱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楼梯上恢复了平静。科斯佳走到窗前。只见一个死气沉沉的年轻人,穿着雨衣,没戴帽子,留着青烟色的小平头,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街道,消失在街角那边。不一会儿,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了那位女士,拎了满满一网兜的东西。

门上面的锁先开了,然后是下面的。

“哎呦!”她说着走了进来,“看,我买了多少东西!”

“待会儿,待会儿,”科斯佳说,“我们待会儿再吃晚饭。快去卧室。我求你暂且忘了这些大包小包的东西。”

“我要吃饭。”她拖长声音答道。

她甩开他的手,进了厨房,科斯佳跟了过去。

“烤牛肉,”她说,“白面包。黄油。我们这里有名的奶酪。咖啡。一品脱上等白兰地。天啊,你就不能稍等一会儿吗?放开我,下流。”

然而科斯佳把她紧紧按在桌子上。她无可奈何地咯咯笑起来,他的指甲不停地碰到她的绿色针织内衣。草草了事,毫无情趣。

“下流!”女人笑着啐了他一口。

哪里,划不来费这周折。衷心感谢你的款待。白费了牛劲。我不再年轻气盛,反倒恶心。看她那冒汗的鼻头,黯淡的脸。抓起东西就吃,也该先洗洗手。嘴唇上那是什么东西?真粗俗!知道吗,谁占了谁的便宜还不好说呢。好了,没事可做了。

“雪茄是给我买的?”他问了一句。

她正忙着从橱柜里往外拿刀叉,没听见。

“那支雪茄是怎么回事?”他重复了一遍。

“哦,抱歉,我不知道你抽烟。要不要我再下楼给你买一支?”

“没事,我回头自己去买。”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回卧室穿鞋,穿衣服。门开着,他能看见她往桌上摆东西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优雅。

“烟草店就在拐角上。”她高声喊道,顺手拿了一个盘子,开始往上面精心地摆凉凉的玫瑰色烤牛肉片。这东西她非常爱吃,好久都买不起了。

“除了烟,我还要买点点心。”康斯坦丁说着走了出去。他心里默念着点心,又加了几样东西:鲜奶油、一大块菠萝、白兰地酒心巧克力。

一到街上,他抬头望望,寻找她的窗户(是放着仙人掌的那一扇还是旁边那一扇?),然后往右拐,绕过一辆家具货车后部,差点被迎面而来的自行车前轮撞倒,气冲冲地朝骑车人挥挥拳头。再往前走,有一个小小的公园,还有一尊公爵石像。又转了一个弯,看见街道的尽头,在雷雨云边和绚丽的夕阳下现出一座教堂的砖塔轮廓。走过去后,他想起来刚才乘出租车经过过这地方。从这里到火车站也就一步之遥。十五分钟后就能很方便地搭上一班列车:在这一点上,他起码还是很幸运的。算算开支:存放行李三十芬尼,出租车一马克四十芬尼,给了她十马克(其实给五马克就够了)。还买了什么?对了,啤酒五十五芬尼,包括小费。总花费是十二马克二十五芬尼。真够白痴的。还有那则坏消息,她肯定迟早会知道的。是我让她少受了几分钟守候临终之人的痛苦。我还是给她送个便条吧?可我已经忘了她的门牌号。没有忘,我想起来了:是二十七号。无论如何,别人都会以为我是忘了的——没人非得有这么好的记性不可。我能想象,我要是马上告诉了她,还不乱成一锅粥了!这个老女人!记住,我们只喜欢金发小女孩——永远记住这一点。

火车很挤,热得透不过气来。大家心情不好,但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眩晕。不过只要吃饱睡好,生命就恢复了本来面貌,美国乐器就会在我们的朋友朗厄描述过的快乐咖啡馆中演奏。这么过上一段时间,然后大家统统死去。

* * *

(1) obolenski,俄罗斯伊万四世(1530—1584)执掌王权前其母叶莲娜·格林斯基的宠臣。太后死后,奥伯连斯基被小伊万骗进宫来,控以谋杀太后的罪名,投进狱中,被得到授意的狱卒打死。

(2) 法语和德语,荣幸,荣幸至极。

(3) 德语,和谐。

(4) grigori rasputin(1869—1916),俄罗斯帝国尼古拉二世时期的神秘主义者,沙皇及皇后的宠臣。原是西伯利亚一介农夫,自称为能通灵预言的神人。一九○五年进宫,与皇室关系密切,有“国师”、“神僧”之誉。据说其眼睛极具魅力,性能力极强,颇受贵族女性欣赏。最终落下祸国殃民的罪名,被贵族大公联合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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