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生我们刚才所讲的这件事的那一天——或者更可以说是那一个夜晚——以后的第三天,有两个人肩并肩地在杜伊勒利宫里朝着花园的那个大厅里踱步。
他们在激烈地争论;双方的讲话都伴随着迅速而急剧的手势。
这两个人是第一执政波拿巴和乔治·卡杜达尔。
乔治·卡杜达尔考虑到长期抵抗也许会给布列塔尼带来深重的灾难,刚不久和布鲁纳签汀了和约。
就是在他签下了这次和约以后,他解除了耶户一帮子的誓言。
不幸的是,就像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他给他们的那个自由晚到了二十四个小时。
在和布鲁纳谈判的时候,乔治·卡杜达尔除了想获得立即去英国的自由以外,没有提出任何个人要求。
可是布鲁纳一再坚持,旺代的首领终于同意和第一执政会晤一次。
因此他来到了巴黎。
就在他抵达巴黎的当天上午,他来到了杜伊勒利宫,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并受到了接见。
那是在罗朗不在巴黎的时候代替他副官职务的拉普领他进去的。
这位副官在退出第一执政书房的时候,让两扇门都敞开着,这样从布利埃纳的办公室里就可以看到里面发生的事情。如果需要,他可以去助第一执政一臂之力。
可是波拿巴知道了拉普的意图,把门关上了。
随后他立即向卡杜达尔走去。
“啊,是您,您终于来了!”他对卡杜达尔说,“我非常高兴能看到您。您的一位敌人,我的副官罗朗·德·蒙特凡尔,对我说过您很多好话。”
“这我一点都不感到惊奇,”卡杜达尔回答说,“我和德·蒙特凡尔先生相处时间不长,可是我相信他具有非凡的骑士精神。”
“是的,这使您受到了感动,”第一执政回答说。
随后,他那像隼鹰般的眼睛盯住了那位保皇军的首领。
“请听着,乔治,”他接着说,“为了要完成我在进行的事业,我需要一些强有力的人。您愿不愿意归顺我?我曾经要给您上校的军衔;您的才能不止于此:我给您将军的头衔,师长的职务。”
“我衷心地感谢您,第么执政公民,”乔治回答说,“可是如果我接受了,连您也会瞧不起我的。”
“为什么?”波拿巴急速地说。
“因为我曾经向波旁家族宣过誓,不管怎样,我要对它尽忠到底。”
“那么,”第一执政回答说,“就没有办法让您和我联合吗?”
“将军,”保皇军军官回答说,“能不能允许我向您重复别人对我说过的话?”
“为什么不可以呢?”
“因为这些话触及了政治的奥秘。”
“好啊,一些蠢话,”第一执政带着不安的微笑说。
卡杜达尔站住了,紧紧地盯着他的对话者说:
“有人说,您和西特内·史密斯1海军上将在亚历山大有过一项协议;这项协议的主要内容是让您自由返回法国,条件是——您已经接受了这个条件——协助我们过去的国王恢复王位。”波拿巴哄然大笑。
1西特内·史密斯(一七六四——一八四0):英国海军上将。
“你们这些老百姓真奇怪,”他说,“你们对你们那些过去的国王怎么这样有感情!就算我恢复了这个王位——我向您声明,我根本没有这种想法——,对您这个为恢复这个王位而洒过鲜血的人又有什么好处呢?甚至连您已经弄到手的军衔也得不到认可,上校!在保皇军的军队里,您哪儿看到过有一个不是贵族出身的上校?您有没有听说过在那些人身边,有一个人是靠自己的才能出人头地的?至于在我身旁,乔治,您可以得到一切,因为我越是升得高,我周围的人也跟着一起升高。至于要我扮演蒙克的角色,休想!蒙克生活的那个世纪的那种偏见已经被我们在一七八九年的斗争中消除了,可是在他那个时候还非常盛行;蒙克也许想自己做国王,可是他做不了,最多做个独裁者!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成为克伦威尔1。里夏尔2没有能坚持下去,的确,他是个真正的伟人的儿子,也就是说是个蠢货。假使我曾想过要做国王,任何事情也阻挡不了我;如果我以后想做国王,也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挡我。嗯,您有什么好回答的,请回答!”
