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在失眠和忧虑中度过了一个残夜。他担心阿利舍都斯追不上他母亲,料想她在别墅不会逗留太久;她诡称不舒服和身体虚弱,不过是争取时间无拘无束地前往罗马的一种手段而已。他已经看见她毅然决然、神态高傲地走进首府,恳求人民保护,武装奴隶,策动军队暴乱,命人为她打开元老院大门,请求对失事一事进行审理。一有响动,尼禄便孩子般地战栗起来;因为,尽管他百般虐待母亲,对她还是畏惧三分:他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以及可能干什么来反对他而不惜故伎重演。清晨七点钟,阿利舍都斯的一个奴隶到了波利宫殿,请求谒见皇帝。到了皇帝跟前,他双膝跪地,把皇帝的戒指交给凯撒,这是皇帝交给杀人犯表示无限权力的象征。根据他们那残忍的惯例,这个戒指送还给皇帝,即证明凶杀已大功告成了。这时,尼禄喜不自胜地站起身大叫大嚷,从此他大权在握了,他要给阿利舍都斯封官晋级。
他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抢在传闻之前,掩盖母亲死亡的真相。他立刻让人写信去罗马;说有人突然袭击他的卧室,手持匕首要暗杀他,这人便是阿格丽庇娜的心腹,解放奴隶阿热利努斯;由于得知阴谋败露,害怕元老院复仇,她已经为策划这次凶杀而畏罪自杀了。他还补充道,她阴谋杀君篡权由来已久,她曾夸下海口,一旦皇帝死了,她发誓要黎民百姓、禁军和元老院服从一个女人的旨意。他写道,放逐名流要人是她的拿手好戏,似乎是在提醒发利略?卡皮托和从前的大法官李锡尼?加波努斯,以及地位显赫的贵妇加尔必尼阿和奥克塔维过去的未婚夫西拉努斯的姐姐朱尼阿?卡尔维纳,——他同样也讲了她的海上遇险正是诸神的惩罚,因为她上辱天国,欺世盗名于尘世。另外,这封书简是由塞纳刻执笔写的,因为尼禄哆嗦得厉害,没法在上面签署自己的名字。
最初这阵不安过去后,他脑子里钻出一个念头,打算象技艺精湛的喜剧演员那样,扮演一种沉浸在痛苦中的角色。他揩去还覆盖在脸颊上的胭脂,松开发结,让头发散乱披在肩上,脱下宴会上穿的那件白色长袍,穿上深色衣服,走到禁军、朝臣甚至奴隶们中间,向大家显示他忍受着沉重打击的痛苦。
他打算最后一次亲自去看看他的母亲,他命人在头天夜里他跟母亲依依惜别的地方放下一条小船。他渡过他曾企图淹死她的海湾,在看见她拖着受伤的身子、半死不活地上岸的地方弃舟登陆,然后,他朝刚刚结束了一幕令人震惊的惨剧的别墅走去。几个朝臣,布马斯、塞纳刻以及斯波吕默默地左右相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那种他本应该具有的表情;他神情悲痛,阴沉忧郁。士兵们已经在院子里停止前进,大家如丧考妣似地跟着尼禄走进院子。
尼禄步履沉重缓慢地登上楼梯,这对于一个走近他母亲尸体的孝子是恰到好处的。接着,到了通往寝室的走廊里他作了个手势,要陪同他的人停下来,只留下斯波吕跟着他,好象他害怕在人们面前陷入痛苦之中似的;到了门口,他停了片刻,靠在墙上,用披风遮住脸面,似乎以此掩盖他的泪水,其实,无非是擦一擦额头上淌出来的汗珠,踌橱片刻后,他动作迅速、果断地推开房门,走进房间。
阿格丽庇娜仍旧在她床上。毋庸置疑,凶手揩净了她临终时的斑斑血迹,她好象睡着似的。床单重新抛到了她身上,只让脑袋、一部分胸脯和胳膊露在外面,死尸的苍白颜色使它具有冷冰冰的和大理石般发蓝的外表;尼禄在床脚前站住了。一直跟着他的斯波吕,眼睛里毫无表情,比他主子的眼睛还要冷漠。尼禄仿佛带着一种无动于衷的好奇心,凝视着一尊从底座上被推倒的雕像;顷刻,杀母之人面露喜色;——他满腹疑虑都一扫而光,所有的不安都过去了,帝位、世界和未来终于归属于他一个人了,他要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统治国家,阿格丽庇娜的的确确死了,继这种感觉而来的是一种奇怪的印象:他定睛看着她那只紧紧抱在心房上的手臂和哺育过他的乳房,点燃了他那隐秘的欲火;他伸手慢慢揭起遮盖她母亲的床单,尸体完全暴露出来了,一丝不挂。他厚颜无耻地扫视了一眼裸尸,用下流、乱伦的惋惜口吻说:“斯波吕,我不知道她有这么美。”
