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而忧郁的秋夜,
森林的道路模糊而黑暗,
这时隐士的琅琅诵经声
在寂寞的旅人耳边多么甜蜜!
信仰借助于音乐的旋律,
音乐长出了信仰的翅膀,
它们像飞鸟迎着阳光欢呼,
在空中翱翔盘旋飞上云霄。
《圣克莱门泉的隐士》
经过三个小时的步行之后,塞德里克的两个仆人和他们的神秘向导,到达了林中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一棵雄伟粗壮的栎树,交叉的枝叶伸向四周,覆盖着地面。四五个庄稼人伸直身子,躺在树荫下。另一个人像是放哨的,在腰陇的月光下踱来踱去。
听到行近的脚步声,岗哨立刻发出了警告,躺着的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拿起了弓箭。六支箭搭上弓弦,瞄准了来人的方向,但当他们认出向导以后,立刻变得欢欣鼓舞,用又恭敬又热情的态度迎接他;这样,担心遭到粗暴接待的一切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了。
“磨坊主在哪儿?”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他已去了罗瑟勒姆。”
“带了多少人去?”向导问,看来他是个领导人。
“带了六个人,如果圣尼古拉保佑,一定可以满载而归。”
“有信心就好,”洛克斯利说。“阿伦阿代尔在哪里?”
“上沃特林大道一带,侦察茹尔沃长老的行踪了。”
“那也考虑得不错,”首领道。“修士在哪儿?”
“在他自己的小屋里。”
“那么我到那儿去,”洛克斯利说。“你们分头找各自的伙伴,尽量多召集一些人,因为有一笔大买卖要做,必须花些力气,才能旗开得胜。拂晓前在这儿与我会合。哦,且慢,”他又说,“我忘了一件最必要的事。你们两个马上出发,前往牛面将军的城堡托奎尔斯通走一趟。一伙武土改扮成我们的模样,正把一批俘虏送往耶里。密切监视他们,因为哪怕在我们的力量集结以前.他们到达了城堡,我们也得惩罚他们,这事有关我们的名誉,我们必须设法做到这点。要对他们进行严密的监视,还有,你们得分出一个伙计,要跑得最快的,打听一下那一带老乡的情形,马上向我报告。”
他们保证绝对照办,便带着各自的任务飞也似的走了、与此同时,他们的首领,以及那两个现在已对他刮目相看,又敬又怕的同伴,也《即出发,火速赶往科普曼赫斯特的隐修所了。
不久他们便来到了月光下的那一小块空地,看到了神圣而破旧的礼拜堂和简陋的隐修所,那确实像是与肚隔绝、刻苦修炼的地方,于是汪八小声对葛四说道:“如果这是一个强盗的住处,那么占话说得真不错:‘离教堂越近,离上帝越远’。我可以凭我的小丑帽子起誓,这句话用在这里甚至更合适。你听听,他们在隐修所里唱的是什么乌七八糟的赞美歌!”
真的,隐士和他的客人正拉开粗壮的大嗓门,唱一支古老的饮酒歌,它一再反复的便是这几句:
来吧,用大碗斟满了酒传给我,
乖乖的小伙子哟小伙子,
来吧,用大碗斟满了酒传给我,
快活的浑小子哟,别跟我喝酒耍无赖,
来吧,用大碗斟满了酒传给我。
“哟,这歌唱得不赖,”汪八说,也随声哼了几句花腔。“但是我得用圣徒的名字起誓,在隐士的修炼室里,谁能料到,深更半夜会这么喝酒作乐,大声唱歌!”
“得啦,不必大惊小怪,”葛四说道,“大家知道,科普曼赫斯特的教士一向无拘无束,这一带偷猎的鹿,一半死在他的手里。人们说,护林人向上司告过他的状,如果他再不改正,非把他的头巾和法衣剥掉不可。”
他们这么谈论的时候,洛克斯利的大声喊叫和一再打门,终于把隐土和他的客人从欢乐中惊醒了。“凭我的念珠起誓,”隐士说,赶紧煞住了一声洪亮的花腔,“又有客人要来过夜了。我是修土,可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干的好事。懒汉老弟,每人都有他的对头;有的还心肠恶毒,我不过因为你赶路累了,招待你吃了三个钟头酒菜,他们便会造谣生事,把这说成纵酒行乐,胡作非为,仿佛这是违背我的职业和人品的罪恶。
“这些胡说八道的小人!”骑士答道,“我恨不得用鞭子抽他们一顿、不过,神父,你说得对,每个人都有他的对头;在这片土地上也有不少人,我宁可通过我头盔上的铁条跟他们讲话.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真面目
“那就把你的铁罐子戴上吧,懒汉老弟,别再磨蹭,尽量快一些,”隐士说,“让我来收拾这些酒器;不知怎么回事,那些酒好像都跑进了我的脑袋,说真的,它变得迷迷糊糊的。喂,请你还是跟我一起唱的好,唱响一些.免得让人听到瓶瓶罐罐的碰击声。唱什么无关紧要,连我自己也不知唱什么好呢。”
这么说着,他便拉开嗓子,跟打雷似的唱起了“我从深渊向你求告”[注],同时在歌声的掩盖下收拾餐桌l的用具。骑士放声大笑,一边趁这时机把帽盔脸甲全都戴好,一边尽可能不时忍住笑,用他的大嗓门给主人帮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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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基督教的赞美诗,见《旧约·诗篇》第130篇。
“这个时候,你在念什么鬼祷告?”门外的声音问。
“愿上帝宽恕你,旅客先生!”隐土答道;他自己的喊声,也许还有这一夜喝的酒,使他不能听出这个对他相当熟悉的嗓音。“我以上帝和圣邓斯坦的名义,请你走自己的路吧,别来打扰我和我的修士兄弟的祈祷。”
“这教士发疯了,”门外的声音说道,“开门,我是洛克斯利!”