1克伦威尔(一五九九——一六五八):十七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中,资产阶级-新贵族集团的代表人物。一六四九年下令处死英国国王查理一世,宣布成立共和国。
2里夏尔:克伦威尔的儿子。
“您说,第一执政公民,一八00年的法国和一六六0年的英国,情况完全不一样;可是我看不出有任何不同。查理一世在一六四九年被斩首,路易十六在一七九三年上断头台。在英国,从父亲的死到儿子复位,中间隔了十一年;在法国,路易十六死去至今已经七年了……也许您要对我说英国革命是一次宗教革命,而法国革命是一次政治革命;那么,我要回答说,写一个宪章和弃绝一个宗教同样容易。”
波拿巴笑了。
“不,”他接着说,“我不对您讲这些。我只是简单地对您说:查理一世被处决的时候克伦威尔五十岁;路易十六死的时候我二十四岁。克伦威尔死于一六五八年,也就是在五十九岁死的,执政十年时间;他有时间着手进行很多事情,可是完成得很少,而且,他,他所进行的是一次全面的改革;在政治上是以共和政府代替君主立宪政府。那么,让我活到克伦威尔的年纪吧,五十九岁,这个要求不高吧。我还有二十年可以活,正好是克伦威尔的两倍;而且,请注意这一点,我什么也不改变,我只是接着干;我什么也不推翻,我只是建立。请设想一下,如果恺撤在三十岁的时候,已经不再是罗马的第一个浪荡子,而是罗马的第一公民;请设想一下,如果他胜利地完成了高卢战役、埃及战役和西班牙战役,请设想一下他是三十岁而不是五十岁,您以为他就不会既是恺撒,又是奥古斯特吗?1”
“是有可能的,如果他后来没有遇到布鲁图,卡西乌和卡斯卡的话2。”
“那么,”波拿巴忧郁地说,“我的敌人指望的是一次谋杀事件!这样的话,对他们来说事情就容易了,而且可以从您开始,因为您就是我的敌人;如果您有布鲁图那样的信念,那么眼下有谁阻止您像他谋杀恺撒一样谋杀我呢?我只有一个人和您在一起;门都关着,在他们来得及扑到您身上以前您就可以向我下手。”
卡杜达尔后退了一步。
“不,”他说,“我们决不依靠谋杀,我相信我们两人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是决不会下决心做谋杀者的,可是还有战争中出现的机会呢。只要有一次挫折您就会威信扫地;一次失败就会把敌人引进法国的腹地:从普罗旺斯的边境,人们就可以看到奥地利军营的灯火;一颗炮弹也许会削去您的脑袋,就像贝尔维克3元帅一样;那么到那时候法国将变成什么样子呢?您没有孩子,而您的兄弟们……”
1恺撒是古罗马统帅,奥古斯特是古罗马皇帝。
2布鲁图,卡西乌和卡斯卡都是刺杀恺撤的主谋者。
3贝尔维克(一六七一——一七三四):英国国王雅克二世的私生子。一七0六年成为法国元帅。在菲利普斯堡围城战中战死。
“哦!从这个观点来看,您讲得有理;可是,如果您不相信天意的话,我是相信的;我认为天意并非偶然;我认为天意同意于一七六九年八月十五日——路易十五颁布了把科西嘉并入法国的法令整整一年以后——在阿亚克肖生下一个要发动葡月十三和雾月十八事件的孩子,天意对这个孩子寄予很大的希望,有它伟大的计划。这个孩子,就是我;如果我有一个任务,我就无所畏惧:我的任务是我的护盾;如果我没有任务,如果我搞错了;如果我活不了为了完成我的事业所必需的二十五年到三十年时间,就像恺撤一样被匕首刺死,或者像贝尔维克一样被炮弹打死,那也是天意使然,那就由它来供应适合于法兰西的东西……我们刚才谈到了恺撒,在罗马为独裁者服丧送葬,烧毁谋杀犯的房子的时候;在永恒的城市注视着世界各地,看看从哪儿会出现一个结束他们内战的天才的时候;在它看到酗酒的安东尼1和自私的李必达2而浑身哆嗦的时候,它根本就想不到阿波洛尼3的学生,恺撤的侄子,年轻的屋大维;谁会想到这个浑身还沾着他老祖宗的白面粉的韦勒特里4银行家的儿子?谁能猜到他会瘸着腿,眨巴着眼睛来检阅恺撒的旧部队?即使有深知卓见的西塞罗5也没有猜到,他说:ornandumettollendum6,也就是说,这个孩子玩弄了元老院所有的白胡子老头,它统治的时间几乎和路易十四一样长!乔治,乔治,别跟使我降生的天意作对,因为天意会把您毁灭。”
1安东尼(前八二——前三十):古罗马统帅,恺撤的部将。公元前四三年,与屋大维、李必达结成后三头政治,共同打败刺杀恺撤的元老派贵族。