天亮了,海湾恢复了日常生活,每个人都重操旧业,各行其是。阿格丽庇娜死亡的风声已经远近传开,一种隐约的不安笼罩着整个海滩,但仍然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商人、鱼贩和游手好闲的人穿梭往来。有人在高声谈论皇帝脱险的经过,当他认为别人听懂了,便感谢众神,然后头也不回地从焚尸的柴堆旁走过去。这个柴堆是一个叫蒙斯特的解放奴隶在几个奴隶的帮助下,在靠近独裁者朱理亚?凯撒的别墅的地方,沿着塞纳路堆砌起来的。可是,这些道听途说的惊人消息和不安情绪根本就没有传到保罗领着阿克黛隐居的地方。这个隐居处是一座耸立在岬角顶端的孤零零的小房屋,从这儿可以遥望尼日达。屋里居住着一家渔民。——在这个家庭里,看得出老人是外来人,可他在家里显然行使着一种权力;不过,人们对他最微小的愿望所表现出来的服从,绝不是奴颜卑膝,而是恭敬:这是孩子们对父亲的顺从,仆人对主人的忠诚,信徒对传教士的崇拜。
阿克黛首先需要休息。她对她的保护人完全信任,觉得从这天起就有人照料她了,她终于对老人的恳求让了步,沉沉睡去。他则在她身旁席地而坐,定睛凝视着天穹,渐渐沉浸在深深的冥想之中。姑娘重新睁开眼睛时,不需要寻找她的保护人;虽然她的心被醒来时恢复的许多记忆弄得支离破碎,她还是一面向他作出忧伤的微笑,一面把手伸给老人。
“你痛吗?”老人说。
“有一点。”姑娘回答。
沉默了片刻,保罗又说道:
“你想要什么?”
“一个我可以想念他和流泪的僻静场所。”
“你觉得有力气跟我走吗?”
“请原谅,”阿克黛说着动弹了一下,想要站起来。
“这会儿可不行,我的女儿,假如你是逃亡者,我呢,是被流放的人,我们只能在黑暗中旅行。你已经决定今晚动身吗?”
“是的,父亲。”
“你这么虚弱,这么娇嫩,不怕又累又乏的长途跋涉吗?”
“我家乡的姑娘们擅长在浓荫蔽日的森林里,高耸入云的山上逐鹿奔跑。”
“提摩太1,”老人说着转身呼唤西纳斯。
1提摩太:《圣经。新约》中使徒保罗的门徒。
这位渔民拿起保罗的褐色披风,将它固定在棍子的末端,走出那简陋的小屋,把棍子插入地面。
这个信号一下子被发现了。片刻以后,一个男人从日尼达山上朝海滩走下来,他登上一只小船,解缆荡桨,开始越过把岛屿跟岬角分隔开的空间。过海时间不长,大约一刻钟后,他在距有人等他的房屋百步远的地方靠了岸。五分钟以后,他出现在门槛上。他的露面使阿克黛震动了。她根本没有目睹所发生的一切。她眺望着波利宫殿。
人们从新来这个人那褐色面孔、缠在脑袋上的头巾以及优美的体态上,认得出他是阿拉伯的孩子。他恭恭敬敬地走向保罗,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向他致意。保罗这时也用同一种语言对他说了几句话。西纳斯的全部反应便是牢牢系紧脚上的便鞋,勒紧裤腰带,拿起旅行手杖,跪在保罗面前,待保罗向他祝福后,就走了出去。
阿克黛惊讶地注视着保罗。这个温和而同时有力地发号施令的老人,人们象服从皇帝一样唯命是从,象尊敬父亲一样尊敬他,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在尼禄宫里待的时间不长,也看够了各种模样的奴相,可那是卑贱和害怕的奴性,而不是崇敬。世界上有两个皇帝,躲藏起来的这个皇帝一无金银财宝,二无奴隶侍从,也没有刀枪剑戟,却比另一个拥有世界上所有财富、一亿二千万臣民和二十万士兵的皇帝更有权势。这些想法如此迅速地在阿克黛脑海里交替出现,那么明确地在脑子里固定下来,以至她带着一副她看见凡是走近这位神圣的老人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样儿,双手合掌,向老人转过身来:
“老爷呀!”她对他说,“人人都服从你,又好象不怕你,你到底是谁?”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的女儿,我叫保罗,是传教士。”
“什么,是传教士?”阿克黛说,“是德漠斯提尼一样的演说家?还是塞纳刻一样的哲人?在我们家乡,用嘴里拉出来的金链条来象征雄辩术。——你靠讲话来控制这些人吗?”
