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菲里琪士还在底萨莱为王时,他的三位勇猛的同宗,散到外边去求幸福,他们到了西方的埃托利亚(aetolia),每个人都以刀剑夺得了一个国王。其中的二人,欧厄诺斯(euenus)和时斯蒂士(thestius),乃是战神阿瑞斯和底萨莱的一位公主生的,第三个人,俄纽斯(oeneus)乃是他们母亲的兄弟之子。他们这三个人,皆以他们儿女们的奇遇,而驰名于希腊。先说国王欧厄诺斯和他的女儿马耳珀萨(marpessa)。
这位欧厄诺斯真是言不愧实的战神的儿子;他勇猛无畏,一往直前,喜爱暴力,易于愤怒,爱争战过于爱宴会。他的独生子乃是一个女儿,这使他很悲苦;但他的女儿马耳珀萨长得异常地秀美高贵,他的凶猛之心一见了她也便温热和平了。他立意不使她离开他,在他老年时当作一个儿子;所以如一个少年勇士似的训练着这位女郎,禁阻她去想到爱情或结婚,因为这些东西不是为她而设的。但马耳珀萨的美貌,乃是一个不能遮掩的光明,竟引来了那么多的王子到她父亲宫中来求婚,他不敢公然地全体拒绝了他们,生怕结果他们要联合起来推翻了他,所以他设想了一个计策,将他们全都毁灭了。这个计策诚是一个巧计:他宣言,他要将他的女儿给了那位能够和他赛车而得胜的求婚者;但因为奖品太好了,所以比赛失败的人须死在国王的矛下。欧厄诺斯有两匹马,一匹是棕色的,一匹是栗色的,都是他父亲战神从他自己的马厩中选出给他的,他知道凡间的马匹是绝不能与他们比疾的。不久之后,便一连死了二十四个王子,全都是有技能的御车者,且带着著名的马匹而来;他们都为了要求得马耳珀萨为妻而失了性命。这些人,在他们比赛失败的当儿,欧厄诺斯便以一支发无不中的矛从他车上抛过去而杀死了他们;他斩下了每个人的头颅,成列地悬挂在战神的庙前,以为后来的警戒。每一次举行车赛时,马耳珀萨都装饰成新娘的样子坐在比赛的终点,等候着有幸福的新郎。她看见那些勇猛的求婚者一个个流血而死,俱漠然无动于衷;因为她从少儿便见惯了血,心肠冷硬,既不知爱情,也不知怜恤。
但当二十四位王子陆续地死去之后,却又有一个求婚者来到父亲的宫中,一个从远远的南方米西尼亚来的少年。当马耳珀萨看见了这位御车者进入赛道时,不知名的情感竟没溢了她;她什么都感觉得朦朦胧胧的,只是觉得不忍看见他也如别的比赛者们同样死亡。号声一作,两部车子便电驰风行地沿了长长的沙路飞奔着;少年的马匹毛色是雪白的,神骏异常,别具威风,它们和战神的马匹各不相让地竞争,如雪似的沿了外边的一条车路奔着。它们那时是占了上风;但她的心冷凝了,因为她父亲惯用的方法是这样:控着他的马匹直到最后的时候;他说,正当他们幻想自己得胜之时而突出地战胜了他们,诚是一件难能可贵的游戏。白色的马现在跟近于她了……口沫四溅着……一阵云似的尘土掩蔽了国王的车子……现在,国王就要突冲而前,将战胜着了……他的矛尖闪闪有光……马耳珀萨紧闭了双眼,不忍看见底下发生的事了。突然,如在一个梦中,她觉得她自己为人所举,暴急地抱了前去……她睁开了她的眼……与那位不认识的少年的眼相遇了,他一手紧抱了她在胸前,一手御车疾驰而去。“这是永远不会有的事,”她想道,“我在做梦呢!”一个如狮吼的喊声起于他们之后;她回头一望,看见欧厄诺斯愤怒地驱车追来,执着他的矛。“唉,王子,”她叫道,“我们是失败了;你以什么机缘竟胜过了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但现在他一定要追上杀了你,那些马匹乃是战神的马种,比任何世上的马还跑得快些。”