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王阿伽门农被他的恶妻克吕泰谟涅斯特拉所杀死时,他的儿子,童子俄瑞斯忒斯也几乎要死于他母亲之手,但他的姐姐厄勒克特拉却取了他来,救他出于要杀害他的人们之手。她既救全了他,便将他送到史特洛菲士家中去,他乃是她父亲国王阿伽门农的家族的老友。俄瑞斯忒斯便住于他的家中,直到他的成年,其力足以执行法律之时。因为此土的法律,乃是,如果一个人被暗杀了时,他的儿子必须对于那个杀他的人报仇,不报不休。这位少年还跋涉到得尔福去问阿波罗的神示;阿波罗回答他说,他应该要报复了他父亲的血,即使对于生育了他的她。所以,他对于复仇之念,无时放下。现在,他已经成人了,他便来到阿耳戈斯城,把他自己化装了,使没有一个人会认识他。和他同去的是辟特士(pylades),他乃是史特洛菲士的儿子。这两位少年,彼此异常地相爱;后来,人们说起朋友的义气,便都以他们为例。还有一个老人和俄瑞斯忒斯同来,他乃是一个奴隶,从俄瑞斯忒斯还是孩子时便侍候招呼着他的。现在,这三个人乃编造了一段故事,使得欺骗了王后和她的丈夫;他们这样地预备好了时,便于黎明时进了城。
于是那个老人说道:“阿伽门农的儿子,你已见到了你所久欲看见的城邑了。那是伊俄的圣林,她被牛蝇所驱,走遍了世界;在左手是赫拉的神庙,那位神道是人人知道的;在我们之前的,乃是珀罗普斯的孩子们的王宫,这一个王家,不知经历了多少的不幸;在过去的时候,当你母亲要想杀害了你时,我带了你,从那宫中出来。但现在我们必须快快地商议着,因为太阳已经东升了,群鸟已经醒来了,我们必须在人们出去做工以前预备好了。”
于是俄瑞斯忒斯答道:“说得不错,老人家。那么,请你听我的打算。第一,要知道,当我在得尔福听到了阿波罗的神示,我该怎样地最好地报了我父之仇时,他吩咐我既不要信托盾,也不要信托矛,但须以巧计完成这个复仇之举。那么,你且窥一个机会进了宫去,打听着宫中的事。因为他们将不会认识你是谁的,你是那么厉害地变了。你要告诉他们以如此的一个关于我的故事,确然可以欺骗了他们的。我们同时要到我父亲的坟上去拜扫一番,以祷他的英灵,我将要以我头上取下的头发以及饰物祭献给他,以后,便要回来,办好了留下来的要办的事。”
当他这样说了时,他便祷道:“啊,我的国家和你们此土的诸神!请你们帮助我,你,我父亲的家,也要这样,我受了诸神的吩咐来到这里洗清血的罪过。”
于是老人说道:“我听见有人在哭泣的声音。”俄瑞斯忒斯答道:“无疑地,这是我的姐姐厄勒克特拉。我们要停留在这里,听她说什么。”“不然的,”老人说道,“让我们做我们的事,不要再延搁下去了。”于是他们走了。
然后,厄勒克特拉走了出来,大声地痛哭着她的父亲,她祷求道,但求天神们快送她的兄弟俄瑞斯忒斯回家来为他报仇。和她同在着的,是一群阿耳戈斯的女郎们,她们想要安慰她,说道,对于死者那样地悲哭着是没有用处的,别人也有和她同一的情形,她应该具有忍耐心,因为时间要带来责罚给作恶者的。她们还劝她,要噤声不言,否则,恐要使那两个主宰着她家的人生怒了。