“我讲的话是要宽恕人,不是控制人。”保罗笑吟吟地回答:“而且,绝不是告诉人们他们是奴隶,我是来告诉奴隶们他们是自由的。”
“哦,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你讲的正是我的国语,好象你是希腊人似的。”
“我曾在雅典呆了半年,在科林斯呆了一年半。”
“在科林斯,”姑娘喃喃道,同时把头藏在手中间,“很久以前吗?”
“五年前的事啦!”
“那你在科林斯干什么呢?”
“在一个星期里,我积极为士兵、水手和旅行者做帐篷,我不愿让接待我的慷慨的房东负担我;——随后,在安息日里,我在犹太教堂讲道,嘱咐女人们要好自为尊,男人们要宽容大度,把福音主义的德行介绍给所有的人。”
“对了,对了,我现在想起曾经听人谈论过你,”阿克黛说,“你不是在犹太人教堂附近一个叫泰塔斯?尤斯塔斯的高贵老人的家里住宿过吗?”
“你认识他?”保罗显然高兴地叫道。
“他是我父亲的朋友,”阿克黛回答说,“哦,我现在回想起来了,犹太人把你告发了,将你带到塞纳刻的兄弟即阿哈伊亚总督加利翁那儿;你打门前走过时,我父亲领我走到门口,对我说:‘瞧,我的女儿,这就是正义。’”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
“我父亲叫阿米克莱,我叫阿克黛。”
“对,对,我也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对我并不陌生。可是,你怎么会离开你的父亲呢?为什么你抛弃了你的故乡?我在海滩上发现你只身一人,半死不活,你从哪儿来?把一切都告诉我,我的孩子,我的女儿,而且,要是你不再有故乡了,我会送你一个的;要是你不再有父亲了,我会还一个给你。”
“啊,永远不要,永远不要!我不敢向你讲述!……”
“这个忏悔真有那么可怕?”