少年笑道:“但似乎并不会比波塞冬的马匹更快。不,不要怕,最亲爱的女郎,欧厄诺斯永远不会追过我们一矛之隔的。这便是他所信守着的契约吗?幸得我逃出了他的奸计之外。”他说着,拉了马缰一下,那些白马昂着头,快乐地奔向前去;现在它们似乎是在飞,不是在奔驰;它们的疾蹄似乎很少踏在尘土之上;当马耳珀萨再回头一望时,她父亲的车子已在远远的平原之上如一个黑点了。他们这样到了欧厄诺斯国境之边的李柯马斯河(lycormas);河水正在泛溢,奔流而下,势不可御,因为秋雨已经开始了。但那对于波塞冬的马匹有何关系呢?它们飞奔而过洪流之上,连马蹄也不沾湿!当欧厄诺斯追到了边界时,被追的车子已经失去了踪影;现在,他的马匹疲乏不堪,站在河岸上不动,虽然他怒骂着,猛鞭着,都不能强迫它们向前。“死吧,那么,”他最后叫道,“为了你们这两次竟卖了我!”他将矛刺进了两匹马的颈。然后,他愤怒得发狂了,自己投身于洪流之中;黄色汹涌的水便冲扫了他,永远地蔽掩在他的头上。溺死他的河流,自此不再被人称为李柯马斯,却由当地的人改名为欧厄诺斯河;后来他们还在河边建了一墓,葬了那两匹名马。
但马耳珀萨和少年仍向南行,直到黄昏;然后,他将至今未倦的马匹停于水淀淀的溪边的绿草地上;这个地方异常幽悄,却有一个小庙,就在附近,供过客们的憩息。少年迅疾地解下了马匹,放它们到草地上去。“让我们今夜就憩在此地吧,我的美人。”他说道,“我带了食粮来,我们吃了夜饭之后,可到前面的庙中过宿。”他们遂坐下来吃东西;但马耳珀萨仍然觉得不安,因为自从她听见这两匹神马乃是波塞冬的之后,她的心中突然觉得,它们的御者当是一个乔装的神,而不是一个人。他问她什么事那么颓唐丧气;她说道:“这因为,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我也怕听见它。我的心一见了你时,便已飞驰出去了;如果你是现在的这样的人时,我可以成为一个快乐的妻。但妇人如和一位不朽的神结合时,她会有什么结果呢?”于是少年快乐地笑哈哈地握了她的手,说道:“不,我的心,我并不是什么天神,却是和你一模一样的泥土;我的名字是伊达斯(idas),米西尼亚国王亚弗莱士(aphareus)乃是我的父亲,他见我因波塞冬的帮助而赢得的可爱的新妇,一定会很快乐地欢迎她的。我们现在已在他的国境的边界了,马耳珀萨,明天便是我们结婚之日。”马耳珀萨说道:“那很使我高兴,虽然我直到今日,还没有想到要结婚。因为我的父亲,你也许已知道,将我抚养长大,全和别的女郎们不同;在此时之前,我除了战争和打猎之外,一点别的事也不注意。但请你告诉我,伊达斯,你怎么会得到波塞冬的马匹的?当你告诉我这些马匹乃是波塞冬的时,我便想道:‘这个人诚然是一个天神,也许竟是波塞冬他自己呢。’”
于是伊达斯就告诉她,如何的波塞冬从古代起对于他家便特别地看顾了;如何的欧厄诺斯举行车赛的消息传到了米西尼亚,他渴望一试冒险的比赛,自思欲得这位天神的帮助;如何当他在海滨祈祷着时,波塞冬从波涛中出来,站在他面前,手中执着两匹马的勒缰,两匹骏马随在其后;他说道:“你用了这两匹马准可赛胜了欧厄诺斯,虽然他的马匹乃是战神的马种。但要注意他的诡计;当你一到了目的地,立刻便要将奖品取得了,逃命而去。”伊达斯说完了这故事,他又说着爱情的话,二人称心称意地交谈着,便在庙内躺下熟睡。