“这下可以放心了,什么事也没有,”隐士对他的同伴说。
“但他是准呀?”黑甲骑士说,“这跟我关系重大,必须知道。”
“他是谁!”隐士答道,“我告诉你,他是一个朋友。”
“但是什么朋友?”骑士问道,“因为他可能是你的朋友,却不是我的朋&、”
“什么朋友!”隐士答道,“这个问题要问是容易的,回答却不容易。什么朋友!好吧,他是……让我想想,对,就是刚才我告诉你的,那个正直的守林人。”
“对,跟你一样,你是虔诚的修士,他是正直的守林人,”骑士答道.“这点毫无疑问、但你还是把门打开吧,免得他把铰链踢断。”
这时,在交涉开始的时候叫得那么可怕的两条狗,似乎也听出了门外那个人的声合,态度骤然变了,一边用爪子扒门,一边发出伤心的吠叫,仿佛在为他求情,要放他进屋。隐士马上拔掉门闩,让洛克斯利和他的两个伙伴进了屋子。
“怎么,隐士,”庄稼汉一看见骑士,便提出了这个问题,“这就是跟你一起唱歌喝酒的朋友?他是谁?”
“我们修会的一个兄弟,”修上答道,摇了摇头,“我们在这儿做了一夜祷告。”
“我想,他是军队修会的修上吧,”洛克斯利答道,“这样的人外面有的是,找告诉你,修士,你得放下念珠,拿起棍子来了;我们必须把我们快活的小伙产全都召集拢来,不沦他是出家的还是在家的。不过,”他又说,把他拉到一边,“你疯了不是?让一个不认识的骑士进入你的屋里?你忘记了我们的规则吗?”
“不认识!”修士勇敢地答道,“我完全认识他,就像乞丐认识自己的盘子一样”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洛克斯利问。
“他名叫……”隐士道,“他是斯克兰布尔修道院的安东尼兄弟;你以为我会跟一个我不知道姓名的人喝酒不成!”
“你已经喝得太多了,修士。”庄稼人说,“恐怕还唠唠叨叨讲了不少不该讲的话。”
“好庄户人,”骑士上前说道,“别跟我这位快活的主人生气。他只是请我吃了一顿饭,其实如果他不肯,我也会强迫他请的。”
“你强迫我!”修士说道。“等着瞧吧,等我脱下这身灰布衣服,换上绿色大褂,拿起铁头木棍,我不把你打得屁滚尿流,就算不得真修士,也算不得好猎手。”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了长袍,露出了紧身粗布黑上衣和裤子,随即穿上了绿大褂和同样颜色的罩裤。“请你帮个忙,给我把这些带子缚紧,”他讨汪八说,“我可以赏你一杯葡萄酒,不会要你白干的。”
“多谢您老啦,”汪八答道,“不过要我帮助你把一个修士变成强盗,这么做个犯法吗?”
“别怕,”隐士说,“我穿了绿大褂犯的罪,会向我穿了灰大褂的修士忏悔,于是一切便会逢凶化吉。”
“那敢情好!”小丑答道,“粗布大褂犯了罪有麻布大褂替他仔悔,那个穿小丑彩衣的我干了坏事,也可以靠穿修士长袍的您老给消灾除祸啦。。
他一边说,一边帮修士把联结上衣和裤子的无数条带子—一缚紧。
他们这么干时,洛克斯利把骑士叫到一旁,对他说道:“不要否认,骑士先生,你便是在阿什贝的第二天比武中,帮助英国人一边打败外国人的那个人。”
“我的朋友,如果你猜得不错,那怎么样呢?”骑士问。
“那么我就认为,你是弱者的朋友,”庄稼汉答道。
“这本来是一个真正的骑士的起码职责,”黑甲勇士回答,“我自然不愿意别人不这么看我。”
“不过根据我的看法,”庄稼人说,“你不仅应该作一个合格的骑士.也应该作一个合格的英国人;因为我现在要谈的那件事,的确是每个正直的人都责无旁贷的,但一个真正出生在英国的人责任尤其重大。”
“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重视英国的利益,更关心每一个英国人的生命,你放心讲好了,”骑士答道。
“这正是我希望相信的事,”乡下人说,“因为这个国家还从没像现在这样,需要得到爱护它的人的支持。听我说,现在有一件大事需要我们去做,如果你真像你所说的那样,你也可以参加这个光荣的行动。一群歹徒装扮成比他们高尚的人,抓走了一个被人称作撒克逊人塞德里克的正直的英国人,以及他的义女,他的一个朋友科宁斯堡的阿特尔斯坦,把他们关进了这片森林中的托奎尔斯通城堡。你作为一个善良的骑士和善良的英国人,我问你,你愿意出力搭救他们吗?”