于是厄勒克特拉对她们布露了她的悲哀,她说道:“我求你们,阿耳戈斯的女郎们,你们不要看错了我,以为我是一个完全没有知识与忍耐的人。因为有什么较好的妇人不如我那么办着呢?你们想想看,我是怎样地不得不和杀了我父亲的他们同住着;我每天看见这个卑鄙的埃癸斯托斯坐在他所称为王的座上,穿着同一的王袍;他乃怎样地是我的这位母亲的丈夫,如果她诚然是一个母亲,她乃能够屈躬于如此的卑恶之中。你们知道,她于每一个月她杀了我父亲的那一天,她必定宴请宾客,祭献诸神。所有这一切我都不得不眼见着,秘密地在哭泣,因为诚然地,这是不许我公开地如心所欲地表白出那样的悲哀的。这个妇人诚然常常讥嘲着我,她定要知道我为什么比别人格外多愁,而别人也有失去了他们的父亲的。但有时候,如果偶然的,她听见有什么人说,俄瑞斯忒斯预备要回到此土来,她便愤怒不可抑,有如一只野兽似的狂怒着;而她的丈夫,这个懦夫,乃与妇人为敌的,更激起她对我的愤怒。我仍然在望着俄瑞斯忒斯,希望他在什么时候归来;但他却延搁得久之又久,而同时,我便消失在悲哀与烦恼之中。”
于是阿耳戈斯的女郎们,在已知埃癸斯托斯外出不在,她们能够更自由地谈论此事之后,便很想晓得厄勒克特拉究竟有没有得到她兄弟俄瑞斯忒斯的消息,并力劝她安心地自慰着,他一定会来的。但正当她们聚谈着时,厄勒克特拉的姐妹克律索忒弥斯走了岀来,带着祭献她父亲坟上的东西在手,还有别的女郎们跟随在后。现在,这两个女郎的性格是彼此很不相同的,厄勒克特拉是勇气奋发,心胸爽直,凡她所憎的人,她便不肯与之干休,也不肯隐藏了心中的所有。但克律索忒弥斯则不同,她是智计深藏的,她能够和她所不爱的人表面上快快活活地同住着,还能和他们客客气气地说好话。现在,当厄勒克特拉看见她姐妹来了,便破口以许多愤愤不平的话来骂她,说道,她依附于犯下那么大罪的母亲而忘了她父亲,大是不该;还说道,她和作恶者同住着,还能和衷共济,那么安适舒服地活下来,这实是一件卑鄙的事。
当阿耳戈斯的女郎们正要和她们二人排解时,克律索忒弥斯却答道:“这些话我受之不为诧异,我也并不注意到他们,但我却听见了一场大祸事,快要降临于我姐姐身上了,这将使她永不会再悲诉着。”
“不,什么事?”厄勒克特拉说道,“你所说的不幸的事,有比我现在所受的更为巨大的吗?”
“诚然地,”克律索弥斯答道,“因为如果你再不中止这些苦诉的话,他们将押送你到远远的所在去,将你关闭起来,使你永远再看不见太阳光。”
但厄勒克特拉听见了这些事,却一点也不害怕,她的愤怒,反更增加。过了一会儿,她们之间的争闹还不曾停止,克律索忒弥斯便要自己走她的路。当厄勒克特拉见她要去,她便问她,她为什么带了这些祭献死者之物,到什么地方去。
克律索忒弥斯答说,她受了她母亲的吩咐,把这些东西带到国王阿伽门农的坟上去。因为王后在夜中见了一个幻象,使她十分烦忧,所以她便很恐怖着;那个幻象是这样的:她所杀死的国王,她的丈夫,仿佛是和她在一处,有如他过去的时候一样;他执着他生前所常执的王杖——这王杖现在为埃癸斯托斯执——将它植在地上;在这杖上发生出了一枝极荫广的树枝,密刻奈的全境,都被覆在其荫下。“我所听见的,”她说道,“她在白天时所告诉的梦境仅是如此;但过于此,则非我所知的了,除了她为了恐惧派我送这些祭礼去祭献。”
