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钟,警务部长富歇来到督政府主席戈依埃的家里。
“哦!哦!”戈依埃看到他就说,“也许有什么新闻吧,警务部长,我才会有幸这么早就见到您?”
“您还不知道那个法令吗?”富歇说。
“什么法令?”老实的戈依埃问。
“元老院的法令。”
“什么时候发布的?”
“昨天夜里发布的。”
“难道元老院现在夜里也开会?”
“如果有紧急情况夜里也开。”
“什么法令?”
“把立法团的会议地点迁到圣克洛。”
戈依埃感到了这一打击的分量。他懂得这个肆无忌惮的天才波拿巴将从迁走立法团这件事中得到什么好处。
“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问富歇,“一个警务部长变成元老院的信使了?”
“这您就搞错了,主席公民,”前国民公会议员回答说,“我今天早晨比任何时候更是警务部长,因为我来向您揭露一件很可能有严重后果的事。”
1拉丁文:见第259页注1。
富歇还不知道如何来估量胜利街的谋反活动;他也很想在卢森堡宫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可是戈依埃,尽管是个老实人,对面前这个人非常了解,因此不会受他的骗了。
“这个法令应该昨天就通知我的,部长公民,而不是今天早上;因为在您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正式通知也马上就要到了,您只提前了几分钟时间。”
果然,就在这时候,掌门官开了门,通知主席说,有一个元老院检查官的信使等在门口要求接见。
“让他进来!”戈依埃说。
信使进来,把一封信递给主席。
戈依埃急忙拆开封印念了起来:
“主席公民:
委员会急于把立法团迁往圣克洛的法令通知您。
法令马上给您送去;可是有些安全措施的细节一定要我们来安排。
我们请您到元老院委员会来;西哀耶士和迪科1也在这里。
致以兄弟般的敬意。
巴里翁;
法尔格;
科尔内”
1迪科:国民公会会员,督政府督政,雾月十八后任执政。
“知道了,”戈依埃说,他做了一个手势把信使打发走。信使出去了。
戈依埃转向富歇。
“啊!”他说,“这个阴谋搞得不错:他们通知我有法令,可是又不寄给我,幸好还有您可以告诉我,法令是怎样措辞的。”
“可是,”富歇说,“我一无所知”
“什么!元老院开会.您这个警务部长却一无所知,而且这次会议是如此重要,还有书面的决定?”
“不是的,我知道有会,可是我没有能去参加。”
“那么难道您在那里就没有一个秘书,一个速记员,可以把这次会议每句话都汇报给您听吗,而且这次会议将极有可能决定法国的命运?……啊!富歇公民.您是一个相当无能的警务部长,要不就是一个相当精明的警务部长。”
“您有什么命令要下达给我吗?主席公民?”富歇问。
“没有,部长公民,”主席回答说,“如果督政府认为需要发布命令,它将下达给它认为值得它信赖的人。您可以回到派您来的那些人那儿去了。”他一面说一面转身背向他的对话者。
富歇出去了。戈依埃马上拉铃。
一个门官走进来。
“马上派人到巴拉斯、西哀耶士、迪科和摩莱家里去,请他们立即到我这儿来1……啊!同时通知夫人到我的书房里来,请她把波拿巴夫人邀请我们吃早饭的信带来。”
1当时督政府的五名督政即巴拉斯、西哀耶士,迪科、摩莱和戈依埃。
五分钟以后,戈依埃夫人进来了,手里拿着信,她已经穿扮好了;邀请的时间是早上八点钟,现在已经是七点半了,从卢森堡宫到胜利街至少要二十分钟。
“信在这儿,我的朋友,”戈依埃夫人把信拿给她丈夫说,“时间是八点钟。”
“是的,”戈依埃回答说,“我对时间没有怀疑,我怀疑的是日期。”
他又从他妻子手里拿过信来,重新念了一遍:
“我亲爱的戈依埃和您的夫人,请明天早晨八点钟来和我
共进早餐;请别失约,我有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要和您谈。”
“啊!”他接着说,“没有搞错!”
“那么,我的朋友,我们还去不去?”戈依埃夫人问。
“去,你去,可是我不去。我们现在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波拿巴公民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因此我和我的同事们要到卢森堡宫去。”
“事情严重吗?”