“根据我的誓言,我应该这么做,”骑上回答,“但是你要求我帮助他们,我希望知道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子,”庄稼人说,“但我是我的国家的朋友,我的国家的朋友的朋友。我只能讲到这里为止,你不必再追问,尤其因为你自己也还不愿公开姓名。然而请你相信,我的话是算数的,是像骑士的誓言一样可靠的。”
“我完全相信这点,”骑士说,“我一向善于观察人们的脸,从你的脸上我看到了正直和坚定。因此我不想再提出任何问题,我愿意帮助你.让那些受到欺压的俘虏获得自由;等那事完成后,我相信我们会获得进一步的了解,彼此感到满意的。”
这时修士在汪八的帮助下,装束完毕。小丑走到屋子的另一头,听到了谈话的结果,便对岛四说道:“那么我们又找到一个帮手了?我相信,骑上的勇敢是比隐士的祈祷和庄稼汉的正直支有用的;因为洛克斯利这家伙像专在树林里打鹿的惯偷,那个修士又像不守清现的伪君子。”
“别多嘴,汪八,”葛回答道,“一切也许正像你猜的那样,不过要是魔鬼对付我说,他愿意帮忙,搭救塞德里戈和罗文娜小姐,我恐怕也不会为了信仰上帝,便拒绝魔鬼的帮助,要他别管我的事。”
现在修上已完全打扮成庄稼汉,拿着刀和盾牌,背着弓箭,还扛了一把粗大的戟。他领着这伙人走出屋子,小心翼翼锁上了门,把钥匙藏在了门槛下。
“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那一大碗一大碗酒是不是还在你的头脑里作怪?”洛克斯利说。
“只要再喝一口圣邓斯坦的泉水便没事了,”教士答道。“我的头脑还在嗡嗡响,腿也有些发软,但是你瞧吧,一切马上都会过去。”
说着,他走向石盂,泉水落下时形成的水泡,正在清澈的月光下跳动,他俯下身子,长长地喝了一大口,仿佛要把一盆水都喝干似的。
“你恐怕从没一口喝过这么多水吧,我的科普曼赫斯特的教土?”黑甲骑土说道。
“不对,有一次我的酒桶漏了,酒都从那个非法孔道溜走了,我什么也喝不到,只得靠我的保护圣徒的施舍过日子,那时我一口也喝过这么多,”修士答道。
然后他把手和头都伸进泉水中,洗净了夜间大吃大喝留下的一切痕迹。
现在快活的修士终于清醒了,显得神采奕奕,像拿一根芦杆似的,用二只手指提起那把笨重的大戟,在头顶挥了三圈,一边还大声嚷嚷:“那几个强抢妇女的混帐暴徒在哪里?要是我一个对付不了他们十个,我他妈的就是魔鬼的孙子!”
“神父,你也要骂人?”黑甲骑士说。
“别叫我神父,”那个换了装束的教士答道,“凭圣乔治和白龙起誓,我口有穿上灰布道袍的时候,才是削发的僧侣。只要我穿上绿大褂,我便与这西区森林里任何一个快活的伙伴一样,也要喝酒,骂人,追求姑娘。”
“走吧,别胡闹了。”洛克斯利说,“‘安静一些,你哇啦哇啦的,吵得比节日夜里长老睡觉以后的整个修道院还热闹。你们各位也请。快走,别慢吞吞的,只顾讲话;真的,得走快些,我们必须集合所有的力量,人手越多越好.山为这是要攻打牛面将军雷金纳德的城堡呢。”
“什么!那是牛面将军?”黑甲骑十说,“他竟然在大路上打劫国王的臣民?他真的成了贼人,欺压平民不成?”
“他一贯欺压平民,”洛克斯利说。
“至于贼人,”教土道,“告诉你,他比我认识的许多强盗还坏一倍。”
“神父,快走,别再讲话.”庄稼人说。“你最好还是在前面带路,把大伙领往集合地点;凡是不该讲的话就别讲,应该庄重一些.谨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