于是厄勒克特拉答道:“不,我的姐妹;不要把这些东西放到我们父亲的坟上去,因为他是不乐于受到这些东西的;且散它们于风中,或埋它们于土中吧。所以,让它们留下,当她死后给她吧。诚然地,她乃是妇人中的最无耻者,她不用想献上这些祭物给她那么奸诈地杀死了的他。她还以为她能够以此种东西来偿赎了她所溅的血吗?不然的。把这些东西抛了开去;但你和我将把从你的和我的头上取下来的头发放在坟上;这诚然是微物,然而却是我们所有的。你要对我们父亲祷求着,他即使住于地下,也要帮助我们,且使俄瑞斯忒斯早早地归来,将他的足踏在那些憎恨我们的人的颈上。”
克律索忒弥斯答应了,说她可以做,于是走了开去。过了不多时候,王后克吕泰谟涅斯特拉走了出来,她看见她的女儿厄勒克特拉立在宫门之外,便十分地生气,说道,国王埃癸斯托斯曾禁止她出宫门之外,如今他不在家了,她便不顾忌她的母亲,这是不应该的。
“但现在,”她说道,“让我们评评理看。你说我不对,因为我杀了你父亲,这是事实,我不否认。但你要注意,杀他的乃是公理,不仅是我;而你应该站在公理的一边。他杀了你的姐姐,牺牲了她祭神,没有一个希腊人曾下过那么一个毒手。他为了什么要杀害了她呢?‘为了希腊人之故。’你将说道。但希腊人和我的孩子有什么相干呢?或者,这是为了他的兄弟国王墨涅拉俄斯之故吗?但墨涅拉俄斯不是也有了两个孩子了吗?他们为什么不死其一呢?为的是,看出生他们的父与母都是什么样的人;希腊人从事于这场大战,还不是为了他们之故吗?你想,死亡乃欲求我的孩子们更甚于欲求他的孩子们吗?或者,这个可诅咒的父亲乃不是顾到我的孩子们,而仅知维护他兄弟的孩子们吗?诚然地,这乃是一个愚蠢而凶恶的人所做的事。唉,不管你如何想法,我是这样说的;已死了的她,假如她能够发声说话,她也要这样说的。”
于是厄勒克特拉说道:“如果你允许我,我要为他,也为她说几句话。”
王后答道:“你说吧;你如果常常如此样子说话,你的话便不会那么使人难听的了。”
于是厄勒克特拉说道:“你说,‘我杀了你父亲。’这已够了。不管你做这事是否正当,你却不能说出更坏的话了。但对于正义,你却从不曾想到。这乃是你现在和他同住的那个人的恶劝,催促你去做这件事的。至于我的姐姐呢,你很知道,其事实乃是,我的父亲在阿耳忒弥斯的圣林中杀死了一只鹿,还自夸他的这个行为,于是这位女神对他愤怒,阻挡了希腊人的航行;为了这个缘故,我的父亲才杀死了他的女儿。他知道,除此之外,希腊人的船是既航行不到特洛伊,也航行不到家的。是的,他杀了她,完全违反于他的意志,为了人民之故,并无他故。但你且看看,你所说的这一席话是不是完全的假饰。你现在不是和你同谋做这事的人的妻子了吗?你乃称,此举是为了报复被杀的你的女儿的仇吗?你的孩子们——你乃是他们的母亲吗?我在你的手下和你同伴的手下,什么苦楚不曾受到?而俄瑞斯忒斯,不是我从你手中救出的吗?他现在不还住在异乡吗?诚然地,不管你如何地责备他,你却没有原因来羞我。”