“哎呀,我讲到半道上就会羞死的。”
“那好吧!我就来揭自己的老底吧,你也受受教育,我马上告诉你我是谁,你也告诉我你是谁,我这就向你忏悔我的罪过,你也向我承认错误。”
“你的罪过?……”
“是的,我的罪过,多亏了夭意,我才赎清了罪过,上帝宽恕了我,我希望如此!……听我说,孩子,我马上告诉你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些事的,你明白了后,就会崇敬它们的。”然后保罗叙述说——
我出生在西里西亚的塔尔西城。我的家乡城市对奥古斯都忠心耿耿,为她的居民们赢得了罗马市民的称号。因此,我本来就富有的父母,除了财富以外,还享受着皇帝给予他们的与地位相称的好处。就在那时,我研究了同雅典一样在我们国家流行的希腊文学。随后,由于我父亲是法利赛人教派成员、犹太人,他送我去耶路撒冷,在博学、严厉的学者迎玛列门下研究摩西的法典。那时,我不叫保罗,而叫扫罗。
那时,在耶路撒冷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青年,别人叫他耶稣,就是救世主。关于他的诞生,人们讲了许多神奇的事。一个天使在他母亲身上显灵前,以上帝的名义向她致意,宣布在所有的女人中间她已被选中分娩弥赛亚;不久以后,这个姑娘嫁给了一个叫约瑟的老汉,约瑟发现她有身孕后,不愿使她丢人现眼,玷污名声,决定秘密地送她回娘家。可是,当他产生了这种想法时,天主派了曾经在玛利亚身上显灵的同一个天使在睡梦中告诉他:“约瑟,大卫的儿子,不要害怕你的妻子玛利亚同你结合,她生下的人是由圣灵感孕的。”到了这个时候,凯撒?奥古斯都关于在所有地区调查全部居民人口的诏书已经颁布了。首次调查是由叙利亚总督西勒那斯实施的。所有的人都将在各自的城里登记入册,约瑟也是从加利利人居住的拿撒城来的,为了和他妻子玛利亚登记,他来到犹太人居住的大卫城,也叫伯利城1。他们到了那儿以后,正好遇上她分娩的时刻,她生下了第一胎,将婴儿包在襁褓里后,横放在马槽里,因为客栈里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附近有一些在田野上过夜的牧羊人,他们轮流守夜看护羊群。突然,一个上帝的天使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束神奇的亮光环绕住他们,使他们怕得要命,天使对他们说:“什么也别怕,我给你们带来一个消息,它会使全体人民无限欢乐:就在今天,在大卫城里,一个救世主降临人世了,他就是基督。”
上帝凝望人间,认为用德行训导人类的时机已成熟。全世界要服从唯一的权力,或者至少让人们懂得信异教的各种
1伯利城:《圣经》中犹大教和基督教的圣地,以色列王的故乡。
危害。提尔和西顿以先知预言的方式塌陷了,迦太基被夷为沙漠一般的平地,希腊被征服,高卢人战败,亚历山大遭焚毁,唯有一个人通过他的地方总督的声音控制了一百个省,人们觉得到处都有利剑的刀尖,剑柄就在罗马。尽管她貌似强大,异教徒的建筑还是在她那牢固地基上摇摇欲坠了:史无前例的世界性的贫困,宣告旧世界已经病入膏育,岌岌可危了,一场危机迫在眉睫,一触即发,从未有过的新生事物就要出现了。公理之所以荡然无存,正是因为权力泛滥的缘故;人之所以寥寥无几,正是因为奴隶太多的缘故,宗教之所以遭此厄运,正是因为众神不可计数的缘故。我已告诉过你,在我到达耶路撒冷的时候,一个人先到了那里,他对权贵们说:“只准照上帝命令你们的去做,不得越雷池半步。”他对阔老们说:“让有两套衣服的人送一套给赤身露体的人。”他对主人们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地上的王国属于强者,可天国却属于弱者。”他对所有的人说:“你们所崇敬的诸神,不过是些徒有虚名的神,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万能的、创造世界的上帝,这个上帝就是我父亲,我就是通过圣经向你们允诺的弥塞亚1。”
与其说我那时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倒不如说嫉妒使我瞎了眼;继之而来的仇恨毁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我成了耶稣基督的狂热迫害者。今天,我是他的不称职但忠实的使徒。
有一天,我和彼得在从前的热勒沙瑞特湖,现在叫太巴列湖钓鱼,一整天都一无所获,耶稣在想听他讲话的人群簇拥下来到湖畔,由于彼得的小船离岸边最近,或者是彼得比
1弥塞亚:基督教称耶稣为弥赛亚,其意也是“救世主”。
我好,耶稣便上了他船。在船上坐下来后,他继续教导站在岸上聆听他讲话的人;随后,他停止讲话了,对彼得说:“朝湖心前进,撒网捕鱼。”彼得回答他说:“师傅,我们整夜干活,什么也没吃,现在我们怎么会更走运呢?”