2李必达(?——约前十三):古罗马统帅,恺撤的部将,后三头政治之一。
3阿波洛尼:古伊利里亚城市,希腊一罗马时代文化中心。
4韦勒特里:意大利城市。
6西塞罗(前一0六——前四三):古罗马政治家,折衷主义哲学家,反对恺撤,被后三头政治所杀。
8拉丁文:装饰和取缔。
“如果因为我走我父兄的道路,信奉他们的宗教而被毁灭,”卡杜达尔弯弯腰回答说,“我希望天主能原谅我的错误,这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和一个孝顺儿子的错误。”
波拿巴把手放在年轻的保皇首领的肩膀上。
“好吧,”他对卡杜达尔说,“可是,至少,请您保持中立;听任事情自己发展,看着王座摇晃,看着王冠坠落;一般来说,是看戏的人付钱的:而我,为了要您做个旁观者,由我来付您钱。”
“那么,您付我多少钱呢,第一执政公民?”卡杜达尔笑着回答。
“十万法郎一年,先生,”波拿巴回答说。
“如果您给一个普通的叛乱分子的领袖十万法郎一年,”卡杜达尔说,“那么您给那位他为之作战的君王多少钱呢?”
“一文不给,先生;我付给您的,是奖励您的勇敢,而不是为了奖励您的行动原则;我向您证明,对我这个干事业的人来说,人的事业决定人的存在。接受吧,乔治,我请求您。”
“如果我拒绝呢?”
“那您就错了。”
“我是不是可以在我认为合适的时候随意告辞?”
波拿巴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值班副官!”他叫道。
他原来以为出现的是拉普。
他看到进来的是罗朗。
“啊,”他说,“是你?”
随后,他回头对卡杜达尔说:
“上校,我不需要把我的副官罗朗·德·蒙特凡尔介绍给您了,因为他是您一位老相识。——罗朗,你对上校说,他在巴黎就像你在他的米齐拉克营地一样自由;如果他希望有一张去世界上任何国家的护照,富歇已经得到命令会给他的。”
“我只要您一句话就够了,第一执政公民,”卡杜达尔回答说,“今天晚上我动身。”
“能不能请问您上哪儿去?”
“去伦敦,将军。”
“太好了。”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在那儿,您将见到那些您为他们作战的人。”
“还有呢?”
“当您看到他们以后……”
“怎么样?”
“您就可以把他们和您反对的人作比较了……不过,一出法国,上校……”
波拿巴不说下去了。
“我听着,”卡杜达尔说。
“嗯,如果您以后要回来请预先通知我,要不,如果您被当作敌人对待请别感到奇怪。”
“这对我是一个荣誉,将军,您这样对待我,就是向我证明,我是一个使人感到害怕的人。”
说完后乔治向第一执政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
“哦,将军,”罗朗在卡杜达尔出去,门关上以后问道,“这就是我对您讲起过的那个人吗?”
“是的,”波拿巴回答,他一边在沉思,“不过,他的想法不对头;他所夸大的原则来自于高贵的感情、这种感情使他在他们这伙人中间产生了强烈的影响。”
接着他又低声说:
“不过总应该把这件事结束掉!”他接着说。
随后他对罗朗说:
“你呢?”他问。
“我,”罗朗回答说,“我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噢、噢!那么耶户一帮子……?”
“已经不再存在了,将军,他们四分之三已经被歼灭,其余的已经被抓住了。”
“而你还是毫发未伤?”
“请别对我讲这件事情了,将军;我开始相信——我完全没有料到——我跟魔鬼订有签约。”
当天晚上,卡杜达尔就像他对第一执政讲过的那样动身到英国去了。
一得到布列塔尼的首领幸运地来到伦敦的消息,路易十八写了一封信给他:
“我万分高兴地获悉,将军,您终于逃脱了暴君的手掌,他对您太不了解,甚至向您提出了为他效劳的建议;我对迫使您和他谈判的不幸的形势感到痛苦,可是我从来也未曾有过丝毫担心:我忠诚的布列塔尼人的心,尤其是您的心,我了解得清清楚楚。今天,您自由了,您在我兄弟身旁。我所有的希望都复苏了:我用不到对一个像您这样的法国人讲更多的话了。路易”
在这封信里还附有一份将军的委任状和一条一级圣路易勋章的绶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