于是她们两个彼此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最后,当厄勒克特拉默默不言了时,王后便祷告了神道们,然后将祭物献呈在阿伽门农的坟上。起初,她自己对阿波罗祷道:“啊,阿波罗!请听我心中的话,因为我不敢高声地说出这事来,我知道我不是住在朋友们之中。但关于我昨夜所见的梦,愿神允许,使善事实现,恶事则转而到我的仇敌身上去。但愿保佑我不至从我现在的富贵沦落了下来;但愿保佑我永执着阿特柔斯的儿子的这个王杖;与我伴侣者皆为我友,如今一样,还要保有我的孩子们的爱情,如果他们果是爱着他们的母亲的话。”
当她这样说着时,那个老人走了进来,他很想知道,他所见的是否即为阿特柔斯的王宫。当他听说这里就是时,他便又问他所见的那位贵妇,是否即为王后。当他听说果然也是的时,他便说道:“王后,我带有好消息给你和国王埃癸斯托斯。”
“你要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从福克斯的发诺托士(phanoteus)那里来的,我带有好消息。”
“告诉我;因为那个人乃是一个朋友,而那个消息是无疑的,也一定是好的。”
“我只要说一句话——俄瑞斯忒斯死了。”
当厄勒克特拉听见了这话时,她放声大哭起来,说是,她已完结了。但王后说道:“什么?你怎么说?不要顾虑到这个妇人。”
那人说道:“我告诉你,我要再告诉你一遍,俄瑞斯忒斯死了。”
厄勒克特拉又哭叫了起来;王后却吩咐她不要发声,且听这个异乡人说完话。于是那人说道:
“他到了得尔福,希腊人在那里大会,他也想要参与阿波罗的竞技会。起初,有一次赛跑。他在这次赛跑中,其速度超过了同跑的人,于是得到了奖赏。我诚然不曾见过这样的一个人,没有一项竞技,他不是超群拔类的。他的风度是很翩翩的,而他的名字,据他自己说,乃是阿耳戈斯的俄瑞斯忒斯,他乃是从前攻打特洛伊的希腊军主将阿伽门农的儿子。但当天神们存心要毁亡一个人时,谁有那么强健勇猛,能够逃得出他们的手中呢?于是,在第二天,便发生了一件事;当第二天夕阳将下之时,主赛者宣称将有一次车赛,参与这个车赛者,有从亚克亚来的一个人,从斯巴达来的一个人,从非洲的巴卡(barca)来的两个人;随了他们之后而来的,乃是第五个人,俄瑞斯忒斯,他的马匹为底萨莱的名马。第六个人乃是一个埃托利亚人,他的马匹都是栗色的;第七个人乃是从底萨莱的马尼西亚(magnesia)来的;第八个人是一个奥尼亚(oenia)人,他的马匹都是白色的;第九个人乃是从雅典来的,他们说,雅典城乃是为天神们所建造的;第十个人则为一个玻俄提亚人。起初使者们在一个盔中,为每个人拈阄,而每个人依了他所拈的阄占好了他的地位。其次,军号响了,马匹们都冲向前去,而人们则喊叫着,挥摇着马缰,还用刺棍来督促它们。喧哗的声音极大,尘土从地面上飞起,有如一阵云似的。前面的驱车者的背部与他们的车轮,都被喷濡着跟踪而来的马匹们的泡沫,因为他们是那么紧接地跑着。而俄瑞斯忒斯,当他到了车辆要转弯的一个柱前时,他的车轮几乎与这柱相碰,但他放松了右马的缰绳而拉紧了左马的,因此,他的车子便很有幸地避开了覆亡的危险,一切都很好。但这里,奥尼亚人的马匹却是很难驾驭的,它们离开了它们的跑道,碰入从巴卡来的人的一辆车的一边。现在,他们已经终止了第六圈,正要开始跑第七圈。