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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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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么说来,南希是和他们一块儿去的了,拉姆齐夫人想道。她正在对镜梳妆。她放下一把发刷,拿起一把梳子,听到有人敲门,就说了声“进来”(杰斯泼和露丝走了进来),她在心里琢磨,南希和他们在一块儿,这究竟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发生什么事故的可能性;看来可能性是减少了。不知道为什么,拉姆齐夫人有一种非理性的直觉:如此规模的惨案,毕竟是不可能发生的。他们不可能都被淹死的。她又一次感到自己孤立无援地面对着自己的老对手——生活。

杰斯泼和露丝说,玛德蕾特想要知道,是否必须等一等再开晚饭。

“又不是等英国女王,”拉姆齐夫人用强调的语气说。

“也不是等墨西哥女皇,”她又加了一句,并且对杰斯泼莞尔一笑,因为他有着和母亲相同的坏习惯:他也喜欢夸大其词。

她对露丝说,当杰斯泼把口信捎下去的时候,如果她高兴的话,她可以代她挑选今晚要戴的首饰。有十五个人坐着准备吃饭,你就不能叫人老等着。他们这么晚还不回来,她开始生气了,因为他们实在太不懂事了。她除了为他们感到焦急以外,还生他们的气,因为他们偏偏要在今晚迟到。既然班克斯先生终于赏脸同意和他们共进晚餐,她就希望这顿晚餐特别成功;何况厨娘玛德蕾特又做了她的拿手好菜——都勃牛肉【18】。一切都取决于是否能及时上菜。那牛肉,肉桂叶【19】和酒——一切都必须煮得火候恰当,并且及时端上桌面,要推迟开饭是不可能的。他们偏偏要在今晚外出,迟迟不归,而菜非得端出去不可;不得不给他们把菜煨着;那都勃牛肉就全给糟蹋了。

杰斯泼给她选了一串乳白色的项链;露丝选了串金的。在她黑色的礼服衬托之下,哪一串更好看呢?究竟哪一串更美,拉姆齐夫人望着镜子里的脖子和肩膀(她避免看自己的脸),心不在焉地说。两个孩子在她的首饰盒里翻来翻去,她望着窗外那幅经常使她觉得有趣的画面——那些白嘴鸦在空中飞翔,想要决定究竟在哪一棵树上栖息。每当它们快要降落之时,它们似乎一下子改变了主意,又重新飞向空中。她想,这是因为那头老白嘴鸦,那个当爸爸的,她给它取了个名儿叫约瑟夫,是一只三心二意、脾气怪癖的鸟儿。它是一只其貌不扬的老鸟,翅膀上的羽毛掉了一半。它就像她曾经看见过的那种头戴高帽、衣衫褴褛,在小酒店门口吹喇叭的老绅士。

“瞧!”她笑着说。它们确实是在争吵。约瑟夫和玛丽在争吵。总之,它们又起飞了,空气被它们乌黑的翅膀扇向两旁,并且撕裂成精致的、偃月形的碎片。那些翅膀抖动着向外,向外,向外飞去——她从来没法加以精确地描绘,来使自己中意——对她说来,这是一种最可爱的景象。你瞧那边,她对露丝说,希望她能比自己看得更清楚些。因为,你的孩子往往会把你自己的观察稍为往前推进一步。

但是,到底选哪一串?他们把她的首饰盒内所有的隔底盘儿都打开了。选那串意大利金项圈呢,还是詹姆斯叔叔给她从印度带来的乳白色项链?或者她应该戴那串紫石英的?

“挑吧,最亲爱的,挑吧,”她说,希望他们赶快挑。

不过她让他们有充分的时间来选择:她特别喜欢让露丝挑了这件又选那件,把她的珠宝放到她黑色的礼服前面来比试,因为她知道,这每晚例行的挑选首饰的小小仪式,是露丝所最喜欢的。露丝特别重视为她母亲挑选首饰,自有她隐秘的理由。究竟是什么理由,拉姆齐夫人也拿不准,她站着不动,一面让露丝把她选中的项链给她扣上搭钩,一面回顾她自己往昔的岁月,推测像露丝这般年龄的姑娘深深地埋藏在心里的、对于自己母亲难以言传的感情。正如一切个人自己感受到的感情一样,拉姆齐夫人觉得,它使人惆怅。你所能作出的报答,和这种感情相比,是多么不相称啊;露丝的感受,和她的实际情况相比,又多么不成比例啊。露丝会长大成人,如此深情的露丝,会遭受痛苦的,她想。她说她准备好了,他们要下楼了,她要杰斯泼挽着她的手臂,因为他是一位绅士,她要露丝给她拿着手帕,因为她是一位女士(她把手帕递给她)。还有什么呢?噢,对了,可能会冷的:带条围巾吧。给我挑一条围巾,她说,因为她知道露丝会感到高兴的,这注定要遭受痛苦的孩子。“瞧,”她站在楼梯口的窗前说,“那些鸟又在那儿了。”约瑟夫已经栖息在另一棵树梢上。“如果它们的翅膀被打断了,”她问杰斯泼,“你认为它们会痛苦吗?”为什么他要射死可怜的约瑟夫和玛丽呢?杰斯泼在楼梯上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他觉得受到了训斥,但是并不严厉;她不理解射鸟的乐趣;他们又感觉不到这种乐趣;作为母亲,她处于这个世界的另一部分;不过,他倒是挺喜欢听她讲约瑟夫和玛丽的故事。她使他笑了起来。她怎么知道它们是约瑟夫和玛丽呢?难道她以为每天晚上都是这几只鸟儿飞到这几棵树上来吗?他问道。说到这儿,她像所有的成年人一样,突然一点儿也不理睬他了。她在倾听餐厅里咭咭呱呱的谈笑声。

“他们回来了!”她惊呼道。她马上觉得,她对他们的不满情绪,比她解除了忧虑的感觉更加强烈。然后,她暗暗纳闷:雷莱究竟向敏泰求婚了吗?她要下楼去,他们就会告诉她的——但是,不。有这些人在座,他们什么也不会对她说的。因此,她得下楼去,先开始吃晚饭,然后耐心等待。于是,就像一位女王,发现她的臣民已集合在大厅里,她居高临下望着他们,来到他们中间,并且默然认可他们的赞颂,接受他们的顶礼膜拜(当她经过的时候,保罗连一丝肌肉也没动,只是出神地瞪着前方),她走下楼梯,穿越餐厅,微微颔首,好像她接受了他们无法表达的心意——他们对她美貌的赞叹。

但她停下了脚步。有一股焦味儿。是他们把都勃牛肉给煮糊了吗?她心里有点怀疑。天哪,可千万别煮糊了!那响亮的锣声,庄严地、权威地宣布:所有分散在各处的人们,在阁楼上,在寝室里,在他们各自休憩之处看书、写作、梳头、整装的人们,必须把这一切都搁下来,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留在他们的盥洗台和梳妆台上,把小说放在床头柜上,把涉及隐私的日记也收起来,这些全得暂时撂下,大家集合到餐厅来进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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