“也许很严重。”
“那么我留在你身边。”
“不,你留在我身边也没有任何用处,你到波拿巴夫人那儿去;也许是我搞错了;可是,如果在那儿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你感到有危险,你就随便用个什么方法通知我一下;怎么都行,稍许暗示一下,我就会懂的。”
“好吧,我的朋友,我这就去;也许我到那儿去对你有用,我决定去。”
“去吧!”
这时候门官回进来了。
“摩莱将军已经来了,”他说,“巴拉斯公民在洗澡,过一会儿就来;西哀耶士和迪科两位公民早晨五点钟出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两个是叛徒!”戈依埃说,“巴拉斯只是受骗。”
接着,他拥抱了他的妻子。
“去吧!‘’他说,“去吧!”
戈依埃夫人转身往外时,劈面遇到了摩莱将军,摩莱将军脾气暴躁,他似乎有些怒气冲冲的样子。
“对不起,女公民。”他说。
随后摩莱将军冲进了戈依埃的书房。
“怎么样,”他说,“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主席?”
“不知道,可是我在怀疑。”
“立法团迁到圣克洛去了;波拿巴将军负责执行这条法令,军队听他的指挥。”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戈依埃说,“那么,我们必须联合起来进行斗争。”
“您已经听说了,西哀耶士和罗歇·迪科不在宫里。”
“是啊!他们在杜伊勒利宫!不过巴拉斯在洗澡;我们快到巴拉斯那儿去。督政府的多数可以做出决议,我们有三个人,是多数,我再说一遍,我们要斗争!”
“那么,我们通知巴拉斯,要他一洗完澡就来我们这儿。”
“不,我们在他洗完澡以前去找他。”
两个督政走出门去,马上向巴拉斯的套房走去。
巴拉斯果然在洗澡,他们坚持要马上进去。
“什么事?”巴拉斯看到他们就间。
“您知道了吗?”
“什么也不知道!”
于是他们把他们所知道的告诉了他。
“啊!”巴拉斯说,“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
“什么?”
“是的,我明白了为什么他昨天晚上没有来。”
“谁?”
“唉,波拿巴!”
“昨天晚上您等他来?”
“他派他一个副官来通知我说,他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要来见我。”
“而他没有来?”
“也不是;他派了布利埃纳乘了他的车子来,告诉我说,因为他头痛得厉害,只能躺下了,还说他今天一早会到这儿来的。”
几个督政面面相觑。
“事情清楚了!”他们说。
“现在,”巴拉斯接着说,“我已经派我的秘书博洛去打听了。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小伙子。”
他拉了拉铃,一个佣人进来了。
“博洛公民一回来,”巴拉斯说,“您就请他进来。”
“他刚才下车,车子停在院子里。”
“叫他上来!叫他上来!”
博洛已经来到门口了。
“怎么样?”三个督政同声问道。
“是这样的,波拿巴将军穿着大礼服,由伯尔农维尔1将军,马克唐纳尔将军和莫罗将军陪着,正在向杜伊勒利宫走去,那儿有一万人在等着他!”
1伯尔农维尔(七五二——一八二一):法国将军
“莫罗!……莫罗也和他在一起!”戈依埃高声说道。“在他的右边!”
“我不是一直对您说的吗?”摩莱带着他军人的直爽高声说道,“莫罗仅仅是一个……姥子!”
“您是不是还想抵抗,巴拉斯?”戈依埃问道。
“是的。”巴拉斯回答说。
“那么,快穿好衣服,到会议厅来找我们。”
“去吧,”巴拉斯说,“我随后就来。”
两个督政向会议厅走去。
他们等了十分钟以后,摩莱说:
“我们本来应该等等巴拉斯的,”摩莱说,“如果莫罗是个婊子,……巴拉斯就是个娼妇……!”