但随了这个打扰而一切事情便都失常了,因为这辆车碰着那辆车,直至所有的平原上全都覆被了破折的车辆,有如海面上浮泛着破船一样。但那个雅典人却是精于驱车的人,当他看见纷扰开始时,他便驱马向一边而去,拉住了它们,因此逃出了这场危害。现在,俄瑞斯忒斯乃是这群中的最后一人,他相信自己必可占最后的胜利,当他看见仅有雅典人留在赛车场上时,他便对他的马匹们喊叫着,催促着它们追上了他。于是他们二人并车而驱,他们的车辆的速率,大略相同,起初,一辆略占先一着,其后,另一辆却也占了先着。在十二圈中,跑完十一圈时,俄瑞斯忒斯一切都平安;但当他最后一次转过了柱子时,他放松了左缰,浑不知道他已放松了过度,于是他的车与柱相碰着,车轴当中折断,他自己也被抛出车外;但马缰却缠绕住了他的身体,使他不得脱身,所有在场的人民看见这位少年被拖过平原,全都高声大喊起来。但最后,驱策别的车子的人很不容易地止住了马匹,放开了他;他全身是血,受了重伤,没有人会认出是他来。我们烧毁了他的尸身;同来的几个福克斯人便携回了他的遗体,尽管他是高大壮健的一位少年,而如今所遗的却只是一个铜钵中的一点尸灰而已。这给你听见的乃是一件悲惨的故事,但至于我们亲眼见到的,却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可悲痛的事了。”
于是王后说道:“我将说这件事的发生是不幸还是有幸呢?或者,这虽是一件不幸的事,却是有利于我的呢?这诚然是一件惨事,我乃在我自己的骨肉的死亡中觉得自己的安全。”
“王后,在这些消息之中,有什么苦恼你的事呢?”假的使者说。
“做母亲是一件可怕的事。无论她受到什么苦痛,她总不能够伤害她所生养的。”
“那么,”他说道,“这似乎我是来得无谓的了。”
“不然的,”王后答道,“如果你能证明出俄瑞斯忒斯果然是死了。因为他对于我久已是一个漠不相干的人了,当他离开这里时,他还不认识,因为他还十分地幼小;但到了后来,他却诅咒我以杀了他父亲的事,他以可怖的恐吓来反对我,致使我日夜都不能安然入睡。现在,今天,我是脱离了这个耗损了我的生命的恐怖了。”
于是王后与假冒的使者同进了王宫;当他们走了时,厄勒克特拉便哭叫道:“看这里,一个母亲那样地哭着悲伤着她的儿子,呀!唉!我的俄瑞斯忒斯,你是如何地完全了结了我呀!因为现在,我所有的希望是去了,你再也不会来为我的父亲复仇的了。我能到什么地方去呢,因为你和他都已去了?我乃必须如一个奴隶似的住在杀父者们之中吗?至少,这个宫门,我是再也不进去的了;如果我厌弃了他们,让他们杀死了我,假如他们愿意;那样地死去,我要视之为幸事。”
阿耳戈斯的女郎们也和了她同哭着她的死去的兄弟。但正在她们悲泣不已之际,克律索忒弥斯却十分快乐地走来,说道:“啊,我的姐姐,我带给你以好消息,这消息将使你从忧愁中得到慰藉!”
“还有什么慰藉,当他们全都已到了不可挽回之地?”
“俄瑞斯忒斯到这里来了呢。你要知道,这件事的确切,乃如你现在看见我在你的面前一样。”
“你真是发了狂了,竟对于你的和我的悲哀而狂笑着。”
“不然的,我可以对祖先的神座立誓,俄瑞斯忒斯已经到了。”
“谁告诉你这件事,你乃如此可怪地相信着它?”