“照我说的办,”耶稣继续说。
于是彼得撒出渔网,他捕起那么多的鱼,鱼网几乎都快胀破了。他把那么多的鱼装了满满一船,小船险些沉入水底。当时,船上还有西庇太的儿子雅各和约翰,彼得和他们立刻下跪,意识到这里有圣迹,耶稣对他说:“你们放心吧,你们钓鱼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从今以后,你们的职业就是要理解人。”上岸以后,就让他们跟随他一道走了。
只剩下我一人时,我思忖道:为什么我不到别人捕鱼的地方去捕鱼呢?我来到他们撒网的地方,拉了十次网都是空空如也。当时,我并不觉得,这个人果真是他自己说的那种人,也就是说上帝的使者,反而寻思这人一定是深谙魔法奥妙的巫师,自此,我对他妒火中烧,耿耿于怀。
于是,到了他离开耶路撒冷去为所有的犹太人讲经布道的时候,这种感觉渐渐消失了,我已经忘记了这个曾经启迪过我的人。有一天,我们象往常一样在圣殿卖东西,听人说耶稣又回来了,比他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受人赞美。他曾在沙漠上治愈了一个瘫痪病人,在耶利科使一个盲人重见光明,在拿依姆让一个年轻人重获新生。所以,他路过哪里,哪里的人民就把他们的长袍铺在他走的路上,他的弟子们扛着棕榈枝,欣喜若狂地伴随着他,为他们亲眼目睹的所有的奇迹高声赞扬天主。
他在随行队伍的簇拥下朝殿堂走去。可是一看见摊贩和买主充斥了殿堂,他就开始驱赶我们,说道:“我的房子是注定用来祈祷的教堂,你们却把它当作了贼窝。”我们起初想抵抗,可是立刻发现徒劳无用,对这个人简直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因为所有的人都在一字不漏地听他讲话,对他说的大为赞赏。那时,我从前对他怀有的敌意又死灰复燃了,新的愤怒使它有增无减,我的嫉妒变成了仇视。
不久以后,我听说就在他同弟子们过完复活节的同一个晚上,根据大祭司的命令,犹大领着一帮全副武装的人逮捕了耶稣,然后,他被带到了总督彼那多1那里,由于他早就知道耶稣是拿撒勒人,便把他移交给犹太王希律2,加利利人都属于这个裁判管辖区范围。可是希律找不到任何加害耶稣的把柄,又把他送交给彼拉多。彼拉多叫来祭司长、元老院议员和臣民,对他们说:“你们向我呈报过这个人,说他支持民众暴动,可是希律和我都找不出你们指控他犯罪的凭据,因此,由于他没有犯过任何够得上处以死刑的事,我马上派人处罚他,把他送走。”
可是众人嚷叫起来,“今天是复活节,你必须释放一个犯人,处死这个家伙,把巴拉巴3交给我们。”
彼拉多又一次向人群讲话,要求给耶稣一条活路;可是人群回答道:“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我呢,”老人捶着胸膛继续说,“这群人的叫声里也
1彼那多:罗马帝国驻犹太的总督,耶稣即由他判决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2希律:《圣经?新约》中残酷的犹太王。
3巴拉巴:《圣经.新约》:囚犯因作乱被判死刑。耶稣受审时,他正待处决。
有我的声音,我敞开嗓门,声嘶力竭地喊道:“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因此,彼拉多下令让巴拉巴获得自由,却把耶稣交给了刽子手。
“唉!唉!”老人说着面朝下拜倒在地,“唉!主啊,宽恕我吧,主啊,我跟您去骷髅地;主啊,我看见您手脚被钉住了;主啊,我看见您的肋部刺穿了;主啊,我看见您吃够了苦头,主啊,我看见天空漆黑一片,太阳黯淡无光,我看见圣殿的帷慢,中间破碎不堪;主啊,我听见您大叫一声说:‘我的父亲、我把我的灵魂放回到你手中。’主啊,一听见您的声音,我就觉得大地为之震动!……我宁愿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因为我曾经告诉过您,主啊,我是瞎子,我是聋子……主啊,主,宽恕我吧;这是我的错,我的错,这是我很大的错。”
老人的额头在尘土中埋了一阵,一边低声祈祷、呻吟。阿克黛双手合掌默默地注视着他,对这个她认为如此有权势的人身上的这种内疚和谦卑惊奇万分!……
最后,他站起来又说下去——
这还不是全部,哦,我的女儿,我对先知的仇恨转化为对弟子的仇恨。担任了讲道圣职的使徒们,挑选了七个执事分发施舍财物。其中一个执事叫埃提恩,一批民众起来造了他们的反,强迫他到议会受审。在那儿,假证人指控他讲了亵渎上帝、摩西和他的教义的话。埃提恩被判了刑,他的敌人立刻向他扑过去,硬把他拖到耶路撤冷城外,按照处置亵渎神明的人的教义,用石块活活将他砸死。我就是那些要求处死第一个殉教者的人中的一员,我没有朝他扔一块石头,可是我替那些向他掷石块的人照看外套。我毫无疑问地参与了这个被判刑的圣人的祈祷,他用高尚的、连耶稣基督都不知道的诅咒大叫道:“上帝啊,不要把罪孽归咎于他们,他们不懂得他们的所做所为!”