两个小时以后,他们还在等巴拉斯。
在他们以后,巴拉斯的浴室里又来了塔列兰和勃吕依克斯,在和他们谈话的时候,巴拉斯忘记了有人在等他。
我们现在来看看胜利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早晨七点钟,波拿巴和他往常的习惯相反,已经起身,穿上大礼服,等在他的房间里。
罗朗进来了。
波拿巴相当镇静;战斗马上就要开始。
“有人来吗,罗朗?”他问。
“没有,我的将军,”年轻人回答说,“不过我刚才听到了马车的声音。”
“我也听见了,”波拿巴说。
这时候,有人通报:
“约瑟夫·波拿巴1公民和贝尔纳多特将军公民到。”
罗朗用眼睛询问波拿巴。
他应该留下还是走开?
他应该留下。
罗朗站在书橱旁边,就像一个哨兵站在他的岗位上一样。
“啊!啊!”波拿巴看到贝尔纳多特像前天一样穿着普通的市民衣服,便说,“那么您肯定对军服不抱好感了,将军?”
“啊,这个么!”贝尔纳多特回答说,“我为什么要在早上七点钟穿军服呢,我又不在值班。”
“您马上就会值班的。”
“唉,我暂时没有职务。”
“是的,可是我,我可以使您有职务。”
“您?”
“是的,我。”
“以督政府的名义吗?”
1约瑟夫·波拿巴(一七六八——一八四四):拿破仑的哥哥。雾月政变后,他曾做过那不勒斯国王和西班牙国王。
“难道还有个督政府吗?”
“什么!督政府没有了?”
“您没有看到,在到这儿来的时候,街上有些列成梯队的士兵在往杜伊勒利宫走去。”
“我看到的,我感到很奇怪。”
“这些士兵,都是我的。”
“对不起!”贝尔纳多特说,“我原来还以为是法国的士兵呢。”
“唉,我和法国,不是一回事吗?”
“这我倒不知道。”贝尔纳多特冷冷地说。
“那么,眼下您还有怀疑;今天晚上,您就可以肯定了。喂,贝尔纳多特,这是崇高的时刻,您下决心吧!”
“将军,”贝尔纳多特说,“我有幸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公民,让我还是做一个普通公民吧。”
“贝尔纳多特,当心!谁要是不拥护我就是反对我!”
“将军,注意您讲的话;您刚才对我说:‘当心!’如果这是一个威胁,您知道我是不怕威胁的。”
波拿巴又向他走去,拿起他两只手。
“噢!是啊,我知道这一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才一定要您跟我在一起。贝尔纳多特,我不但尊敬您,而且还喜爱您。我把您和约瑟夫留在一起;你们是连襟;真见鬼,亲戚之间应该和睦相处。”
“那么您呢,您去哪儿?”
“您是一个斯巴达人1,您一定是一个模范的守法者,是不是?那么,这儿是一份昨天夜里五百人院颁布的法令,它命令我立即负起指挥巴黎武装部队的责任;因此,”他接着说,“我对您说,您遇到的那些士兵都是我的士兵,我并没有说错,因为他们都是听从我命令的。”
1斯巴达人:指刚毅不屈的人。
说完,他把清晨六点钟发布的法令的副本放在贝尔纳多特手里。
贝尔纳多特把这份法令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对此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他说,“请注意国民议会的安全,那么所有的好公民都会和您站在一起。”
“那么,请您跟我一起干吧!”
“请允许我,将军,再等二十四小时,来看看怎样来完成您的委托。”
“您这个人真是见鬼,算了!”波拿巴说。
于是他挽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离约瑟夫几步远的地方。
“贝尔纳多特,”他接着说,“我喜欢和您光明磊落地打牌。”
“有什么用呢,”贝尔纳多特回答说,“既然我和您不是一伙的?”
“那也没有关系,您已经坐在看台上了,我希望看台上的人说我并没有作弊。”
“您要我把秘密告诉您吗?”
“不要。”
“您这样说很好,因为假使您要知道我的秘密的话,我也许会拒绝听您的心里话。”
“哦,我的心里话是不长的……你们的督政府受到大家的憎恨,你们的宪法已经过时;一定要把房子清理一下,让政府另外走一条路,您不回答我吗?”
“我等着您下面要对我说的话。”
“我下面要对您说的话是,去穿上您的制服,我不能等您很久了:您待会儿到杜伊勒利宫和我会合,我的伙伴都在那儿。”
贝尔纳多特摇摇头。
“您以为您可以指望莫罗,指望伯尔农维尔,指望勒费勃弗尔,”波拿巴接着说,“喂,您从窗口上看下去!您看到谁啦,那儿……那儿!莫罗和伯尔农维尔!至于勒费勃弗尔,我没有看到他,可是我可以肯定,我走不上一百步路就会遇到他……喂,您决定了吗?”