“这乃是从我自己亲眼所见的,并不是别人的证据使我相信着的。听我说,那么,当我到了我父亲的坟上时,我看见柱顶上有新近倾注的柱上的牛乳,还有各种各样的花圈。我见了这些祭物,十分地惊诧着,我四面地望着,有没有人可以看见;我见没有人,便走了近去;我又在坟上,看见了新剪下的一束头发;我一见了这束头发,我便知道这是俄瑞斯忒斯,你和我在全世界上的人中最亲爱的人儿的表记。当我触着它时,我便噤口不敢发言,恐怕要招致祸害,而我的眼中充满了眼泪。现在想想看,这除了他外,还能有谁?除了你或我之外,还有谁做这事?而我却没有做,你也不曾做,你是不能够离开家走到那么远去的;而我的母亲也不常做这些事。这当然是俄瑞斯忒斯做的。现在,忧愁是过去了,一切事情将都会好好的了。”
“不,”厄勒克特拉答道,“我可怜你的愚蠢。”
“难道我的消息使你不喜欢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荒唐无稽地谈着?”
“但我难道不相信我自己亲眼所见的事了吗?”
“唉,我的妹妹,他是死了!不要再希望他前来帮助我们了。”
“但不要说下去;你从谁那里听见了这个消息的?”
“从一个人那里听到的,当他死时,这个人正在他身边。”
“他在什么地方?这诚是一件太可怪的事了。那么,谁能将这些东西放在坟上呢?”
“有人为了纪念死去的俄瑞斯忒斯之故,而将它们放在坟上去的吧。”
“不幸的我,我乃匆匆地将我自己以为是的好消息带了来,而不知道新的忧愁,比之旧的更远甚的,已降临于我们的身上了。”
于是厄勒克特拉说道:“现在听我所计划的:你知道我们是完全没有朋友的了,因为死亡已吞没了他们的全体。现在,如果俄瑞斯忒斯还活在世上,且发达光荣着时,我希望的是他要归来,报复了我们父亲的死。但现在他是死了,我望着你,你该和我一同合作,要对杀死了他的他们报复此仇。你能够忍受下去,我们乃终生被夺去我们父亲所有的财富了吗?且我们乃终老而无偶了吗?因为我知道,你将永不会有一个丈夫,为的是,埃癸斯托斯并不是一个傻子,他绝不会允许你或我生了孩子以危害到他自己的。但如果你要听了我的话,则第一,你便可以对得住你已死的父亲与兄弟;第二,你将赢得了大大的名誉,嫁了一个高贵的丈夫;为的是,所有的人,全都会注意到有价值的人的。诚然地,在将来的时候,无论市民或异邦人,凡见到了我们的,便都将说道:‘我的朋友们,你且看看这些姐妹们,她们为她们父亲的家庭解除了束缚,并不顾惜她们自己的生命,却在她们的仇人当权得势之日,杀死了他们。这些人我们必须爱她们、敬重她们;这些人,在大宴节的时候,当全城的市民们都集合在一处时,我们必须因为她们的胆气致敬于他们。’所以,我的妹妹,你要勇敢无畏。为了你父亲之故,也为了你兄弟之故,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你必须勇敢着,使我们得以从这些烦忧中解救出来。因为,对于血统高贵的我们,卑鄙地活着,乃是一件可耻的事。”
但克律索忒弥斯答道:“唉,我的姐姐!你怎么要想到像这样的一个勇敢的计划,你自己预备着要赴战似的,而且叫我去跟随你呢?你知道不知道,你乃是一个妇人,并不是一个男子汉,并且,你乃是比你的敌人们为软弱的;而且,他们的佳运是一天天地增加,而我们的佳运却是一天天地减少的吗?如果我们虽获得了大大的名誉,却是很可怜地死了,那对于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然而即使去死,我也并不想到如此的苦死,受痛苦或被捆缚。请保守着你的愤怒于范围之内。你刚才所说的话,我只当作没有说。你仅要降伏于强者们之下。”
她们说了许许多多的话,厄勒克特拉督促着她妹妹去同做这事,而克律索忒弥斯则设辞自恕,不肯同办。于是她们二人都在盛怒之下分开了。克律索忒弥斯进了宫中去,但厄勒克特拉则仍坐在原处不动。过了一会儿,俄瑞斯忒斯向她走来。但他已经乔扮得没有一个人能够认识他了。他问站在旁边的阿耳戈斯的女郎们,他所看见的房子,是否是国王埃癸斯托斯的王宫,当他听见说正是的时,他便吩咐她们去告诉国王说,有几个从福克斯来的人要拜见他。但当厄勒克特拉听见了这话,她便说道:“你是来证实我们所听见的这个不幸的消息的吗?”
