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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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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绿色的围巾披在肩上。她挽住了他的手臂。他太漂亮了,她说;她开始说起园丁肯尼迪,他一下子变得如此英俊,使她简直不忍辞退他。在暖房前面靠着一把梯子,周围黏着几小块油灰,因为他们就要修理暖房了。是的,当她和丈夫一路散步过去,她觉得那个特别令人忧虑的祸根,早已埋伏在那儿了。在他们散步之时,她的话儿已经到了嘴边:“修理费用要五十镑呢。”但她没说,因为一提起钱的问题,她就失去了勇气。她另外找个话题,说起杰斯泼射鸟的事儿。他马上安慰她说,对于一个男孩子说来,那是很自然的,他相信杰斯泼不久就会找到更好的消遣办法。她的丈夫是如此明智,如此公正。因此她说:“是的,所有的孩子都要经历各种发展阶段。”她开始考虑那个大花坛中的大利花,不知道明年花开得如何。她又问他,是否听到孩子们给查尔士·塔斯莱起的绰号。无神论者,他们称他为渺小的无神论者。“他可不是个举止优雅的楷模,”拉姆齐先生说。“差得远哪,”拉姆齐夫人说道。

她认为最好还是让他自行其是,拉姆齐夫人说,同时她心里怀疑,把花的球茎交给仆人是否有用,他们会不会去种植呢?“噢,他还有他的学位论文要写呢,”拉姆齐先生说。关于那篇论文的事情她全知道,拉姆齐夫人说,其内容是关于某人对于某事的影响。除了这篇论文,别的他什么也不谈。“嗯,他就完全指望这篇论文啦,”拉姆齐先生说。“求求老天爷;可别叫他爱上了普鲁,”拉姆齐夫人说。要是她和塔斯莱结婚,他就剥夺她的继承权,拉姆齐先生说。他的目光并不去注视他的妻子正在仔细察看的花朵,而是望着它们上方一英尺左右的地方。塔斯莱并无恶意,他接着说,而他几乎马上就要说,无论如何,他是在英国崇拜他的著作的唯一青年——但他忍住了,没把它说出来。他不愿再拿他的著作来烦扰她了。这些花卉好像值得赞赏,拉姆齐先生说。他向下俯视,注意到一些红色和棕色的东西。是的,这些是她亲手种的花,拉姆齐夫人说。问题在于,如果她把这些花的球茎都交给园丁,肯尼迪会去种植吗?他可懒得没法治,她接着说,一面向前走去。如果她整天手里拿着把铲子在旁边督促他,他有时还干点活。他们就这样信步而行,走向那火红色的铁栅栏。“你在教你的女儿们夸大其词,”拉姆齐先生责备她说。她的姨妈卡米拉比她更善于夸张,拉姆齐夫人说。“据我所知,从来没人把你的卡米拉姨妈当作品德高尚的楷模。”拉姆齐先生说。“她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拉姆齐夫人说。“最美的不是她,是别人,”拉姆齐先生说。普鲁将要比她美得多,拉姆齐夫人说。拉姆齐先生说他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好,那末今天晚上你就瞧一瞧吧,”拉姆齐夫人说。他们停住了。他希望能促使安德鲁更用功点。如果他不用功,他就会错过得奖学金的一切机会。“噢,奖学金!”她说。拉姆齐先生认为,她用这样轻忽的口吻来说奖学金这样严肃的事情,可有点儿傻。他将为安德鲁感到骄傲,如果他得到奖学金的话,他说。如果他得不到奖学金,她也同样为他感到骄傲,她回答说。对此他们总是意见分歧,但这没有关系。她就喜欢他如此相信奖学金的作用;而他也喜欢她不管安德鲁干什么,她都为他感到骄傲。突然间,她想起了在悬崖峭壁边缘上的那些羊肠小道。

不是已经很晚了吗?她问道。他们还没回来。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他的挂表。只有七点多钟。他让表盖开着,过了一会儿,他决定把刚才他在阳台上的感觉告诉她。首先,这样大惊小怪是毫无道理的,安德鲁能够照应他自己;然后,他要告诉她,刚才在阳台上散步之时——说到这儿他有点窘,好像他私自闯入了她孑然独处、神魂飞驰、远离尘世的精神世界……但她紧紧地挽住了他。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呢?她问道。她猜想,他会说起到灯塔去的事;他会表示遗憾,因为他刚才说了一声“真该死”。不。他不喜欢她刚才看上去如此凄凉寂寞,他说。不过是在出神罢了,她反驳道,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他俩都感到别扭,好像不知道该继续散步呢还是回去。她刚才给詹姆斯念童话来着,她说。不,在这方面他们没有共同的感受;这个话题他们谈不下去。