“将军,”贝尔纳多特回答说,“我决不是一个亦步亦趋的人,尤其我不学坏样。让莫罗,伯尔农维尔和勒费勃弗尔干他们想干的事情吧;我,我要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那么,您一定不肯陪我到杜伊勒利宫去了吗?”
“我不愿意参加一次反叛行动。”
“一次反叛行动!一次反叛行动!是反对准呢!反对一大批一天到晚在他们的小房间里出馊主意的笨蛋!”
“这些笨蛋,将军,眼下是法律的代表,宪法保护他们;对我来说他们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至少,请允许我一件事情,您真是一根铁杆!”
“什么事情?”
“袖手旁观。”
“我要像一个公民一样袖手旁观,可是……”
“可是什么?……喂,我已经和盘托出,您也可以直言不讳了。”
“可是,如果督政府下令要我采取行动,我就会去向捣乱分子进攻,不管他们是些什么人。”
“啊!那么您真的以为我是有野心的罗?”波拿巴说。
贝尔纳多特笑笑。
“我有怀疑。”他说。
“啊,对了!”波拿巴说,“您不了解我,政治上一套,我已经看够了,如果我希望什么东西,那就是和平。啊,我亲爱的,只要把马尔梅松别墅1给我,再给我五万利弗尔年金,我就放弃其余的一切。您不愿意相信我,我请您三个月以后来看我,如果您喜欢田园生活,那么我们就来一起共享。好吧,再见了,我把约瑟夫留给您;尽管您不愿意,我还是要在杜伊勒利宫等您……啊,我的朋友们等得不耐烦了。”
1马尔梅松别墅:在法国农泰尔,其主体建于十七世纪初,一七九九年约瑟芬·波拿巴买下它,后来拿破仑和约瑟芬经常在此小住
外面有人在叫:“波拿巴万岁!”
贝尔纳多特脸色稍许有些发白。
波拿巴看到了他的脸色。
“啊!啊!”他喃喃地说,“嫉妒……我弄错了,他不是一个斯巴达人,而是一个雅典人!”
果然,如同波拿巴所说的那样,他的朋友们等得不耐烦了。自从法令公布一个小时以来,府邸里的客厅里,前厅里和院了里就挤满了人。
波拿巴在楼梯口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他的同乡赛巴斯蒂阿尼1上校。
1赛巴斯蒂阿尼(一七七二——一八五一):法国军人,后任元帅,路易·菲利浦时期做过外交部长。
他指挥着第九龙骑兵团。
“啊,是您!赛巴斯蒂阿尼!”波拿巴说,“您的部下呢?”
“在胜利街上排成了散兵线,将军……”
“高兴不高兴?”
“兴奋得不得了!我叫人给他们分发了子弹,我把存放在我那儿的一万颗子弹发给他们了。”
“是的,可是,这些子弹一定得有巴黎卫戍司令的命令才能出仓库。您已经骑虎难下了,赛巴斯蒂阿尼,您知道不知道。”
“请带我上您的船吧,将军;我相信您的运气。”
“您把我当成恺撒了,是吗,赛巴斯蒂阿尼?”
“是啊!也许将来我对您抱的希望还要大呢……此外,在您厅上的院子里,有四十来名各兵种的军官,他们没有薪饷,督政府把他们扔在一筹莫展的困境里已经有一年了;他们只对您抱有希望,将军;因此他们准备为您献出生命。”
“那好,回到你那个团去,向它告别!”
“告别!什么意思!将军?”
“我换一个旅给你,去!去!”
赛巴斯蒂阿尼用不到他再说第二遍马上就走了。波拿巴继续向下走去。
在楼梯下面,他遇封了勒费勃弗尔。
“是我,将军。”勒费勃弗尔说。
“你!……那么,第十七师在什么地方?”
“我等着我的任命,可以去指挥它。”
“你还没有得到任命吗?”