俄瑞斯忒斯答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是什么消息,但那位老人,福克斯的史特洛菲士,却吩咐我带了俄瑞斯忒斯的消息来。”
“你的消息是什么呢,虽然我要颤抖地去听到它们?”
“我们带来的所有他的遗体在这个铜钵中。”
当厄勒克特拉看见了这铜钵时,她哭叫道,他们应该将这铜钵交到她手上。俄瑞斯忒斯吩咐他们照办了。她接受着这钵,说道:“唉,俄瑞斯忒斯,你对于我是比一切世人都更亲爱的,但你的这次归来却是和我所希望的如何不同呀!当我送你离开这个王宫时,你是如何地可爱呀!现在,我握你在我手中,而你却已不见了。但愿天神们使你死在我们爸爸被杀的那一天;因为现在,你是死了,成了一个流亡者而死,死在异乡他国,我不能给你以最后的慰安,也不能将你的尸灰从火葬的火中取下来;但异邦人们却为你偷办了这一切事;现在你却成了一握的灰尘,在一个小钵中归来了。不幸的我,我的一切抚育的痛苦,与出于一片愿心的看顾你的辛勤,全都已化为流水了!因为你的母亲不比我更爱你,除了我之外也更没有旁人看护你。现在,这一切都去了。我的爸爸死了,你也死了,而我的敌人们在讥笑着我了,而你的不是母亲的母亲乃高兴得发狂了。让我和你同死;因为只有死,我才能够脱离了痛苦。”
但当她这么说着时,俄瑞斯忒斯的心中却十分苦恼着,不知怎么办才好。但最后,他说道:“我见到的这位是不是公主厄勒克特拉?”
她答道:“不错的,她的境遇是十分不幸呢。”
于是他再望着她,自语道:“这是一位如何高尚的小姐呀!她所受到的是如何不幸的痛楚呀!”
当厄勒克特拉要知道,他为什么也是如此苦恼着时,他说道:“我见你的殷忧,超过世间的一切妇人,这使我很难过。”
“不,”她说道,“你所见的还不过是我的一小部分的忧愁呢。”
“那么,你所身受的还有比这些更痛苦的吗?”
“是的,因为我是和那些杀人者同住在一处的。”
“你说,他们谋杀了谁呢?”
“他们谋杀了我的父亲,我乃只得被迫而为他们服役。”
“谁迫着你呢?”
“一位母亲,其实却不能算是母亲。”
“难道竟没有一个人能帮助你吗?”
“没有,因为我的那个帮助者,你们已将他放在这铜钵中带回来了。但你为什么怜恤着我,与他人不同呢?难道你是一位宗亲吗?”
“请放下这个铜钵,我要告诉你。”
“不,异邦人,不要将这钵从我手上取去,因为它藏着所有我最亲爱的东西。”
“不要说这种无聊的话;你的忧愁,乃是无根无据的。”
“当我的兄弟已死了之时,你乃说是‘无根无据’的吗?”
“你口口声声地这样说起你的兄弟来,是很不应该的。”
“那么,难道那位死者看得我那么轻邈吗?”
“没有人看轻你的;然而你对于这些尸灰却是毫无关系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我的俄瑞斯忒斯的遗体吗?”
“这里面并不是真实的尸体,只不过是一个假冒的。”
“不幸的人!那么,他的坟墓在什么地方呢?”
“他并没有什么坟墓;活的人要一个坟墓有什么用处呢?”
“那么他还活在世上吗?”
“是的,如果我是活在世上。”
“那么你便是他吗?”