其实,如果宽恕的时刻没有来临的话,至少也大步走近了。犹太教的首领们见我热衷于起诉一个年青教士,便派我去叙利亚寻找新的基督徒,再把他们带到耶路撒冷。我顺着约旦河河岸,从亚尔河一直走到卡伐尔罗姆。我又看见了出现过钓鱼奇迹的热勒沙瑞特湖畔;由于始终不懈地抱着复仇的念头,我到了埃尔蒙山脉,到了一个可以眺望大马士革平原和灌溉地的二十七条河流的山顶上时,突然,天国的光线将我团团围住并射在我身上:那时,我象死人似地倒了下去,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扫罗!扫罗!你为什么迫害我?”
“主呵,”我战栗着说:“您是谁,您要我做什么?”
“我是,”这个声音回答,“耶稣,受你迫害的耶稣,我要利用你传播我的讲道,直到现在你还企图压制它。”
“主啊,”我比以前哆嗦、害怕得更厉害地接着说,“主,我该做些什么?”
“你起来进城去,那儿有人会告诉你该做的事。”
陪同我的人几乎跟我一样吓得半死,因为一个强有力的声音震动着他们的耳鼓,可他们没有看见任何人;后来,再也听不见什么了,我才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可是我觉得一看见这道耀眼的光线,眼前顿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双目失明了。我伸出胳膊说:“给我引路吧,我再也看不见了。”当时,我的一个仆人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了大马士革,我在那儿呆了三天,什么也没看见,没吃没喝。
第三天,我觉得一个男人向我走来。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知道他叫阿纳尼;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人把手放在我身上,对我说:“扫罗,我的兄弟,天主耶稣在你来的路上在你身上显了圣,他派我来恢复你的视力,你身上充满了圣灵。”他立刻让我象蚌壳似地垂下眼睑,于是我重见了光明。当时,我双膝跪地,请求洗礼。
从此,我跟过去煽起我的仇恨情绪一样热衷于传教。我从西顿走到阿拉德.翻过了塞尔峰,涉过伯索尔急流,横穿过犹太国;我跑遍了亚洲、比提尼亚、马其顿;我见过雅典和科林斯,在马耳他抛过锚,在锡拉丘兹上过岸;从那儿,我沿着西西里岛走下去,进了布左莱斯港,在这儿等了十五天,等候罗马的来信,昨天信才到我手里,这些信件是我的兄弟们写的,叫我去他们身边。胜利的日子到来了,上帝为我们安排了生命的前程。他把希望带给信徒的同时,把疯狂送给了皇帝们,以便从它的基础和上层破坏这个旧世界。这并不是偶然的,这是把恐惧给了提比略、痴愚给了克劳德,而疯狂给了尼禄的天意。这样一些皇帝使人怀疑他们所崇敬的诸神:所以,诸神和皇帝们将要一起垮台,前者受到蔑视,后者遭人诅咒……
“啊,我的父亲!”阿克黛叫道,“……别说了……可怜可怜我吧!……”
“怎么!你跟这些贵人打过交道?”保罗惊讶地回答。
“父亲,”姑娘将头理藏在手里接着说,“你给我讲述了你的故事,要求我讲讲自己的;我的故事不长,但又可怕又有罪:我是凯撒的情妇!”
“我看这只是一个错误,孩子,”保罗一边回答,一边饶有兴趣、好奇地走近她身旁。
“可是我爱他呀!”阿克黛叫道:“我比过去更爱他,我不会再爱地上的男人、天上的诸神。”
“唉!唉!”老人喃喃道,“这就是罪过所在了。”说完,他跪在茅屋角落里祈祷起来。