“我得到过督政府的任命;可是因为我不是叛徒,我刚才已经向它提出了我的辞呈,让它知道它不应该再指望我了。”
“而你来要我给你任命,让我可以信赖你?”
“一点不错!”
“快,罗朗,一张空白的委任状,把将军的姓名写上,只把我的名字空着就是了。我在我的马鞍架上签名。”
“这些委任状才是货真价实的,”勒费勃弗尔说。
“罗朗!”
年轻人已经走了几步准备去按命令办事,这时他又回到将军跟前。
“到我的壁炉那儿去,”波拿巴轻轻地对他说,“把一对双响的手枪拿给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是,将军,”罗朗说,“而且,我也不离开您。”
“除非我需要你到别处去给人打死。”
“对。”年轻人说。
接着他匆匆跑去执行他刚才接到的两个命令。
波拿巴刚要往前走,突然看到走廊里有一个阴影。
他认出是约瑟芬,便向她快步跑去。
“我的天主!”约瑟芬对他说,“真有那么危险吗?”
“为什么这样说?”
“我刚才听到你给罗朗下的命令。”
“干的好事!在门缝里偷听就是这么回事……戈依埃呢?”
“他没有来。”
“他妻子也没有来吗?”
“他妻子来了。”
波拿巴推开约瑟芬的手,走进客厅。他在那儿看到了戈依埃夫人一个人呆着,脸色有点儿苍白。
“怎么!”他直截了当地问,“主席没有来?”
“他抽不出身来,将军。”戈依埃夫人回答说。
波拿巴克制了自己一个表示不耐烦的手势。
“他一定得来,”他说,“请写一封信给他,说我在等他;我派人把信给他送去。”
“谢谢,将军,”戈依埃夫人说,“这儿有我带来的人:他们可以去送的。”
“写吧,我的好朋友,写吧。”约瑟芬说。
她把一支羽笔、墨水和纸递给主席夫人。
波拿巴站在戈依埃夫人身后,好从她的肩上看她写信。戈依埃夫人盯了他一眼。
他弯了弯腰,向后退了一步。
戈依埃夫人写信。
写完后她把信纸一折,寻找封蜡;可是也许是碰巧,也许是预先就安排好的——桌子上只有一般的封信小面团1。
她在信上粘了一个小面团,拉了拉铃。
一个佣人进来。
“把这封信交给孔特瓦,”戈依埃夫人说,“叫他马上送到卢森堡宫去。”
1用小面团封的信封可以拆开后再封好。用封蜡封的信封拆开后就难以再封
波拿巴眼睛盯着这个佣人,更可以说是盯着这封信,一直到门关上。
随后他对戈依埃夫人说:
“我很遗憾不能和您一起用早餐了;如果督政有他的事情,那么我也有我的事情。您和我的妻子一起用早餐吧;祝您食欲旺盛!”
说完,他就出去了。
在门口,他遇到了罗朗。
“这是任命书,将军。”年轻人说,“这是羽笔。”
波拿巴拿起羽笔,把任命书垫在他副官的帽檐上,签了名。
接着罗朗把两把手枪交给将军。
“你检查过没有?”将军问。
罗朗微微一笑。
“放心好啦,”他说,“我可以向您保证。”
波拿巴把手枪插在腰带里,一面轻轻地说:
“我非常想知道她给她丈夫写了些什么。”
“她写的内容,我的将军,我可以一字不漏地告诉你。”
“你,布利埃纳?”