“是的;你看看我父亲的这个印记,你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了。”
当她看见那印记时,她知道那诚是她父亲的,而这个异邦人也诚然便是俄瑞斯忒斯,她快乐得高声大叫起来,拥抱了他。然后,在他们姐弟二人谈了很短的一会儿之后,俄瑞斯忒斯说道:“请你不要告诉我你的母亲的所为是如何的不对,也不要说埃癸斯托斯如何消耗了我家中的财物;但要你教训我以这件事:我办这件事是要秘密的还是要公开的呢?你也要注意,不要让你母亲看见你有欢容在脸上,因此便心知有异而预防着。”
厄勒克特拉答道:“至于现在,你要知道埃癸斯托斯不在家,只有王后一人独在,所以依你所认为最好的办法做去吧。至于我呢,你要明白,我是不会止泪而乐的;因为旧恨新愁交杂于我身上;并且,现在,我已见到了你,我便为快乐而哭着。”
但正当他们聚谈着时,那位老人匆促地由宫中走出来,斥责他们不该那样地消耗时间;他还对俄瑞斯忒斯说道,没有人认出他是谁来,但大家都以为他是死了,他必须快快地下手;因为现在王后是独自在着,宫中也没有一个男人在那里。
俄瑞斯忒斯向诸神祷告着,特别是向阿波罗,他诚然是吩咐他去做这件事的;他祷毕,便入宫而去。起初,厄勒克特拉和他一同走进去,但后来她又匆匆地走出来,为他守望,生怕国王埃癸斯托斯突然归来。于是她和阿耳戈斯的女郎们都等候在外面静听着。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了一个锐叫之声:“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要可怜你的母亲!”厄勒克特拉说道:“啊,但你却不可怜他,你杀了他的父亲!”然后,又是一声:“不好了!我被砍了!”厄勒克特拉说道:“如果你能够,一刀砍两下。”于是那锐叫之声第三次来了:“我又被砍了!”但厄勒克特拉答道:“但愿埃癸斯托斯也和你一同被砍!”过此之后,俄瑞斯忒斯走了出来,他的刀上满沾着血。当妇人们问他,宫中的事办得如何时,他答道:“一切都很好,只要阿波罗说的话是真实的。”
但当他说话时,国王埃癸斯托斯回宫来了,他问道:“那些从福克斯来的异邦人们在什么地方呢?他们说,太子俄瑞斯忒斯是如何地在一次车赛之中遇到了他的死亡。”
厄勒克特拉答说,他们在宫中。于是埃癸斯托斯叫道:“打开宫门,让所有阿耳戈斯的与密刻奈的人都可见到尸体;如果有什么人还藏有空虚不实的希望,且让他看着那已死的俄瑞斯忒斯,使他自己降伏于我。”
于是宫门大开,在门内现出了一具尸体,尸体上覆被着一片布。埃癸斯托斯说道:“将他脸上的覆布取下了;因为他是我的宗人,我不该失去了对于他的相当的哀礼。”
但俄瑞斯忒斯答道:“你自己去取开了它吧;因为这个尸体乃是你的,并不是我的。”
于是埃癸斯托斯说道:“你说得对,如果王后在宫中,请她走来。”
俄瑞斯忒斯说道:“她是在你旁边;不要在别的地方找她去。”当埃癸斯托斯揭起了覆布时,看呀!躺在地上死了的正是王后。因此他知道了全部的事,回身对那异邦人说道:“你一定是俄瑞斯忒斯。”
“正是,”俄瑞斯忒斯叫道,“现在请你进宫中来。”
“如果此举是正当的话,你为什么要在暗中杀了我呢?”
“我要正在你杀死了那个已死者的地方杀死你。”
于是他以刀驱押埃癸斯托斯在前而迫他进了宫,在宫中杀死了他。如此的,国王阿伽门农的血仇得到了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