他们走到了装着火红色铁栅栏的两簇树篱之间的空隙处,又可以见到那座灯塔了,但她不让自己去瞧它。要是她知道刚才他在瞧着她,她想,她就不会让自己坐在那儿沉思了。她不喜欢会使她想起曾经有人看到她坐着出神的任何东西。因此,她回过头去瞧那城镇。那些灯火波动奔流,宛若被一阵微风稳稳地托起的一股银光闪烁的水珠。所有的贫穷和苦难,都化为那一片光芒,拉姆齐夫人想道。城镇、港口和船只的灯火,像一个悬浮在那儿的幻影般的网,标出了沉没在茫茫暮色之中的物体。如果他不能分享她的思绪,拉姆齐先生对自己说,他就独自走开吧。他要继续思索,和自己讲讲休谟如何陷入泥沼的故事;他要大笑一场。不过他首先要说,为安德鲁担忧可真是杞人忧天。当他在安德鲁那样的年龄,他就经常整天在乡间漫游,除了口袋里有一片饼干之外,什么也不带,也没人为他担忧,恐怕他会从悬崖上摔下去。他大声地说,他想,如果明天天气很好,他倒愿意出去游逛一整天。班克斯和卡迈克尔可真叫他受够啦。他希望能够离群索居。好吧,她说。她并不提出异议,这可叫他生气。她知道他永远也不会这样干的。他的年龄太大了,他不可能在口袋里带片饼干出去一整天。她担心孩子们的安全,就是不为他担心。他们站在两簇装着火红色铁栅栏的树篱之间,他遥望着海湾的彼岸,心里思忖:多年以前,那时他们还没结婚,他曾经走了一整天,在一个小酒店里吃了一点面包和干酪,权充午餐。他曾经一口气工作十个小时;只有一个老妇人不时进屋来照管一下炉子。那就是他最喜爱的乡村,就在那儿,那些沙丘渐渐地隐没在夜色之中。你可以走上一整天,也遇不到一个人,在好几英里路之内,没有一所房子,一座村庄。独自一个,你就能绞尽脑汁来思索,解决一些问题。在那儿,有一些自古以来人迹罕至的小小的沙滩。海豹竖起它们的身躯盯着你瞧。有时候,他似乎觉得,在那野外的一座小屋子里,独自一人,他就可以——他的思绪突然中断,他叹了口气。他没那个权利。他可是八个孩子的父亲啊——他提醒自己。要是他还想把现状稍为改变一下,他就是个不知足的畜生和恶棍。安德鲁将成为一个比他更好的人。普鲁将成为一个美人儿,这是她母亲说的。他们会稍稍阻挡住那股洪流。但整个说来,那是件小小的杰作——他的八个孩子。他想,他们的存在表明,他并不完全诅咒这个可怜渺小的宇宙,因为在这样一个黄昏,他瞧着眼前的这片土地在夜色中渐渐缩小,那个小岛似乎小得可怜,它的一半已经被海水吞没了。

“可怜、渺小的地方,”他喃喃自语,叹了口气。

她听见了。他说了最忧郁的话。但她注意到,他说过这样的话之后,往往马上显得比平时更为兴高采烈。这些措词不过是一种文字游戏而已,她想,要是她说了他所说的话的一半,她就会用枪打碎自己的脑壳。

这样玩弄辞藻真叫她生气,于是她用一种实事求是的口吻对他说,这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可爱的黄昏。他无病呻吟些什么呢,她一半好笑,一半埋怨地问道,因为她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要是他没结婚,他会写出更好的著作。

他可没抱怨,他说。她知道他没抱怨。她知道他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举到他的唇边,带着强烈的感情亲吻了它。这使她热泪盈眶。他立刻放下了她的手。

他们转身离开了这片景色,挽着手臂,开始走上那条长着银绿色长矛似的植物的小径。他的胳膊差不多像个小伙子的胳膊,拉姆齐夫人想道,瘦削而坚定。她高兴地想,虽然他已年逾花甲,还是多么强健,多么豪放,多么乐观。像他那样,确信世界上有各种各样可怕的事情,但这似乎毫不使他气馁,反而叫他高兴,那可多么奇怪。这不是很奇怪吗?她在心中琢磨。她似乎觉得,他有时确实与众不同:对于平凡的琐事,他生来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置一词;但对于不平凡的事情,他的目光像兀鹰一般敏锐。他透辟的理解能力,常常使她吃惊。但是,他注意到那些花朵了吗?不。他注意到这片景色了吗?不。他注意到自己亲生女儿的美丽了吗,或者,他是否注意到他的盘子里是块布丁还是烤肉?和他们一起坐在餐桌旁边,他心不在焉,就像在做梦一般。她担心,他那种大声自语、高声吟诗的习惯,恐怕是发展得越来越厉害了;因为有时候这使人发窘——

最美好、最光明的日子,已经消逝!

可怜的吉廷斯小姐,当他对着她吼出那诗句之时,她几乎大吃一惊。尽管拉姆齐夫人马上会站在他一边,去对抗世界上所有吉廷斯之类的傻瓜,然而,她想……,她亲昵地轻轻捏紧他的胳膊,因为上山时他跑得太快了,她要停留一会儿,看看海岸边隆起的沙丘,是不是新的鼹鼠窝。然后,她一边弯腰凝视,一边想道,一个像他这样伟大的脑袋,必然处处和我们的有所不同。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伟大的人物,她想(她肯定是一只兔子而不是鼹鼠钻进了沙丘),都是像他那个样子。只要听听他发表的高谈阔论,看看他的堂堂仪表,对小伙子们就大有裨益(虽然对她来说,讲堂里的气氛几乎沉闷压抑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但除了射杀那些兔子之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铲平那些小丘。那可能是兔子;也可能是鼹鼠。总之,有某种动物,正在破坏她的樱草花。举目仰望,她透过稀疏的枝叶,看见了闪闪繁星的第一束光芒。她要她的丈夫也看上一眼,因为那景象使她感到强烈的喜悦。但她抑制住自己。他从来不观赏景色。如果他瞧上一眼,他只会叹一口气说:可怜、渺小的世界啊!

当时他说了声“很好”,以便取悦他的夫人,并且假装在欣赏那些花卉。但是,她知道得很清楚,他并不欣赏那些花,或者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存在。这不过是为了讨好她罢了……。啊,那不是莉丽·布里斯库和威廉·班克斯在一块儿散步吗?她的近视眼盯着退回去的那一对儿的背影直瞅。没错,真是他们俩。这不是意味着,将来他们会结合吗?对,他们俩必须结婚!多好的主意!他们俩必须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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