东方刚刚发现鱼肚白时,伊达斯为一个惊喊的声音所惊;他跳了起来,看见一个长大金发的少年,正要劫抱了马耳珀萨出门外。伊达斯拔刀枪去救她;他在庙门外几步路的地方,追上了他们,他恶狠狠地吩咐这劫人者放下他的女人,否则死。但劫人者冷笑了一声,回过脸来——看呀,他的脸乃是一个天神的俊美的脸;朝阳的初升也比不上这金脸更光明;他身上穿的那么美丽的衣服,凡间是从未见过的。他站在那里,臂间抱着全身颤抖着的女郎,轻蔑地对着他的诧异的敌人微笑。伊达斯见了他肩上负的闪闪发光的弓与箭袋,立刻认识了他是谁;但一点也不怕,他叫道:“放下了那位女郎,阿波罗,因为她是我的正式的妻。立刻放下了她,我说,否则,你将后悔了,虽然你是一个神。我已得胜了,我将保守着她。嘎,对于像你这样的夜劫者,有二十个我也要抵抗着。”阿波罗愤怒地说道:“不要误会了我,伊达斯。马耳珀萨是我合法的获得物,因为她是我在我的庙中发现的。走开吧,你这傻少年,你要想想,我并不欲在得了你的新妇之外,再取去你的生命,以报这场侮辱。”
“神圣的宙斯鉴之,你或者将两件同时取去了,否则你一个也取不去!”伊达斯喊着,执着刀向他冲去。如思想一样的快,这位天神将马耳珀萨放下在他身后,挽了弓,放上一支箭在弦上。伊达斯看见有翼的死亡在等候着,但他也看见了他的爱情,便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正在这时,雷声轰的一响,电光掣盲人目,一个雷火正打在他和阿波罗之间的地上。伊达斯有一会儿眩惑而蠢蠢地站着,然后他注意到有一个人站在他身边;一个戴冠的庄贵的身材,他的足下,匍匐着一只鸷鹰。伊达斯为之大惊,因为他晓得,这不是别人,乃是宙斯他自己。
于是神之王宙斯对阿波罗说道:“在这样的一个案件之中,乃以你的神力和一个凡人的腕力相敌,是对的吗?你使俄林波斯山的神人在凡人之前成为暴力和不正直的代名词,乃是一件小事吗?那我不能忍受,所以且让这位女郎自己选择她到底要谁,你或伊达斯;如果你的求婚得了她的同意,她便是你的了,但如果不然的话,我却要你使他们俩平安地走去,对于他们二人都不要怀恨。”
宙斯这样说着,点着头,他的黑色的神发,在他的尊严的头上波动着,而地土也为之撼动。然后他自回天上去了,伊达斯和马耳珀萨不再看见他。
现在,阿波罗放下了他的弓,以比他自己的金琴的乐声还要谐耳合律的语声,向马耳珀萨求婚,要她和他同住,做了他的情人。他诉说,嫁了一个神之后,她将有多少的快乐;她将如何的不知劳作或痛苦,永不会因为丈夫或儿子之丧亡而哭泣,终身安舒快活地过日子;她将住着比任何人间的王后都要宏丽、美好的房屋,穿着戴着连赫拉自己见了也要妒忌的衣服珠宝。他说出他的热情的爱,立誓永不背她。于是,当然地,那女郎红了脸,叹息着,那祈求的声音那么温柔,那针对着她的眼光的视线那么甜蜜。但当阿波罗停止了话,她却毫不踌躇地答道:“所有这一切都不能诱惑了我,当我想到以后的光阴时。你现在看我美貌可取的年华,便爱上我,但你,永远年轻的,却会当我的年华已逝、气血已衰、白发杂生的时候也仍爱着我吗?那时,我不是独自孤寂地住着吗?或者,更坏的,看见时间所不能萎老的你从它所给予我的不可爱的变化中逃避了去?不,我是一个凡间的妇人,我还要找一位和我一同老去的男人吧。他的蒙眬的老眼将看不见我额前的皱纹,他的倾侧不定的足将和我的足不前不后,一同走下人生旅途的斜坡。如果我们俩一同担受忧愁痛苦,那有什么关系呢?至于说到快乐,在丈夫与儿子的爱情之外,你所允许的快乐更于何有呢?啊,但愿运命允许我过一个妇人的真实的美好生活!现在,取了我,伊达斯,我将我自己给了你。”
当马耳珀萨伸出双手给她的人间的爱人时,阿波罗转身匆匆地走开去,一个朦胧的余憾的阴影笼罩在他的不朽的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