“是的,她是这样写的:‘你幸好没有来:我的朋友,这儿发生的一切告诉我,这次邀请是一个圈套,我马上就回来。’”
“你把信拆了?……”
“将军,赛克斯多斯·庞培1有一次请安东尼和李必达2在他的帆桨战船上吃饭;他的一个被解放的奴隶过来对他说:‘您要不要我让您做皇帝?’‘什么意思?’‘这很简单:我把您战船的缆绳一砍,安东尼和李必达就成了您的俘虏。’‘这种事应该不对我说就干,’赛克斯多斯说,‘可是现在,你就不要干了,否则我就要你的命!’将军,我想起了这句话;‘这种事应该不对我说就干。’”
1赛克斯多斯·庞培(?——前三五):古罗马统帅庞培之子。
2李必达(?——约前十三):古罗马统帅,恺撒部将。
波拿巴沉思片刻;随后,他对布利埃纳说:
“你搞错了:和李必达一起到赛克斯多斯战船上去的是屋大维,不是安东尼。”
说完,他就走到院子里去了,他只对这个历史错误提出了批评。
将军一出现在台阶上,“波拿巴万岁!”的呼声便响彻整个院子,一直传到街上,他的出现也引起了驻扎在门口的龙骑兵的同样的呼声。
“这是个好兆头,将军。”罗朗说。
“快把委任状给勒费勃弗尔,如果他没有坐骑,把我的马牵一匹给他。请他到杜伊勒利宫和我会晤。”
“他的师已经在那儿了。”
“那他更应该去。”
这时候,波拿巴向四周望望,看到正在等他的伯尔农维尔和莫罗。他们的马由一些仆人们牵着。他向他们举手致意,可是他的神态已经像个主子,而不太像一个同僚。
随后,他又看到没有穿制服的戴贝尔将军,便跨下两个梯级向他走去。
“为什么不穿军服?”他问。
“我的将军,我没有接到任何通知;我碰巧在这儿经过,看到您的府邸前面聚集了好些人,我就进来了,怕您遇到了什么危险。”
“快去穿上军服。”
“好!不过我住在巴黎的另一头,去换衣服恐怕远了些。”
不过,他还是向后退了一步,准备离开。
“您去干什么?”
“请放心,将军。”
戴贝尔已经看中了一个骑在马上的炮兵:这个人的个头和他差不多。
“我的朋友,”他对那个炮兵说,“我是戴贝尔将军;波拿巴将军命令把你的衣服和马匹给我:今天你可以不必值勤了,我给你免除了。这儿有一个路易,请去为总司令的健康干杯。明天你到我家里来,我把这些都还给你,制服和坐骑,我住在谢尔谢米迪街十一号。”
“我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吧?”
“会遇到的,你将升为下士。”
“好!”那个炮兵说。
他把他的衣服和他的马交给戴贝尔将军。
这时候,波拿巴听到他头顶上有人讲话,他抬头看到约瑟夫和贝尔纳多特在他的窗口上。
“最后一次问您,”他对贝尔纳多特说,“您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不,”贝尔纳多特坚定地回答。
接着他又低声说:
“您刚才不是对我说要‘当心’吗?”
“是的。”
“那么,我现在也要对您说要‘当心’!”
“当心什么?”
“您不是去杜伊勒利宫吗?”
“是啊。”
“杜伊勒利宫紧靠着革命广场。”
“呸!”波拿巴说,“断头台已经搬到特洛纳关卡去了。”
“那也无关紧要,守卫圣安东尼城关的一定是啤酒商桑泰尔,而桑泰尔是摩莱的朋友。”
“桑泰尔已经接到通知,只要他有所行动,我就枪毙了他。您来不来?”
“不来。”
“那随您的便。您要把您的命运和我分开,可是我却不愿意把我的命运和您的分开。”
随后他对他的马佚说:
“牵马来!”
马佚把他的马牵来了。
这时,他看到有一个小炮兵呆在他旁边。
“你在这儿干什么,这儿都是高级军官。”他说。
这个炮兵笑了起来。
“您不认识我了吗,将军?”他说。
“啊,原来是您,戴贝尔!您是从谁那儿搞来的马儿和制服?”
“就从那个炮兵那儿,您看到了吗?他在那儿,站在地上,光穿着衬衣。您要拿出一张下士的委任状啦。”
“您搞错了,戴贝尔,”波拿巴说,“这件事要我拿出两张委任状:一张下士的,还有一张师长的委任状。——走吧,先生们!我们到杜伊勒利宫去。”
于是,他像平时习惯的一样,在马上微微弯着背,左手松松地牵着缓绳,右手腕搁在大腿上,脑袋微歪,神态恍惚,目光迷乱,向那既光荣又不幸的坡道上迈出了最初的步子,这条道路将把他带上皇帝的宝座……一直到圣海伦娜岛1。
1圣海伦娜岛:又译圣赫勒拿岛和圣埃莱纳岛。南大西洋火山岛。拿破仑失败后被放逐并死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